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章岚就放下了笔,满意地打量着眼前这幅画,这冷月与阴云真是妙极了,让人感觉这一夜风雪欲来,让这幅画显得空灵,又不是一种紧迫感。

章岚越看越喜欢,看的是画。

端木绯也越看越喜欢,看的是自家小表妹。

她心念一动,趁着章岚在看画,以诱哄的语气提议道:“章五姑娘,涵星表姐还有我姐姐、我李家表哥他们要组队与锦绣县主比赛蹴鞠,就在六月初一,你也一起来吧。”

章岚正沉浸在画中,差点就脱口应下了,但最后还是刹住了。她从画里抬起头来,小脸上透出一丝纠结:这蹴鞠也太不端庄了,再说……

“我不会蹴鞠。”她诚实地说着。

端木绯莞尔一笑,笑得脸上的梨涡更深了,早就想好了,立刻就道:“我也不会,但是我们可以画画啊!万一下次戚先生让你画蹴鞠呢?”

端木四姑娘说得有理!章岚眸子一亮,如宝石般璀璨。

端木绯心里笑得肚子也疼了,又怕把小表妹给气走了,不动声色地继续说着她和涵星特意择了一块山清水秀之处比赛,届时大家还可以去四下遛遛马……

章岚原本是打算在午膳前就告辞离开的,结果一不小心就被留了用了午膳,又一不小心陪着端木绯和端木纭一起吃了些下午茶,等她离开端木府时,已是黄昏了,伴随她一起回府的,还有大包小包的水果点心、花茶果酒。

送走了章岚后,端木绯的心情更好了,觉得小表妹那懵掉的小模样足以她好好地回味好几天。

次日一早,她就给章家下了帖子,约章岚于六月初一去翠微湖畔蹴鞠游玩。

跟着,她就数着日子等着,临近六月,天气越发炎热了,烈日灼灼,夏季正是来临了。

但是,到了六月初一当日,来到翠微湖畔的却不是章岚,而是章家大姑娘章若菱。

端木绯下了马车后,却看到旁边的另一辆马车上走下来的人竟然是章若菱,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

章若菱也看到了端木绯,款款朝姐妹俩走去。

翠微湖畔,山风徐徐,林荫密布,比京城倒是凉爽不少,此刻才辰时,空气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清晨的朝露与雾气。

不远处停着一排排车马,翠微湖畔也摆好了一张张桌椅,还有丫鬟小厮忙忙碌碌,有的在整理蹴鞠比赛的球场,有的沿着球场搭建观赛的帷棚,有的在摆果盘点心,有的看着红泥小炉烧水煮茶,附近百来丈都是一片热闹的喧阗声。

章若菱很快走到姐妹俩跟前,微微一笑,对着端木纭和端木绯福了福,“端木大姑娘,四姑娘,别来无恙?”

章若菱显然是精心打扮过,梳了一个繁复的牡丹头,戴着点翠云雀发钗,身上穿了一件蓝绿色的褙子,搭配一条柳黄色的马面裙,褙子上绣着大朵大朵的莲花与芙蓉,颜色清雅脱俗,衬得章若菱周身散发着一种优雅秀美的气质。

端木绯淡淡一笑,端木纭笑着与她寒暄:“章大姑娘,托福。”

章若菱并不在意姐妹俩对她的冷淡,解释道:“舍妹出了痘,所以今日不能来了。”

端木绯皱了皱眉,明明前几天,章岚人还好好的……

“章大姑娘,敢问章五姑娘是何时出的痘?”端木绯问道。

章若菱叹了口气,秀丽的眉心微蹙,显得忧心忡忡,“就是前天晚上。”

端木绯半垂眼眸,眸光闪了闪,水痘可以潜伏十来天,算算时间,也就说章岚上次回去后没两天就染上了水痘。

怎么会这么巧!

