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景思这话一针见血,现在两位王子都重伤在身,暂时都无法进行第二场比试,至此,那些争论才暂歇了下来。

但是,因为新王的登基典礼没有顺利进行,蒲国国内充斥着一种焦躁不安的气息,上至各族族长,下至普通百姓,心里都有些不上不下,像是心悬在了半空中,不知道这王位之争终究会走向何处……

马车不紧不慢地沿着蜿蜒的山路朝山顶的王宫方向行去,那规律的车轱辘声和马蹄声回荡在四周。

今日是王后许景思宣大盛使臣团一行觐见。

从封炎他们六月二十六日抵达都城金逻城后,这是许景思第一次正式召见他们。

驿馆距离王宫不算远,马车驶了没一炷香功夫就抵达了王宫,封炎和温无宸还有在另一辆马车上的慕瑾凡、何大人都在宫门口纷纷下了马车,由伏骞领着他们进宫。

“封老弟,还有几位使臣,请这边走。”

伏骞带着封炎四人一路来到了王宫中央的正殿。

偌大的正殿中,一片金碧辉煌,雕栏玉柱,四面的墙壁上都绘着色彩斑斓、风格显著的壁画,脚下铺着柔软鲜艳的羊毛地毯,踏上去悄无声息。

殿内,早就摆好了案几和坐席,两边那些部族族长以及朝中勋贵重臣已经都入席,席地而坐。

封炎一行人的到来自然也吸引了这些蒲国人的注意力,不过封炎他们的目光则都看向了坐于上首的王后许景思。

头戴华丽的珠冠、身着一件大红色绣花锦袍的许景思正慵懒闲适地靠在座椅的金漆高背上,绝艳妖娆的脸庞上,一双眼角微微上扬的黑眸澄澈而又妩媚,嘴角噙着一抹慵懒魅惑的微笑,浑身散发出一种妖异的风情,就仿佛那传说中迷惑君王、祸国殃民的妲己、褒姒般,倾国倾城。

走在封炎右后方的何大人看着,不禁直皱眉,心里暗道:坐没坐相!

封炎一行人在殿堂中央停了下来,齐齐地对着上方的许景思作揖行礼。

“免礼。”许景思漫不经心地勾唇笑了,形容愈发柔媚,客套地说道,“几位大盛使臣不远千里而来,本应好生款待各位。可惜因为最近吾国立新君之事一波三折,以致都不曾好好招待几位使臣,还望几位见谅。”

“还请几位使臣入席。”许景思抬了抬手,宽大的袖口随着她的动作下滑至手肘处,露出一段戴着两个金镯子的晧腕,白皙如玉,引得殿中不少蒲国男子的目光流连在她的手腕上,眼神中或是流露出痴迷,或是难掩惊艳。

何大人忍了又忍,眉心皱得更紧,几乎可以夹死蚊子了,只觉得许景思露在衣袖外的右腕以及那些男子看着她的目光简直“刺眼”至极。

有伤风化,真是有伤风化!

这个女人真是把他们大盛的脸面都丢尽了!再让她如此肆意妄为,怕是这蒲国甚至于他国都会以为他们大盛是那等无规矩无礼仪的蛮荒之地!

何大人只觉得心火上仿佛浇了一桶油似的熊熊燃烧起来,瞬间直冲脑门,烧得他理智全无。

“王后,”何大人维持作揖的姿态,咬牙硬声道,“贵国先王才刚刚驾崩,王后您可是寡居之人,自当谨言慎行,谨守妇德,以慰贵国先王在天之灵!”

“您乃堂堂王后,统领后宫,母仪天下,更应严以律己,方能为蒲国妇女之表率,令得举国敬服、仿效!”

何大人口沫横飞地说着,殿堂内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声音回荡在四周。

上方的许景思脸色丝毫不改,甚至还借着捋头发的时候,妩媚地向下方面无表情的封炎眨了下眼睛,神色间透着一抹意味深长。

封炎便按捺住了心头的汹涌,沉默地任由何大人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没了。

何大人见没人反驳,以为许景思哑口无言,训得畅快极了,最后还义正言辞地训道:“王后,您是从大盛嫁出去的,代表着我泱泱大盛的风范,言行更不能这般轻浮孟浪,丢了我大盛的脸面!”

