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丫头……”端木宪置于案头的右手成拳,看向了端木绯。

端木绯咽下一口点心,乖乖地答道:“烈火烹油。”

端木珩一点就通了,扬了扬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端木绯又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出口:“卫国公就要完了。”她笑得眼睛和嘴唇弯成了三个月牙。

端木宪微微颌首,看着端木绯的眼眸更灼热了。其实他也是昨晚才想明白这一点,但看四丫头信口就答的样子,似乎早就想到了。

这样卓绝的天姿,这样机敏的头脑……真真是端木家的福气啊!

“祖父,”端木绯歪着螓首,笑得更愉快了,“您想不想让端木家更上一层呢。”

“……”

什么意思?!端木宪和端木珩都被她的这句话惊得呆住了,一时没反映过来。

端木绯笑眯眯地接着道:“卫国公手掌五军都督府,皇上一时间肯定不敢动他……”

端木绯慢悠悠地又呷了口茶,心道:若是卫国公接下来能“安份”一些,也许皇帝咬咬牙就忍了。只不过,估计“他们”是不会让卫国公“安份”的……

“可是皇上心头已经有了刺,必定在想着如何夺下卫国公的兵权。祖父,您要是能够在这个时候提出兵制改革,皇上会不会觉得祖父体察圣意呢?”端木绯眨了眨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纯净明澈,可是说的话却更像是一个在朝堂上混迹了几十年的老狐狸。

端木宪皱了皱眉,捋着胡须沉声道:“五军都督府手握天下兵马大权,耿海恐怕不会轻易答应改革兵制……”

耿海绝不可能坐视皇帝削弱他的兵权,而卫国公府百余年在朝堂上盘根错节,耿海一声号令,怕是也有不少官员要出来阻挠。

端木绯笑得眼睛眯了眯,“祖父,是兵部改制,与五军都督府何干?”

端木宪怔了怔,面露沉吟之色。

自太祖皇帝建立大盛朝,五军都督府和兵部便是相互节制,但互不统属,五军都督府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兵部拥有调兵权而无统兵权,其目的就是为了避免武将专权。

若是从兵部入手,也许可以起到围魏救赵的效果。

想着,端木宪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觉得喉头有些干涩,问道:“四丫头,你的意思是……”

端木绯含笑提点道:“祖父,自古以来,兵部皆掌管武职选授及兵籍、军械、军令、车驾、驿站、俸粮等,为何与我朝不同?”

这其中的原因端木宪就可以说出一大堆,大盛朝实行的是屯田制,各地卫所多是自给自足,百余年来,由于五军都督府负责养兵、统兵,因此便也是兼管着俸粮和屯田等事务,连兵籍也是握在五军都督府手里。

端木宪若有所思,是了,要想从五军都督府分权,就必须先完善兵部的制度、扩大兵部的权利才行!

端木宪薄唇紧抿,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心里波涛起伏着:自家四丫头怎么就这么聪明啊!

端木珩震惊地看着端木绯,瞳孔如星子般明亮而坚定。

他的四妹妹太出色了!

他作为兄长,也不能输给自己的妹妹。

他还需要更努力才行!端木珩在心里对自己说。

正应了端木绯的一句“烈火烹油”,随着真元观的孙道姑又救回了一个濒死之人,她“活神仙”的美名算是彻底在京城传开了,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无人不知。

相应地,前往卫国公府送礼的府邸也越来越多,当然也有像端木家这样不为所动的,有的是打算再观望,也有的是誓当“纯臣”,不打算站队。

满朝文武都不知道的是,每隔一天,就会有送礼的名单和礼单暗中送到皇帝手上。

每看到名单上的那些名字,皇帝的脸色就铁青了几分。

这些名字就像是在皇帝的心口上加了一把又一把的柴火,皇帝的心火越烧越旺。

皇帝已经快要忍不下去了,他心中唯一的顾忌只有“兵权”二字。

腊月二十九日,朝堂上按照历年的规矩举行了封笔封宝仪式,群臣们皆是长舒一口气,接下来应该可以过一个好年了。

一年终于快要结束了。

不仅是早朝歇了,国子监从上午的课结束后也放了假,要等初十才再次开课。

监生们一个个如释重负,好似放出笼子的雀鸟们般散了,端木珩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不紧不慢地出了厅堂。

