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不走,晚不走,他们非要挑这个时机莫非是在筹谋什么?!

“皇上息怒。”一袭大红色麒麟袍的岑隐就站在御案边,含笑地看着皇帝,如常般笑得如春风般温和怡人,“臣一直派人盯着这些部族,想来他们也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

皇帝在一扇打开的窗户前停下了脚步,看着窗外庭院里那些随风摇曳的花木,五月下旬,正是繁花绽放的时候,姹紫嫣红,摇曳的花木映入他瞳孔中,让他的眼眸看来显得有些阴鸷。

皇帝静了片刻,没有说话,但身上散发的气息却越来越凌厉。

这些部族肯定不安好心。

现在他以万寿节的名义暂时把他们留下了,但是早晚都得放他们回去,不然,就连朝臣和天下百姓都会因此非议自己……

“阿隐,”皇帝转过身来,看向了岑隐,“你替朕好好查查,这些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背光下,皇帝的脸色愈发阴沉了。

“是,皇上。”岑隐作揖领命,气定神闲。

看着岑隐那从容不迫的样子,皇帝的心情稍微好了些。

有阿隐,他就可以安枕无忧了。

皇帝在窗边坐了下来,见状,御书房里服侍的小內侍立刻就给皇帝奉了茶。

皇帝慢慢悠悠地以茶盖拂去茶盅上的浮叶,叹了口气道:“这数月来,朕就没清静过,身心疲累,阿隐,也亏得有你啊……”

“皇上言重了,为皇上分忧,是臣的本分。”岑隐微微一笑,得体地说道,“左右离万寿节还有几个月,皇上可要去宁江行宫散散心?”

皇帝动了动眉梢,这时,窗外一阵微风吹来,把那淡淡的花香带进屋子里,芬芳馥郁。

皇帝扫视着庭院里的一片繁花似锦,手指摩挲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道:“朕想去江南走走,说来朕已经四年没去过江南了。”

“朕还记得江南的湖光山色,明媚多姿,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比起京城繁华,还是江南婉约,更合适散散心。”

皇帝越说兴致越高,吩咐那奉茶的小內侍道:“你去把礼亲王和魏永信叫来。”

看着神采飞扬的皇帝,一旁的岑隐眸光微闪,背光下,他绝美的脸处于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那红艳似火的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是,皇上。”那小內侍连忙领命,跟着皇帝又看向几步外的岑隐,随意地挥了挥手,“阿隐,你先先忙吧。”

岑隐行了礼,然后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御书房,只留下皇帝一人坐在窗边品茗,茶盖拂过茶盅时发出轻微的声响。

“督主。”

外面候在屋檐下的圆脸小內侍仔细地给岑隐披上了一件披风。

那是一件玄色的披风,上面绣着一头展翅飞翔的白鹰,在金色的阳光下,这威严霸气的雄鹰栩栩如生,彷如要从上面飞出来似的。

岑隐自己亲系上了披风的系带,白皙修长的右手轻轻地抚过披风的边缘,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柔和如水,然后就下了石阶,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那圆脸小內侍如影随形地跟在岑隐的身侧,一边走,一边禀事:

“督主,这几日已经陆续有赴京考核的武官抵达了。”

“小的一直派人盯着卫国公府,有一部分人已经去求见了耿安晧。”

“督主,要不要再带几人回东厂审审,先吓吓他们?”

“不急。”岑隐神色淡淡地说道。

那圆脸小內侍说完了正事后,两人之间就沉默了下来。

圆脸小內侍绞尽脑汁地想了想,灵机一动,试探地说道:“督主,听说端木四姑娘过几天要与人比赛蹴鞠。”

岑隐“哦”了一声,脚下的步履微缓,转头看向了那个小内侍,挑了挑右眉。

见岑隐果然是感兴趣了,那圆脸小內侍心里觉得自己还真是够机灵,继续顺着这个话题说道:“好像是四公主殿下邀请端木四姑娘一起组队与人比赛。”

岑隐嘴角微翘,想起端木绯那副手脚不协调的样子,狭长魅惑的眼眸里笑意点点。

督主对四姑娘果然是不一般。那小內侍心里暗道。

岑隐不紧不慢地继续往前走着,随口问道:“还有谁?”

