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冷天的,端木绯可不想去外头吹冷风,但是她婉拒的话还没出口,就听封炎又道:“上午我凿冰捕鱼时看过了,现在冰层有三寸多厚,应该可以冰嬉了。”

一听到“冰嬉”这两个字,端木绯眼睛一亮,哪里顾得上冷不冷的,立刻就跟着他跑了,安平含笑地目送他们俩离开,目露慈爱。

封炎带着端木绯一直来到了崇月湖畔。

湖面早就结冰了,厚厚的冰层宛如一面银色的明镜铺在湖面上,银光闪闪。

穿着一身青色小厮短打的阿敛早就备好了冰鞋候在了那里,见封炎和端木绯来了,赶忙上来给二人行了礼。

他已经提前在湖上试过了,冰层的厚度与硬度都足以承受冰嬉。

端木绯兴致勃勃地换上了嵌着双齿冰刀的冰鞋,又兴奋又紧张,还没下湖,小脸上已经是红扑扑的,就像是染了胭脂似的。

穿上冰鞋后,端木绯几乎不会走路了,好似孩子蹒跚学步一般,艰难地在封炎的搀扶下朝湖面走去。

封炎率先跨上冰面,然后面向端木绯,对她伸出了双手,柔声道:“蓁蓁,冰上滑,不过你别怕,抓着我的手。”

端木绯伸出左手,先抓住了他的右手,同时小心翼翼地把左脚踏了上去,感到脚下滑不溜丢的。

封炎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端木绯才鼓起勇气又把右脚也踏了上去,双脚并行而立,仿佛随时就要滑倒似的。

两人的双手交握,彼此面向而立,端木绯僵硬得浑身不敢动弹。

封炎的手真暖和。

“蓁蓁,看着我的眼睛。”封炎笑眯眯地说道。

端木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乖乖地与他四目对视,封炎那双形状优美的凤眼中盈满了笑意,就像是那繁星密布的夜空般璀璨。

封炎的眼睛可真漂亮啊,就像安平长公主殿下一样!端木绯心里默默地叹息着。

封炎接着道:“抬头挺胸,别看脚下。记住了吗?”

端木绯应了一声,大眼亮晶晶的,可爱得封炎真想去摸摸他她的面颊。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教她冰嬉的基本:

“现在你试试抬右脚,把重心放在左脚……”

“站稳了以后,再把右脚放回去,试试抬左脚……”

“再来试试换一个方式站立……”

“……”

偌大的湖面上,只听封炎的声音不时响起,端木绯偶尔应一声,虽然她的眼睛没看脚,但是所有的注意力却不受控制地全摆在了双脚。

“像走路一样,一步步地往前,尽量让每只脚在冰上滑得久些……”

封炎紧紧地拉着端木绯的双手,以他的后退来顺势引导端木绯往前滑行,慢慢悠悠,一步接着一步,他们两人在冰上徐徐地滑行着……

虽然两人滑行的速度还没端木绯走路的速度快,但是对于端木绯而言,如此足矣。

有封炎在,她根本就不用担心会摔倒。

有封炎在,她很快就能学会的!

端木绯的身子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嘴里发出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冰面上。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某人极具穿透力的嗓音:“瞧,他们在那儿呢!”

封炎一下子就认出了声音的主人,他俊美的脸庞上,原本微微扬起的嘴角霎时就僵住了。他扶着端木绯一点点地放缓了速度,最后在湖边停了下来。

端木绯的左手还是牢牢地牵着封炎的右手,循声望去。

十来丈外,几个年轻公子姑娘说说笑笑地朝这边走了过来,君然、舞阳、涵星、慕瑾凡、宝亲王世子慕华昌,以及三皇子、四皇子等七八人都来了。

“阿炎,你也太没义气了,自个儿跑出来玩!”

君然摇着折扇健步如飞地走来,笑吟吟地埋怨着,眼底透着一抹狡黠。

是他第一个发现封炎和端木绯不见了,就故意拉着其他人一起找过来了,谁让阿炎这家伙这么没义气丢下了他们!

