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耿海几乎每天都随侍在皇帝身侧,陆续又有几个部族的亲王、郡王都携子女前来觐见,整个宁江行宫好不热闹。

皇帝素来是个大方的,这些人不远千里地带着厚礼来给他祝寿,更是令他龙心大悦,皇帝大笔一挥,对于这些部族加倍地给予了一连串的恩赏,赐下了牛羊马、丝绸、茶叶、黄金白银等等。

无论是皇帝,还是这些来贺寿的部族对这个结果都颇为满意,可谓君臣相得。

皇帝施恩,让这些部族的王爷们以及其亲眷都住在了行宫中,行宫中一下子就多了好些穿着异族服饰的生面孔,就像是几颗石子坠入了湖面般,在行宫上下泛起了一丝丝的涟漪。

舞阳和涵星也因此多了不少事,时常要陪着这些部族的郡主县主们在行宫中四处闲逛、赏玩。

皇帝甚至还别出心裁地令那些远道而来的贵女们也去晓然堂上课,让原本空旷的晓然堂一下子被挤得满满当当。

只是大盛公主们的课程委实太过深奥了,她们基本就是有听没有懂,甚至于不少人都只会说几句寒暄的大盛话,因此多是呆滞地坐着,混时间而已。

几个太傅自然不会与这些部族的贵女们较真,全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这些人都不存在,恐怕这课堂中最欢迎她们的大概就是端木绯了。

唔,终于有人陪自己发呆了!而且,还是这么多人……

端木绯满意地笑了,眉眼唇笑得如新月般可爱,眼神很快又恍惚起来,径自发着呆。

等上午下了课,那些贵女们如蒙大赦,一个个用自己部族的语言跟侍女抱怨了好几句,屋子里一下子从课上的死气沉沉变得活力四射起来。

“绯表妹,快快收拾一下,我们去打马球。”涵星笑眯眯地催促道。

她们老早就计划好了与几个部族的郡主县主一起去打马球,因此端木绯和涵星一早就是穿着骑装来上课的,形容间英气勃勃。

端木绯连连应声,也早就跃跃欲试了,姑娘们好像被放出笼子的鸟儿般迫不及待地飞出了院子,朝着行宫东南边的演武场去了,便是那些不打算打马球的姑娘家,也打算跟去看看热闹。

端木绯很有自知之明,她其实就是带着飞翩去看看热闹而已。

不少姑娘家都是自己备马,比如涵星、云华、丹桂等等,因此这浩浩荡荡的队伍中除了姑娘家的说笑声,还不时有马儿的咴咴声夹杂其中,气氛很是欢快。

飞翩的性子还是那般活泼,对什么都好奇极了,停停走走,端木绯又宠着它,便由着它去,反正行宫就这么大,也不会迷路。

才刚咬了一朵花的飞翩一看到不远处有一片池塘,就连嘴里的花也顾不上了,撒欢地朝池塘冲去,端木绯真担心它会不管不顾地直接“投湖”,只好略显强硬地把它安抚住了。

“飞翩,我们……”

她正想用好吃的松仁糖来安抚飞翩一番,就看到前方的池塘边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抬眼望了过去。

七月下旬,荷塘里的荷叶连绵一片,把大半的池塘都染成了一片碧色,池塘边,几棵茂密的古树如一把把大伞般挡住上方刺目的阳光。

着一袭月白交领绣花长袄的女子就在树下的一张大案前作画,背影优雅而娴静,闲适自在。

这不是章大夫人吗。端木绯嘴角一勾,打算去打声招呼,又想到了什么,招了招手,让碧蝉去与涵星说一声,又吩咐了两句,碧蝉匆匆而去。

端木绯牵着飞翩继续往前,戚氏正在全神贯注地作画,没有注意到端木绯,她的大丫鬟雨薇却是看到了端木绯。

端木绯对着雨薇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她噤声,不要出声打扰戚氏。

雨薇含笑地点了点头,表示领会。

端木绯放开了飞翩,由着它自己去玩,她自己则放轻步子,悄悄地走到了戚氏的身旁,案上的那幅蜻蜓点荷图已经画了大半,画纸上一大片碧绿灵动的荷叶形成一片起伏的碧波,风吹荷动,戚氏此刻正在给那粉嫩的荷花上色,神情专注……

时间在沉静中一点点地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戚氏终于执笔落款,笔尖不疾不徐地以楷体写下落款。