他说得可谓字字掷地有声,慷慨激昂,浑身散发一股正气凛然的浩然之气!

当他的最后一字落下后,殿堂里一片窃窃私语声,在场的蒲国勋贵和族长们有一半不懂大盛语,因此那些听懂的人都与身旁的人交头接耳,把话转述了一遍。

一时间,不少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何大人,神色微妙复杂,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何使臣,”许景思直起身子来,笑眯眯地看着他,声音娇媚,“你说完了没?”

何大人对着许景思拱了拱手,“有道是,忠言逆耳,希望鄙人这番肺腑之言能对王后有所警示,也不负鄙人千里而来了。”

然而,许景思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庞瞬间就阴沉了下来,板着脸,“啪”地一掌拍在了扶手上,斥道:“你好大的胆子,我可是蒲国的王后,谁准你这般跟我说话?!可是大盛皇帝让你给我捎话的吗?!”

许景思抬手指着何大人的鼻子,毫不掩饰形容间的怒火,如一朵带刺的玫瑰般艳丽逼人。

蒲国和大盛自打许景思和亲蒲国后就是友邦,双方签了和书,蒲国并不似某些小国向大盛俯首称臣,蒲国和大盛的地位是相等的,所以,无论许景思是哪国人,她如今是蒲国的王后,就代表着蒲国,决不比大盛低一等!

坐在殿堂两边的那些勋贵以及各部族的族长皆是暗自点头,觉得他们的王后果然有他们蒲国人的风姿,威仪霸气,不似那些大盛人一个个装模作样得很。

“……”何大人被训得满脸通红,只觉得被许景思当众在脸上甩了一个又一个巴掌,脸上火辣辣得疼,真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许景思嘴角又翘了起来,只是那媚艳的脸庞上,笑容冰冷如霜。

“大盛的皇帝莫非是想把我蒲国当作属国吗?!”右边的一个虬髯胡的中年男子冷笑了一声,以生硬的大盛语说道。

另一个族长立刻轻蔑地接口附和道:“哼,简直是痴心妄想,不自量力!”

整个蒲国谁人不知当年是他蒲国的铁蹄攻下了大盛的两州,令得大盛对他蒲国畏之如虎,不惜以和亲求和,两国孰强孰弱可见一斑!

其他勋贵族长也是交投接耳,微微颔首,看着何大人的视线锐利如箭,透着浓浓的敌意与不屑。

“……”何大人的脸色难看之极,就像是一脚踩在了某种不可言喻的东西上,面黄如蜡,嘴巴张张合合了好一阵子,忍不住又道,“许王后,你可别忘了你是我们大盛的郡主。”

这个女人怎么能忘本,帮着蒲国人来折辱他们大盛!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许景思的笑容更深,而那些蒲国勋贵们的脸色则更加不善。这个大盛使臣莫非是大盛皇帝派来挑拨离间的,王后既是他们蒲国的王后,自然以蒲国为尊,大盛为次!

空气微凝,渐渐弥漫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空气中似有火花在“噼里啪啦”地炸响着,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悦耳的男音突然在殿内响起:“如今郡主乃是蒲国的王后,大盛与蒲国乃是世交友邦,大盛诚意与蒲国交好,是以吾皇派吾等出使贵国并吊唁贵国先王,绝无轻辱蒲国之意。”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又纷纷转移,从何大人转移到了封炎的身上。

着一袭紫色锦袍的少年俊逸挺拔,精神奕奕,郑重其事地对着上方金漆座椅上的许景思作了一个长揖,那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举止让人看着就心生好感。

封炎行了礼后,又转头看向了身侧的何大人,沉声斥道:“何大人,你方才胡言乱语羞辱王后,实在是有违了皇上与蒲国交好之意,还不赶紧向王后致歉!”

什么?!何大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封炎要他向许景思这放浪形骸的女人道歉?!这简直就是对自己奇耻大辱!