涵星也在一旁心有戚戚焉地直点头,给了端木绯一个埋怨的眼神,仿佛在说,绯表妹,你出来玩,也不带上本宫。

端木绯只顾着傻笑,她顾着玩冰嬉,完全把涵星给忘了。

“因为嫌你聒噪啊,一边去!”封炎不客气地对着君然说道,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觉得君然这家伙真是没眼力劲。

“呦,你还有理了?!”君然“啪”地随手收起了折扇,用扇柄点着封炎找舞阳主持公道,“舞阳,你说,他这是不是恶人先告状?!”他摇头叹气,一副失望的样子。

舞阳早习惯了君然与封炎在一起就会彼此斗嘴玩笑,懒得理会君然的“告状”。

“君世子,莫要动怒。”三皇子慕祐景含笑上前了两步,笑得和煦,试图做和事老,“想来是因为席宴上人多,炎表哥才没叫上世子。既然大家都来了,干脆一起玩吧。”说着,慕祐景又吩咐随行的内侍赶紧去备冰鞋。

君然又随手打开了折扇,漫不经心地扇着,心里有些无语:他和阿炎一向是这么相处的,开个玩笑而已,哪里还要这位三皇子殿下来做好人!

君然嘴角微扬,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阿炎,就在冰上滑来滑去的多没劲啊,干脆我们组队比比‘转龙射球’怎么样?”君然笑嘻嘻地提议道,目光在封炎和端木绯之间来回扫视了一下,“既然阿炎你和端木四姑娘偷溜,那你们俩组一队好了。输了的那组回京后请客。”

君然这个提议令封炎觉得十分妥帖,他二话不说地应下了,笑眯眯地对着端木绯眨了眨眼,意思是,蓁蓁,放心吧,有他在!

舞阳和涵星却是同情地看着封炎,她们最清楚端木绯的手脚有多不协调了,别说助益,能不给封炎拖后腿已经不错了。

“……”端木绯根本就没机会说话,事情就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其他几人围在一起很快就分好了组,舞阳和四皇子慕祐易一组,君然和涵星一组,三皇子慕祐景和慕华昌一组,慕瑾凡则自告奋勇地替他们当裁判。

十几个內侍忙碌了起来,在冰面上绘制一幅蜿蜒如龙的阵图,曲折狭窄的阵图中只够单人同行,并在各处拐角设立箭靶,阵图的尽头设旌门,旌门上挂着上下两球,分别为天球和地球,参赛者必须要穿过旌门后,才能像策马回身射箭般射这两球。

想要玩好这“转龙射球”可不简单,不仅要擅长冰嬉,还要擅射箭,且射球与射靶不同,考验的是巧劲。

今日他们人数有限,所以只要适当地简化游戏,实际上,真的“转龙射球”需要数百人一起,方才热闹有趣。

众人商议好了规则后,皆是穿上冰鞋,背上弓箭,做好了准备。

在响亮的击锣声响起后,比赛就开始了,七个人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出。

封炎一开场就遇到了阻碍,君然与慕华昌他们有志一同地故意组成一道人墙,妨碍封炎的前进,涵星、舞阳、慕祐景三人则在队友的掩护下暂时领先,急速地滑入狭窄的阵图中,封炎暂时落在了倒数第二位。

涵星一向好动,但凡骑马、投壶、木射、马球、蹴鞠等等这种要动手脚的游戏都玩得不错,甚至于比男子都不逊色,身轻如燕地滑行在了最前方,同时拉弓射箭,一支支羽箭准确地射向了箭靶。

也唯有端木绯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完全没有追上的意思。她慢悠悠地从身后取箭、搭箭、拉弓……

她和封炎商量好了战术,她连站都站不稳,就不去给封炎添乱了,她只要负责在这里射她能射到的那几个箭靶子就好。

“咻!”

端木绯歪歪斜斜地射出了一箭,站在岸边的慕瑾凡见了眼角一抽,眼睁睁地看着这支后继无力的箭险之又险地射中了靶子的边缘,然后就掉了下来。

封炎百忙之中,还回过头来,赞了一句,“蓁蓁真棒!”

