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只余下了浓浓的血腥味。

他亲自带兵杀进了皇宫,一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团团围了乾清宫,斥皇兄得位不正。

到了那个地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大局已定,皇兄败了,他身边之人死的死,伤的伤,倒戈的倒戈,他却还认不清现实,困兽犹斗,出了乾清宫与自己对质。

彼时,皇兄身旁的禁军一个个地倒下了,最后只剩下了皇兄孑然一身地站在乾清宫的正殿前,如同一头垂死挣扎的孤狼。

其实他没打算亲手杀死皇兄,毕竟那免不了一个弑兄之名,只会令后世斧声烛影地质疑他的名声。

他本计划将皇兄前囚禁在冷宫中,徐徐图之……

谁想皇兄忽然举剑自刎,他惊得急忙上前了一步,想要阻止,可是皇兄反手一剑刺来,那把剑反而刺中了自己的心口。

当剑拔出时,热血呲地自他的心口喷涌而出,他几乎能感觉到热血溅在脸上的热度,是那么的真实……

皇帝的梦到这里,就骤然惊醒了过来。

这个梦是他的心魔,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这个梦了。

梦境终究与现实不同,现实中,皇兄的那把剑最终割的是他自己的脖颈,血溅三尺的是皇兄,不是他!

回忆着往昔,皇帝的眼神一点点地变得更加阴郁,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当年,一切也以皇兄自刎尘埃落定。

他名正言顺地坐上了这个至尊之位,一转眼,都十六年过去了。明明这些年来,朝堂稳固,国泰民安,是大盛朝百余年来前所未有的繁荣昌盛。

没有他,又何来这人人称颂的宣隆盛世,何来这片繁华似锦!

他自以为他的功绩足以抵得过当年的杀戮了……难道,上天觉得他做得还不够吗?!

想着这个可能性,皇帝不禁瞳孔微缩,冷汗顺着额头滑了下来。

这一切都要怪慕祐昌这个逆子!

本来就算安平真的在悄悄祭拜皇兄又如何?!

人都死了,人死如灯灭,再斤斤计较这些又有什么用?

要不是那个逆子,他也不会打开那个佛龛惊动了神灵,上天肯定是以为自己太心胸狭隘、锱铢必较,才会动怒!

这十几年的平顺就被这逆子的冲动毁于一旦!

皇帝的心口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来,眼神阴黯得宛如无边地狱。

就在这时,寝宫外传来一个阴柔耳熟的男音:“小古子,皇上醒了?”

阿隐!

听到岑隐那不紧不慢的声音,皇帝的心放松了一些,问那候在一旁的内侍:“阿隐怎么还在?”

內侍毕恭毕敬地回道:“因为皇上身子不适,岑督主不放心不下,就一直在外头守着。”

说话间,着一袭大红麒麟袍的岑隐打帘走进了寝宫中,径直地走到龙榻前,对着皇帝行了礼。

柔和的烛光在岑隐的周身裹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让他看来形容越发昳丽,漂亮得如那画上之人。

“皇上,可要传太医?”岑隐语调平缓地请示道,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浅笑,如同那带着竹香的春风扑面而来。

皇帝揉了揉眉心,沉声道:“不用了,朕……只是心里烦。”

屋子里静了下来,只剩下皇帝浓重的呼吸声回荡在寂静的空气中。

岑隐也不催促,静静地站在一旁,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几不可见。

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屋内的光线时明时暗,映照着岑隐和皇帝的脸庞有些诡异。

须臾,皇帝掀了掀眼皮,抬眼看向岑隐,再次开口道:“阿隐,当年太祖皇帝下了罪己诏,国史上是怎么记载的?”

所谓国史指的是这一代的朝史,皇帝身边自有史官记录《起居注》,国史是善恶必记的,为了避免君王篡改历史,一般来说,君王是不许看国史的。

岑隐恭声答道:“回皇上,国史上皆赞太祖皇帝严于律己,励精图治,一心为天下黎明百姓,罪己诏下后,四方人心大悦,民心军心为之大振。”

岑隐的话音落下后,四周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皇帝抿唇沉默了,浓密的眼睫如同那飞蛾般微微扇动了两下,在脸颊上留下深深的阴影,看着面沉如水,一种阴郁的气息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

