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朝堂上波澜再起。

还在休朝的皇帝忽然把几位内阁大臣以及其他几位勋贵重臣都宣来了养心殿。

这京中没有不透风的墙,昨晚发生在公主府大门口的那场冲突,此刻不少人都已经听说了,众人隐约也猜到皇帝在这个时候宣召他们的目的。

果然——

“卫国公没有管束好禁军,以至禁军差点冲撞了安平长公主,令朕也无颜面对皇姐。”

“朕想着既然卫国公公务繁忙,难免有所疏忽,不如就让吏部帮着分分忧,以后这禁军首领官之选授和给由皆由吏部掌管。其它如武官诰敕、清勾替补、俸粮、器械、舟车、薪炭诸事也分别移与六部会同处理。”

“耿海,你也好分出时间整顿禁军,以后别出岔子了。你觉得如何?”

皇帝坐在正殿的御座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群臣,目光落在了站在群臣最前方的耿海身上,语气淡淡地问道。

皇帝看似询问,表情却冷峻无比,显然根本就不接受任何否定的答案。

知皇帝如耿海,心中立刻就了然。

皇帝这是借题发挥呢!

自己手掌五军都督府,管着天下兵马大权,皇帝早就对自己忌惮在心,这次他“得罪”安平长公主也不过是借口,皇帝想趁这个机会削弱自己才是真的。

偏偏昨天的事,皇帝也在场,自己赖不掉,若是自己不认,儿子难免会被冠以擅自出动禁军的罪名,哎,怪只怪没有抓到安平的把柄,不然何至于此!

耿海的脸颊抽搐,全身的肌肉绷紧,仿佛那拉得太满的弓弦,只要再稍微一使力,弦就会断裂。

殿内寂静无声,其他臣子都是默默地垂首立在一旁。

这是皇帝与卫国公的博弈,他们这些外人没必要多事,免得吃力不讨好,倒是这兵部似乎渔翁得利啊。

不少人都暗暗地朝兵部尚书瞅了一眼,头发花白的兵部尚书目不斜视地静立着,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皇帝也不催促耿海,漫不经心地端起了內侍送上的茶盅,殿内,只有那茶盖轻轻拨动杯沿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似乎一种无形的催促。

耿海将身子伏低了一些,恭声应诺:“臣遵旨。”

三个字几乎让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见耿海退让,御座上的皇帝嘴角勾出一个自得的浅笑,意气风发。

他慢悠悠地呷了口热茶,然后随意地把茶盅一递,內侍立刻就接了过去。

“耿海,你虽然要查罪己诏的事,但也不要太辛苦了。”皇帝装模作样地对耿海说道,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周围空气似乎也随之松快了起来,可是,在场的众人中包括端木宪还是身子绷紧,心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端木宪在朝堂上几十年,经历了三代帝王,亲眼看着朝堂上风波不断,潮起潮落,所经风雨也不少了。

他心如明镜。

有些事不一样了,皇帝和耿海之间已经是今非昔比了。

曾经,也就是在皇帝登基后的几年,他依靠着耿海的兵权以杀伐决断的气势把控住了朝政,君臣之间亲密无间。

彼时,皇帝时常口口声声说,唯有耿海知他!

彼时,皇帝对耿海所求皆是二话不说地全盘答应。

彼时,皇帝绝不会在大庭广众斥耿海的不是,夺耿海的权……

端木宪不着痕迹地朝皇帝那边瞥了一眼,就听皇帝笑吟吟地接着道:“朕也可以让阿隐帮帮你。”

岑隐不和他捣乱就不错了!耿海的嘴角抽了一下,脸色更不好看了,抱拳又道:“多谢皇上关心,这件事臣心里有分寸,就不劳烦岑督主了。毕竟岑督主贵人事忙!”他的声音生硬而干涩。

耿海说着,飞快地朝站在皇帝身旁的岑隐看了一眼,就又收回了目光,眸底阴郁深沉。

看着这君臣之间来来往往地口舌相争,端木宪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朝堂上下,谁不知道耿海与岑隐水火不容,皇帝竟然提议让岑隐去帮助耿海,这句话本身就等于是在当众打耿海的脸。这君臣之间的嫌隙已经深得不可修补了。

皇帝静静地看着耿海片刻,也没有坚持,含笑道:“耿海,那这件事就由你接着查着。”

此刻,皇帝和耿海之间表面看似谈笑风生,实则火花四射,二人之间已经透出了一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架势。

真真物是人非。

人道:帝王无情。

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啊。

端木宪心里唏嘘地想着,心情愈发复杂。

“臣一定不负圣恩。”耿海对着恭恭敬敬地皇帝作了一个长揖,“那臣就告退了。”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他随意。

