琴之一道,钟钰对端木绯的琴艺自叹不如。

棋之一道,章大夫人也曾看过端木绯前年在西苑猎宫设下的那个残局,和李妱一起品评过,听闻远空大师也亲口赞过端木绯的棋艺。

书之一道,端木绯的簪花小楷既然已有筋骨,想来她的纂书、隶书、楷书也不错。章大夫人原来没多想,可是刚才看端木绯画画时有藏拙之意,想来这簪花小楷十有八九也不是她最最擅长的字。

还有这丹青之道,哪怕端木绯蓄意藏拙,她的画技已经与自己不相上下,甚至于在意境上,这个年轻的小姑娘远胜于自己。

到底要怎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么一位惊才绝艳的姑娘?!

章大夫人心中不禁有几分唏嘘与慨叹,难免想起了另一个当得起“惊才绝艳”这四个字的名字——楚青辞,只可惜红颜薄命。

四大世家百年来互有联姻,到京后,章大夫人曾与夫婿一起去拜访过宣国公府,见过楚老太爷夫妇……

章大夫人眉头一动,突然问道:“端木四姑娘,你可曾见过宣国公府的楚大姑娘?”

端木绯怔了怔,摇了摇头。

章大夫人继续道:“前不久,我去宣国公府曾看了几幅楚太姑娘的遗作,其中有一幅飞瀑图,令我印象深刻,与你所绘迥然不同,却各有意境。”

“可惜无缘得见。”端木绯惋惜地叹道,她也是真的觉得惋惜,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幅飞瀑图还没有画完,还差了最后一步,本来她是想画完后送给祖父的,可是恐怕再没这个机会了。

见章大夫人与端木绯似乎谈得颇为投契,四周的其他姑娘又是一阵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她们也都知道章大夫人和另外两位大家钟钰、李妱有意开办女学,皇后娘娘还下懿旨把国子监隔壁的蕙兰苑拨给了她们使用,女学的事宜进行得井然有序,大家都在观望着谁会是女学的第一批学子。

今日看来,章大夫人恐怕是会力荐端木四姑娘了。

端木绯被这些目光看得颈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道:难道她真的是冰果子露吃多了才觉得寒气森森的?!……唔,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似乎被她忘记了。

既然忘记了,那应该代表这件事没那么重要吧?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清脆的笑语声,四五个姑娘说笑着进来了,其中一个紫衣姑娘对着清澜殿中的一个蓝衣姑娘和一个翠衣姑娘唤道:“潘姐姐,吕妹妹,原来你们在这里啊!让我一阵好找,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泛舟吗?”

紫衣姑娘身旁有一道眼熟的娇小身形,着一袭着芙蓉色绣花襦裙,容貌娟秀,正是封从嫣。

那蓝衣姑娘、翠衣姑娘以及其他五六位姑娘的脸上都露出几分尴尬,她们确实与人约好了去泛舟,因为来得早了所以才特意来清澜殿小坐,没想到在这里偶遇了章大夫人,一时激动,临时想起让章大夫人指点书法,就把与人约了黄昏泛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封从嫣一行人注意到涵星、丹桂和端木绯也在殿内,就款款上前,见了礼。

之后,潘姑娘清了清嗓子,笑盈盈地对着那紫衣姑娘解释道:“厉姐姐莫见怪,我们刚才恰好在这里遇上章大夫人,一时忘了时间。”说着,潘姑娘又看向了章大夫人,“章大夫人,您可要随我们一起去泛舟?”

章大夫人笑着应了。

封从嫣上前半步,对着涵星和端木绯邀请道:“四公主殿下,端木姐姐,你们要不要也随我们一起去泛舟?”

“本宫和绯表妹就不去了。”涵星不客气地娇声拒了,语气毫不委婉。

封从嫣顿时俏脸一僵,眸中泛起一层朦胧的水光,楚楚可怜。

端木绯看也没看封从嫣,她朝窗外的天空望了一眼,对着章大夫人福了福道:“章大夫人,一会儿要下暴雨,我和涵星表姐就不去泛舟了,您也早些回去吧。”

章大夫人怔了怔,下意识地朝窗外的蓝天望去,外面此刻艳阳高照,碧空万里无云,看这天气怎么也不像要有暴雨……

“端木姐姐,”封从嫣揉了揉手里的帕子,怯声道,“这么好的天气怎么会下雨呢?别让章大夫人看笑话了。”

封从嫣咬了咬下唇,觉得端木绯不想与自己一起去泛舟也就罢了,还非要说这种胡话!

