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积雪,打了马蹄铁的马蹄稳稳地踩在了略显泥泞的街道上,发出清亮的声响。

罗兰郡主几乎是亦步亦趋地策马跟在封炎身后,目光炯炯地看着少年公子挺拔如修竹的背影。

寒风中,俊美的少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紫色衣袍,却是完全不惧寒冷,神清气爽,迎面而来的寒风把他的衣袍吹得鼓鼓的,衣袂翻飞如燕似蝶,少年的侧脸仿佛刀削斧凿般英俊深刻。

这个少年简直是从她梦中走出般,那么耀眼,那么完美!

端木绯根本就配不上他,唯有自己,才堪与他并肩驰骋在茫茫草原上,天高海阔,任我翱翔!

她一定会赢的。罗兰郡主暗暗地对着苍天发誓。

街上没什么路人,一行车马一路畅通无阻,但是车夫不敢让马车跑得太快,足足比平时多花了一炷香功夫才抵达中盛街上的露华阁。

外面雪花纷飞,寒风瑟瑟,露华阁里却是热闹得很,今日是今年最后一次凝露会,不少闺秀都来此与友人一起赏雪赏梅,吟诗作画。

在女掌柜的引领下,四人来到了凝露阁的二楼。

他们四人的到来,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或是窃窃私语,或是似笑非笑,或是暗暗揣测,或是不以为意,大多人都在好奇他们四人怎么会凑在一起。

“端木四姑娘……”罗兰郡主在窗边停下,她本能地想问端木绯要比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她又想起了上次在千雅园为了这个反而被端木绯套了话,弄得她进退两难。

罗兰郡主心念飞转,改口道:“我听说,你们中原的大家闺秀都是多才多艺,琴棋书画,诗词歌舞,无所不通。我想与姑娘比舞,姑娘意下如何?”

她们俩不比骑术,不比射箭,不比马球……就比舞,那她总不算占了端木绯的便宜了吧!

罗兰郡主目光明亮地与端木绯对视,一派光明磊落。

她没有蓄意压低声音,屋子里的其他人自然也听到了,投以好奇的目光,有的姑娘家看似在与友人闲聊,实则竖起了耳朵,凝神听着。

比舞?!丹桂惊讶得瞪圆了眼,看着罗兰郡主的眼神有一种一言难尽的无奈。

端木绯抿嘴浅笑,嘴角弯弯。

罗兰郡主说得对,但也同时不对。

自古以来,能唱善舞便是读书人的一种自我修养,是以史书上不乏那些君臣设宴同乐的故事。

但是,士人闺秀能歌舞,却并非以此谋生,若是在上官跟前或者大庭广众下歌舞,以之献媚,就会沦落至伎人的境地,为人不齿。

自本朝来,几个理学大儒提倡主敬与主静,要求时人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各种规矩日益繁琐,渐渐地,歌舞便成了士人的禁忌。

如今,不少高门大户为了让女孩子拥有优雅挺拔的身段,还是会请人来教导舞艺,但不包括她。她还是楚青辞时,患有严重的心疾,多动动都有触发心疾的危险,更别说跳舞了。

而如今端木绯的身子是康健,不过因为她已经懒散惯了,根本就懒得学。

再说了,就算学过,她也不愿意和罗兰郡主比这个。

当众一舞,是舞伎所为,以歌舞斗艺,只会被人说成轻浮。

周围其他的姑娘们不禁暗暗交换着眼神,也想看看端木绯到底会如何应对呢,不知不觉中,四周越来越安静了。

“郡主,这样吧……”端木绯歪了歪小脸,笑得更可爱了,而丹桂却是看得目光一亮,绯妹妹这种小狐狸般的眼神,她最了解了……唔,有好戏看了。她要不要派人去通知云华姐姐一声呢?!涵星在宫里,自己就没辙了。

封炎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家蓁蓁,怎么看,怎么可爱。

端木绯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我以琴为郡主伴舞,若是郡主跟不上我的琴,就算郡主输,反之,就算我输了。我记得郡主在千雅园的接风宴上曾与令兄以一曲刀舞助兴,不如就以此曲为调,郡主以为如何?”

端木绯笑意盈盈地看着与她一桌之隔的罗兰郡主。

接风宴上的刀舞是以鼓来伴奏,是以气势恢宏,犹如战鼓擂动,令人血脉沸腾。

但是,鼓声的节奏必然带有间断性,琴声却往往悠扬流畅,这两者相悖,鼓声可以为琴声伴奏,不过,要把鼓声改成琴声,那可不容易。

这一点,罗兰郡主也心知肚明。

她有自信她的刀舞不会输给任何一个女子,自然也包括端木绯的琴!