耿海这才转身退下。

当他转过身的那一瞬,他的眼神立刻就变了,原本恭敬的眸子霎时间变冷,其中蕴藏着浓浓的憎恶。

他半垂眼帘,立刻就藏住了眼中的憎色。

但是,一旁的端木宪早就把耿海脸上那细微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内。

耿海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端木宪不动声色地把视线从耿海的背影收回,神情淡淡,心中却是波涛起伏。

这一刻,端木宪可以确认,是不是耿海篡改的罪己诏都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帝认定是他了。

想想那个拟诏的程翰林和翰林院的成大学士此刻都在东厂的大牢里,端木宪忍不住以袖口擦了擦冷汗,暗叹道:真险啊!

端木宪再次有种劫后余生的感慨与庆幸。

耿海出了养心殿后,就径直出了宫,今天的天气无比的明媚,阳光灿烂温和,却温暖不了耿海冰冷的心。

他对皇帝已经失望到了极点!

耿海出宫后,没有回府,而是就近去了两条街外的云庭酒楼,熟门熟路地来到二楼走廊深处的一间雅座中。

耿安晧正坐在临街的窗边等着耿海,“父亲。”他站起身来,对着耿海投以询问的眼神。

耿海做了手势,示意儿子坐下,然后就说起了刚才在养心殿发生的事。

耿安晧亲自给耿海倒了茶,哗哗的斟茶声回荡在雅座中,耿安晧的脸色随着耿海的声音越来越难看,把茶送至耿海身前。

耿海放在桌上的右手紧握成拳,最后狠狠地说道:“安晧,我看皇上这样子……是要对我们耿家赶尽杀绝了。”

也许这其中有岑隐的挑拨,可是又有几成是因为皇帝顺势而为呢?!

这才多少年,皇帝已经全然不顾念旧情了。

是了……杨家已经倒了,知道当年那些旧事的也就是自己和魏永信了。

耿海的眼眸更幽深了。

耿安晧清了清嗓子,语气郑重地说道:“父亲,安平长公主府的周嬷嬷联系不上了,想来她已经被安平长公主发现了。”

说着,他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一个埋了这么久的钉子!”

这些钉子的一家老小都在耿海的手里,所以耿海和耿安晧不担心周嬷嬷会泄密。

耿海应了一声,就慢慢地端起了茶盅,送至唇畔,浅啜了两口茶水后,沉吟着道:“虽然我们损失了一个探子,但也并非是一无所获。”

“父亲,您说的是。”耿安晧稍稍一想,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颔首道,“现在我们至少可以肯定,封炎前段时间确实不在京城,不然,安平长公主也不会这么快就想到公主府里有钉子,并把人处置了。”

如果封炎没有私自京城的话,安平和封炎应该只会以为是他们耿家在趁机闹事,不会联想到公主府里有钉子。

父子俩交换了一个心有同感的眼神。

耿海蹙眉沉思着,雅座里也随之安静下来,唯有窗外街道上的喧嚣声不近不远地传来,那些摊贩的叫卖声、马蹄声、车轱辘声、路人的说笑叫骂声等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嘈杂喧哗。

“安晧,”须臾,耿海才沉声开口道,“我现在越来越肯定,岑隐就是镇北王府的余孽。”

耿海有条不紊地继续说着:“不然,昨日,在公主府的门口,他为何冒着让皇上不快的风险,也要阻止你进公主府。”

耿安晧微微垂眸,回忆着当时的情况。

“我有八九分把握,岑隐和安平肯定有勾结……所以,岑隐才会在皇上的罪己诏中动手脚,想让皇上向天下认了他弑兄夺位。”

说话间,耿海的神色越来越锐利,就像是一把封鞘多年的名刀再一次出鞘了一般,带着一种令人胆颤的锋芒。

此刻看来,搜公主府本来是无计可施之下行的,虽然没成功,他们却意外地发现了一条明路。

耿海再次端起了茶盅,心道:看来自己得再去拜访一下华藜族的族长阿史那亲王了……还有,得设法查查封炎这些日子到底去了哪里。

见耿海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耿安晧试探地说道:“和端木首辅联手的事……”

“安晧,这事你就别想了。”耿海才拿起的茶盅又啪地放了回去,那撞击声在雅座里分外响亮,“如今皇上对我们耿家的态度摆在那里,端木宪这个老狐狸自然也看得明白,更不可能接受和我们耿家绑在一起。”

“……”耿安晧若有所思地动了动眉梢,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时,雅座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凌乱的步履声,伴着小二殷勤的声音:“这位爷,这边请。”