端木绯也无所谓,没理会封从嫣,笑着对涵星、丹桂道:“涵星表姐,丹桂,我们走吧。”

涵星和丹桂一脸“同情”地看了封从嫣一眼,端木绯堪称“神算子”的本事,她们这些人最清楚了,她们这位绯妹妹那可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总之,无所不通,唯一那点小小的缺陷,就是四体不太灵巧。

端木绯、涵星几人相携而去,封从嫣直愣愣地看着端木绯娇小纤细的背影,又揉了揉手里的帕子,眸中的水光更浓了,努了努小嘴,委屈得好像被人欺负了一般,嗫嚅道:“我只是一片好意……”

一旁的潘姑娘好言宽慰了封从嫣一句:“封姑娘,我们明白的。”

“潘姐姐,”封从嫣仿佛看到了依靠般,眼眶微红地看向了潘姑娘,“我也想和端木姐姐好好相处的,皇上给我大哥和端木姐姐赐了婚,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祖母她也天天盼着她、等着她,她明明答应了却一直没去……”

众人听着不由面面相觑,安平长公主与封家不和的事众所周知,不过封炎总归姓封,封太夫人怎么说也是端木绯未来的祖母,不过去拜会一番,总有几分说不过去。

潘姑娘眼底闪过一抹不以为然。

安平长公主府给端木绯下了小定后,她母亲也曾带她去端木家拜会过,并送了贺礼,母亲还对端木绯诸多溢美之词,夸她如何如何好……可惜啊,别的不说,只这不孝,就为人诟病!

章大夫人自然也听到了封从嫣的话,不由朝端木绯离开的背影望去,动了动眉梢。这个小姑娘看来机灵得很,应该不会傻得做这种落人话柄的事才是……

这到底是端木家、封家和公主府的事,其他姑娘无论心里怎么想,却也没人贸然评断什么,在那位厉姑娘的催促下,众人便浩浩荡荡地离开清澜殿,去了清澜殿西北方的天籁湖泛舟。

厉姑娘特意借了两艘篷船,每艘船都有两个內侍负责划舟,众人分成两组,上了篷船。

随着几根长桨拨动清澈的湖面,篷船破开水面朝湖中心划去,船的四周也随之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灿烂的阳光下,湖水波光粼粼,仿佛在湖面上洒下了无数的碎宝石一般,两艘篷船渐渐离岸远去……

右前方的湖面上荷叶田田,在微风的拂动下,荷叶荡起一圈圈的绿色的波浪,此起彼伏,与姑娘们那清脆的笑语声交错在一起。

“我们待会去采些莲蓬吃吧!现在的莲子清甜可口,可好吃了!”

“吕妹妹,你怎么成天就想着吃!”

“你没听过民以食为天吗?”

吕姑娘娇脆的声音逗得船上的其他姑娘都笑不可抑。

“今天的天气可真好!”潘姑娘仰望着这方碧空突然叹道,引得其他姑娘也下意识地抬眼望向上方这片蓝得如碧海的天空,其中也包括封从嫣。

封从嫣耳边又响起了端木绯的那句话,抿了抿小嘴,不由道:“这么好的天气怎么会有暴雨呢!”

端木绯分明就是胡说八道,信口开河!

潘姑娘眸光一闪,正要附和,然而话到嘴边,就听耳边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滚雷声——

“轰隆隆!”

317至宝

“轰隆隆!轰隆隆!”

天际的雷声一声比一声响亮,此起彼伏,似地动天摇,又似万马奔腾而来。

不过是短短几息时间,方才还阳光灿烂的天空就变得阴沉下来,那厚厚的阴云笼罩在天空中,越来越浓,越来越密,连天空仿佛被压得低低的……

湖面上变得一片昏暗,如同夜幕提前降临了。

封从嫣的脸色霎时就变了,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耳边再次回响起端木绯的话:“……一会儿要下暴雨,我和涵星表姐就不去泛舟了……”

在连绵的滚雷声中,空气也变得凝重起来。

两艘篷船上的其他姑娘也是震惊不已,一个个花容失色。

“要下雷雨了!”那粉衣小姑娘惊慌失措地脱口道。

仿佛在附和她一般,上方一道银白色的闪电突然撕裂了天空,“滋啦啦”,那刺目的闪电好像要劈到她们头上似的,照得四周亮了一亮,紧接着,狂风大作。

那个着紫衣的厉姑娘急忙吩咐划船的小內侍道:“快!赶紧划回岸上……啊!”