端木绯抬眼又望向了几步外的章若菱,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如纯净清澈的山泉水般,仿佛能看透人的表象,洞悉人心。

看着前方的端木绯,章若菱忍不住又想起了她的嫡母戚氏,心情如潮水般起伏翻涌。

她不自觉地捏了捏手里的帕子,避开了端木绯的目光,转而对端木纭道:“端木大姑娘,你今天是要下场比赛吧?我不会蹴鞠,也只能给姑娘鼓鼓劲了。”

端木纭今日穿上了那身新作的碧色骑装,骑装的裙摆上游走着一尾尾火红的火鲤,火鲤的色彩鲜艳亮丽,却不俗艳,反而给这淡雅的碧色添加了一抹矜贵,衬得少女红艳的朱唇似染了朱砂般,明艳夺目。

同样款式的一身碧色骑装穿在端木绯身上,却又是另一种感觉,清丽活泼,细细一看,就会发现原来这两身骑装上的火鲤姿态不同,前者慵懒高贵,后者活泼调皮,因而呈现出两种迥然不同的感觉。

姐妹俩的这两身骑装引来了不少周围姑娘艳羡的目光,交头接耳地点评着,她俩只是这站在这里,就是不少人目光的中心。

封炎远远地就看到了端木绯来了,就像是一条看到主人的小狗般,欢快地跑了过来,“蓁蓁……”

然而,不仅是他看到了端木绯,“别人”也看到了,他还来不及说上一句话,宫女从珍就从另一个方向走来,快他一步来到姐妹俩身旁,屈膝禀道:“端木大姑娘,四姑娘。大公主殿下、四公主殿下请二位过去。”

不远处,正在和几位公子贵女说话的舞阳和涵星对着端木绯和端木纭招了招手,示意她们赶紧过去。

涵星的身旁,君然、李廷攸、慕瑾凡、丹桂、蓝庭筠等人也都聚集在周围,三三两两地说着话。

“章大姑娘,那我们就先告辞了。”端木纭对着章若菱微微一笑,就和端木绯一起朝涵星那边走去,封炎好像端木绯的尾巴般也跟了过去,一边与她搭话。

章若菱站在原地目送姐妹俩离去,原本绷紧的身形放松了些许,舒了一口气。

她不动声色地朝周围环视了半圈,参加蹴鞠比赛的公子贵女一共有二十名,但是此外,还来了不少像端木绯、章若菱这般是为了观赛游玩来的人。

今日来的人大多是京中的勋贵子女,其中有一部分章若菱也曾见过,他们都是京中顶级的门阀显贵人家的姑娘,至少也是亲王、郡王、侯伯人家的子弟,很多人的身份都比那天去露华阁赴宴的人更加金贵。

这些人自成一个圈子,平日里普通世家、朝臣家的公子姑娘根本就接触不到这些人。

他们章家是四大家族之一,自然显贵,可是她不过是庶女,这里的贵女又怎么会纡尊降贵地与一个庶女往来。

她今日能来这里不过是借了“别人”的光而已……

想着,章若菱的目光再次看向了前方的端木绯,她正笑吟吟地与涵星说着话,几个公子姑娘言笑晏晏,气氛很是和乐。

“涵星表姐,你看这些抹额,我让针线房做的,待会比赛时,你们就都系上。”端木绯从绿萝手里接过一个篮子,从篮子里的几条抹额挑了一条给涵星。

这些抹额都是火红色的,正好与端木纭、端木绯骑装上的火鲤颜色一致,端木绯特意让针线房在抹额上以银丝线绣了几尾鲤鱼,抹额戴在端木纭的额头上,与她的骑装十分相配。

不仅是涵星有份,封炎、李廷攸他们这些参赛的成员统统有份。

涵星随手把抹额绑在了额头上,从珍立刻捧了一个菱花镜上前,涵星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满意地笑了,她早就知道抹额是红色的,因此今日特意穿了一身大红骑装,与这抹额也配得很。

“绯表妹,亏得有你。”涵星娇声道。

她这句话不是客气话,这场比赛确实亏得有端木绯一起帮手操持、组织。

为了今天的比赛,他们这些人已经聚在一起练习过几次,确定各自的位置、职责,又练习了配合,也演练了一些蹴鞠的战术等等。

涵星住在宫里,平日里想要出来多少没那么方便,连练习也不得已缺席过两次,很多琐事都是端木绯和李廷攸帮着张罗的。

比如现在,端木绯还肩负着军师的职责,让大伙儿都围成一圈,絮絮叨叨地说着各种战术:

“蹴鞠如战场,讲究谋略、力量、配合以及临场反应。”

“封公子,你和君世子、攸表哥默契十足,你们三个人可以作为进攻的主力。”

“涵星表姐,你灵活,技巧又娴熟,你来组织中后场的防守,可以抓住时机发动进攻……”