耿海朝房门的方向看去,同时道:“安晧,我今天特意约了你的袁叔叔。”

话音落下的同时,就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男音响起:“小二,你退下吧。本……我知道,前头就是清兰间。”男子随口打发了小二。

耿安晧也听出了声音的主人,面色微凝。

耿海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徐徐又道:“安晧,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们也得早做打算。”他的语调十分凝重,语气中更是意味深长。

“……”耿安晧的嘴唇动了动,静默了,他第一次有了他们耿家此刻正风雨缥缈的危机感,心口沉甸甸的。

外面男子叫矫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像是一记重锤般敲打在耿安晧的心口,让他心乱如麻。

耿安晧霍地站起身来,大步走向房门,亲自打开了雅座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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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9认了

门外,一个中年男子就站在走廊上,正要抬手敲门。

中年男子约莫三十七八岁,身形高大,着一袭官绿色云纹锦袍,腰环犀角带,形貌威仪,只是他已经开始发福,眉目间还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精干俊朗,一双锐利的眼睛炯炯有神。

“袁叔叔,快请进。”耿安晧恭敬地迎了中年男子进屋。

走廊的另一头传来小二“蹬蹬蹬”地下楼声,袁姓男子一进雅座,就义愤填膺地替耿海鸣不平:“国公爷,皇上也太过分了!”

“国公爷,您放心,我们这些人都是您一手提拔起来,你高呼一声,我们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袁姓男子越说越是愤怒,眉宇深锁,掷地有声,一副替耿海不值的样子。

“袁老弟。”耿海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朝走廊的方向看了一眼。

雅座的大门还大敞着,外面大堂那些茶客酒客的议论声隐约地传了过来:

“……说来天家到现在还在罢朝吧?”

“这罪己诏都出了,还上什么朝,名不正言不顺的!”

“说得是。我看‘那位’如今怕是无颜面对朝堂百官了吧。”

“都说自古天家无父子无兄弟,还真是如此啊……”

听到外面又在议论罪己诏的事了,耿海只觉得心情愈发凝重,心道:看来皇帝弑兄夺位的事怕是真得压不下来了,也好!

也就是,儿子怕是要失望了……

耿海看着耿安晧那棱角分明的侧脸,心中思绪飞转:儿子对那个端木纭真是痴心一片,但是,依现在的情况,他们已经不可能选择大皇子和端木家了。

如今的耿家处境太不妙了,他当然希望能找到岑隐篡改罪己诏的证据一举把岑隐扳倒,然而时间太紧了,倘若他真的拿不出证据来自证清白,就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地“铤而走险”了!

想着,耿海的眼底隐约蹿起两簇火苗,那是名为野心的东西。

他已经想过了,如果他真被逼走到了“那一步”,也只好逼宫谋反,清君侧,再扶持某个皇子登基……

问题是,大皇子此刻远在数千里之外南境,意味着大皇子短时间内不可能回京,而他们自然也不能扶持他登基。

这大概就是命!

耿海暗暗地叹了口气,对自己说,儿子这般喜欢端木纭,若是有机会让他如意,自己这个当爹的,总归还是要让他顺心如意的。

最多是等事成后,再安排就是……等到了那个时候,端木家又岂敢对他们耿家再说一个“不”字!

不过,不到万不得已,耿海心中还是不希望走到那个地步。

逼宫可不是什么小事,需要细心筹谋,就如同当年的今上般事先做好万全的准备。

如果太心急的话,就意味着不可能计划周全,就像肃王和孙明鹰一样,匆匆逼宫的下场就是一场空,满盘皆输,还要连累阖族陪葬!

只要能够除掉岑隐,化解了这次的危机,耿海觉得大可以再等等,等待更合适的时机来临。

他心里明白,即便是除掉岑隐,他和皇帝也再回不到从前了,就像是摔碎的镜子般,即便是把碎片再拼回去,那裂痕也不会消失。

“安晧。”耿海唤了一声,耿安晧连忙合上了雅座的门。

“吱呀”一声,房门彻底地关闭了,也把大堂的那些声音隔绝在了房门外。

大厅里还在议论纷纷,众人各抒己见,情绪高昂。

正如耿海所料,罪己诏的事根本就压不住了。

士林中几乎是闹翻了天,有人觉得皇帝弑兄夺位,得位不正,应当退位;但也有人提出,崇明帝没有留下子嗣,退位于谁都不和宗法,而且只会因此在朝堂上再起皇位之争;又有人说今上继位也超过十六年了,在位期间并无大过,而且已经自认己罪,也算是自省己过了……