自从他重新回国子监来上课后,这里的监生们都知道他是被理藩院“赶”回来的,这段日子以来,国子监里多少有些私议之声,但是端木珩性格周正,一向人缘不错,所以,并没有多少恶论,同窗们多是有些好奇和同情。

几个同窗好友和端木珩一边说,一边朝大门方向走去。

“端木兄,反正下午就没事了,我们要不要一起去青云茶楼喝个茶?”一个青衣公子提议道。

“刘兄,我与我表哥已经有约在先。”端木珩歉然道,“不如我们改日再约……”

话语间,前面的鹅卵石小径上走来一个着蔚蓝色云纹锦袍的儒雅青年,正是陶子怀。

他们几人正好迎面对上,陶子怀脚下的步伐缓了缓,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但还是若无其事地上前与端木珩几人见了礼。

他是听闻今日国子监今日放假,所以特意回来拿过年期间的功课,没想到这么巧就遇上了端木珩。

“端木兄,刘兄,张兄……”陶子怀对着他们一一拱手。

“陶兄。”端木珩只淡淡地回礼。

对他来说,陶子怀是不可相交之人,不必费心应酬。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敢作敢为。

那日在平阳街上,他已经说了会一力承担所有的责任,一力承担意味着他会主动承担,而非像陶子怀这般转身就抢先找上官告状,非君子所为。

端木珩与陶子怀打了招呼后,就毫不停留地继续往前走去,与他擦肩而过,没再多施舍他一个眼神。

刘姓监生与张姓监生感觉气氛有些古怪,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也追着端木珩去了。

陶子怀身形微僵,继续往前走去,迎面又走来了三个监生,熟稔地与陶子怀打着招呼。

陶子怀自打去理藩院帮忙后,已经大半月没回国子监了,那三个监生兴致勃勃地与他闲聊起来。

“陶兄,你这些日子在理藩院可还适应?”

“陶兄,看你春风得意,想来颇受重用吧?”

“……”

三人说着说着,就把话题转到了端木珩身上:“陶兄,你可知道端木兄为什么忽然又回来了?”一个着柳色直裰的监生好奇地压低声音打探道。

陶子怀闻言,神情又变得僵硬起来,脑海中浮现端木珩刚刚淡漠的态度,心微微一沉。

端木珩是肯定知道了。

知道是自己找吴尚书告状,才会害他被理藩院撵了出去。

这件事固然是端木珩自作自受,可是传出去,也难免会有人觉得是自己不够磊落。

不行,他得先发制人才行。陶子怀握了握拳,叹气道:“端木兄年轻气盛,在大街上与西北部族的人起了些龃龉,还任由五城兵马司把西北部族几个世子郡主县主都关进了大牢……”

陶子怀一边说,一边朝大门的方向望去,寒风瑟瑟,他的声音转瞬就被寒风吹散了。

371狡猾

端木珩出了国子监的大门,李廷攸已经等在了大门口。

两人前几日约好一块儿去望月茶楼。表兄弟俩虽然一文一武,但是都秉性清正,少年人也算是一起打过几架,关系越来越熟稔。

望月茶楼是京中新开的江南茶楼,里头的苏州评弹还有几分口碑,引来不少慕名而来的客人。

也包括端木珩和李廷攸。

表兄弟俩没想到的是还没到望月茶楼,就在街上先遇到了几个熟人,皆是一惊。

两个少年急忙下了马,上前与对方见礼。

微服出游的皇帝带着岑隐、端木宪、游君集和简王君霁也打算去望月茶楼。端木宪也看到了长孙和李廷攸,脸上难免露出一丝讶色。

“慕老爷。”端木珩和李廷攸恭敬地给皇帝作揖行礼。

着一袭宝蓝色织金锦袍的皇帝看来比接风宴时清瘦了一圈,精神倒是不错。

皇帝养了近半个月的病,在宫里闲得发慌。

正好今早封宝仪式后,端木宪几人来见他,君臣几人难得不说公事,漫天闲聊。

当时岑隐提议要不要找个伶人来弹琵琶助助兴,皇帝对于宫里的这些玩意早就厌了,神色淡淡,岑隐便顺势提起望月茶楼的评弹不错。

皇帝起了兴致,就带着他们微服出宫了,打算出来散散心。

“这倒是巧了。”皇帝看着两个少年道,嘴角泛起几分笑意,随口问道,“端木珩,朕……我记得你最近在理藩院当差?”