“慕公子,你性格冷静沉稳,就看着球门吧……”

“……”

封炎一眨不眨地盯着端木绯的小脸,目光灼灼,那痴迷的样子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君然和李廷攸也注意到了,有些好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少年们皆是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上场大杀四方。

这时,从珍看向了某个方向,对着众人禀道:“大公主殿下,四公主殿下,二皇子殿下来了。”

她这一说,端木绯、封炎等人有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朝前望去,百来丈外,一个着湖蓝锦袍的少年公子正策马朝这边驰来,他的身旁还有一辆朱轮车随行,很显然,来的人不仅是二皇子慕祐昌,还有二皇子妃楚青语。

426下注

涵星看不上她这个二皇兄,嘴里发出不屑的冷哼声,完全没打算上前和他们打招呼,舞阳就更不用说了。

附近的其他人当然也注意到了二皇子夫妇来了,也注意到大公主、四公主那边的气氛有些怪异,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当年二皇子与那僧人玄信的事,所知之人不多,事关皇家,很多人也不敢宣扬,但是在场的公子姑娘们出身显贵,还是有一部分人知道当年发生的那些见不得人的阴私,神色间便染上了几分意味深长。

慕祐昌很快就在前方的一片槐树下停下了马,轻盈地翻身下马,他身旁的朱轮车也停了下来,随行的宫女正要扶二皇子妃下马,却见慕祐昌过来了,急忙退开。

慕祐昌伸出右手,亲自把一道纤细的紫红色身影扶了下来,正是楚青语。

楚青语穿了一件华丽的紫红色百蝶穿花刻丝褙子,头上梳着一个极为繁复的牡丹头,戴着赤金嵌东珠衔珠串五翅斜凤钗,看来端庄富丽,与慕祐昌并肩站在一起时,女的俏,男的俊,让人不禁赞叹好一对神仙眷侣。

章若菱嫣然一笑,连忙上前,姿态优雅如修竹,心中暗暗庆幸着:她一个姑娘家,要是二皇子是孤身前来,她自是不方便独自上前去行礼,可是有楚青语在就不同了。

楚家是二婶母楚氏的娘家,且与他们章家世代交好,这情分自然是不一般。

“二皇子殿下,”章若菱对着慕祐昌先福了福,接着就看向了楚青语,亲昵地唤道,“语表姐,你可还记得我,我是章家的章若菱。”

此刻走得近了,章若菱才注意到楚青语看着有些憔悴,虽然她特意在脸上敷了厚厚的脂粉,但还是掩不住她眼窝处的青影。

不仅如此,她的脸色似乎也没什么血色,像是大病初愈,神色间有些蔫蔫的。

偏偏章若菱与楚青语也不过是几面之缘,没说过几句话,有些话说多了便是交浅言深,因此她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楚青语当然认识章若菱,神色淡淡,章若菱不过是章家长房的庶女,无论前生今世,都是庸庸碌碌,又怎么值得自己费心!

楚青语对着章若菱微微颔首:“原来是章家表妹。”

话语间,又有几个公子贵女过来给慕祐昌和楚青语见礼,而章若菱“自然而然”就被众人所无视了。

她与他们明明如此近,却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把她与他们分隔开来。

章若菱目光幽深地看着他们,双手在袖中紧紧地握在一起,指尖掐进柔嫩的掌心,心里愤愤:本来她是有机会记在戚氏名下的。

本来她是有机会成为章家嫡女的。

本来她也有机会像楚青语一样嫁皇子世子,成为众人艳羡的对象。

本来她可以拥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

可是这一切都被端木绯破坏了,这一切都随着戚氏与父亲的义绝再无可能了……

章若菱的眸底翻动着惊涛骇浪,其中夹杂着异常强烈复杂的情绪,有愤懑,有绝望,有嫉妒,有不甘心……

慕祐昌与那些人寒暄了几句后,就转头对着楚青语道:“语儿,我们过去和大皇姐还有四皇妹她们打声招呼吧……”

他话音未落,后方又传来一阵凌乱的马蹄声,跟着是少年轻快明朗的声音:“二皇兄,还是小弟慢了一步。”

慕祐昌眸光微闪,嘴角僵了一瞬,当他转头朝慕祐景望去时,脸上已经带上了儒雅和熙的浅笑,“三皇弟。”