何大人的脸上先青后白,他自然是不愿意的,可是事关两国和谈,如果被蒲国人借题发挥的话……

何大人咬了咬牙,打算为了大盛忍辱负重,他正要俯首道歉,却听上方的许景思淡淡道:“大盛有一句俗语,说出去的话等于泼出去的水。何使臣在我蒲国的国土上如此羞辱蒲国的王后,罪无可恕!必须小惩大诫,方能以儆效尤。”

她那双勾人心魄的眸子在那嵌满奇珍异宝的珠冠映衬下,亮得惊人,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

332禁药

许景思说的那些什么“小惩大诫”、“以儆效尤”听得何大人有些不安,难道说许景思还想降罪自己?!不……不会的吧?!自己可是大盛使臣啊!

“王后说的是。”那个虬髯胡的中年男子再次出声道,一副愤愤然的样子,“不能让大盛人侮辱了吾国的王后!”

许景思的右手在宝座的扶手上随意地摩挲了两下,勾唇笑了,淡淡地下令道:“来人,此人胆敢对我不敬,将他给我关押到牢中自省!”

下一瞬,守在殿外的三四个守卫就呼啦啦地进来了,面目森冷,气势汹汹。

“你……你们想干什么?!”何大人结结巴巴地说着,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根本无力反抗就被两个健壮的蒲国守卫钳住了双臂,被强势地拖了下去。

他的嘶吼声渐行渐远,很快,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从头到尾,封炎、温无宸和慕瑾凡都没有出声,任由何大人被押了下去。

见状,那些蒲国勋贵们也颇为满意,一方面骄傲他们的王后一点也不像那些文绉绉的大盛人,就该是他们蒲国的明珠,另一方面也觉得大盛人也不都是浑人,那个什么何使臣简直是莫名其妙,脑抽筋了吧,竟然敢在他们蒲国的地盘上对着他们的王后颐指气使!

封炎当然不会阻止,对他而言,没有了这个皇帝派来的“眼线”,接下来做事也就更加不需要顾忌什么了。

对许景思来说,她是故意以此向在场的蒲国勋贵和各部族族长表明她是蒲国王后,不会受大盛人的要挟!

可谓一箭双雕了。

很快,封炎、温无宸和慕瑾凡就在他们的席位上坐下了。

许景思环视了殿堂中的众人一圈,以蒲语朗声道:“今日我特意召诸位前来,是因为王位一直悬而未决,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总该有个定夺,想听听诸位的意见,再行决议。”

“王后说的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承巴族族长立刻就出声附和道,“吾以为应让新君尽快登基,以安民心才是。”

“不行!”甘松族族长昂首挺胸地站了起来,拔高嗓门道,“那日择君大典的比试不公,王后,吾以为必须令两位王子重新比试,重择新君才是。”

“如此不合规矩。”承巴族族长义正言辞地反驳道,“按甫族祖制,强者为尊,牟奈王子既然已经胜出,那就是吾蒲国的新君,哪有重择的道理!”

“王后,吾有证据!”甘松族族长猛地道出惊人之语,“二王子在比试时偷偷服用了五力散,方能力大无穷,打败了大王子。此等卑劣的行为吾甘松族决不认可,如若王后一意孤行,甘松族宁可脱离蒲国!”

他的话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般,殿内的那些蒲国勋贵和其他部族族长一时哗然,炸开了锅。

五力散是蒲国的一种禁药,服食后,可以在一段时间激发人的潜能,曾经在军中盛行,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这种禁药若是持续服用,反而会摧残士兵的体魄,此药就被禁了。

许景思扬了扬眉,伏骞立即站起身来,把那五力散的功效与来历大致解释了一遍。

许景思原本慵懒的面庞上露出一抹凝重之色,对甘松族族长道:“蒙玛,你可有证据?”