她的话尾以一丝惊呼声结束,其他的姑娘们也紧张地低呼着,她们所处的篷船随着狂风左右摇曳起来,好似荡秋千一般,四周的浪头哗啦作响。

姑娘们摇摇晃晃地左倒右歪,三三两两地抱作一团。

几个小內侍急急地开始往回划,可是此刻两艘船已在湖心中,即便他们奋力划桨,船一时半会也靠不了岸……

“滋啦啦!”

又是几道闪电掠过天空,忽然间,那阴沉的天空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般,

如豆大的滂沱大雨倾盆而下,狂风大作,暴雨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砸在船篷上,噼里啪啦地作响,就好似那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般,颇有几分雷霆万钧之势。

“快!快进篷!”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姑娘们皆是迫不及待地想进船篷,然而,此刻篷船摇晃得厉害,哪怕是扶着船栏,都觉得好像随时要被抛出去似的,那些姑娘家根本就不敢松手,只能缓缓地、一步步地挪动着身子。

没一会儿,暴雨就把她们的衣裙都淋湿了,众人皆是狼狈不堪,足足花了半盏茶功夫才都躲进了船篷。

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猛,雷越打越响,闪电像一尾巨龙般在浓厚的云层中穿梭,一亮一亮,仿佛下一瞬就要劈开船篷似的。

湖面随着狂风暴雨的肆虐疯狂地起伏叫嚣起来,连带两艘篷船也随着风浪起伏摇曳,如同荡秋千一样晃来晃去,好像随时就要翻船似的。

船上的这些姑娘最大的也不过十五六岁,大都是娇生惯养长大,也没出过远门,哪里遇到过这样的情景,一个个都吓坏了。

“厉姐姐,会不会翻船……”那粉衣小姑娘的衣裙湿哒哒地粘在身上,鬓角还在滴着水,形容狼藉,她吓得泪眼朦胧,浑身微微发抖,就如同这风雨中的篷船般。她不会泅水,要是船翻了,那可怎么办?!

厉姑娘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她。

“夫人,奴婢给您擦擦,小心着凉了……”章大夫人的大丫鬟拿出一方青色帕子,小心翼翼地给主子拭着身上的雨水。

章大夫人默不作声地看着船篷外那片朦朦胧胧的灰白色雨帘,脸色有些古怪。

她自然没忘记在清澜殿分别前端木绯对她的提醒,心头浮现一种微妙的感觉:那位端木四姑娘到底是随口一说,又或者,她还懂天文?!

“哗啦啦!”

雨势更为磅礴了!

不仅是这片天籁湖上,整个宁江行宫皆是笼罩在这片突如其来的暴雨中,也包括涵星的清凉殿。

“绯表妹,你自摸了!”

涵星清脆娇美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四五个姑娘围着一张方桌坐着,正在打叶子牌,丹桂坐在云华的身后,摇头不敢苟同地咕哝着:“云华姐姐,我跟你说了,之前那张应该打五文,你非要打四万贯,否则早就碰了。”

云华没说话,蓝庭筠已经噗嗤笑了出来:“丹桂每次打牌都是事后诸葛亮!”

一句话逗得其他几个姑娘皆是忍俊不禁地大笑不已,几乎压过了外面那噼里啪啦的落雨声。

丹桂摸了摸鼻子,看向了坐在云华对面的端木绯道:“绯妹妹,你真的不会打叶子牌吗?你都连赢三局了。”

端木绯抿了抿小嘴,笑得十分可爱,一边整叶子牌,一边说道:“是丹桂姐姐教的好,名师出高徒!”

丹桂听了颇为受用,得意地仰了仰小巧的下巴。

“绯表妹学什么都快,上次学双陆也是,第一盘就赢了君然,第二盘又赢了本宫。”涵星回想起与端木绯玩双陆时的情景,又是一阵唏嘘。反正只要是动脑的玩意,绯表妹就学得快极了,简直就是活学活用,举一反三。

云华斜了得意洋洋的丹桂一眼,暗暗摇头,又看向端木绯,问道:“绯妹妹,这叶子牌是不是有什么诀窍?”