他笑得温和,心里却对慕祐景很是不屑:在他看来,慕祐景已经不配成为他的敌人,慕祐景之前选择了耿海,而非岑隐,慕祐景已经走错了一步,以岑隐锱铢必较的性格,是绝不可能扶持慕祐景的。

想着,慕祐昌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慕祐昌忙着与慕祐景虚与委蛇,没注意到楚青语正看着不远处的封炎,瞳孔里闪过一抹异常明亮的眼眸。耿海倒了,封炎的绊脚石少了一块……

只是……

楚青语微微拧眉,轻咬下唇。

这时,慕祐昌正好转过头来,看到了楚青语面色不对,柔声问道:“语儿,你可是晕马车了?要不到前面的树荫下坐下歇歇吧,本宫让人给你泡些药茶喝。”

慕祐昌看来温柔体贴,引来某些不知内情的姑娘们一道道艳羡的眼神,觉得二皇子与二皇子妃真是鹣鲽情深!

楚青语嫣然一笑,得体地说道:“殿下,妾身没事。我们还是先过去跟大皇姐和四皇妹打个招呼吧。”

于是周围的这些公子贵女就簇拥着慕祐昌夫妇和慕祐景朝舞阳和涵星那边去了。

接下来,又是好一阵见礼。

舞阳和涵星根本就懒得掩饰她们对慕祐昌和楚青语的不喜,打了招呼后,就不再与他们夫妇俩说话。

慕祐昌虽然心里不悦,但也不可能在这里发作出来,若无其事地借着楚青语身子不适为由,往一边的树荫下歇息去了。

君然、李廷攸他们看到不远处有熟人来了,嘻嘻哈哈地走开了。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一个小內侍步履匆匆地跑过来禀道:“大公主殿下,四公主殿下,球场已经准备好了。”

不远处有的绿茵球场上,两队的球门已经安置好了,球场上也拉了白绳做好了边界和中场的记号,连捡球的内侍们也守在了球场四周。

舞阳和涵星还没应声,就听树上传来一个一个轻佻明快的男音:“四公主殿下,锦绣县主,既然球场好了,那比赛可以开始了吧!”对方的声音透着些许急切。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一丈外的一棵老槐树上,一个二十来岁、着宝蓝锦袍的青年斜躺在一段粗壮的树枝上,神情慵懒地看着下方的众人。

“急什么,池六,距离比赛开始还有半个时辰呢!”一个十五六岁紫衣少女大步流星地从西南方朝这边走来。

少女一张清秀的圆脸,一头浓密的青丝挽了个朝云近香髻,插着赤金红宝石蝴蝶花簪,流光溢彩,映得少女双颊生霞。

被称为“池六”的青年轻快地自树上一跃而下,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又道:“锦绣县主,反正大家现在闲着没事,干脆找点乐子,先下个注怎么样?”他笑嘻嘻地看向舞阳等人,“大公主殿下,四公主殿下,君然……你们觉得如何?”

青年对待几位公主县主世子的态度很是随意,嬉皮笑脸。

章若菱一听对方姓池,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这位青年应该是辅国公府的六公子池彦,辅国公那可是超品的勋贵,在大盛朝也是地位超然。

舞阳笑吟吟地接口道:“那本宫当然是押我们红队。”她说着随手从腰侧拔下一个通体无暇的羊脂白玉佩交给池彦。

“本宫押一千两。”涵星紧接着说道,出手豪爽。

有了两位公主起头,其他人也都纷纷地开始下注,端木绯庆幸自己随身带着她的金锞子,投了两个八哥锞子作为她和姐姐的赌注。

池彦兴致勃勃地使唤两个宫女准备了两个分别系着红、蓝绸带的篮子安放这些赌注,又吩咐一个內侍把众人下的赌注都记录下来。

他干脆就带着两个宫女和那个內侍沿着湖畔的那些帷棚吆喝起来,怂恿着到场的众人都来下注。

在场的公子姑娘们多与他相熟,随意地往篮子里丢着小玩意,不过多是凑热闹,也就是随手拿随身的玉佩、簪子、金银锞子什么的当赌注。

翠微湖畔随着池彦的吆喝声愈发热闹了,说笑声随着山风飘扬在四周,一片朝气蓬勃。

池彦容光焕发,大摇大摆地往前走着,活脱脱的一个货郎。

片刻后,他就来到西北边一个蓝色的帷棚前,正要跟对方打招呼,在看清对方容颜的那一瞬间傻眼了,嘴巴张圆。

帷棚里坐着一个着蔚蓝云纹锦袍的青年,青年形容昳丽,五官美得惊心动魄,慢悠悠地饮着茶水 池彦心跳砰砰加快,心里有个声音在嘶吼着:这……这……这一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差点没抬头看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池彦咽了咽口水,面色一正,讪讪地对着对方拱了拱手,“岑督主,打搅了。”