圆脸小內侍立刻就答道:“应该还有封公子,李家三公子,大公主殿下……对了,还有四姑娘的姐姐。”

岑隐又拨了下身上的披风,眸光微闪,看着披风边缘以同色丝线绣的云纹,长翘的眼睫轻轻地扇动了两下,又问道:“哪一日?”

那圆脸小內侍怔了怔后,才意识到岑隐是在问蹴鞠比赛是哪一日,连忙说道:“回督主,日子还没定……等日子定了,属下立刻就来禀报督主。”

他一边说,一边心想着:督主这么问,莫非是也要去看那场蹴鞠比赛,督主真是疼爱四姑娘啊!

说话间,两人就到了宫门口。

此时正值午后,阳光正是最刺眼最灼热的时候,宣告着炎热的夏季即将来临。

守在宫门口的禁军早就汗流浃背,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彷如一尊尊石雕般。

几个內侍见岑隐出来了,急忙被他牵来了马,却被几个候在宫门口的人抢在了前面。

“参见岑督主。”

三四人蜂拥着冲到了岑隐跟前,恭敬地对着岑隐作揖。他们的鬓角早就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将鬓角的头发浸湿,形容间难掩狼狈之色。

岑隐目光淡淡地扫视了他们一眼,其中的一个年轻公子连忙道:“岑督主,家父唐如海……”

来者正是唐家人,唐太夫人、唐大夫人和唐大公子都来了,三人的脸上都是诚惶诚恐。

上次他们亲自送了帖子去岑府,可是哪怕打着端木家的名义,也压根儿没见到岑隐,就被门房赶走了。

岑隐平日里公务繁忙,大多数时间不是在宫里,就是在东厂,想要见他一面可不容易。

他们不敢去东厂,就只好来宫门口守着,这不,守了两个多时辰,总是等到了人。

然而,岑隐根本就不打算理睬他们,优雅地翻身上了一匹白马,对他而言,唐家人不过是蝼蚁,何须理会。

他一夹马腹,胯下的马儿就轻快地踱了起来,朝前而去。

“岑督主留步……”唐太夫人急了,在唐大夫人的搀扶下,又朝岑隐走近了一步,想追上去。不过是短短几日,这对婆媳俩看着就瘦了一大圈,憔悴不堪。

“放肆!”随行的那个圆脸小内侍不客气地伸臂拦下了唐家三人,阴阳怪气地冷嘲道,“你以为你是谁,敢让督主留步,我们督主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见的!”

唐家三人的神色都有些尴尬,难掩羞窘之色,尤其是唐大公子年纪还轻,血气方刚,被內侍这番轻蔑的言辞羞得满脸通红,嘴巴张张合合,说不出话来。

唐大夫人为了丈夫的安危,是顾不上面子什么的了,急切地拔高嗓门道:“岑督主,我是端木四姑娘的舅母,还请督主听我们一言。”

岑隐拉了拉马绳,停下了马,转过头,漫不经心地俯视着几步外的唐家三人。

唐大夫人与身旁的唐太夫人交换了一个欣喜的眼神,这个法子果然是对了。岑督主对端木四姑娘的情分果然不一般。

唐大夫人连忙又道:“岑督主,外子不久前被带去了东厂,至今没有消息,还请督主看在端木四姑娘的份上,释放外子……外子实在是被奸人所害。”

烈日灼烧下,唐家三人额头的汗液更密集了,满怀期望又忐忑不安地看着马背上的岑隐。

岑隐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袍,问那圆脸小內侍:“唐如海现在在哪里?”