戚氏放下笔,转过头才发现端木绯来了,怔了怔后,立刻惊喜地笑了,神情柔和慈爱,“端木四姑娘。”

也不用她吩咐,雨薇早就吩咐一个宫女又搬来了一把玫瑰椅,戚氏亲昵地招呼端木绯坐下说话。

“章大夫人。”端木绯对着戚氏福了福,她的身后站在刚刚才从清凉殿赶回来的碧蝉,碧蝉的手里多了一个木匣子。

端木绯接过碧蝉递来的匣子放在了案上,然后自己动手把匣子打开了,笑道:“这是我调的香,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上一次章大夫人赠与自己她亲手做的浣花纸,端木绯喜欢极了,前几日在宁江镇偶然找到一味久寻不见的香料时,她就想着可以调香作为回礼。

那匣子里放着一盘香,香的形状回转蜿蜒而又贯通始终,乍一看,像花纹般婀娜,再一看,又像是一个“福”字的篆书!

“原来姑娘还懂打香篆。”戚氏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自古以来,不少文人雅士都以挂画、斗茶、插花以及品香作为人生四大雅事。

香篆便是品熏香的一种方式,是在制香时用模具将调配好的香压印成以篆文型,也可以制成莲花纹、祥云纹以及梵语香篆。

香篆的香模需要不少巧思,更需气定神宁、心无旁骛,才能保证香篆婀娜优雅且焚烧不断。

“略通一二。”端木绯谦虚地说道,与章大夫人闲聊起来,“我小时候读诗时,常看到‘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之类的诗句,觉得前朝人以香篆计时很是有趣,就试着自己做了百刻香。”

所谓百刻香,就是把一天十二个时辰划分为一百个刻度,用作计时,待香一气呵成地从头烧至尾后,正好一昼夜。

想做好百刻香,必须精心研究、反复尝试,才能极为地精准计算好时辰。

这个小姑娘还真是又给了自己一次惊喜!戚氏看着端木绯柔软的发顶,真想揉一揉。

“家父也喜香,前不久他游历西南时得了些罕见的香,还特意派人给我捎了过来,气味甚是雅致,可惜已经用尽了,否则我定要让你也品品。”戚氏有几分感慨、几分思念地说道。

她的父亲戚老太爷生性桀骜,不喜官场,几十年来寄情山水,沉浸于琴棋书画茶香等等的雅事,不理俗物,活得一贯肆意。

端木绯心念一动,好奇地问道:“章大夫人,我上次来拜访夫人时,闻到一种很特别的香,此香可是令尊所赠之香?”

戚氏想了想后,摇了摇头,笑着说道:“那是九和香,是在淮北的瑞麟堂买的。端木四姑娘,你要是喜欢,我让人拿一些给你。”

端木绯笑眯眯地欣然应下。

端木绯以前倒不曾用过瑞麟堂的熏香,让她觉得有趣的是这个九和香有些违背了调香的配伍。在那个九和香里,她闻到了九种气味,苏合、沉香、白芷、冰片、龙涎、丁香、三茴、甘麟……

凡调香之人必先习最基础的《调香谱》,在《调香谱》里记载了一些配伍禁忌,其中一条就是某些香是不可以混用的,比如三茴与甘麟。

而且,这九和香中的还有一味香,连她也闻不出是何香料。

难道说,九和香并非是中原的香?!

想着,端木绯的兴致更浓了,眸子晶亮。

戚氏只是这么看着小姑娘家家那眉开眼笑的样子,就觉得心情变得极为愉悦,吩咐一旁的大丫鬟道:“雨薇,你去替端木四姑娘取几盘九和香取来。”

“是,夫人。”雨薇屈膝领命,步履匆匆地朝鸿涛轩的方向走去。

看着雨薇走了,原本在池塘边饮水的飞翩被吸引了注意力,甩着长长的马尾,欢快地朝雨薇追了过去。

端木绯有些无奈,赶忙唤住了它,“飞翩!”

她略显严厉的声音让飞翩止住了步子,转头又踱着步子来到了她身旁,幽黑的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嘴里“咴咴”地叫了两声。

端木绯是自小看着飞翩长大的,根本对它发不了火,小脸没绷几息就“噗嗤”地笑了,赏了飞翩一颗松仁糖。

飞翩总算满足了,亲昵地蹭着端木绯的胳膊,尾巴欢乐地甩动着,一人一马的亲昵不言而喻。

戚氏看着端木绯与飞翩,眼神近乎发痴了,心里再次浮现那个念头:要是这小姑娘是自己的女儿,那该多好!