其他几个姑娘也好奇地朝端木绯望去。

端木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算学,这世上的万物都离不开算学。”

“比如这叶子牌,共有文钱、百子、万贯和十万贯这四种花色,每种花色的牌数也都是固定的。根据自己手里的牌、打出的牌和别人打出的牌,可以推测剩下的那些牌以及别人手里的牌,组合计算各种几率,规避风险……”

“打个比方,方才云华姐姐出了一张四文,涵星表姐和蓝姐姐也打了四文,那就代表剩下只有一张四文了,就很难凑齐三四五以及四五六的顺子,我看云华姐姐手上还有三文五文……”

端木绯说得滔滔不绝,兴致高昂,其他几个姑娘起初还有几分似懂非懂,后来就听得云里雾里了,完全跟不上端木绯的思路。

须臾,丹桂煞有其事地总结道:“总之,就是要算牌呗。”

她叹了口气,“我大哥那里也有《九章算数》,我也翻阅过……那些字我个个都认得,可是连起来,我就不认得了,看着就像天书似的。”

云华、涵星几个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她们这些贵女也都学过粗浅的算学,毕竟她们以后嫁了人那可是要管理府中内务的,琐事可以让下头的管事嬷嬷管着,却不能一窍不通,被下头的人给忽悠了过去。

涵星被端木绯说得那些个数字与几率听得头昏脑涨,笑眯眯地转移话题道:“绯表妹,我们玩点别的吧?”

丹桂随意地捏了一块两个指头大小的叶子牌在手里把玩着,“还能玩什么啊,这么大的雨……”

姑娘们都抬眼透过半敞的窗户朝殿外望去,庭院中一片狂风暴雨,那些花木在风雨中疯狂摇曳着,屋子里则静了下来。

涵星把手伸出窗外,任由点点雨滴砸在她的指尖,“绯表妹,你可真厉害!”

说下雨,立刻就下雨了,太有趣了。

“哪里哪里。”端木绯谦虚地回了一句,继续整理叶子牌。

丹桂想到了什么,看着天籁湖的方向,道:“也不知道她们回去了没……”她口中的“她们”指的当然是那些去泛舟的人。

蓝庭筠眨了眨眼,“待会派人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反正左右也不过淋点雨。

她好奇地往端木绯那边凑了凑,问道:“端木四姑娘,你是怎么知道马上要下雨的?”

端木绯还没说话,丹桂已经煞有其事地接口道:“算学,这世上的万物都离不开算学。星相亦然。”

端木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目光晶亮地看着丹桂,一副找到了知音的模样。

她正打算和大家再好好聊聊星相与算学,涵星已经觉得头开始痛了,突然可以理解绯表妹为什么以前老是不愿意陪她去上书房上课了。正玩在兴头上呢,说什么功课啊!

“璎珞。”涵星唤了一声,一个青衣宫女就上前待命,“你派人去天籁湖那边瞧瞧,要是湖中有船的话,就赶紧让内廷司去把人都接上岸了。”

“是,殿下。”璎珞屈膝领命,匆匆退下。

“既然不能出去,干脆我们玩投壶吧。”端木绯整理好了叶子牌,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四周陷入一片寂静。

端木绯投壶的功力在场的姑娘们那也是见识过的,云华环视四周,登时就为这里的花瓶摆设和花草盆景感到“担忧”。

几个姑娘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涵星又唤来了一个宫女,吩咐道:“从珍,你去把西偏殿‘收拾’一下,我们要‘投壶’。”

涵星蓄意在某些字眼上微微加重音量,从珍立刻明白了,她得赶紧把西偏殿的东西收拾一下才行,端木四姑娘的“破坏力”太强了。

不过是几个眼神的功夫,在场几人又觉得彼此好像亲昵了一点。

涵星清了清嗓子,趁着空挡与蓝庭筠唠嗑:“庭筠,本宫记得你和魏如娴很熟吧?”

蓝庭筠眉头一动,立刻就知道涵星想问什么了,丹桂和云华也是,好奇地张望了过来,唯有端木绯一头雾水,傻乎乎地眨了眨眼。

丹桂接口道:“我听说她前不久‘退婚’了?”

说到“退婚”两个字,丹桂的语气显得意味深长。

蓝庭筠勾出一抹不以为然的笑意,直接捅破了那层脆弱的窗户纸,语调犀利地说道:“是被人抢了婚事吧!”