圆脸小內侍连忙答道:“在诏狱。”

岑隐红艳似血的薄唇翘了翘,云淡风轻地说道:“这一家人分开了也不好……”

唐太夫人、唐大夫人闻言以为岑隐是同意释放唐如海,喜不自胜,唐大公子急忙作揖道:“多谢岑督主。”事情顺利得出乎他的意料。

话音未落,就听马上的岑隐语气淡淡地丢下一句:“那就把他们三个也关进去吧。”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督主英明,让他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圆脸小內侍笑着抱拳应了,当目光看向唐家三人时,眼神就变得锐利如刀锋。

什么?!对于唐太夫人、唐大夫人和唐大公子而言,却如同晴天霹雳般,三人都傻眼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督主,我们可是端……”

唐太夫人惊慌失措地喊了起来,声音尖锐,还想说什么,但是一旁待命的另外几个內侍哪会再给她机会去骚扰督主。

“吵什么吵!”其中一人没好气地说道,另外几人熟练地分工行动,分别钳住了唐家三人的胳膊,动作娴熟而麻利,神情冷漠。

“督主饶命,督主饶命!”

唐大夫人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能求饶,哭天又喊地,没一会儿,眼泪就糊了一脸,眼眶一片通红。

然而,岑隐再也没看他们一眼,再次一夹马腹,继续策马往前行去,那个圆脸小內侍连忙也翻身上马,紧跟在他身旁,二人渐行渐远。

“唔唔……”

很快,唐家三人的嘴巴都被內侍用汗巾堵上了,三人的口中“咿咿唔唔”地再也发不出声音来,脸上都露出绝望之色,之中又透着一抹不敢置信。

怎么会这样?!

他们不要去东厂啊,他们可是端木四姑娘的舅家啊!

然而,他们再挣扎,也不过是徒劳无功。这些个內侍最擅长对付这些不服管教的人,利索粗鲁地把人拖了下去。

另一边的岑隐忽然又停下了马,绝美的脸庞上似有沉吟之色,引得那圆脸小内侍也有些紧张,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本座记得这次江南送来的贡品里有一个皮鞠颇为趣致,你派人送去端木家。”岑隐随口吩咐道。

“是,督主。”圆脸小內侍立刻就领了命。

于是乎,半个时辰后,太阳才刚刚西斜,一个簇新的皮鞠就被送到了端木府的湛清院。

比起被小狐狸霸占的那个黑色皮鞠,这个新送来的皮鞠绚丽精致得很,以不同颜色的皮子拼接而成,每一块皮子上都画了一只可爱的动物,有猫,狗,鹦鹉,狐狸,马匹……

姑娘家都喜欢好看精致的东西,端木绯爱不释手,直到傍晚去端木宪那里还不肯放下,端木纭宠溺地看着妹妹,心里觉得岑隐真是太细心了。

端木宪并没有在意端木绯手里的皮鞠,他正为唐家的事心烦,这也是端木宪把端木纭也一起叫来的原因。

“纭姐儿,四丫头,你们还不知道吧,唐家人被抓进诏狱了!”端木宪沉声道。

端木宪大致把唐家人怎么找上岑隐又被岑隐下令带走的事说了,端木纭和端木绯乍听这个消息自是惊讶却毫不同情唐太夫人她们。

这唐家人也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竟然就这么横冲直撞地跑去宫门口找岑隐,难道真以为凭借他们唐家三言两语,东厂就会放人?!

端木宪觉得额头一阵阵的抽痛,揉了揉眉心。

唐家好歹也是他们端木家的姻亲,这要是唐家出了什么事,说不定自家也会被连累……端木宪最怕的就是岑隐因为唐家干的荒唐事迁怒到四丫头。

想着,端木宪看着端木绯的眼神就染上了一丝担忧。

端木绯对这位祖父再了解不过了,一看对方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故意把那个被她放在篮子里的七彩皮鞠捧了过来,笑眯眯地显摆道:“祖父,这是今天下午岑公子派人送来的,您看好不好看?”

“呱呱!”