她想要一个孩子想了十几年了,明知没有指望,也不愿绝了这个念头。

要是她有女儿的话……

她的眼眶微微有些酸涩,眼睫颤了颤,很快就恢复如常,笑道:“端木四姑娘,你的马驹真是可爱!”

一说到自家飞翩,端木绯就目光灼灼,先把飞翩的爹奔霄好好赞了一番,接着又滔滔不绝地夸起了自家飞翩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说它模样俊,说它活泼,说它聪明……

戚氏在一旁不时地附和几声,又不时热情地招呼端木绯喝茶吃点心,那柔和的目光也不知道是在看马,还是在看人。

等雨薇赶回这里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前方传来的说笑声令得雨薇下意识地驻足,她看着自家夫人那笑容满面的样子,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是夫人的贴身丫鬟,自然也隐约知道夫人的心病,可惜有些事成事在天啊!

雨薇定了定神,不动声色地捧着手里的木盒继续上前,“夫人,奴婢把九和香取来了。”

一打开盒子,一股有些熟悉的香味就扑鼻而来,端木绯小巧的鼻尖动了动,抿嘴笑了。

没错,就是这种香,这就是她上次在鸿涛轩里闻到的那个香味。

她精致的小脸歪了歪,面露一抹沉吟之色,目光灼灼。

唔,这最后一味香到底是什么呢!她得好好研究研究才行。

端木绯完全忘了要去看马球的事,她捧着木盒乐滋滋地跟戚氏告辞,就径直回了清凉殿。

端木绯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小书房里,点了刚得的九和香……

香头点燃,一缕缕青烟自被烧红的香头袅袅升起,弥漫在空气中。

端木绯全神贯注地集中在萦绕在空气中的香味上,提笔把她辨识出来的香料都写在了纸上,苏合、沉香、三茴、甘麟……

果然,她只能识别出其中的八味。

最后的那一味,她怎么都辨不出来。

这世上有数以万计的香料,她的所闻所知毕竟有限,唔,她还能用什么办法来查证更多的香料呢?

端木绯想了想后,就眸子一亮,唤了一声:“碧蝉。”

原本因为无事可做而有几分昏昏欲睡的碧蝉登时就精神一振,就听端木绯吩咐道:“你随这里的宫女去御用监问问,可否给我一些宫中的用香,不用多,每种只要一点点就行了。”

端木绯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这里是行宫,皇帝出行,御用监肯定把宫里大部分的熏香、香料都带上了。宫里的香料种类多,其中肯定有她没见过的香。

“是,姑娘。”碧蝉其实不太明白自家姑娘到底是在干什么,不过也习惯了,姑娘经常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碧蝉退出了小书房,找了一个清凉殿里的小宫女就请对方带自己去御用监。

小宫女迟疑了一下后,还是答应了:“碧蝉姐姐,那我带你过去吧。”

御用监在行宫的西北角,距离清凉殿还是有些路程的,至少要走近两盏茶的功夫。

一路上,小宫女犹豫地偷看了碧蝉好几回,欲言又止,直到御用监出现在一条青石甬道的尽头,她终于忍不住停下了步子。

小宫女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没有人,就小声地提醒道:“碧蝉姑娘,我在这行宫当差也有三年了,每次皇上来此避暑时,我们这些宫女也难免会跟御用监的人打交道……这御用监不好相处,而且,这宫里的东西都是有定额的,进进出出,都记录在册。”

小宫女说得十分委婉,言下之意是说御用监多半是不肯给的。

碧蝉应了一声,这都到了御用监的大门口了,无论成不成,总得试一试才知道。

小宫女也没再多说什么,带着碧蝉走向了御用监,这还没进院子,就被一个小內侍拦下了。

“你们是何人?来这里做什么?!”对方目光轻蔑地上下打量着碧蝉二人,语气不太客气。

小宫女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对着小內侍客气地说道:“这位小公公,四公主殿下的表妹端木四姑娘想要一些香料,不知……”

“去去去!你以为御用监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地方吗?”

小內侍不耐烦地打断了小宫女,这宫里这么多皇子公主,这些公主生母那边的表姨表姐表妹什么的,没一百也有几十了,这要是那些沾亲带故的人就想从御用监里领东西,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去去去!赶紧走!”