一旁的内侍每天都在皇帝身边侍候,惯会察言观色,哪怕皇帝不说话,他们也能感受到皇帝此刻的心情不太妙。内侍屏住了呼吸,努力当做自己不存在。

岑隐的头伏稍稍伏低了一些,朱染的嘴唇在皇帝看不到的地方微微翘起,那幽深狭长的眼眸里闪着一种鬼魅般的光芒。

“臣记得前朝的郑高祖,前前朝的魏玄宗……上至禹、汤也曾下过罪己诏。”岑隐状似无意地又道。

皇帝的嘴角抿得更紧了,还是没说话,一只手下意识地捏住了手里的锦被,手背上的青筋凸起。

“太祖皇帝、郑高祖、魏玄宗皆是千古明君啊,为了天下,为了百姓,自检自省!”岑隐抬眼望向了寝宫中挂的一幅字画,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句话:大度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

这幅字乃是出自太祖皇帝之手。

皇帝也顺着岑隐的目光看向了那幅字画,神情怔怔,喃喃自语着:“是啊,为了百姓……”

他的眼神闪烁,声音很快就消失在唇齿之间。

363攀附

自古以来,皇帝下诏罪己不外乎三个原因,一是天灾,二是君臣错位,三是政权危难之时。

这罪己诏一出,就避不开这三者……

想想后果,皇帝又犹豫了,面色阴晴不定。

岑隐眼角的余光瞥着皇帝的面色,嘴角翘得更高了,他并不意外皇帝的犹豫。

他点到为止,也不再提这个话题,亲自去给皇帝倒了安神茶,端到了皇帝的手中,“皇上,喝些安神茶吧。”

皇帝浅啜了两口热烫的安神茶,把茶盅又递还岑隐,吩咐道:“阿隐,最近就由你协同内阁来处理这些日子的政务。”

“是,皇上。”岑隐一边应声,一边又随手把茶盅递给了一旁的内侍。

静了一瞬后,岑隐眉头微动,绝美的脸庞上露出一丝迟疑之色。

“阿隐,可是出了什么事?”皇帝立刻看出岑隐的神色不对,蹙眉问道。

“皇上,有一件事,臣倒是拿不定主意。”岑隐慢条斯理地禀道,“百川族的吉尔斯亲王想为女儿罗兰郡主求指婚……”

顿了顿后,岑隐才继续道:“求的是安平长公主府的封公子。”

什么?!皇帝正好是心情最不好的时候,一听立刻就怒了,额头青筋暴起,斥道:“这些蛮夷小族到底在搞什么,先是儿子要和人家封炎争婚,现在又是女儿要抢封炎?!婚姻岂是儿戏,由着他们想争就争!简直是不知所谓!”

皇帝越说脸色就越难看,眉心隆起。

朝堂上下谁人不知封炎和端木绯的婚事是自己下旨钦赐的。

如果说昨日在千雅园,赫鲁与封炎争婚,那是不知者无罪,今天吉尔斯又替女儿罗兰出头那就是明知故犯了!

吉尔斯他们莫不是对自己有所不满,觉得自己不配当这个皇帝……

想到这里,皇帝的心里更烦躁了,眼神阴郁,若是他此刻手里还拿着茶盅,怕是早就随手把茶盅砸出去了。

“阿隐,你去告诉吉尔斯,要么就安份点留在京城,等过了年再走,要么……就现在滚!”皇帝的语气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迁怒道,“都是耿海出的什么馊主意,非要把这些部族都拉来京城!真是没事找事!”

皇帝本是脱口而出,但是话出口后,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耿海最近行事越来越不着调了。

“皇上,息怒。”岑隐随口安抚道,“您龙体不适,正是要休养的时候,为着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不值当。”

“阿隐,还是你懂事。”皇帝想着不省心的耿海和吉尔斯,越看越觉得还是岑隐体恤君心,时时想着为他分愁解忧。耿海和吉尔斯啊,终究是私心太重!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岑隐又是一笑,温声道,“皇上,臣扶您躺下歇息吧。早点养好龙体才是要紧事。”

皇帝只觉得这一字字一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心里十分妥帖。

皇帝在岑隐的搀扶下,又歇下了,一旁的内侍急忙替皇帝掖了掖被角。

岑隐出了皇帝的寝宫后,随意地看了一眼壶漏,已经快辰时了。

“小蝎,吩咐下去,就说今日的早朝还是免了。”岑隐语气平淡地吩咐道,小蝎立刻领命退下。

这早朝已经停了第三天了,所幸,最近也没什么大事,所有的政事都由司礼监和内阁共同处置,朝野上下倒也平静的很。

不用上朝,那些文武百官也是难得的躲了几天懒,不必鸡鸣而起。

唯有几个内阁大臣忙得好似陀螺般转个不停,本来有些折子在早朝上就会被皇帝打回去,这下可好了,送到内阁和司礼监的折子比平日里多了近一半,而百川族求赐婚的折子当天就给驳了。