率先出声的不是端木宪,而是不知何时出现在窗槛上的小八哥。

小八哥一向喜欢颜色鲜艳的玩意,自打这个皮鞠送到湛清院后,它就一直虎视眈眈,因此端木绯才把皮鞠带来了端木宪这里。

端木纭抬手在它嫩黄的鸟喙上点了点,然后摇摇食指说:“小八,不行。”

这皮鞠委实不适合鸟类玩,以小八哥的性子什么都喜欢用鸟喙啄一啄,叼一叼,皮鞠到了它的鸟爪中,那就等着被它啄坏吧。

小八哥看得懂端木纭的这个手势是否定的意思,难以置信地“呱呱”叫了两声,很是受伤。它不平地看向了端木绯,委屈巴巴。

端木绯也只能对着它摇了摇食指,小八哥蔫了,伤心欲绝地拍着翅膀飞了出去,停在外面的梧桐树上背过了身,一副“我要静静”的模样,看得姐妹俩又好奇又好笑。

端木宪看着姐妹俩那轻快的小脸,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既然岑隐下午还给四丫头送了礼物,那显然是没生气……没生气就好。

端木宪在心里对自己说,算了,管唐家是死是活,自己早劝过了,他们非要找死,也怪不了自己!

425庶女

想通之后,端木宪整个人就放松了下来,捧起身前的茶盅,又有心情品茗了。

至于端木纭,还在看窗外赌气的小八哥,心疼了:看来她们家小八是真喜欢球鞠。

干脆等回了湛清院后,她用藤条和铃铛给它编一个藤球,藤球既可以用鸟喙叼,也可以用鸟爪抓,最适合小八哥了。

端木纭正想着,就见树枝上的小八哥偷偷地朝这边看来,端木绯也注意到了,坏心地把手里的皮鞠又放回了旁边的竹篮里,小八哥艰难地伸长脖子,爪子一个打滑,差点没从树枝上摔下来……

端木绯噗嗤一声笑了,端木纭心里也觉得好笑,嘴里却是道:“蓁蓁,你就别逗小八了,小心它真的生气了,几天不理你!”

“不碍事。”端木绯笑嘻嘻地对着端木纭眨了眨眼,“它要是真的生气,我就带她去惠兰苑。”小八哥喜欢热闹,又喜欢漂亮东西,最喜欢那些穿戴得漂漂亮亮的姑娘们都围着它转了。

端木纭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

听端木绯提起惠兰苑,端木宪心念一动,想起了章家,那个章文轩与戚氏义绝真是自毁前程,也难怪保不住嗣子的位置。

“四丫头,我记得你和章家二房的五姑娘处得不错?”端木宪突然问道。

她与章家小表妹当然处得极好的。端木绯笑吟吟地点了点头,“章五姑娘性子活泼,可爱得紧。”

端木纭听着自家妹妹一本正经地夸别人可爱,这话从模样精致可爱的妹妹口中道来,就是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端木宪真正想说的也不是章岚,他眼帘半垂,看着浮在碧绿茶汤上飘荡不已的茶叶,思绪飞转。

章家老大章文轩和老二章文澈虽然是同父同母,性子却大不一样。

章文轩看似有几分才学,其实自命清高,目下无尘,相比下,章文澈的性子就圆融不少,而且章二夫人楚氏长袖擅舞,又出身宣国公府,与京中不少勋贵世家都素有些交情。

自章文澈夫妇俩抵京后,章家在京城中如鱼得水,与各府的走动往来也更频繁了。

章老太爷在年前就回了淮北,看起来,章家那边应该是打算把章文澈夫妇留在京城,主持京中的事务了,也就是说,章家的新嗣子和下任家主十有八九就是章文澈了。

章家也是四大家族之一,与楚家齐名,虽然近些年已有颓势,但在端木宪看来,对于章家还是当以交好为主。

端木宪若有所思地捋着胡须,笑着道:“章家大老爷章文轩前两日带着儿子启程回了淮北老家的,他的女儿忽然出了痘,就留在京城没走。章二老爷既然现在没走,想来应该是会留京了,四丫头,以后你可以和章五姑娘多走动走动。”

“祖父,那我回去就给章五姑娘下帖子。”端木绯连忙道,心里想着:还真是巧啊,章若菱正好在这个时候出痘了。

端木绯也懒得管别人家的闲事,没多想,只想快点把章家小表妹叫过来玩。

她再也坐不下去了,急切地说要回湛清院,端木宪看着小丫头这风风火火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挥了挥手,就让她和端木纭去了。