“当然有。”甘松族族长毫不迟疑地说道,双手“啪啪”地击掌了两下。

紧接着,就有两个甘松族将士带着一个头戴青色平顶无沿帽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十五六岁的褐衣小厮进来了,这二人皆是畏畏缩缩,浑身微微颤抖着,一直走到了殿堂中央。

四周的其他人都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起来,不少人都认出了那个小厮,他不是二王子的随从松吉吗?!

中年男子和小厮松吉急忙脱帽给许景思行了礼,神色忐忑不安。

甘松族族长指着那中年男子道:“王后,此人是都城中一家药铺的老板,暗地里还向客人贩卖一些禁药,那五力散就是二王子派他的贴身小厮松吉去他那里买的。”

说着,他又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这就是吾派人从药铺中搜出的五力散,只需随便找人服用,王后自可看到此药的功效。”

“王后,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二王子在比试中服用五力散作弊,应夺其王位继承权,由大王子登基才是!”

甘松族族长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好几位族长也是纷纷出声附和,表示不耻二王子的作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以蒲语各抒己见,很显然,在场众人之中,大王子和甘松族的支持者远远多于二王子。

“王后,蒙玛分明是收买了人意图污蔑二王子!”承巴族族长义愤填膺地斥道,“大王子明明落败,还不肯服输,派人在神庙偷袭二王子,如此行径简直是大逆不道,有违祖制,应该夺了大王子的继承权才是!”

“你说什么?!竟敢污蔑大王子!”甘松族族长气得面目狰狞,额头青筋乱跳,下意识地拔出了身侧的弯刀……

银色的刀刃在殿内灯光的照耀下闪着寒光,承巴族族长毫不畏惧,与甘松族族长四目对视,也是拔刀。

一时间,殿内的气氛剑拔弩张,仿佛随时都要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生死搏斗。

就在这时,许景思慵懒的声音悠然响起:“够了,把刀给我收起来。我们蒲国人可不兴自相残杀。”

这二人一动不动,又瞪了对方好一会儿,才都收回了自己的刀。

宝座上的许景思抚着垂落身前的一缕青丝,沉思了片刻后,方才徐徐又道:“蒲国非一族之国,先王在世时,也时常与我感叹:他虽为王,却不能独计,唯有取谋于众,方为正道。”她冠冕堂皇地说道,“今日蒲国十族皆在此,不如由在场众位当场表决,言贵从众也。诸位以为如何?”

话落之后,殿内再次骚动起来,席位上的众人多是交头接耳地私议着,意有所动,觉得此言甚是有理。别的不说,至少他们对于王后如此尊重他们这九族的意见,还颇为满意。

很快,一个发须花白的老者对着许景思颔首道:“王后所言甚是,蒲国之王当为蒲国十族心服口服之人。”

这个老者是先王的叔父哈玛奥,在蒲国国内一向还颇有威望。

之后,众人多是纷纷附和,说什么“此计甚好,甚是公正”云云,尤其是甘松族族长,更是面露喜色,唯有承巴族族长和两个勋贵的面色不太好看,心知事到如今能保住二王子的继承权,重新比试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许景思微微一笑,妩媚慵懒,又透着一分心不在焉,似乎这件事与她毫不相干似的,“那就请诸位现在开始表决吧,支持两位王子重新比试的人请起身表态。”

说着,许景思笑容更深,话都是人说的,可以说“取谋于众、言贵从众”,也可以说“成大功者不谋于众”,端看说话的人有没有分量罢了。

许景思话音刚落,以甘松族族长为首的十几人就一下子站了起来,只余下其他四五人以及几个大盛的使臣还坐在席位上。

结果不言而喻,承巴族族长的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墨来,正要说什么,就见封炎抢在了他前面,笑眯眯地对着许景思拱了拱手,“王后,对于蒲国的任何决定,大盛都给予支持。”

甘松族族长静立原处,不动声色地朝封炎、慕瑾凡的方向望了一眼,又飞快地把目光移开了,眸底掠过一道势在必得的利芒。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件事势在必行!

眼看大局已定,承巴族族长脸上眉宇深锁,负隅顽抗地说道:“王后,二王子在神庙受了重伤,此刻比试岂非不公?!”