端木珩不卑不亢地答道:“慕老爷,学生已经回国子监了。”

皇帝也没在意,毕竟监生的本分本就是读书,回去读书才是理所当然的。

“我记得你去年院试表现不错,要好好读书,争取明年秋闱榜上有名!”皇帝笑着道。

端木珩一本正经地应了一声,皇帝又看向了李廷攸,赞道:“李廷攸,盐引的事你办得不错。”皇帝对李廷攸也颇为满意,觉得他虽然是武将门第出身,但连盐引的事也能办好,也算是文武双全了。

“谢慕老爷谬赞。”李廷攸面对皇帝时,自然是一派彬彬有礼的做派,就像是一个儒雅书生一般。

说话间,他们到了望月茶楼的门口,一个青衣小二从大堂里快步走了出来,热情地招呼道:“几位客人里面请,二楼还有雅座。”

大堂里很是热闹,一男一女正坐在大堂中央,一个手持三弦,一个手抱琵琶,一边弹,一边唱,唱的是一出耳熟能详的《七侠五义》,这一男一女皆是吴侬软语,在轻清柔缓的弦乐声中随口吟唱,抑扬顿挫,娓娓动听。

“客官,这边走。”小二引着众人上了二楼的一间雅座,雅座一面朝着外面的街道,另一面则对着大堂,打开窗户,就可以俯视大堂的情形,欣赏聆听伶人的表演。

岑隐随意地点了一桌茶点后,小二就下去了。

这时,大堂的两个伶人正好唱完了这曲《七侠五义》,引来四周的客人一阵热烈的鼓掌声,连声叫好,也包括游君集和君霁。

“好!”君霁大力鼓掌,评弹柔美,不过这《七侠五义》却是豪气冲天,听得颇为畅快。

游君集收回了视线,还有几分意犹未尽地对君霁说道:“妙啊妙。君老弟,这两人的功底也算不错了,尤其那个女子特别擅长即兴发挥,偶尔会穿插一些灵机一动的笑料趣事,妙趣横生啊。”

游君集老家是在江南,说起这评弹就是面泛异彩,口沫横飞,把刚才那两个伶人的表现点评了一番。

皇帝曾去江南,听得懂江南的吴侬软语,也在江南听过这评弹,如今在京城重听,不禁忆起了江南风光,兴致更高昂了。

皇帝手里的扇柄随意地在左掌心上敲了两下,琢磨着明年要不要再去江南巡游一番。

不一会儿,小二就送来了茶点,茶香很快在雅座里弥漫开来,与此同时,歇息了片刻的两个伶人又开唱了。

这一回,却是一个陌生的曲调。

评弹可以唱弹传统的曲目,也可以新编书目,推陈出新。

四周的客人很快就静了下来,凝神听着。

两个伶人把时间拉到了五百年前,说是有一个皇帝失德无道,导致天灾人祸不断,百姓皆是苦不堪言,多有饿死。

眼看着国家即将覆灭,一位胡须雪白的活神仙腾云驾雾地出现了,降临在皇宫中,为皇帝指点迷津……

皇帝本来还听得兴致勃勃,听到这里,面色忽然变了,眉心微蹙地冷哼了一声。

楼下的大堂里渐渐地骚动了起来,不少人都交头接耳地说着话。

“今冬各地雪灾频发,你们听过没?”

“你也听说了啊,据说不止是京城,还有辽州、冀州、晋州等地都遭了雪灾。”

“老弟,可知道真元观的那位孙真人?”

一说到“孙真人”,大堂的骚动更厉害了,不少客人都朝那个提起了孙真人的老者看去。

“虽然小弟我抵达京城不久,也早闻孙真人的大名啊!”老者身旁的中年行商激动地说道,声音忍不住微微拔高,“孙真人真乃活神仙是也!我听人说孙真人夜观天象,发现有扫把星划过,乃国有天灾的不祥之兆啊。幸而天有紫气降下,天降凤女可化解此劫!”

那中年行商说得言辞凿凿,仿佛他亲眼所见一般。

大堂中,也有其他的客人也凑过来与那中年行商二人说话,你一言我一语,都快把那孙真人捧上天了。

皇帝面沉如水,置于膝头的双手紧紧地捏住了手里的扇柄,几乎把那扇柄折断了。

这才短短几天,这些百姓都对那个孙真人奉若神明,背后,耿海怕是没少使劲。

哼,自己心有顾忌,暂时没出手,反倒耿海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他这是在一步步地逼自己呢!