吉尔斯得到旨意后,就把女儿罗兰唤了过来,把驳回的折子给她看了。

看着折子上的朱砂批复,罗兰郡主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折子,只觉得这大红色的笔迹刺眼极了。

她还是不服气,她明明比端木绯更配得起封炎。

知女莫若父,吉尔斯一眼就看出了女儿的心思,好声好气地安抚道:“罗兰,为父听说大皇子殿下现在正在南境,行武之人必也是骁勇善战的,定不会逊于那个封炎。”

“父亲,你以为女儿是那等见异思迁之人吗?”罗兰郡主撅着嘴不悦地娇声道。

她咬了咬指甲,愤愤然地又道:“……我看一定是因为端木绯是首辅家的姑娘,皇上才袒护她!”

“父亲,我们西北部族的女子与她们中原女子不同,我们都是敢爱敢恨,敢作敢当,我是不会认输的。”

“我一定要端木绯同意和我争婚!”

罗兰郡主神情坚定,声音铿锵有力,近乎是在起誓一般。

看着女儿执着的神色显然没有转圜的余地,吉尔斯也有些无奈。

罗兰是他最出色的一个女儿,在西北草原上,她是最明亮的一颗明珠,不少部族都向他求娶过罗兰,可是罗兰谁都看不上眼,所以吉尔斯这次才会带她来京城,也是想借这个机会让女儿见见其他各族的勇士……甚至于,与皇族联姻,就算不能当个皇子妃,那最次也是皇子侧妃。

吉尔斯半垂眼帘,目光幽幽。

自大盛朝建立后,西北与北境的诸多部族无不臣服于朝廷。

然而,朝廷也同时对他们各族怀着提防之心,一直采取怀柔之策,百余年来,不乏部族的贵女嫁入皇室宗室为妃嫔或者侧妃,他们百川族也不例外。

但是,西北部族不像中原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争婚的习俗由来已久,再加上罗兰一向有主意,吉尔斯也奈何不了这个女儿。

吉尔斯慢慢地饮着杯中的水酒,许久都没有说话。

“罗兰你别着急。”这时,赫鲁放下手里的酒杯,提议道,“既然此路不通,换条路走就是,端木绯不肯答应争婚,我们可以从封炎着手,只要让封炎看到你有多出色,他自然知道应该选谁……端木绯答不答应并不重要。”

罗兰郡主咬了咬下唇,眸光闪了闪。

三天前,她特意在接风宴上与兄长共舞,想让封炎看看她的刀舞,却被端木绯使手段破坏了……

是了,端木绯分明是在蓄意阻碍自己和封炎。

但是,自己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罗兰郡主仿佛又有了主心骨,眼睛又亮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兄长。

婚姻是男女两人的事,关键还是要看封炎!不必去争一时之快。

她站起身道:“父亲,大哥,我先出门去了。卫国公府的耿姑娘约了我去听戏。”

这几天,她正觉得闷在千雅园里无趣得很,尤其是那些內侍宫女似乎对自己有些怠慢。

罗兰郡主没再多想,给父亲行了礼后,就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哎——”

看着女儿的背影,吉尔斯摇头叹息。

在他看来,罗兰嫁给大皇子或者三皇子,才是他们一族长长久久的富贵,怎么都比屈就于封炎这区区公主之子要好,

更何况封炎还是安平的儿子——当年今上拨乱反正,登上皇位,这可是轰动了整个大盛的事,吉尔斯如何不知道安平和崇明帝的关系,安平与封炎的身份实在是太过尴尬。

“父亲,皇上春秋正盛,妹妹又何必嫁皇子呢。”赫鲁安抚了吉尔斯一句,“平添烦恼而已。”

吉尔斯怔了怔,一口饮尽了杯中剩余的酒水,想想当年伪帝的事,觉得也不无道理,赞道:“赫鲁,你真是长大了。”吉尔斯看着儿子的脸上掩不住满意之色。

赫鲁笑了笑,亲自上前给吉尔斯斟酒,然后话锋一转:“父亲,早就耳闻司礼监和东厂把控朝局,势力滔天,我来京的这些日子,算是见识到了。”