甘松族族长笑了,笑容中透出一抹淡淡的嘲讽,“此言差矣,大王子身上也有伤。有道是,国不能一日无君,此事再拖延下去,只会令得国内人心动荡,还是应该尽快才是。王后以为如何?”

殿内再次静了下来,众人皆是齐齐地望向了许景思。

许景思沉思了几息后,终于道:“那就定于十天后再行比试。”

一锤定音。

甘松族族长的嘴角泛起一抹得意雀跃的笑。

这殿中,喜的喜,悲的悲,看似尘埃落定,风平浪静,其下却是波涛暗涌。

当天夜里,大王子府走水了。

熊熊大火形成一片汹涌的火海,赤红色的火焰几乎吞噬了府邸中央的主屋,那火势之大把都城漆黑的夜幕都烧红了,夜空中似乎染了血似的,触目惊心。

“走水了!”

“快去救火啊!”

“大王子的府邸走水了!”

整个都城的百姓都在一片敲锣打鼓的喊叫声中被惊醒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半山腰的那片火海,都城里闹了大半夜,人心躁动,空气里那种的忐忑不安的气息越发浓郁了……

直到半夜,大王子赤德如才被人被冒死从火中救出,浑身狼狈不堪,手脚不乏烧伤,衣衫被烧得破破烂烂,那卷曲的头发上更是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焦臭味。

七月二十二日,甘松族族长率兵一下子包围了二王子的府邸,气势汹汹地要求二王子牟奈自裁谢罪。

这个消息瞬间就传遍了整个都城,消息还在不断扩散着,蒲国彻底乱了。

都城里四处都喧嚣不已,那些街道上不时可以听到阵阵的马蹄声与吆喝声传来,如雷动,似洪流,普通百姓多是闭门不出,空气中散发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凝重感。

相比之下,驿馆中的空气却是截然不同,宁静安详,仿佛另一个世界。

院子一角忽然响起一阵轮椅滚动声,封炎不疾不徐地把温无宸的轮椅推到了院子里的一张石桌前。

石桌边,温无宸的随从已经备好了红泥小炉和紫砂壶,壶口冒着热气,发出轻微的烧水声。

温无宸微微一笑,指着那茶壶说道:“阿炎,你可有口福了。这壶里之水是阿天一早特意去城外的青界山取来的山泉水,这山泉水清净甘美,应该适宜泡茶。”

封炎撩袍在温无宸身旁坐下,悠然惬意,他笑眯眯地把壶杯都移到了自己跟前,显然打算亲自沏茶。

等水开后,封炎就熟练地开始烫杯、洗茶、冲泡、封壶、分杯……一整套泡茶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流畅自然,优雅从容。

温无宸抬手接过了封炎奉来的茶,吹了吹漂浮在茶汤上的浮沫,慢慢地闻着茶香,再轻啜了两口,赞了一声“好茶”,跟着又道:“阿炎,你沏茶的功夫倒是没落下,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可谓刚柔兼备。”

封炎也拿起了自己的那杯茶,悠然地轻呷了一口,道:“这泉水清冽,倒是让这碧螺春又多了一分清香甘醇。”蓁蓁一定会喜欢的吧。

温无宸看着手中清澈的茶汤眸光微闪,意味深长地说道:“有道是,精茗蕴香,借水而发,无水不可与论茶也。”

说着,温无宸抬眼朝东北方望去,从他们所在的位置,能看到一栋覆盖着琉璃瓦的屋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亮得刺眼。

那个叫阿天的随从似乎看出什么,在一旁对温无宸禀道:“公子,属下回来时看到甘松族的人声势赫赫地把二王子的府邸围了起来。”

也快到收网的时候了……温无宸面色平静地收回了目光,双眼半睁半阖,隐约间有微光闪现,“茶性必发于水,山泉宜泡茶,渭水宜煎茶……如对症下药。人性亦然,端看其所求。”

大王子赤德如一贯高傲自负,心胸狭隘,几十年来,他都是蒲国最尊贵的一名王子,高高在上,又怎么会容许一个女奴之子爬到他的头上称王!