岑隐自然看出皇帝脸色不佳,忽然站起身来,把朝向大堂的那扇窗户合上了。

雅座里,登时就静了下来,外面的评弹声、议论声被隔绝在了窗户的另一边。

端木宪、游君集、君霁以及两个少年暗暗地彼此交换着眼神,隐约都猜到了什么。

皇帝也没打算忍着,沉声斥道:“什么活神仙,装神弄鬼!”

皇帝没指名道姓,但是众人都心知肚明他说的不是评弹里的那位,而是那孙道姑。

岑隐微微一笑,安抚皇帝道:“老爷,民多愚昧,子曰:民愚则国稳。”

这话皇帝爱听,这些愚民被个道姑玩得团团转,可不正应了阿隐的这句话。

民愚则国稳,说的妙。

皇帝的神色缓和了一些,含笑道:“也是几位爱卿为国鞠躬尽瘁,方才护我大盛国泰民安。”说着,皇帝的目光定在君霁身上,“君霁,征兵之事自你接手后,便井然有序,很好。”

“老爷过奖。”君霁抱拳谢过皇帝。

皇帝哈哈大笑,捧起了跟前的白瓷茶盅。

端木宪眸光闪了闪,觉得这是一个机会,道:“老爷,南境战乱,战事迟迟未平,后方的缓助总是不及时,也表现出了如今兵部的种种不足,兵部权限太低,以致调兵困难,应该改制。”

改制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定的,皇帝便随口问道:“端木宪,你可有了腹案?”

端木宪看着皇帝的脸色,用试探的口吻提议道:“比如这兵籍,兵部也该留存一份才是……”

端木宪这一说,众人皆是心念一动。

兵籍本来是由五军都督府管理,在兵部留档乍一听合理,其实意味着兵部在兵籍上也有了制约五军都督府的能力,比如以后军户想要消除军籍,那就不仅仅要通过五军都督府,还要经过兵部了。

这哪里是兵部改制,分明是要分五军都督府的权。

俗话说,一口吃不成胖子。

兵籍恐怕仅仅是第一步,那么接下来……

其他人皆是心中一惊,作势饮茶,一时间,雅座里静悄悄的,窗外的大堂里似乎变得更为喧哗了。

端木宪的这番话端木珩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可即便是第二次听闻,他还是深受震慑。那日听四妹妹亲口道来时,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几乎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姑娘想出来的。

皇帝的表情也变得专注起来,若有所思。

如今他不敢动耿海,不就是因为耿海手里有兵权吗?!

若是照端木宪说的这个办法,就能借着壮大兵部,一步步地起到削弱五军都督府的效果。

正所谓,鲸吞蚕食……

皇帝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两下,眼睫半垂,看着茶盅里茶叶在茶汤里沉沉浮浮。

问题是,此事一提,耿海肯定也能想到这一点,要怎么才能让耿海心甘情愿地先退第一步呢?!

皇帝面露沉吟之色,跟着抬眼看向了端木宪,赞道:“端木宪,你这个主意有些意思,年后,你再细细地上一分奏折来。”

皇帝看着端木宪的眼神中充满了赞赏,心想:端木家真乃纯臣也。这次给耿海那边送礼的名单,他都看过了,没有端木家。

皇帝这一打量端木宪,才注意到他的眼窝里一片深深的青影,显然这几日端木宪应该没歇息好。

哎,也是辛苦他了,为了替君分忧,必定是好生苦思瞑想了一番,才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

皇帝的心情稍稍好些了,眼底掠过一道利芒,在心里对自己说,耿海是不能留了,一会儿仙姑,一会儿天命凤女,还没完没了地越闹越大……再这么下去,下一步,他就该替自己选太子了!

端木宪感觉一股倦意涌起,怕在君前失仪,急忙捧起茶盅,挡在唇畔,飞快地打了个哈欠,心里不甘心地想着:昨天和四丫头的那个棋局,他逐磨了一晚上,怎么就又输了呢?!

岑隐也在喝茶,目光不着痕迹地瞥了端木宪一眼。

他一听就知道这个主意不是来自端木宪,怕是十有八九来自端木家的那个小丫头,端木宪为人精明,但向来求稳,不敢激进,他不会主动去冒险改制。

岑隐的眼前不禁浮现端木绯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心里叹道:还真是个狡猾的小姑娘!