自己的箭术没有退步!端木绯美滋滋地笑了,继续重复取箭、射箭的动作。

与此同时,阵图中的众人差不多滑到了龙形阵图的中央,他们脚下的冰鞋仿佛与他们融为一体,冰刀在冰面上“呲”地划过,那雪白的冰花之中似乎夹杂着火星一般,一道道敏捷的身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急速而流畅地滑行着。

局势已经发生了改变,慕祐景领先众人,而封炎也从倒数第二位到了顺数第三位,封炎还在不断加快,一边滑行,一边射箭,脚下滑行的速度却完全不受一丝影响,羽箭“嗖嗖嗖”地射出,每一箭都直中靶心,不仅如此,他还故意把别人的箭射歪了。

“嗖!”

又是一箭射出,下一瞬,封炎的手在慕祐景的肩膀上撑了一下,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那一刻,他一个空翻从对方的头顶飞跃而过,然后落在地上,轻盈地一个旋转后,又继续往前。

这一幕耍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端木绯连连给封炎鼓掌,眼睛闪闪发亮。

封炎一马当先,领先的优势越来越明显,每一箭都直中靶心,身子朝旌门飞驰而去。

众人玩得热闹,没有人注意到百来丈外的一个亭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人,罗兰郡主和其兄赫鲁并肩而立,皆是抬眼望着封炎他们的方向。

罗兰郡主目光灼灼地盯着封炎,褐色的眼眸在亭子的阴影中显得愈发深邃。

------题外话------

周末愉快!终于能睡懒觉了!

362罪己

昨天罗兰郡主被几个內侍强制送回住处后,就被那些內侍看管着不让出院子,也就是今天有接风宴,她才被兄长赫鲁强行带了出来。

方才,她是悄悄跟着君然他们一起过来的,一直站在这里看着他们。

封炎无疑是众人中表现最出彩一个!

他在冰上滑行时快如闪电;他超越其他人时气势锐不可当;他的箭术出神入化!

他是一个真正的少年勇士,无论是摔跤、弯刀,还是这冰上的冰嬉,每一样都出类拔萃,封炎太出色了。

这样的封炎可以选择更好的妻子,就像在他们百川草原上,最好的男儿多会选择最出色的姑娘家!

像端木绯这种只会投机取巧的人,根本就配不上封炎!

罗兰郡主握了握拳,想要走出亭子,却被身旁的赫鲁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罗兰,你别急。”赫鲁出声温和地安抚道,“你如果真的喜欢封公子的话,那就请父王请旨,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与那端木四姑娘争婚了。”

罗兰郡主转头看向了赫鲁,眸子里像是点燃了两簇火苗。

哥哥的这个主意好!

一旦有了皇帝的旨意,她倒要看看端木绯还敢不敢敷衍自己,自己一定会赢的!

罗兰郡主原本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赫鲁见状,也笑了,拉着妹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罗兰,我们先回席上去吧。”

罗兰郡主应了一声,离开的同时,忍不住回头朝湖边又看了一眼。

冰面上的局势瞬息万变,封炎依旧遥遥领先,而涵星却因为躲避一支流矢只好停顿了一瞬,只这短短的一瞬,她就被后方的舞阳和慕华昌超越,落到了最后方。

几乎是同一时刻,最前方的封炎以势如破竹之势穿过旌门,然后他一次性在弓上搭上了三箭,猛地回身。

“嗖嗖嗖”,三箭连出,一箭射中天球,一箭射中地球,最后一箭把天球的悬线直接射断了。

紧追在后方的君然轻盈地从落地的天球一跃而过,第二个穿过了旌门,可惜,他只剩下地球可以射了。

封炎赢了!罗兰郡主勾唇一笑,眸子熠熠生辉,转回头跟上了兄长的步伐。

“封公子,你赢……不对,是我们赢了!”

端木绯连连给封炎鼓掌喝彩,笑得眉眼弯弯,心道:跟封炎一起玩,就是有趣,玩什么都能赢,一点也不吃亏。

舞阳看着最后一个从阵图中滑出的涵星,笑眯眯地对君然说道:“阿然,本宫就等着你和涵星请我们在云庭酒楼喝酒了!”