蓝家与魏家算是世交,关于魏如娴的那门婚事,蓝庭筠知道的可比涵星和丹桂多得多了。

魏如娴与潘家的幼子潘五公子是自小指腹为婚的,本来只等着魏如娴孝期满后,就正式完婚,谁知道柳蓉的侄女柳映霜上个月在半月湖偶遇潘五公子,对其一见钟情。

柳映霜的性子一向娇蛮,自从姑母柳蓉得势后,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有什么她得不到的,她去魏永信那里苦苦哀求了一番,想要替嫁,还口口声声说什么等魏如娴孝期满了,潘五公子都十八了,岂不是耽误人家潘五公子的大好年华,耽误了潘家的子嗣。

魏永信听着觉得甚是有理,就同意了。

不过,退婚进行得不太顺利。

“……魏如娴还没同意退婚。”蓝庭筠神色复杂地说道,也不知道心里是何感觉。

她深知以魏如娴一惯的性格,能坚持到今日已是不易,这婚怕是早晚要退的。

这一点丹桂和涵星也心知肚明,要是魏如娴的性子够强硬,能顶住事,那么魏大夫人就不至于死得不明不白了。

丹桂唏嘘地叹道:“虽是魏大人宠妾灭妻,被一个妓子蒙了心窍,但若是魏如娴凭她嫡长女的身份,直接打死一个妾,虽然名声有些妨碍,也没人能说她一句不是。即便府里没人肯听她的,她也可以去向太后、皇后娘娘跟前为其母伸冤……”

这些事本是魏家的私事,魏家人自己不吭声,别人自然也只会装聋作哑,只当什么也没看到。

“潘家那边怎么说?”云华想起了什么,插了一句道,“我记得潘大人是刚刚任满回京吧?”

端木绯、涵星和丹桂面面相觑,觉得云华问到了点子上。

正常来说,稍微有点规矩的人家即便是悔婚,那也不会弃亲家的嫡长女而去娶一个妾室的侄女来!

“潘大人两个月前任满回京……”蓝庭筠答道,又说起了潘家,潘大人此前在中州任正五品的同知,回京后,还在等着空缺。

潘大人常年不在京中,这潘五公子自小是由京中的祖父祖母带大的,有道是隔辈亲,潘老太爷夫妇对这个幼孙宠爱至极,觉得幼孙会读书,年轻轻轻就中了秀才,什么都好,一向都宠着这个孙子。

自潘五公子在半月湖遇上了柳映霜后,就惊为天人,觉得柳映霜也就是出身比那些个大家闺秀差点,可是才学品貌都是出类拔萃,尤其比起魏如娴不知道出色多少倍。

潘五公子在家里闹了一番,不吃不喝了一日,潘老太爷夫妇就妥协了。

至于潘大人,也自有他自己的算盘。

潘家这几年日渐式微,早就风光不再,爵位也只传到潘老太爷这一代。潘大人已经在京中等了两个月,也没等上什么好差事,他也想讨好魏永信,指望他能提拔一下潘家。

毕竟两家结亲,是结两姓之好,这京中各府谁人不知魏如娴不得父宠,日子过得连一个庶女都不如,娶魏如娴对潘家根本就没什么好处,且魏如娴的性子软弱,将来过门后,怕是连自己的院子也管不好。

潘家那边已经派人给魏永信回了话,说是一切都看魏家的意思,一副以魏家为尊的做派。

在这种情况下,其实哪怕魏如娴真的坚持不肯退婚,将来嫁去潘家,也落不得好!

说话间,从珍笑盈盈地回来了,说是西偏殿已经“收拾”好了,端木绯就迫不及待地招呼大家一起去投壶了。

端木绯打叶子牌赢的三局,很快就加倍地输了回去,偏偏她还输得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又进步了。

其他四位姑娘也不好打击端木绯的积极性,一个个都有意无意地指点着她,四五局下来,端木绯确实又进步了不少,投十矢能进七八了。

“涵星表姐,等我再练得熟练些,你来教我玩贯耳、骁箭吧。”端木绯的小脸红扑扑的,眸子晶亮,让涵星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觉得是不是再回去打叶子牌比较好呢。

她正纠结着,出去了近半个时辰的璎珞总算是回来了,发丝上还带着些许的湿意,禀道:“回殿下,内廷司已经把两船的人都带回岸上了。”

于是乎,屋子里的姑娘们再也顾不上投壶了,丹桂迫不及待地问道:“她们怎么样?”