二王子牟奈生于微末,自小在宫中被人欺辱,被人作践,以致他对权利和地位如饥似渴,且不择手段,对他来说,任何挡在他前方的人,他都会用尽一切手段将之扫平障碍。

这兄弟俩从来就不是兄弟,是敌人。

只需要适时地稍稍挑拨,在二人的心头埋下怀疑的种子,哪怕没有任何证据,他们的疑心也会自然而然地萌芽成长,把怀疑的矛头直指另一人,自乱阵脚,频出歪招。

赤德如是如此,牟奈也是如此。

似乎知道温无宸在想什么,封炎勾了勾唇,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个牟奈的心还真是够急的。”

他还以为牟奈好歹会耐心再等上几日才下手呢,看来他是被逼得狗急跳墙了。

庭院里,微风阵阵,把远处的马蹄声传了进来,急促而凌乱。

温无宸也笑了,又浅啜了一口茶水,淡淡道:“接下来,还会更乱。”

牟奈放的“这把火”才刚烧起来呢!

封炎随意地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嘴角噙着一抹悠闲的浅笑。

乱才好,只有蒲国乱了,他们才有机会。姨母在蒲国的九年,忍辱负重,怎么也不能让她白白牺牲……

封炎忽然仰首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茶水的清香流转于唇齿之间,确实是好茶、好水……蓁蓁应该会喜欢这泉水,自己要是给她捎一些回去,她应该会很高兴的吧!

端木绯可没空想封炎,她这三天都忙着与涵星准备马球比赛的事。

涵星是不轻易认输的性子,这三天来,她和端木绯翘了晓然堂的课,在行宫中跑上跑下,好不容易才集结了一支新的队伍。

端木绯觉得组建马球队可比去晓然堂上课要有趣多了,也是兴致勃勃,与几个队友一起训练,各自分工,彼此配合,到了比赛的前一天,马球队已经像模像样。

涵星本就没有遮掩的意思,两方贵女要比拼马球的事很快就在行宫中传开了,难免也传到了皇帝的耳中,比试当日,皇帝以及一些勋贵们也过来演武场这边看热闹,于是,吸引了更多的人前来观战。

演武场的东边就是一片平坦的马球场,长宽约在千步左右,边缘一面面彩旗招展作为地界,球场的地面平如削,滑如镜,四周还搭了不少竹棚作为看台,此刻已经座无虚席,竹棚下人头攒动。

端木绯自觉以她练了才三四天的马球有点拖后腿,便自高奋勇地为大家制定战术,还从行宫中的一些内侍宫女口中得知了一些对手的讯息,一一告诉了涵星、君凌汐等队友,对着她们耳提面命了一番:

“一匹好马可以决定比赛的成败,马球比赛中,马要尽量选择短背、温顺、后腿强壮的马,我调查过了,玉真郡主的马过高大,转向慢,大家可以试着在她转向时抢她的鞠。”

“花城县主性子急,只知道追着球跑,我们可以借此消耗她的体力。”

“还有罗兰郡主……”

“对了,大家还要注意马的神态,如果对手或是自己的马出现呼吸加快,头部或者脖子转来转去的表现,就代表马疲累了。”

“要玩好马球,必须懂自己的马和敌人的马!”

端木绯胸有成竹地侃侃而谈,说得涵星、君凌汐、蓝庭筠等人目瞪口呆,君凌汐瞠目结舌地站在那里,总算是明白了,原来大哥君然不是随口说的啊,原来绯绯真的是一颗黑芝麻馅的团子。

想着,君凌汐的小脸就变得意味深长起来,看着端木绯的眼神复杂极了。

端木绯摸了摸自己的小脸,问道:“小西,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君凌汐摇了摇头,嘴里含糊地咕哝了一句,端木绯隐约听到“黑芝麻”这三个字飘入耳中,疑惑地眨了眨眼,奇怪了,她上午没吃过黑芝麻啊?!