君然虽然输了,却也不萎靡,还是笑嘻嘻的,慢悠悠地摇着折扇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放心,本世子不会赖账的。”

涵星也脆声附和道:“等回了京,本宫就去云庭酒楼订位子,你们可都不许不来哦!”

其他人皆是连声应和,笑着彼此打趣了一阵后,慕祐景提醒道:“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回席宴去吧。”

他们早就玩得乐不思蜀,此刻才迟钝地想起接风宴还没结束呢。

换回了原本的鞋子后,一行人就不疾不徐地朝席宴厅的方向走去。

腊月的寒风依旧,透着刺骨的寒意,不过他们才刚玩了冰嬉,一个个皆是神清气爽,体内热烘烘的,丝毫不觉寒冷。

一路上,众人三三两两地说说笑笑。

“君世子,令尊还没从豫州回京吧?”慕祐景走在君然身旁,笑吟吟地与他搭话,“自令尊接手征兵事宜后,这半年来,征兵事务井井有条,父皇也是赞颂不已,常言令尊乃是朝廷栋梁,肱股之臣。”

慕祐景明显表现出亲近之意,君然像是毫无所觉,漫不经心地扇着折扇,随口敷衍了一句:“殿下过奖了。”

慕祐景并不在意,他也没指望简王父子会轻易站队,只是抓住机会示好罢了。

他依旧笑得如春风般和煦,一边走,一边又道:“君世子客气了。整个大盛谁人不知令尊骁勇善战,乃是盖世英雄也。有道是,宝刀配英雄,本宫近来得了一对稀罕的宝刀,正好赠与令尊和世子,也算是为这宝刀寻得了好的归处。”

慕祐景的一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前方的舞阳和涵星自然也听到了,姐妹俩似笑非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君然可不会和送上的宝贝过不去,来者不拒地应下了:“那我就替家父多谢殿下的心意了。”

话语间,席宴厅出现在前方,里面一片热闹喧哗声,宾客们已经喝了好几轮了。

席面上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或是去更衣,或是去吹风,封炎和端木绯的归来并没有吸引太多的注意力,倒是几位皇子公主引得宾客们多看了几眼。

封炎和端木绯径直朝安平的坐席走去,没注意到不远处的罗兰郡主正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们。

罗兰郡主握了握拳,忽然站起身来,以大盛语朗声道:“诸位宾客,请听我一言。”

她这么一说,四周静了一瞬。

罗兰郡主落落大方地环视着众人,把右掌放在心口行了礼后,接着道:“今日难得大家齐聚一堂,就由我与兄长为大家表演一段刀舞,给各位助助兴可好?”

“好!如此甚好!”

立刻就有一个留着虬髯胡的中年男子抚掌附和,其他人也是连声道好。

那些部族王公以及家眷都不觉得罗兰郡主的自请有何不对,反而觉得可以热闹一下,但是那些大盛贵女、公子的神色却有些微妙,暗暗地面面相觑。

在他们中原,献舞什么的那可是舞伎所为,又有哪个大家闺秀会在席宴上主动要求为众人助兴献舞的?!

这蛮夷果然是蛮夷!一些京中闺秀的眼中闪过一抹不屑之色,撇开了视线。

在众人一道道灼热的目光中,罗兰郡主和赫鲁兄妹俩各持一柄弯刀来到了殿堂的中央。

罗兰郡主显然早有准备,很快就有两个光着膀子的虬髯大汉抬着一个红色的大鼓进来了,把那沉甸甸的大鼓安置在一旁,其中一人双手抓好两根鼓槌,站在大鼓后做好了准备。

罗兰郡主对着那个虬髯大汉做了一个手势后,那个大汉就高高地举起了右手的鼓槌,毅然地对着鼓面捶了下去。

“咚!”