无论对方弹得如何,她都有信心可以从容应对!

“好。”罗兰郡主一口应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四周骚动了起来,如同喧嚣的海浪般,波涛起伏,还有一些原本在露华阁的其他地方赏梅散步的人也都闻讯朝凝露阁的方向赶来。

那些公子姑娘都听说了罗兰郡主要以刀舞与端木绯的琴一斗,表情有些古怪,眼神轻蔑。

在闺阁中,交好的闺中密友彼此一舞,当个乐子也就罢了,这好人家的姑娘可不会当众跳舞,这位罗兰郡主莫不是脑抽筋了?

他们知道皇帝对这些部族还颇为礼遇,有些难听的话也不好放在嘴边,只能暗暗地交换着眼神,都是对罗兰郡主有些不屑:蛮夷女子难登大雅之堂!

凝露阁内,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热闹喧哗,只是喧哗中又透着一丝诡异。

罗兰郡主丝毫不觉,对于她而言,自然是人越多越好,如此,端木绯输了就赖不了帐了。

不一会儿,露华阁的侍女就取来了一架琴,并把琴案摆在了中央,端木绯坐在琴案后,悠然地净手焚香,仿佛在进行一个极其重要的仪式。

装模作样!罗兰郡主不屑地撇撇嘴,从兄长赫鲁手里接过弯刀,做好了准备。

“几位贵宾,这边请。”厅外传来侍女恭敬的声音,伴着凌乱的步履声。

厅中的众人循声望去,便见纷纷白雪中,十来个身着异族服饰的少年少女朝这边走来,却是一片沉默,众人风尘仆仆,神情复杂。

昨晚他们在牢里被关了一晚,其实不少人都还余惊未消,没缓过神,他们不想来,却又畏于百川族的强大,怕赫鲁和罗兰因此记恨,只得来了,心里却有些愤愤。

他们的到来让这个厅堂变得有些拥挤起来,人头攒动。

那些西北部族的少年少女神情各异地上前给赫鲁和罗兰郡主打了招呼,有的人笑脸以对,有的人面色僵硬,有的人强颜欢笑,气氛看似热闹,却又隐约暗藏着一抹淡淡的阴霾。

说到底,他们之所以昨天会遭此飞来横祸,起因也是因为罗兰郡主没事找事地去找端木珩的麻烦,才把事情闹大了,害得他们都被关进牢里,这才刚放出来,罗兰郡主又来惹事!

她这性子未免也太跋扈,又不知天高地厚!

不少西北部族的贵女们暗暗地交换着眼神,已经想着以后还是尽量疏远这个罗兰郡主,免得她惹祸,却把他们这些无辜的人也牵扯进去。

众人纷纷在厅堂的两边落座,而这时,端木绯也准备好了,双手置于琴上,对着罗兰郡主微微一笑。

“请指教。”

随即,端木绯手腕轻抬,白皙的十指在琴弦上翻飞如蝶,她的手、她的动作看来柔美如画,可是她指下流泻而出的琴音却携着雷霆之势,气势恢宏。

四周瞬间鸦雀无声。

这琴声听来豪迈飒爽,仿佛草原上的雄鹰长鸣,仿佛战鼓擂响,仿佛万马奔腾,彷如金戈交接……

小小的少女与她指下的琴声形成了一种极致的对比。

罗兰郡主也是一惊,但随即就平静下来,她早就听闻过端木绯以前曾在这露华阁改过一位琴师的曲子,据说琴艺尚可,看来确是如此。

对方的琴艺若是太差了,自己赢了也没意思。

罗兰郡主一个旋转,大红色的裙摆如蝶般翩飞,寒光闪闪的弯刀随着她的旋转横扫而出,刀锋上似乎透着一股凌厉之气。

琴声铮铮,曲调如那日在接风宴上一般无二。

以琴奏来,比那单调的鼓声多了一分灵动,两分锐利,三分清越。

丹桂县主当日也在参加了接风宴,一下子就听了出来,面露赞叹之色。绯妹妹在琴与曲上的造诣真是炉火纯青了,自己的运气真好!