端木绯回去后,也没写帖子,干脆让人送了几箩筐荔枝给章家小表妹。

接下来,就是等着鱼儿咬钩了。

果然,次日一早,章岚就亲自上门道谢。

小表妹一哄就过来了。端木绯心里就像是有一只麻雀在轻快地扑腾着,心情大好,笑得眉眼弯弯,十分可爱。

相比下,章岚则是一脸的端庄,梳着规矩的弯月髻,穿着一身柳色襦裙,裙摆绣着几朵幽兰,清雅明丽,却硬是让她看来比实际年纪大上一两岁。

“多谢端木四姑娘……”

章岚的话还说完,就被端木绯笑吟吟地打断了:“章五姑娘,来,这边坐。”

端木绯热情地起身招呼着章岚,心道:哎,小表妹老是把自己打扮得这么老气,真是浪费她长得好似搪瓷娃娃般可爱。

端木绯拉着章岚的手在窗边坐下,又吩咐丫鬟给她上茶上点心。

章岚端庄地坐着,身姿优雅笔挺,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就像是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一般,气质恬静。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所在的环境,这间东次间布置得十分雅致,窗外青葱的槐树以及金镶玉竹把屋子里映得一片幽绿色,宁静幽谧,让人不禁就放松了下来。

端木绯看着章岚,真是越看越有趣,手心痒痒的,好想在她头上揉了揉。

“章五姑娘,我给你看个好玩的。”端木绯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神秘兮兮地对着章岚眨了眨眼,又抬手把碧蝉招了过来,附耳吩咐了一句。

碧蝉点点头,立刻就去内室把那个西洋写字娃娃取来了。

且不说这个娃娃能自己写字,光是它外表的精致繁复就不是中原的摩喝乐可以比拟的。

“端木四姑娘,这玩偶可真精致。”章岚低头打量了这个西洋玩偶一番,嘴角的笑意又浓了一些,神情还是那般矜持稳重。

端木绯灿然一笑,熟练地给那个写字娃娃上起了发条,碧蝉又连忙给写字娃娃身前的墨罐中加墨。

章岚是聪明人,立刻就从碧蝉的这个动作中看出了什么,心中浮现某个猜测。

端木绯上好了发条后,直起身子退开了,跟着那个写字娃娃自己拿着鹅毛笔笔走龙蛇地在一张纸上写起字来,看得章岚目瞪口呆,樱桃小嘴不自觉地张成了圆形,一双清澈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写字娃娃,直到那写字娃娃停了下来,她才骤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糟糕。她方才也太不端庄了。

章岚欲哭无泪地抿了抿小嘴,可是眼睛又舍不得离开那个写字娃娃。这个小玩意竟然这么神奇,她以前还从来不曾见过呢!

章岚那种意犹未尽的眼神,端木绯最熟悉不过了,小狐狸和小八哥经常对着这个写字娃娃露出这种类似的表情。

她的小表妹还是这么可爱。

端木绯笑吟吟地再次给那个写字娃娃上了发条,如玉的颊畔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心情大好地又吩咐绿萝和碧蝉去取其他的小玩意。

没一会儿,绿萝和碧蝉就把空竹、陀螺、竹蜻蜓、皮鞠等等的各种玩具堆满了东次间,屋子里原本的雅致登时消失殆尽,把章岚看得目不暇接,小脸上又纠结了起来,在心里反复地对自己说,要端庄,要端庄。

端木绯故作不知,笑眯眯地与章岚说着闲话:“章五姑娘,我前些日子出了痘,这些都是哥哥姐姐为了哄我开心的……”

章岚怔了怔,才知道端木绯刚出过痘。

端木绯从绿萝手里接过那个岑隐送的皮鞠,在手里把玩了两下,本想提议去花园里走走,话还没出口,就见章岚惊喜地看向了窗外,眸生异彩,喊道:“小八……”