击鼓声如雷般作响,仿佛重重地敲击在了众人的心口上。

与此同时,赫鲁和罗兰郡主挥着手中的弯刀开始起舞,劈、砍、撩、挑、截、推……他们似乎是在施展一套刀法,又似乎是在以刀起舞,赫鲁阳刚,罗兰柔美。

兄妹俩的每一次挥刀都与鼓声的节奏完美地糅合在一起,让这刚柔并济的刀舞之中添加了一种杀气腾腾的气息。

兄妹两人就仿佛是阴阳两极完美地嵌合在了一起,精彩的刀舞让人看得目不暇接。

这个刀舞是百川族中流传了几百年的舞蹈,雄赳赳气昂昂,带着草原民族特有的热情与激昂,是百川族的族人从狩猎与战争中演变而来,百川族的族人通常会在祭祀与盛大的庆典上表演这支舞蹈,也是激励族人勿忘祖先曾经留下的辉煌。

在他们百川族,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跳好这支刀舞的,一个姑娘家若是不能先学好刀法,只会跳得不伦不类,甚至于不慎弄伤自己。

罗兰之所以选择这支刀舞就是想让封炎亲眼看看她有多出色。

她不像那个只会给封炎拖后腿的端木绯,她可以成为他的助力……她知道封炎他更适合西北草原那片辽阔的天空,而非京城这方寸之地!

“咚!”

罗兰郡主随着沉重的鼓声又挥出了一刀,翩若惊鸿,气势如虹,浑身散发出一种神秘而奔放的气质。

这刀舞实在是太精彩了!端木绯目光灼灼地看着赫鲁和罗兰郡主,几乎舍不得眨眼了,她以前还从来没看过这种带着异族风情的刀舞。

看了看端木绯那专注的侧脸,安平和封炎母子俩不动声色地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如临大敌。

不妙,不能让绯儿(蓁蓁)再看下去了……

安平眸光一闪,反应极快,抬手扶了扶额,忽然蹙眉道:“本宫乏了……”

封炎是闻弦歌而知雅意,赶紧说道:“娘亲,我送您回去休息吧。”封炎目光晶亮地看着安平,心里只觉得娘亲真是机灵!

端木绯就坐在安平的左手边,当然也听到了,再也顾不上罗兰郡主的刀舞,忙对安平说道:“殿下,我也一起送您回去吧。”

端木绯仔细地扶着安平站起身来,朝着殿外走去。

就坐在旁边席位上的温无宸从头到尾都把这一幕幕收入眼内,嘴里发出无声的轻笑,慢悠悠地端起了身前的茶盅。别人在喝酒,而他却在喝茶。

这时,四周响起一片热烈的叫好声,罗兰郡主在场中舞着刀连转了几十圈,又身轻如燕地一个后空翻,稳稳地落地。

在众人的鼓掌声中,罗兰郡主的眼眸中水波盈盈,熠熠生辉,整个人神采焕发,似乎在发光一般。

罗兰郡主自信地笑了,她顺着一个下腰的动作扭头看向了封炎,却发现席位上空荡荡的,封炎和端木绯都不见了。

罗兰郡主怔了怔,脸色瞬间黑了,若非赫鲁不着痕迹地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她恐怕已经失态地忘了自己还在跳舞。

安平、封炎和端木绯三人已经出了殿,还能清晰地听到后面的击鼓声,弯刀碰撞声,还有宾客们的叫好声,气氛好不热闹。

看着端木绯神色中犹有几分意犹未尽,安平不动声色,语气淡淡地评价道:“这种舞不成大气,还是我们中原的武戏好看!”

封炎在一旁直点头,深以为然。其实蓁蓁想看舞刀的话,他可以耍给她看的,他的刀法可比赫鲁那花里胡哨的刀法厉害多了。

端木绯只是抿嘴浅笑,她觉得其实刀舞也好,武戏也罢,都挺有意思,各有千秋。

安平笑着又哄道:“本宫记得九思班那个刀马旦演花木兰时,耍长刀、踢花枪,那使得是虎虎生威,时而上下翻飞,时刻左右腾挪,那个身手啊,真是让人叹为观止,那可不是什么花拳绣腿,是下过苦功的。”

安平口若悬河地娓娓道来,神采飞扬,端木绯被她吸引了注意力,听得两眼亮晶晶的。

封炎趁机提议道:“蓁蓁,干脆回京后,让阿然请我们去九思班看戏好不好?”