小內侍傲慢地挥了挥手,态度很不客气。他完全没注意到后方的屋子里走出了两个中年太监,这二人一个高瘦,一个矮胖,皆是身着蟒袍,看来气派与普通的内侍不同。

二人也都听到了院子口飘来的声音中似乎提及了“端木家四姑娘”,皆是面色一变,却是神情各异,前者神色紧张,后者却是皱了皱眉,面色阴沉,正是文永聚。

高瘦的中年太监反应极快,拎着袍裾朝院子口跑去,嘴里喊着:“两位姑娘请留步!”

文永聚一动不动地站在檐下,冷眼看着那高瘦的中年太监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院子口,对着外头的碧蝉二人拱了拱手道:“真是失礼了。这小子是新调来的,不懂事。”

说着,那中年太监狠狠地瞪了守门的小內侍一眼,真恨不得抽他一个耳刮子,连岑督主的义妹都不知道,这么没眼色的人还想不想在内廷混了!

当对上碧蝉二人时,中年太监又换了一张笑脸,客气殷勤地说道:“也不知道端木四姑娘是想要什么,咱家立刻去拿。”

“……”小內侍傻眼了,他进御用监还是上个月底的事,因为皇帝出来避暑,御用监需要有一部分人随驾来行宫,就又添了些人手。

这位刘公公可是御用监的掌印太监,一贯说一不二。

小內侍自进了御用监还不曾看过刘公公对人如此客气过,饶是上次颇有几分圣宠的周贵人亲自过来想多要些冰,还不是被刘公公冷嘲热讽了一番,最后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那小宫女见状也是一头雾水,呆若木鸡地看着刘公公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她是行宫中的宫女,对于京中的消息所知不多,完全不懂一贯趾高气昂、目下无人的刘公公怎么会突然这么好说话,却也不敢多问什么。

反倒是碧蝉对这位刘公公一无所知,也就神色平静得很,把她家姑娘想要些熏香、香料的事简单地说了。

院子里的文永聚听着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有其兄必有其妹。

岑隐这个义妹这是恃宠而骄了吧,把御用监当他们端木家的库房吗?!

------题外话------

我弄错了内官监和御用监的职责范围,上两章改了一下,文公公是御用监的。

331痴迷

“这是小事。”前面的刘公公笑容可掬地说道,又飞快地瞪了那小內侍一眼,这么件小事就可以讨岑督主的义妹欢心,差点就被他坏了好事,“还请两位姑娘进去稍候。咱家这就命人去备香。”

刘公公亲自领着碧婵和那小宫女进去了,又令人给她们俩上茶。

御用监的典簿很是识相,没等刘公公吩咐就把库房的账册拿来了,还特意翻到了香料的那一页。

刘公公随意地翻了两页,微微皱眉。

库房里的香料不算少,行宫本来备的一些香加上这次皇帝过来避暑,御用监也带了不少香料来,但总是不比宫里,还是少了点……

一旁的文永聚觉得没自己的事,正想告辞,就见刘公公神情淡淡地叫住了他:“文公公,这行宫里的香料还是太少了些,你亲自带人再去采买些……”

“……”文永聚皱了皱眉,眸底一片暗沉,想说这是“御用监”,是给皇帝办差的,可不是给岑隐的义妹办事的!

然而,他的话还没出口,就听刘公公阴阳怪气地又道:“你最近不是总往镇子上跑嘛,还说什么发现了一幅难得的真迹,后来呢,还不是什么也没拿回来!你要是有这闲工夫到处乱晃,还不如去采买些香料,端木家的四姑娘还等着用呢!”

说罢,他不顾文永聚阴沉如墨的面色,又嘀咕了一句:“这征马办不好,连采买也办不好。”

文永聚差点没翻脸。以前他掌御马监的时候,这刘公公在他跟前就是个孙子,如今却是又换了一张面孔,冷嘲热讽,巴不得逮着机会踩他一脚。

“……”文永聚强忍着心口的怒火,对自己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且等着!

他不动声色地对着刘公公作揖应下了,带着一个小內侍就匆匆离开了御用监。

刘公公看也没看文永聚,又笑吟吟地安抚了碧蝉二人一番,就亲自去库房取香料,不仅如此,他还亲自把那些香料送到了清凉殿。

“端木四姑娘,这行宫里香料的品种还是少了些,最近御用监正在采买,晚些咱家再派人送点过来给姑娘。”刘公公点头又哈腰,对着端木绯那是客气极了。

“多谢刘公公了。”端木绯笑眯眯地谢过了对方。

之后,碧蝉亲自把刘公公送了出去,回来后,她感慨地抚掌道:“姑娘,这宫里的公公们大都热心又和善呢!”本来听那个小宫女说御用监不好相处,她还以为会无功而返呢,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

端木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想起上次在天籁湖畔躲猫猫的时候,还有一个小公公悄悄地帮自己找人呢!