自从三月十六日的罪己诏事发后,这样的争论就没停过,还愈演愈烈。

皇帝虽然罢朝,却也没因此封闭耳目,他也知道这件事已经压不下去了。

三月二十八日,皇帝终究还是御笔下了诏书,在诏书中言辞凿凿地表示先帝临死时,曾口谕废太子。后来崇明帝登基后,自己也一心一意扶持崇明帝,没想到崇明帝因先帝口谕一事疑神疑鬼,亲奸佞,远贤臣,自己才会决定清君侧,肃朝堂。

无论原因为何,自己终究还是杀了长兄,这些年来悔之不已,才会下罪己诏自省。

这纸诏书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在京中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京城的街头巷尾都在绘声绘色地讨论着。

碧蝉的消息最为灵通,她去锦食记买点心的时候就在外头听说了,立刻跑回端木府,眉飞色舞地把这些事告诉了端木绯。

花园里,百花绽放,雀鸟鸣唱,端木绯正在亭子里给她的琴定徽位。

琴有十三个徽位,也是十三个分音点,不多不少,减之太简,增之则太繁,其用途是作为泛音的定位,也是琴师按音下指取音的参考。

对于一架琴而言,琴徽自然是极为重要的一种部件,需要经过反复计算,才能恰如其分,恰到好处。

端木绯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手下是件价值连城的宝贝般,锦瑟在一旁给她打下手,不时给她递工具,擦木屑。

琴上已经上好了七个徽位,有道是“金徽玉轸”,端木绯选用了赤金螺钿作为琴徽,在那栗壳色的琴面上显得分外醒目。

碧蝉说她的,端木绯就忙她的,有听没听的。

上完第八个徽位后,端木绯长舒了口气,拈了颗蜜饯吃,思绪忍不住就转到了皇帝的这道诏书上。

端木绯抬眼朝皇宫的方向望了一眼,从端木府的位置,当然是看不到皇宫,不过,即便是最近没见过皇帝,端木绯也大致可以猜出皇帝的想法。

皇帝之所以会决心下这道诏书,自恃的是,当年先帝死的时候只有已经过世的先庆元伯在场,先帝那道废太子的“口谕”就是他的挡箭牌。

端木绯不禁想到了杨家,想到了前年正是岑隐和东厂查抄了杨家,想到了当年为什么会查抄杨家……

她咽了咽口水,急忙捧起一旁的温茶水,心道:还是喝茶,别想些有的没的了……

这春光正好,何必自寻烦恼呢!

她的脑袋又开始放空,眼神中露出一抹呆滞的神色。

碧蝉还在继续与她说诏书的事:“对了,姑娘,皇上海在诏书上说,会为崇明帝正名。”

“……”端木绯差点被口里的茶水呛到,又急切地放下了茶盅,俯首去看亭子外的鲤鱼池。

一尾尾红色的鲤鱼在池水里欢快地甩着鱼尾巴,无忧无虑,游动时,水面上随之泛起阵阵涟漪,一圈一圈地发散开去,端木绯的眸子也随之微微荡漾了一下,心念一动。

当年今上即位后,崇明帝就被定为伪帝,就连其牌位也没能进太庙供奉,尸骨更是没能进皇陵。

现在今上下诏公开承认,正其名,至少崇明帝的牌位与尸骨能正其位了。

端木绯抿了抿樱唇,脑海里浮现起了封炎,不知为何,她忽然心口抽了抽,眼眶也有些酸涩。

这种情绪来得极其突然,也极其古怪。

这是什么感觉呢?!

端木绯歪了歪螓首,本着一种研究学问的态度打算好好理理,就在这时,端木纭熟悉的声音自右前方传来:“蓁蓁!”

端木绯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循声望去,亭子外的一条鹅卵石小径上,款款地走来一个身穿梅红色衣裙的少女,少女一头浓密的青丝梳了一个纂儿,发髻上斜插了一支镶南珠的蒂莲花金钗,荣光焕发,比那身旁的繁花还要明艳动人。

端木纭提着裙子走入亭子里,在端木绯的身旁坐下,好奇地去看她的琴。

即便是端木纭原来对斫琴一窍不通,在过去的一年多中,亲眼看着端木绯一步步地亲手制作这把琴,亲耳听她念道着斫琴经,如今对斫琴也有四五分了解了,至少也能看出这把琴制到了哪个阶段。

“蓁蓁,你的琴快制好了吧?”端木纭随口与妹妹闲聊。

端木绯点了点头,脆声道:“等定好了徽位后,再给琴上好弦和雁足,我这把琴就完成了。”