“我好久没去九思班看戏了,想来又出了不少新戏。”端木绯忙不迭地直点头,在她看来,去酒楼喝酒哪里有去看戏好玩!

安平笑吟吟地看着这对璧人,觉得自家这个傻儿子真是越来越机灵了,还是自己教导有方啊!

三人说说笑笑地来到了安平和封炎暂住的踏月宫。

端木绯没急着走,和安平、封炎母子俩到暖阁里坐下了。

子月给他们上了茶,安平以茶盖轻抚着杯沿,一下又一下,随口道:“千雅园的雪景是一绝,可惜最近这里有些吵,否则倒是可以在此多住几日。”想着那个赫鲁,安平就觉得如芒在背。

端木绯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想起自己昨日去雪芳园赏个冰灯都有人找上门来,不过回京后……

“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啊。”端木绯唉声叹气地说道,“回了京后,我就没那么闲了,每天还要跟大哥一起上课呢。”

听她这么一抱怨,安平好奇地扬了扬眉,“你大哥不是中了院试的案首吗?”

端木绯点了点头,就把章家把柳先生举荐给自家的事说了,“……我大哥非要每晚拉着我一起去柳先生那儿上课。哎,我又不用考科举。”

端木绯噘了噘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她这副样子实在是太可爱,安平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封炎殷勤地说道:“蓁蓁,那我们明天再回京,今晚我再带你去玩冰嬉好不好?”

一听到冰嬉,端木绯精神一振,直点头,又兴致勃勃地与安平说起了他们之前与君然、舞阳、涵星他们一起玩“转龙射球”的事,自然免不了称赞封炎几句。

安平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傻儿子尾巴都快翘上天了,笑得是肚子都痛了。

三人在屋子里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中,外面的太阳开始西斜了,窗外吹进来的冷风中又多了三分寒意。

子月忽然进来禀道:“殿下,公子,京里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皇上龙体抱恙。”

屋子里静了一静。

安平转头与封炎对视了一眼,嘴角泛起了一抹冷笑,冷哼道:“作贼心虚!”

端木绯心口漏了一拍,又把脑袋放空,默默喝茶。喝茶喝茶。

之后发生的事,端木绯几乎没什么印象,反正她来千雅园就是吃喝玩乐。

在千雅园多赖了一天后,次日,也就是腊月十六日,端木绯和封炎、安平一起回了京。

因为皇帝龙体抱恙,连早朝也歇了。

皇帝这病其实不重,说到底是被吓出来的。

昨天上午,皇帝急匆匆地从千雅园回宫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就像是丢了魂似的,当天还失手摔了一个茶盅,到了午后,皇帝小歇了片刻,谁知一睡下就是连连惊梦,大汗淋漓。于是,內侍急召太医进宫,太医给皇帝诊了脉,又开了安神汤,可还是没用,当晚,皇帝仍旧睡得不安稳,连着四五次被噩梦惊醒,连带整个养心殿的宫人都是七上八下的,惶惶不安。

养心殿内,彻夜灯火通明……

“呼!呼!”

皇帝猛地从龙榻上坐了起来,满头大汗,呼呼地喘着粗气,浑浊的双眼有些恍惚,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窗外还黑漆漆的,屋子里点着几盏宫灯,亮如白昼。

一旁差点就睡过去的内侍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龙榻边,紧张地问道:“皇上,您还好吧?可要饮些温茶水?要不要……”

皇帝眉心紧锁,随意地挥了挥手,打断了那內侍,示意他退到一边。

他眼帘半垂,盯着被面上绣的五爪金龙,眸中明明暗暗,如走马灯般闪过许多许多年前的一幕幕……

十六年前的重阳节,也是这黎明前的时刻,却不似此刻般宁静,整个皇宫一片金戈铁马声,刀光剑影,一个个燃烧的火把几乎把暗夜染红,目光所及之处,狼烟烽火,尸横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