“碧蝉,帮我把这些匣子都打开。”端木绯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刘公公刚刚送来的那些熏香和香料所吸引,吩咐碧蝉给她打下手一盘盘地烧香,自己一边闻着香,一边把那些熏香的成分一一记录下来……

小书房里,随着一盘盘香被点燃,案上的纸张越写越多,各种各样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交杂在一起,香味越来越浓……

端木绯埋头沉浸到香的世界里,不知时间流逝……等涵星回来时,一挑开门帘,看着眼前香烟缭绕的屋子,闻着那浓郁的熏香,差点没熏晕过去。

“绯表妹,你这是在干吗?”涵星用帕子捂着小脸走了进来,对着身后的宫女使了个手势,宫女急急地去开窗,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习习微风。

端木绯这才回过神来,抬眼一看,发现外面的太阳已经西斜了,她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案头的壶漏,不知不觉中已是申时过半了。

涵星一边朝窗边走来,一边娇声抱怨道:“绯表妹,你不跟本宫去打马球,就是为了回来烧熏香吗?!”她看着那堆了一桌子的熏香大都被烧掉了一些,疑惑地挑了挑眉。

“我在试香呢。”端木绯抿嘴笑了,笑得一脸绵软可爱,与此同时,她赶紧讨好地给涵星倒了一杯酸梅汤,笑嘻嘻地转移话题道,“涵星表姐,你们的马球打得怎么样?”

她这一问,涵星的嘴巴翘得只差吊油瓶了,“我们输了。”涵星还有些不服气,握着小拳头说道,“我跟罗兰郡主还有玉真郡主她们约好了三天后再比。听大皇姐说,小西打马球很厉害,本宫打算也让她一块儿去,还有……”

涵星露出沉思之色,掰着纤细的手指头数着,“还有蓝庭筠,对了,慕芷琳和王四姑娘听说骑射、马球都不错……冯五和柳四打马球的技术也太差了,下次不带她们了。”

等她精心组织好一支马球队,她就不信她们赢不了!

对了,差点忘了……“绯表妹,你也得加入我们的马球队。”涵星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啊?!端木绯傻乎乎地指着自己,她有自知之明的,她才刚把骑术练好了,马球还差得远呢。

涵星却自有她的打算,绯表妹的手脚虽然不协调了点,但是打马球也不完全看这个,还要看马,飞翩那可是绝世好马。

涵星接着道:“本宫再让小西带上乌夜,飞翩加上乌夜双剑合璧,在马场上肯定谁也跑不过它们俩。”

那是自然。端木绯心有戚戚焉直点头,目光灼灼,飞翩加上乌夜肯定是无敌的。

涵星摩拳擦掌,有些迫不及待了,坚定地宣誓道:“三天后,我们一定要赢,而且还要赢得漂亮,让那个什么罗兰郡主知道我们大盛贵女的厉害!”

涵星越说越气,娇声娇气地抱怨道:“绯表妹,你今天是没看到啊,那个罗兰郡主实在是太讨厌了!”

“比赛时,她瞅着慕芷卉胆子小,就专门紧盯着她不放,抢她的鞠,弄得慕芷卉完全乱了章法。”

“赢了后,她还要嘲讽我们大盛女子娇气,说她们西北姑娘都是马背上长大的,没学会走,就会骑马什么的!”

涵星气得一张秀丽的小脸鼓鼓的,好像一只河豚似的。

“涵星表姐,你别急,我们在下次比赛前好好合合计计,三天后一定赢她们。”端木绯信誓旦旦地说道,她一边说,一边收拾着桌上那些刚才记录好的绢纸以及香料。

涵星抱怨了一通后,觉得心里痛快多了,再次看向桌上那些凌乱的熏香,发现里面还混了一些香料,问道:“绯表妹,你在试什么香?是为了制百刻香吗?”

上次端木绯制好的百刻香,涵星也得了两盘,分别做成了莲花纹和“星”字的篆书。

涵星当下就把篆香给烧了,这两盘篆香明明制成了两种迥然不同的形状,却都精准地在一昼夜间烧完了,涵星特意看了壶刻,时间精准得一丝不差。

简直太神奇了!