忙了一年多,她的琴终于快要制完了。端木绯看着眼前的琴,就觉得心里美滋滋的,又说道:“不对,我还得给它想一个名字,才算完成。”

是了,这斫琴最后的一个步骤,也是最麻烦的一个步骤应该是取名才是。

端木绯皱了皱小脸,很快就想开了:等她上好了弦,再来想这个就是。

她笑眯眯地抿了口茶,话锋一转:“姐姐,杨夫人来找您是为了二姐姐的婚事?”方才杨家来人了,对方是未来的亲家,端木纭也不好不见,只好亲自去待客。

话语间,锦瑟给端木纭上了茶,端木纭点点头道:“杨夫人刚刚说,你二姐姐马上就要及笄了,杨家想定下她和杨三公子的婚期,杨夫人的意思是订在四月十五日,我刚刚推说,这事得由长辈做主,让杨夫人去和祖父商量。”

端木绯随手抓了一把鱼食往池塘里洒了下去,水池里的鲤鱼登时骚动了起来,你争我抢。

端木绯看着那些急不可耐的鱼儿,笑眯眯地说道:“杨家是急了。”

今上弑兄夺位的事一出,当年先庆元伯杨晖是先帝驾崩时随侍在侧的唯一重臣,偏偏杨家又因为官匪勾结、收受贿赂的事得罪了今上,如今势微,生怕今上到时候翻旧账,就想着赶紧抓住端木家这根浮木。

“姐姐,你真聪明,推给祖父就对了。”端木绯笑眯眯地说道,小脸上泛出一抹狡黠得好似狐狸一般的浅笑。

祖父端木宪是聪明人,哪能不知道其中关键,这个时候,他绝对不会让杨家如愿的。皇帝是下旨给端木绮和杨三公子赐了婚,但是端木宪作为堂堂首辅,想拖着一门婚事再简单不过了。

想着,端木绯默默地给端木宪和自己掬了把同情泪,其实啊,他们端木家都已经上了“最大的一艘贼船”了,别的都是小事而已!

端木纭含笑道:“等祖父回来,我就去和他说说今天杨夫人来的事……”端木纭本来就懒得理会二房的事,乐得当甩手掌柜。

端木纭也和端木绯一起喂起鱼来,说琴,赏花,观蝶,饮茶……说说笑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张嬷嬷带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来了花园,那女子中等身量,身相貌平凡,穿了一件简单的青色暗纹褙子,圆润的脸庞上掩不住的风尘仆仆。

姐妹俩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中年妇人,端木纭一下子认出了对方,那是王大保家的,年后她就派了管事王大保和他的媳妇去江南采买。

端木纭登时精神一振,不一会儿,那王大保家的就随张嬷嬷来到了亭子外,她也不敢进来,就站在亭子外恭恭敬敬地给姐妹俩福身行了礼:“大姑娘,四姑娘。”

端木纭吩咐丫鬟给王大保家的搬来了一把杌子,让她坐下说话。

王大保家的谢了主子后,就坐下了,开门见山地说起正事:“大姑娘,奴婢和奴婢家那口子今天才刚从江南回京,看天色尚早,奴婢就先过来给姑娘请安。”

“奴婢这趟去江南采购了不少茶叶、布帛、首饰、瓷器……就是江南玉锦布庄的料子需要预定,估计要两个月后才能送来京城。”

“这回去江南的运气真是好,正巧还看到了一些珍贵的紫檀木,奴婢家那口子也一并买回来了,奴婢瞅着应该打完一整套的家具,还绰绰有余。”

一听到王大保夫妇俩此行买到了紫檀木,端木纭和张嬷嬷的眼睛皆是一亮,神采焕发,张嬷嬷忙道:“大姑娘,太好了。等过些日子去公主府里丈量一下新房的尺寸,就能开始打家具了。”

端木纭含笑道:“不急。我想从江南请几个师傅回来打。”

王大保家的十分机灵,道:“大姑娘,奴婢家那口子打听过了,江南有两家打家具的铺子中有几位老师傅的手艺极好,那些江南的达官显贵都是去这两家铺子打的家具……”

王大保家的说起江南的事可谓如数家珍,端木纭颇为满意,不时微微颔首,而端木绯却是听得头晕脑涨,到后来早就魂飞天外了……

等王大保家的退下后,端木纭笑着对端木绯道:“蓁蓁,我已经找人画了家具的样子,拔步床、罗汉床、美人榻、衣柜、桌椅、屏风……都是今年最新的花样,晚些我拿来给你看看,还有哪里要改的?”

端木绯的眼睛差点没变成盘香,正色道:“姐姐做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