话出口后,她就意识到自己又失态了,赶紧收敛了神色,做出一副端庄的样子,可目光还是晶亮地看着停在窗外槐树上的小八哥。

槐树上蹲着的不只是小八哥,还有小狐狸,一鸟一狐都是目光灼灼地盯着端木绯手里的皮鞠。

“这是我家团子。”端木绯笑眯眯地介绍小狐狸,把手里的皮鞠递给了章岚,章岚傻乎乎地顺手接下了。

几乎下一瞬,她就看到树上的一鸟一狐都有了反应,小八哥展翅从树上朝窗口这边俯冲了下来,小狐狸也动了,三两下就从高高的树枝上跃下,然后两个小家伙几乎是同时出现在窗槛上,一眨不眨地盯着章岚手里的皮鞠,让章岚不知道是该觉得受宠若惊,还是该觉得如芒在背。

“呱!”

小八哥不高兴地叫了一声,仿佛在说,这是我的!

小狐狸没出声,但是它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像是盯上了猎物一般。

章岚手足无措地看看两个小家伙和端木绯,实在没法应对它俩那期盼的眼神,脑子一片空白,干脆就把那个皮鞠又塞还给了端木绯,如释重负。

端木绯看着小表妹那可爱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闷笑。

小狐狸一看没戏了,一溜烟地跑了,留下一道灵活而孤高的背影。

章岚直直地看着小狐狸离去的背影,神情怔怔,好一会儿,都没反应,直到耳边传来端木绯疑惑的声音:“章五姑娘。”

章岚这才回过神来,力图镇定,却还是难掩眸中的一丝赧然,“前日戚先生布置了一幅画,我想了两天还是没有灵感,方才忽然有了主意。”

端木绯嘴角一勾,拉起了章岚的小手,“那可得趁着‘心境’赶紧画出来才好。”她笑眯眯地拉着章岚去了她的小书房。

章岚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就被端木绯风风火火地拉走了,锦瑟给她铺纸磨墨,伺候笔墨,连小八哥都跟着她们飞了过来,停在小书房的窗槛上,似乎想看看章岚这是要画什么。

想着心里的那张构图,章岚跃跃欲试,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羊毫笔就画了起来,挥洒自如,嘴角噙着一抹自信的浅笑……

端木绯在一旁一会儿看她画画,一会儿又逗逗小八哥。

屋子里宁静闲适,只有小八哥偶尔“呱呱”地叫着。

章岚完全投入到作画中,一鼓作气地把这幅画画完了,当她搁下笔时,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端木绯好奇地起身凑过去看,这是一幅只用了黑白灰的水墨画。

画的主角是小狐狸,或者说,是一头雪狐。通体雪白没有一点瑕疵的雪狐站在溪水边,遥望着溪水流淌而来的方向,它的身旁是几支干枯灰暗的芦苇,如鹅毛般的芦苇穗在风中摇曳着。

整幅画透着一种清冷萧条的气息,如临冬日……

“呱!”小八哥也认出了画中的那只狐狸,在窗槛上直跳脚。

端木绯没理会小八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幅画,沉吟片刻后,随口问道:“章五姑娘,戚先生这一题不会是和‘冬天’有关吧?”

章岚眨了眨那双清澈明亮的杏眼,难掩惊讶地看着端木绯,跟着,她勾唇笑了。难怪大伯母,不,戚先生总说端木四姑娘聪慧。

“端木四姑娘猜得七七八八。”章岚含笑道,“戚先生出的题是‘冬’,但不可见冰雪。”

这一题说难不难,简单的就是画梅、画雪莲、画冬眠的动物、画寒风中的枯木等等,可是这些别人也都能想到,直到方才小狐狸的那孤高的背影给了章岚这幅画的灵感。

端木绯仔细打量着这幅画,笑吟吟地说道:“这幅画还能再改改。”

“还请端木四姑娘赐教。”章岚殷切地看着端木绯,对着她福了福。

端木绯笑着指了指画纸上方,“这里再加一轮冷月从阴云中半露半遮,你觉得如何?”

章岚双目瞠大,眸中似是映着夜空繁星般,璀璨生辉,她急切地拿起笔,又刷刷地画了起来。

端木绯看着章岚那专注的侧脸,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的小表妹还是这样,人是长大了不少,但是性子一点也没变……

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姑娘,端木绯的眼神一时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