涵星真想问问端木绯是怎么做到的,却隐约猜到会被端木绯拉着给她上一趟算学课。想想那些枯燥的数字与天马行空的计算方式,涵星就觉得脑子发胀。

咳咳,还是算了吧,有些事自己享受结果就好,不需要知道过程的。

端木绯没注意到涵星的异状,目光落在身前的九和香上,道:“我之前巧遇了章大夫人,章大夫人给了我一种九和香,里面有一味香料,我认不出来,所以,就找御用监讨了些香料来看看。”

端木绯说着顺手又把九和香点燃了,袅袅青烟升腾而起,此刻屋子里之前的那些香味已经被风给吹散了,九和香那如兰似莲的香味便尤为突出,令人闻后精神一振。

“这香真好闻!”涵星陶醉地眯了眯眼,“御用监怎么就没把这香作为贡品?”她只觉得这香好闻,根本闻不出里面还有什么香料。唔,绯表妹还真是长了个猫鼻子,也太神了吧。

端木绯的鼻子动了动,任由那香味钻入鼻尖,喃喃自语:“这九和香本来淡香清雅,但是加了那一味香后,反而让气味变得混杂了一些……相形失色。”她歪着小脸,疑惑地说道,“制香师为什么要多加这一味呢?”

“又不一定是为了好闻。”涵星随口说道,没准是为了防潮、芳香持久或是耐烧什么的。

说着,涵星又凑过去闻了闻,却怎么闻不出端木绯所说的“混杂”,明明就很好闻啊。

端木绯目光呆滞地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摆满桌面的香料,脑海中反复地回响着涵星的那句话:“又不一定是为了好闻。”

一遍又一遍。

涵星早就习惯了端木绯时不时会发呆,拉了拉她的小手道:“绯表妹,你教我制香吧。”

端木绯回过神来,笑眯眯地说道:“我教你做明庭香好不好?明庭香不但气味清新,可以驱蚊,还可以安眠。夏日点最好了。”

“好好好。”涵星正在兴头上,觉得什么都好。

两个小姑娘就一起摆弄起来,一个教,一个学,一个说,一个记,一直折腾到大半夜,于是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就都起不来了。

端木绯在凌晨被鸡鸣声唤醒了一瞬,迷迷糊糊地决定今天一定要翘课,然后就又睡了过去,之后她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精神一下子就好了。

好久没睡那么饱了!端木绯心里暗暗决定以后再也不要跟涵星一块儿住了。

端木绯睁眼望着上方的天青色纱帐,一点也不想起身,抱着被子打了会滚,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放在床头柜上一个快要做完的香囊,目光停顿了一瞬。

昨天她看着剩下的香料,灵机一动,自己调配出了一种香,做成了一个香囊。

香囊还没封口,窗口的风一吹,香味就飘了过来。

香味芬馥清爽,透着一种清晨露珠滚过树叶的清新,像是策马奔驰与山林间花香、叶香与水香交融在一起。

封炎和奔霄应该会喜欢吧。

算算日子,等封炎回京也该要冬天了吧,这次调配的香正适合冬天用,到时候,她可以去替奔霄洗尘沐香。

想着,端木绯第一次竟有些期待寒冷的冬天快点到来。

“这下估计要等到冬天才能回京了!”

封炎挑帘朝马车外的街道看了一眼,又放下了窗帘,无奈地对着坐在他对面的温无宸叹了口气,心里想着他的蓁蓁,也不知道蓁蓁现在在干什么?

温无宸一眼就看出了封炎在想什么,微翘的嘴角彷如夜空中那皎洁的上弦月,如玉竹般骨节分明的右手闲适地搭在轮椅的扶手上。

自从七月十日,他们代表大盛提出让两位王子重新比试以重择新君后,很快就得到了大王子赤德如和其母族甘松族的同意,紧接着,甘松族又接连撺掇了数族站在了他们这边。

相比之下,二王子牟奈显然势单力薄,他的生母是女奴出身,没有母族的助力,其他九族唯有承巴族愿意支持他,他差点就抗不住,只是以王位已定为由,咬牙坚持着不松口。

对此,宫中的王后许景思一开始没有任何表示,一直从七月十日拖到了七月十五日,许景思才表示,两位王子都受了伤,等他们伤好后再行定夺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