罗兰郡主伴着琴声起舞,身姿柔美而矫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她手里的刀每一次舞出都带起一阵破空声,掀起一片片银白色的刀影,红与白,红似火,白似雪。

罗兰郡主的嘴角勾出一个自信的笑意,哪怕她不看,也知道众人必为她的舞蹈所折服,端木绯的琴声说到底也不过是她的陪衬罢了!

罗兰郡主又是连续三个旋转,随着那旋转的舞姿,银白的刀光层层叠叠,仿若一朵清冷的雪莲倏然绽放。

厅堂中,无论是那些异族,还是京城的世家公子姑娘们,目光都落在了罗兰郡主身上,有赞赏,有戏谑,有惊叹,也有不以为然。

几个少年公子暗暗地彼此交换着眼神,这罗兰郡主的刀舞与香满楼的花魁牡丹相比,倒是各有千秋啊!

他们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似笑非笑。

忽然,琴声节奏骤然变快,如天空连续劈下数道旱雷。

罗兰郡主从容以对,在他们百川族,刀舞本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在鼓声加快时,舞者也要随机应变。

这可难不倒她!

370认输

罗兰郡主以一个轻盈的空翻,调整节奏,刀随心动,舞得更凌厉了。

她的刀舞委实是精湛,又是在大盛见所未见的,引来不少叫好声。

与此同时,琴声越来越快,就如同一片狂涛怒浪般,一浪接着一浪,一浪比一浪高,一浪比一浪猛,一场疾风暴雨轰然降临。

明明还是同样的调子,却被端木绯以持续加快的方式展现了出来……

罗兰郡主一开始还游刃有余,但是很快她的额头就开始渗出了点点汗珠,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怒浪中的一叶孤舟,整个人随着海浪起伏不已,那浪头节节升高,似乎随时都会有一场灭顶之灾要将她彻底覆灭……

罗兰郡主咬着牙,硬撑着,她可以做到的,她可以更快的,她不信她会输给端木绯!

可是琴声还在加快,高亢激昂,就仿佛两军对垒时,战意酣然。

罗兰郡主忽然感受到左手的手背上传来一股冰冷的刺痛,她知道是刀锋划过了她的肌肤。

她学刀舞十几年了,蹒跚学步时就会握刀,当然曾被刀伤过,但是随着她的刀舞越来越精湛,这四五年来,她再也不曾受过伤,直到今日。

罗兰郡主的脸色微微泛白,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四周响起围观者的惊呼声,罗兰郡主手背上的血痕太过刺眼,他们当然也看到了,看着那殷红的血从她手背上淌下,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罗兰!”赫鲁皱紧眉头,喊了出来。在他看来,这一曲已经没有比下去的必要,妹妹既然被弯刀割伤,那就已经代表她处于下风。

妹妹输了。

可是罗兰郡主充耳不闻,她不服气。

她若是停下了,那就是认输了,她才不会输给端木绯这种人!

她手里的弯刀愈发凌厉,杀气腾腾。

她犹能一战!

端木绯根本就没看罗兰郡主,她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她眼前的琴上,此时此刻,她的眼里只有她的琴而已。

她知道,她还能更快。

端木绯的手指舞得更快,快得一旁的丹桂瞠目结舌,丹桂心里更复杂了:绯妹妹,真是个奇妙的人啊,明明手指那么灵活,怎么就玩不好投壶和木射呢?!

蓁蓁弹得真好听!封炎目不转睛地看着端木绯,嘴角勾出一抹引以为豪的微笑,毫不在意正在跳舞的人是谁。

周围又忽地响起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丹桂循声一看,就发现罗兰郡主的上臂的袖子被划破了,弯刀上又多了一点红色。

到了这个地步,任谁都能看出罗兰郡主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

赫鲁再次唤了一声“罗兰”,然而,罗兰郡主像是着了魔似的,充耳不闻,她执着的表情近乎疯狂。

她一定会赢端木绯的!

罗兰郡主那双褐色的眼眸中布满了如蜘蛛网一般的血丝,狰狞可怕。

琴声如轰雷滚滚,如暴风呼啸,带着排山倒海之势。

轰——

罗兰郡主脚下一软,忽然左脚绊到了右脚,身子歪斜地摔了下去。

“咣当”一声,她手里的弯刀也脱手而出,落在距离她一尺外的青石板地面上。

“罗兰!”赫鲁再次高喊,急忙上前去扶自己的妹妹。

与此同时,端木绯的琴声缓和了下来,就像是一场暴风雨终于过去了,又像是一场战争终于结束了,光明再次降临大地。

琴声止。

凝露阁里一片寂静无声,刚刚的那一舞太惨烈,同时,刚刚的那一曲又太精彩,让人仿佛此刻还回响着那豪迈恢弘的琴音,绕梁三日。

“啪啪啪……”

回过神来的丹桂第一个鼓起掌来,目光灼灼地看着端木绯。绯妹妹这一曲弹得可真好!……对了,赢得也漂亮!明早她就进宫告诉涵星去,涵星肯定羡慕死她了!