端木绯没机会想太多,就见另一边着一色的翠绿骑装的球队已经策马在一片欢呼声中粉墨登场了。

走在最前方的两人一个是玉真郡主,另一个就是涵星最“惦记”的罗兰郡主,许是为了今天的比赛,她的头上没有戴那些繁琐华丽的头饰,只以各色丝带把头发编成了一缕缕的小辫子,额头戴着两指宽的翠绿色绸带,修身的骑装上以黑色绣花腰带裹出她纤细的腰身,足蹬黑色短靴。

罗兰下巴微昂地扫视着四周,目光炯炯有神,就像是一个率兵奔赴战场的女将一般,整个人看来英姿飒爽。

为了在球场上区分两队,端木绯、涵星这一队今日统一穿上了大红色的骑装,佩戴红色绸带。

一眼望去,红与绿在宽阔的球场上泾渭分明。

“大家快上马吧。”在涵星的招呼声中,端木绯、君凌汐等人纷纷上马,姑娘们身姿挺拔地跨于马背上,一个个都是神采飞扬,英姿焕发。

至于飞翩和乌夜早已经迫不及待了,一边打着响鼻,一边轻快地踱着马蹄,真恨不得立刻就登场。

随着一声战鼓声响起,一个小內侍站在场中把一个如拳头大小的白色鞠球往上一丢,就代表着马球比赛开始了!

凌乱的马蹄声立刻充斥在球场中,此起彼伏,疾如雨,迅似电,骑在马上的姑娘们手持鞠杖,追赶着场上白色的鞠球。

那个罗兰郡主果然是身手敏捷,一上场就以势如破竹之势把鞠球打入了球门中,拔得头筹,引得场上场下那些部族之人一阵欢呼,掌声雷动。

之后,那鞠球就又回到了场中重新开球。

当白色的鞠球再次抛起后,罗兰纵马冲了过去,手中的鞠杖猛地击向鞠球……

然而,一道黑影载着一个娇小的身影突然从左前方如流星般飞驰而过,抢在罗兰郡主之前用额头往那鞠球一顶,鞠球就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形成一道长长的曲线,朝另一匹黑马而去……

涵星看得目瞪口呆,虽然她也想过要利用飞翩与乌夜之间的默契,但是亲眼看着飞翩传球给乌夜,她还是有一种置身梦境的虚幻感。

“飞翩干得好!”乌夜背上的君凌汐赞了一句,右臂一抬,在半空中就直接以鞠杖打在了鞠球上,一招“百步穿杨”直接从几百步外就把球打入了那窄小的球门中。

“涵星表姐,小西,我们进球了!”端木绯见状,挥起了手里的鞠杖欢呼雀跃不已,觉得这一球仿佛也有她的那么点功劳。

与此同时,四周也响起了一阵更为响亮的掌声与叫好声,观众连连叫好,如海浪般一波接着一波。

现在是一比一,比分被追平了。

罗兰郡主的脸色难看极了,立刻就以最快速度又回到了场中。

第三球被开出,这一次,玉真郡主巧妙地挡住了飞翩,罗兰郡主眼明手快地抢到了球鞠,立刻就运球朝敌方的球门飞驰而去,她的马术极为高超,身体与马几乎融为一体。

玉真郡主以及其他部族贵女都在四面为罗兰郡主保驾护航,让涵星、蓝庭筠等人无法靠近。

忽然,又是一道黑红相间的身影闪过,风驰电掣般,在马与马之间轻松自如地穿梭着,似泥鳅,如闪电,令人简直无法想象它竟然可以这么灵活。

至于端木绯只是负责乖乖地坐在马上,任由飞翩自己横冲直撞,也不知道怎么地,飞翩已经一脚从罗兰郡主那里截了球鞠。

但是这一次,乌夜离得太远了,飞翩根本不可能在绿队众人的夹击中,把球鞠传出。

端木绯看着周围那些着绿色骑装的部族贵女们,眉梢动了动,算是知道什么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了……

可恶,还从来没人从她手中抢到过球鞠,这可恶的马!罗兰郡主眼睁睁地看着球鞠被抢走,脸色更难看了。她急忙调转方向,喊道:“快!快把球给我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