他也没指望岑隐会理会他,打了招呼后,就打算走人,却被岑隐叫住了:“池六公子。”

岑隐一边说话,一边放下了手里的白瓷浮纹茶盅,他那修长的手指似乎比白瓷还要细腻白皙。

池彦身子一僵,连忙止步,转身笑得十分客套,“岑督主,可有何指教?”

“池六公子,这是在下注吧?”岑隐抬手指了指后方宫女手里的篮子,宫女拿着篮子的手登时一颤,低眉顺眼。

池彦点了点头,心道:这一位总不会也想下注吧?

仿佛在回答他心头的疑问般,岑隐又道:“本座下一注,就押端木四姑娘那队。”

端木四姑娘?!池彦的神情有些微妙,端木四姑娘不是不参加蹴鞠比赛吗?

不过……

池彦想了想,端木大姑娘的额上绑着红抹额,想来是参赛的,反正投给妹妹,就是投给姐姐。

池彦抬手做了一个手势,其中一个宫女战战兢兢地上前,岑隐从袖子里取出一小锭金锭,随手扔进了系着红绸带的篮子里。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几息之间,池彦从帷棚里出来时,还有一种犹如置身梦境的虚幻感,那砰砰的心跳提醒他刚才的一幕并非是幻觉。

他长舒一口气,只觉劫后余生。

“池六公子!”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自身后传来,把余惊未消的池彦惊得差点没跳起来。

下一瞬,就见两个青衣小內侍从后方的一棵柳树下笑吟吟地追了上来,客气地对着池彦拱了拱手,其中一人笑眯眯地说道:“池六公子,刚才督主可是下注了?”

没等池彦回答,另一个小內侍就说道:“我们就想跟着督主给四姑娘……我是说端木四姑娘押一注。”

又是端木四姑娘。池彦的嘴角抽了一下,抬眼朝涵星和端木绯的方向看了过去,见那对表姐妹笑作一团,心道:原来端木四姑娘真的是岑隐的义妹啊!他以前还以为是谣言呢!

“两位公公请随意。”池彦笑嘻嘻地说道。

反正对他来说,越多人下注,就越好玩。

这一下起注来,就没完没了了,一路上,池彦一次次地被人叫住,那些內侍都悄悄地跑来下注。

等池彦又回到涵星、端木绯他们那边时,那个系着红绸带的篮子已经被五花八门的赌注装得满满当当。

君然懒洋洋地歪在一把太师椅上,慢悠悠地扇着手里的折扇,看到池彦回来了,立刻招呼道:“池六,快过来,下注怎么能漏下本世子呢。”

君然说着心里有些扼腕,他怎么就没想到开赌局,平平让池彦这家伙抢了先机呢。

他随手摸出一个银锭子就要下注,却惊讶地发现那系着红绸带的篮子里居然满了……

咦?

君然好奇地朝另一个系着蓝绸带的篮子看了看,只见那个篮子却是不满一半。

“看来我们还是大热门啊。”君然得意洋洋地笑了。

那是自然。端木绯和涵星在一旁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封炎亦然,心里暗道:有自己在,当然会赢。蓁蓁一定会高兴的。

池彦的表情却有些微妙而纠结,又似有几分欲哭无泪。

“我……”池彦咽了咽口水,压低声音说道,“我刚才碰上岑督主了,他一下注,跟进的人就不少。”

君然也没想到岑隐来了,有些意外,连手里的折扇都停顿了一下。

端木纭和端木绯当然也听到了,姐妹俩下意识的抬眼找了一圈,就在西北方的一个蓝色帷棚里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对方正悠然品茗,一派闲云野鹤。

端木纭对着岑隐勾唇笑了,端木绯也抬起手,轻快地招了招手,笑得眼如新月。

岑隐对着姐妹俩莞尔一笑,神情间变得柔和了不少。

池彦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心中暗暗心惊,是他眼花了吗?刚才那一瞬间他竟然觉得岑隐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东厂厂督有几分慈眉善目?