璎珞恭敬地回道:“刚才风大浪头也大,船身晃得厉害,有一位姑娘吓得在篷船里晕过去了,封姑娘和另一位姑娘有些晕船,刚才吐了一身……”这秽物吐得一身都是,形容有多狼狈,可想而知。“人已经都送回她们自己的住处了。”

既然人都没大碍,姑娘们也就没太放心上。

“绯表妹,这雨什么时候会停?”涵星兴致勃勃地问道,“雨后碧空如洗,水天一色,最适合泛舟了!”

端木绯看了看窗外密密麻麻的雨帘,装模作样地抬起右手掐算了一番,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掐指一算,再下一刻钟就差不多了。”她一副小神棍的样子。

“那我们赶紧准备一下,泛舟去。”涵星急忙吩咐宫女去备些瓜果点心茶水,以及红泥小炉,琢磨着待会令内廷司去备一艘小些的画舫,她们可以先看夕阳,再赏月游湖。

涵星一声号令下,清凉殿上下的宫女们就手脚利落地动了起来,一刻钟后,东西就备齐全了。

再看殿外,暴雨方歇,只剩下屋檐下还有些许雨滴“滴答滴答”地落了下来,天空蓝得那么通透纯粹,灿日又出现在碧空中,洒下一片金色的光辉。

“天真的晴了!”丹桂看着那屋檐下越滴越慢的雨滴,喜不自胜地说道。

“那是自然!”涵星斜了丹桂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绯表妹说得能有错吗?!

丹桂没在意涵星,目光灼灼地看着端木绯,双眸像是仰望着浩瀚星辰般。

云华在一旁看着忍俊不禁,觉得端木绯今日好似又收获了一个“信徒”。

涵星一边招呼大家出发去泛舟,一边又想起一件事,笑眯眯地随口吩咐璎珞道:“璎珞,你让御膳房那边备些姜汤送到各宫去……可不能让客人们感冒了。”

“是,殿下。”

于是乎,一炷香后,一份份姜汤就被送到了各宫各院,其中也包括章大夫人的住处。

“阿嚏!”

章大夫人之前在船上也被暴雨淋成了落汤鸡,刚刚她已经沐浴更衣,但还是连着打了三个喷嚏,像是着了凉。

她的贴身嬷嬷本来正要吩咐丫鬟去备姜汤,谁知道这姜汤就自己来了。

“夫人,您赶紧喝些姜汤,免得着凉了。”嬷嬷关心地说道,亲自把那碗姜汤送至章大夫人手中。

章大夫人慢慢地喝着姜汤,一旁的大丫鬟也已经换好新衣裳回来了,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脸上还有几分不可思议地说道:“夫人,您说端木四姑娘那是正巧蒙上的,还是真的算出来了?”

大丫鬟咽了咽口水,以前她也曾听过一些道法高深的道士道姑道婆能掐会算,但总觉得有些玄乎,没想今日竟然亲眼见证了一回。

章大夫人喝了大半碗姜汤,把碗放了下来,以帕子擦了擦嘴角。

她大概也知道丫鬟想偏了,笑道:“前朝野史中记载了一个名叫纪月升的钦天监,可以准确预算到天气变化,甚至可以精准到某一天的几时几刻会下雪,雪下多久,积雪等等。”

端木绯能算得这么准之又准,恐怕把天文历法与星相研究得极为透彻了。

有趣。

章大夫人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喃喃自语道:“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姑娘,听闻她还不到十二岁吧……”章大夫人的眸子闪闪发亮,心里越发想看看当端木绯尽情挥毫泼墨时,又能画出什么样的作品!

“见过老爷。”

门帘外,传来丫鬟恭敬的行礼声,跟着就是一阵打帘声,一个着天青色色直裰的中年男子快步进来了,只见他身材挺拔,温文儒雅,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

章大老爷是听说妻子泛舟时遭了暴雨被内廷司接回了岸,特意赶回来看看的,没想到刚刚淋了雨的妻子却看着心情甚好的样子。

“老爷,来赏赏这幅画。”章大夫人笑眯眯地对着章大老爷招了招手,示意他去看那幅摊在案几上的画。

这幅画正是之前端木绯帮她修改了一番的水墨山水画。

章大老爷一看,惊讶地扬了扬眉,从这山、树的笔锋看出应该是妻子的手笔,不由赞道:“若云,你的画技又提高了,这道瀑布乃是点睛之笔!以动衬静,以静显动。”

章大夫人抿嘴笑了,故意问道:“老爷,那你觉得比之楚大姑娘的飞瀑图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