吉尔斯拿起又满上的酒杯,在手里把玩了两下,挑眉看着儿子。

赫鲁继续道:“兀吉族的摩轲莫亲王似乎攀上了那位岑督主……前几日,皇上已经同意把塔里族收归到兀吉族的旗下……”赫鲁的神色间透着几分意味深长。

吉尔斯闻言,原本已经凑到唇边的酒杯霎时停顿在了半空中。

同为西北草原上的部族,吉尔斯当然也知道塔里族。

前不久,塔里族的族长台巴格病重,据说已经奄奄一息,台巴格膝下无子,因此周边几族都对塔里族虎视眈眈,想趁机把塔里族收归。

由于塔里族与他们百川族相距太远,吉尔斯也就没动这心思,没想到摩轲莫的手脚这么快。

看来还是他大意了。

虽然他对塔里族无意,却也不能坐视其落入兀吉族手中,兀吉族得了塔里族后,假以时日,怕是要威胁到他们百川族西北第一族的地位了。

吉尔斯眸光一凝,眸子里越来越幽暗。

他沉思了片刻后,抬眼看向了赫鲁,吩咐道:“赫鲁,你和你妹妹一起去城里吧,也去拜访一下岑隐,先试着探探口风,交好一二总是没坏处。”

“是,父亲。”

赫鲁把右手放在胸口给父亲行了礼,也退出了屋子,赶紧去找到了妹妹罗兰。

幸好,罗兰郡主才刚换好衣裳还没出门,兄妹俩就一起出发了。

“哥哥,你要去见那个岑隐?”

罗兰听闻赫鲁要去求见岑隐,脸上有些不屑,想起上次岑隐的马车从城门呼啸而过的情景,当时明明岑隐知道自己和二皇子妃还有其他几个郡主、县主都在场,却没下车与她们见礼,见微可知著,这个岑隐分明就是目中无人、骄横跋扈之人。

如此之人哪堪结交!

赫鲁听出妹妹语气中的不以为然,警告了一句:“罗兰,岑隐如今正得势,父亲让我与他交好,你可要谨言慎行,莫要得罪了他!”

“哥哥,我知道了。”罗兰郡主随口敷衍道。

赫鲁本来还想再叮咛几句,可是看到了前方的玉真县主、花城县主等其他部族贵女正笑吟吟地对着罗兰招手,就噤声不再多说。

罗兰郡主当然不是独自去京城见耿听莲,她还约了一众好友一起。

几天前在雪芳园被內侍撵走的事虽然让她失了面子,但是因为百川族是西北诸族中最强盛的一族,所以,这些贵女们依然以她为尊。

他们都是年轻人,因此彼此之间也不拘泥,颔首致意后,就纷纷翻身上马,策马出了千雅园,一路朝着京城方向而去。

旭日的光辉暖洋洋地洒了下来,一行年轻人迎着旭日升起的方向一路往东飞驰,他们都身着异族服饰,又都是青春少艾的少年少女,鲜衣怒马,这一路过去,吸引了官道上不少好奇的目光。

赫鲁、罗兰郡主一行人满不在乎,尽情地享受着纵马飞驰带来的乐趣。

进了京后,赫鲁就和姑娘们分开了,独自去了岑隐的府上。

岑府从外表看,极为普通,不是王侯贵族的朱漆大门,也没有嵌上象征官宦门第的鎏金铜钉,若非是自己提前打听过,赫鲁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大盛朝权柄通天的岑督主的住处。

“咚咚咚。”随行的小厮叩响了大门上的门环。

不一会儿,大门中的一扇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一道不足尺宽的缝,一个年约四旬、形如枯槁的青衣门房探出头来,一双眼睛睡眼惺搜,似乎没有睡醒的样子。

“你谁啊?”门房不太客气地看着身穿异族服饰的小厮。

小厮客气地笑着,指着后方还骑在马上的赫鲁道:“这位大哥,我家主子是百川族的世子赫鲁,今日特来求见岑督主,这是我家世子的名帖。”

小厮说着,就从袖中取出一张青色洒银的名帖,朝门房递去。

赫鲁从马上俯视着大门后的门房,微微一笑,下一瞬,他的笑容就僵住了……

“什么百川族,没听说过!”门房不客气地手一推,看也没看,就把名帖推了出去。

赫鲁脸色有些僵硬,想着中原的一句俗语“宰相门前七品官”,忍下了心中的不悦,翻身下了马,上前道:“我们百川族乃是西北……”

“什么百川族,千川族的,我们岑府可不是什么闲杂人等都能攀附的!”门房不耐烦地打断了赫鲁,双手一推,大门就吱地一声关闭了。

“咚!”