这果然是个梦吧?池彦暗暗地捏了自己一把……好痛。他的五官有些扭曲。

一旁的君然看着池彦在那里犯傻,笑得肩膀抖动不已,一张俊脸躲在扇子后。

涵星和舞阳觉得莫名其妙,只以为君然又脑抽筋了。

这边的骚动就如同一颗丢入湖水中的石子般,在水面上泛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一圈圈地荡漾了开去,渐渐地,不少人都得知了岑隐来了的消息,一道道神情各异的目光都投向了岑隐所在的方向,又敬又畏又疑又惊。

周围的说笑声一下子就少了不少,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倒是二皇子和三皇子对于岑隐的到来欣喜不已。

“没想到岑隐会来……”二皇子慕祐昌低低地喃喃道,唯有坐在他身旁的楚青语听到了他的声音,眼帘半垂。

慕祐昌的手指在手边的茶盅上轻轻地摩挲着,心道:这位岑督主心狠手辣,对什么人都不亲近,却独独对这个义妹这般重视。

“端木四姑娘可真是不一般。”慕祐昌慨叹地又说了一句。

楚青语的嘴角勾出了一抹轻蔑的浅笑,别人不知道,但是她清楚得很,岑隐不是给端木绯面子,岑隐他真正在意的人是端木纭。

楚青语想提点慕祐昌一句,可是想到他们旁边还坐着慕祐景,终究没有说什么,捧起一盅茉莉花茶,慢慢地饮着茶。

“二皇兄,”慕祐景收回视线,含笑地看上了慕祐昌,“小弟以为二皇兄更喜欢舞文弄墨,没想到对蹴鞠也感兴趣。”

慕祐景笑得如春风拂面,看似与慕祐昌随口闲聊,实际上在嘲讽对方平日里总是装出一副勤奋好学的样子讨好朝中的文臣。

“三皇弟,父皇常说,我们大盛是马背上打下的天下,慕家男儿自当文武双全。父皇的叮嘱,本宫自当记在心中,三皇弟,你说对不对?”慕祐昌温文儒雅地笑了,一派兄长对弟弟的谆谆教诲。

装模作样!慕祐景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朝楚青语看了一眼。

他们俩的这门婚事是怎么成的,慕祐景也心知肚明,慕祐昌虽然娶到了楚家女,却反而失了楚家心,就这样,还不死心地想和他争皇位,真是异想天开!

慕祐昌忽然站起身来,对楚青语道:“语儿,我们这里的视野有些不太好,干脆我们换个地方坐吧。”

楚青语微微一笑,夫唱妇随地也站了起来,夫妇俩没再理会慕祐景,朝着西北方走去。

真是心胸狭隘。慕祐景心里暗道,正要端起茶盅,突然又意识到不对,二皇兄去的方向是……

慕祐景霍地站起身来,朝慕祐昌和楚青语的背影望去,他们俩果然是朝岑隐所在的帷棚去了。

慕祐景不甘落后,连忙追了上去,三步并作两步。

周围的其他人大多没注意两位皇子,随着一声响亮的击鼓声响起,球场中央,由蓝队先开球,一个黑色的皮鞠被一个绑着蓝抹额的青年重重地踢了出去,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曲线,穿过了小半个球场,前方另一个头戴蓝抹额的少年朝前狂奔而去……

球场上的那些参赛队员以及球场边的观众都把目光投注在那个腾飞的皮鞠上,目不转睛。

慕祐昌、慕祐景和楚青语走入帷棚中,笑容满面地与岑隐打了招呼:“岑督主。”

三人笑得殷切,相比下,岑隐却是神色淡淡,与他们微微颔首,“二皇子殿下,二皇子妃,三皇子殿下。”

也只是如此,岑隐甚至没有起身,仿佛在他面前的不过是普通人罢了。

慕祐昌和慕祐景根本就不敢多说什么,以岑隐如今的地位,除了皇帝,根本就没有人可以令他折腰,连耿海都倒下了……

他们这些皇子看着身份贵重,其实手中根本没有一点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