不仅是岑隐猜出来了,李廷攸也隐约猜了出来。自他两年半前第一次见到端木绯起,就知道他这个绯表妹是个小狐狸,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皇帝使了一个手势,随行的一个小內侍就又打开了窗户。

第二曲已经结束了,大堂里又唱起了第三曲《桃园结义》,意气风发。

虽然《桃园结义》的剧情耳熟能详,但这男伶的口技不错,把刘备、关羽和张飞的正气凛然表现得淋漓尽致,大堂的客人皆是鼓掌喝彩,一片语笑喧阗。

一个多时辰后,皇帝一行人才离开了望月茶楼,端木珩、李廷攸二人也随行,陪着皇帝又去附近的华上街、衣锦街逛了逛。

皇帝凑趣地买了些卫画门神、春联、窗纸、芝麻橘、松柏枝等等,街道上那种热闹的年味也影响了皇帝,让皇帝的心情又好了些,众人言笑晏晏。

太阳西下时,皇帝就打发了其他人,和岑隐一起坐上一辆华盖马车,打算回宫。

京城的街道还是人来人往,马车驶得不疾不徐,皇帝与岑隐随意地闲话家常,直到马车在一次左拐后,车速变得越来越慢,慢得近乎在龟爬吧。

皇帝皱了皱眉,随手挑开了窗帘的一角,朝外面看去。

皇帝在京城生,在京城长,他当然认得这条街,这是华裕街,卫国公府所在的街道。

从马车里就能看到从华裕街的街头到前方的卫国公府都堵满了一辆辆马车,这些都是来卫国公府送礼的人。

皇帝看着前方卫国公府的匾额,目光微凝,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淡淡道:“阿隐,你觉得端木宪今天说的兵制改革如何?”

“皇上心里想必已经有数了吧。”岑隐徐徐道。

皇帝放下了窗帘,马车内登时一暗,皇帝的脸色也因此变得愈发阴沉。

端木宪提的确实不错,但是如今一来,对耿海的削弱,耿海肯定也看得出来。

“耿海怕是不会接受。”皇帝喃喃道。

马车走过最拥挤的路段后,又开始一点点地加快了速度,把卫国公府远远地抛在了后方。

岑隐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提醒皇帝道:“皇上,卫国公想要女儿成为‘天命凤女’,总得拿出些诚意来。”

皇帝若有所思地把手里的扇柄在掌心敲了好几下,动了动眉梢,迟疑道:“耿海这个老狐狸,恐怕朕不许以太子妃,他不会退让这步……”

可他要是真的应下了,以耿海的性子必然会弄得人尽皆知,自己是天子金口玉言,总不会以后再反悔吧!

“皇上,谁说‘天命凤女’就是太子妃呢?”岑隐绝美的脸庞上笑容更深了,“照理说,唯有皇后娘娘才是‘凤’。”

皇帝眯了眯眼,从岑隐简简单单的寥寥数语中品出几分深意来。阿隐的意思难道是让自己……

仿佛在验证皇帝心里的猜测,问道:“皇上觉得耿五姑娘如何?”

皇帝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起耿听莲那张精致的面庞,十六岁的姑娘家已经长成,如她的名字般,濯清涟而不妖,清丽动人。

皇帝心口一热。

阿隐说得不错,自己完全可以以“天命凤女”为条件让耿海以为自己许的是太子妃,同意放权。

待事成后,自己就纳了耿听莲,许以继后之位。

所谓继后,当然是要将来皇后有个万一,才能扶正。

如此,也不算自己食言,便是耿海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皇帝的脸上又有了些许笑意。他这也是以牙还牙,这一切都是耿海咎由自取!

皇帝思来想去,压在心头好些天的一块大石总算是放了下来。

皇帝的马车继续往皇宫的方向飞驰而去。

一切就等年后了……

皇帝随意地再次掀开马车一边的窗帘看了看外面。

夕阳落得更低了,还剩下大半个脑袋露在西边的天空中,把天空映得一片赤红,配上街上挂的那些大红灯笼、大红春联,让人非但不觉得黄昏清冷,反而有种喜气洋洋的感觉。

明天就是除夕了。

皇帝看着那形状各异的大红灯笼,被挑起了几分兴致,正想要不要买几个灯笼回宫,就见那个灯笼铺子里走出一个眼熟的小姑娘。

皇帝的目光在那个手提红色南瓜灯笼的小姑娘身上停顿了一瞬,脱口道:“这不是端木宪的宝贝孙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