那响亮的闭门声如回荡在耳边,似乎连地上的灰尘都随之震了一震。

赫鲁微微蹙眉。

本来他以为凭借他的身份,岑隐不说扫榻相迎,也该由得力的管事把自己迎进府去小坐片刻才是,没想到这岑府的门房傲慢得很,连自己的名帖都没收,直接就让自己吃了闭门羹。

被一个下人如此打脸,赫鲁心里自然是不好受。

但是另一方面,他心里又对岑隐如今的权柄和地位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看来自己今日怕是要无功而返了……想要见到岑隐,怕是得设法先找人帮忙引荐才行,问题是他们来京还不久,根底不深,该找谁呢?

赫鲁想着又翻身上了马,正打算离开,却见一辆青篷马车朝这边驶来,马车在车夫“吁”的一声吆喝声中缓了下来,看样子这辆马车也是来岑府的。

果然,马车停在了岑府的大门口。

马车上下来一个拿着食盒的青衣丫鬟。

那丫鬟看也没看赫鲁一眼,直接走到了西侧角门前,抬手“咚咚”敲响了角门。

“吱”的一声,角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露出门房那张干瘦尖刻的脸庞,整个人气冲冲的。

“说了不收……”

门房本来还以为是赫鲁又来了,谁想打开门后,却看到了一张清秀的瓜子脸,怔了怔,下一瞬,干枯的脸上就笑开了花,拖着长音道:“这不是紫藤姑娘吗!姑娘今日怎么有空来啊?”

门房点头哈腰,殷勤谄媚得不得了。

赫鲁眼看着岑家的门房对这个丫鬟完全又是另一张脸,眼角抽了一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恍神间,又是一辆黑漆平头马车朝这边驶来,门房瞥了一眼,立刻就认出了自家的马车,急忙对着门内的婆子吩咐道:“督主回来了。”

岑府的门内外骚动了起来,很快有人打开了另一侧角门,打算迎岑隐的马车入府,而府外,那辆青篷马车上则跳下了一个裹着桃红色斗篷的小姑娘。

这不是——

端木绯?!

赫鲁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

端木绯完全没注意赫鲁,步履轻快地朝那辆刚刚停稳的黑漆平头马车走了过去。

马夫也认得她,笑脸以对,回头对着马车里说了一句。

跟着,马车一边的窗边就被一只修长如玉竹节的手挑开了,露出岑隐那张完美的脸庞,如玉似瓷。

“岑督主。”端木绯对着马车里的岑隐粲然一笑,“我正要和姐姐去听戏呢,要是督主您没事,不如也一块儿去吧。”端木绯歪着小脸,一双大眼眨巴眨巴地看着岑隐,模样十分可爱。

岑隐抿了抿唇,下意识地朝端木家的那辆青篷马车看去。

端木绯还在继续说着:“前两天,我和封公子在千雅园与君世子他们玩冰嬉,君世子输了,今天就请我们一起去九思班听戏……”正好要出门,姐妹俩就寻思着送些新制的点心来给岑隐尝尝鲜,倒是没想到碰巧遇到岑隐回来。

听到“九思班”三个字,岑隐眉梢微挑。

这时,那辆青篷马车的窗帘也被人从里面掀开一角,端木纭探头朝外看了一眼,正好与不远处的岑隐四目对视,直觉地微微一笑,笑容明艳照人。

岑隐也笑了,笑得云淡风轻,颌首应了。

看来这端木家的姑娘竟然与岑隐很熟。赫鲁心里有些惊讶,也没多想,打算抓住这次机会和岑隐打个招呼。

他一夹马腹,想要上前,却见那个门房不知何时拦在了他前方,对方漠然地朝他看来,双目中寒芒似电,看得他心中一凛。

与此同时,端木绯又上了青篷马车,姐妹俩的马车沿着街道往前驶去,岑隐的马车也紧随其后地跟了上去。

从头到尾,岑隐看也没看赫鲁一眼,就离开了。

赫鲁怔怔地看着岑隐的马车渐行渐远,神色更复杂了。

他相信,岑隐一定还记得他是谁,就算是岑隐不记得,他身边跟着的人也一定认识自己,但是岑隐却完全没理会自己,可见其有恃无恐。

想着这些天对于岑隐的一些耳闻,赫鲁原本还觉得怕是有几分夸大,现在才意识到传言不虚。

如今的朝廷真是宦官当权!

岑隐和端木家的马车很快就把赫鲁甩在了后方,一路往着城西的九思班去了。

最近天气寒冷依旧,但街上的人又多了起来,不少百姓都在忙着采购过年的物品,一个个脸上都喜气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