丹桂眸子晶亮,嘴角情不自禁地高高扬起。

四周的其他人紧跟着鼓起掌来,包括几个西北部族的人,不过他们身旁很快有人悄悄拉了拉他们的袖子,使着眼色。

察巴族的花城县主不太甘愿地看了玉真县主一眼,停下了鼓掌的双手,眼底却是掠过一抹不以为然。他们草原儿女一向光明磊落,赢就是赢,输就是输……难道罗兰郡主还输不起?!

罗兰郡主两眼恍惚地由着赫鲁把她扶了起来,此刻的她狼狈不堪,手背上、胳膊上多了好几道伤痕,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浑身微微颤抖着,显然是大受打击。

她怎么会输呢?!她怎么可能输呢?!罗兰郡主觉得仿佛置身一场噩梦中。

端木绯抬眼看着罗兰郡主,笑眯眯地问道:“郡主,可认输?”

她的声音还是如平日里般清脆,不疾不徐,可是听在罗兰郡主耳里,却如利箭般扎得她心痛难当,脸面扫地,这种痛楚甚至超过她身上的伤口带来的疼痛。

她输给了端木绯,也代表着她再也没有资格与她争封炎了……

罗兰郡主的心一点点地直坠而下,仿佛坠入无底深渊般,浑身冰凉。

赫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妹妹输了,这是一件毋庸置疑的事实,可是这位端木四姑娘也未免太咄咄逼人了,简直欺人太甚!

赫鲁把妹妹交给了她的贴身侍女,自己则上前一步,目光凌厉地看向了端木绯。

他正要说话,封炎已经挡在了端木绯的身前。

“世子若是不服气,再打一架就是,我奉陪!”

封炎俊美的脸庞上笑呵呵的,眼底却是锐气逼人,摩拳擦掌地活动着手关节,心想:这些人怎么就没完没了了,哥哥输了,妹妹上;妹妹输了,哥哥又上,就是不服输,想抢他的蓁蓁是不是?!

没门!

“怎么会……封兄误会了。”赫鲁怔了怔,才意识到封炎是觉得自己要对端木绯动手,才拦在了前面,急忙解释道,“我怎么会对一个姑娘家动手。”

赫鲁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妹妹,道:“是罗兰输了。”

罗兰郡主只觉得四周众人的目光像针扎一般,她输了,输得甚至找不到任何借口……

罗兰郡主紧紧地握拳,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戴着厚茧的掌心里,耳边更是轰轰作响。

她不想认输,可是如果死不认输的话,就有违他们西北草原上的传统,别人都会轻视她,会不屑与她往来,觉得她输不起。

罗兰郡主深吸一口气,几乎用全身的力气说道:“我输了。”

说完,她转过身,大步离去,那僵硬的背影就像是风雪中被冻僵的枯木似的。

“罗兰!”赫鲁急忙追了上去,兄妹俩一前一后地跨入外面的风雪中。

其他西北部族的人面面相觑,花城县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对身旁的玉真县主道:“玉真,我们也走吧。”这一天一夜没休息了,她都快困死了!

西北部族的其他人也三三两两地跟着走了,凝露阁中很快就空了一半。

封炎根本懒得理会这些人,他的心简直都快飘起来了,心花怒放:蓁蓁赢得那么漂亮,没给赫鲁一点机会,她果然还是最满意自己吧!

幸好自己和娘亲早早地“求”来了赐婚,否则恐怕狂蜂浪蝶赶也赶不尽!封炎心中暗自窃喜着,自己真是太英明了!

“绯妹妹,我看你刚才弹的那曲有趣得紧,可有曲谱?”丹桂绕有兴致地问道。

端木绯摇了摇头,她也就是随手一弹而已。

“丹桂姐姐,我写给你吧。”端木绯大方地说道,丹桂也不跟她客气,从善如流。

一位蓝衣姑娘含笑问道:“端木姑娘,可否让我抄录一份?”

其他人也跟着询问,端木绯一概应下,随便她们自己抄录。

也不用端木绯再吩咐,露华阁的侍女就机灵地给她备好了笔墨。

等写好了曲谱后,端木绯就在封炎的护送下离开了露华阁,这一次,她一路顺畅地回到了权舆街。

这时,已是黄昏了,天色一片晦暗。

端木绯从门房婆子那里听说端木宪早已回府,就干脆先去了他的外书房。

书房里,端木珩也在。

端木珩因为不用去理藩院了,让端木宪拘在府里休息了一天,令他明天再回国子监去上课。

端木绯抵达时,端木宪正在考教端木珩的功课:“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何解?”

“格犹穷也,物犹理也,犹曰穷其理而已也。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端木绯来这里,一向是不用丫鬟通报的,所以她进来就听到了祖孙俩一问一答的声音。

她没有打扰他们,直接走到了窗边坐下。

因为下雪,天色有些暗,屋子里早就点起了两盏羊角宫灯,橘黄色的光线温暖而柔和。

一个丫鬟动作利索地给四姑娘上了茶,脚下悄无声息,不敢惊扰了老太爷和大少爷。

端木绯对于他们在说什么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一边喝茶,一边看着端木珩的左手,他的左手还是包扎得鼓鼓的,纱布上打的那个结是她自己设计的,独一无二。

现在看来,大哥很听话,没随便解开纱布。

晚上再敷一次药膏,明早应该就不用再包扎了,自己还是很好说话的。想当时,自己的手可是被足足裹了半个月呢!

端木绯的目光在端木珩的左手上流连了片刻,双眸乌黑清澈。

昨天,还有上次在千雅园,罗兰郡主已经两次对端木珩挥鞭子了,自己的大哥可是要科举的,手怎么能伤?!

自家的大哥可不是罗兰能欺负的!

她可真是个好妹妹!端木绯沾沾自喜地想着,喝喝茶,吃吃点心,惬意得很。

端木宪当然看到了端木绯,等端木珩又答了一题后,他就捋着胡须对端木绯道:“四丫头,柳先生说你资质聪慧,他想着白天反正也没什么事,让你去他那里上课。”

什么?!端木绯手里的粉彩茶盅差点没脱手,肩膀一下垮了下来。

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这两天在柳先生那里都没敢说话,他怎么还惦记自己呢?!端木绯欲哭无泪地扁扁嘴,连茶都觉得不香了。

端木宪其实是故意逗她的,哈哈大笑。

自家的四丫头就是有趣。

“四丫头,柳先生看了你的棋谱,让你明天要是没事,去和他下一盘。”端木宪笑着道。

端木绯黯淡的大眼霎时又亮了,直点头应道:“好好好,只要……”

只要不早起不读书,怎么都行!

她后面的话还没出口,眼角的余光就瞟到端木珩飘过来的目光,立刻就乖乖的,双手放在膝头,端正地坐好。

她讨好地对着端木珩笑了笑,那样子仿佛在说,大哥你看,我很乖的。

看着兄妹俩一来一去的眼神互动,端木宪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四丫头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早起和自己这长孙。

端木宪好心地出声解救她,又给端木珩出了一题:“知在我,理在物,这我、物之别……”

事关功课,端木珩立刻就转回了头,聚精会神地看着端木宪。

端木绯松了一口气,又捧起了茶盅,默默喝茶,觉得自己需要多喝几口茶消消惊。

好一会儿,屋子里就只剩下了端木宪和端木珩祖孙俩的声音,端木绯只当自己不存在,脑袋放空,唔,祖父这里的茶真是好,不比公主府的差。

祖父升任首辅后,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这个了!端木绯胡思乱想着。

时间悄悄流逝,端木宪从四书五经一直考教到历年政事,涉及后者时,端木珩的短处就显露出来,端木宪不时会补充一些自己的看法来提点长孙。

“珩哥儿,‘天命凤女’的事你怎么看?”端木宪的问题忽然就从几十年前跳跃到了这几日。

“无稽之谈!”端木珩正色道,“紫微斗数又称‘帝王学’,以紫微星为中心,紫微星为帝星,为群星之首,诸星围绕其运转,围绕其变化。若真有天命凤女,就该先有真命天子,有太子,才有太子妃,如此方才符合因果。所谓真命凤女,岂非本末倒置?”

端木绯差点没笑出来。大哥哥真是太有趣了。

“……”端木宪不禁心生有一种不知该如何说起的无奈,他想探讨朝政,可是长孙却是以星相的角度回答的这个问题。

不能说他错,但是于这件事,却不会有什么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