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真是太精明了。

岑隐眯了眯狭长幽深的眸子,眸子里似是撒满了璀璨的星芒,看似漫不经心地伸指在肩上掸了掸。

端木宪也是一脸宠爱地看着自家孙女,捋了捋下颔的胡须,心道:自家四丫头果然聪明,哪里还用的着自己出马!

“吉尔斯老哥,西北诸族谁人不知你们百川族人强马壮,遍及草原。”这时,兀吉族的摩轲莫亲王忽然开口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的味道,“上次你还与小弟说,百川族有二十万勇士,进可冲锋杀敌,退可保家卫国。依小弟看,这匈奴马虽好,但更适远征。相比起百川族的哈萨克马,在爆发力上可差多了。要是老哥真喜欢匈奴马,不如慢慢找,也不急在一时。”

吉尔斯一开始没在意,但越听越不对。摩轲莫这番话一句句分开听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可是连在一起,怎么好像意有所指的。

皇帝微微蹙眉,脸色也变得有些奇怪。

百川族是西北草原的第一大部族。而且,在西北还颇有威望,很多西北部族皆以他马首为尊。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百川族已经壮大到了这个地步吗?!

那么,吉尔斯这么迫切的想要匈奴马到底是为了什么?

想着,皇帝的眸子愈发幽深,如一汪漆黑的深潭,他又随手打开了手里的折扇,“啪”,此时此刻,这声响显得分外刺耳。

吉尔斯心口一跳,登觉不妙,连忙道:“摩轲莫,本王不过是喜马罢了,你扯得也太远了吧。”

“素闻王爷爱马,”岑隐看着吉尔斯,似是随口一提,“去年来京时,还送了先卫国公一匹汗血宝马,那也是千载难逢的好马。”

皇帝一听到耿海,手里的折扇停顿了下来,思绪如潮涌,眸光随之锐利冰冷起来。

他想到了当初吉尔斯等人与耿海串通一气,想到了百川族在西北部族中的超然地位,想到了耿海之前打算谋反,想到了耿海还曾勾结华藜族……

难道这些西北部族还不死心!

吉尔斯听岑隐特意提起已经过世的卫国公耿海,又看皇帝的神色不对,心里感觉越发不妙。

他是送过耿海一匹汗血宝马,可是耿海在世时权柄通天,满朝文武还有北地诸族又有几个没给耿海送过礼?!

吉尔斯心中警铃大作,又道:“岑督主,本王此行从西北带来五匹汗血宝马,其中四匹进贡给了皇上,剩下这一匹恰逢先卫国公生辰,本王与其他几位王公去卫国公府祝寿,就把马作为了寿礼。”

吉尔斯是想解释给皇帝听,这汗血宝马同样也进贡给了朝廷,也想表明当日给耿海送礼的人并非他一人,可是,听在皇帝耳朵里,却是另一种味道。

看来这西北诸族的心里还真是都向着耿海!

皇帝手里的折扇又动了,心中对吉尔斯的疑虑更浓了。

吉尔斯哪怕是再不会看脸色,也感觉到自己又说错话了,差点没抽自己一个耳刮子。

“皇上……”吉尔斯转向了皇帝,还想说什么,但是皇帝已经不想听了,健步如飞地往前走,留下一道冷峻的背影,不怒自威。

“……”吉尔斯的嘴巴张张合合,欲言又止,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墨来。

他僵立原地,恨恨地瞪了一眼摩轲莫,额角青筋暴起。这若非是皇帝还在这里,他恐怕已经直接和摩轲莫厮打在一起了。

端木绯步履轻盈地往前走着,看也没看吉尔斯。这等上蹿下跳的小人也用不上她惦记,祖父那么记仇的人,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她随意地与岑隐搭话:“岑公子,你刚才说的那幅《栖霞湖夕阳图》是不是太宗皇帝画的那幅?”

岑隐还没说话,皇帝倒被这丫头片子又挑起了几分兴致,笑道:“丫头,你也知道这幅画?”

端木绯很可爱地笑了笑,“皇上,我练字时临过太宗皇帝的字帖,还买了书画册子呢。”

太宗皇帝擅书擅画,在位期间就常赐下墨宝,其书画在文人学子间流传甚广。

皇帝听了倒也不意外,笑眯眯地赞了一句:“你这丫头倒是勤勉。”

“多谢皇上夸奖。”端木绯理直气壮地应下了。她确实勤勉。

皇帝看她那可爱的样子,就故意逗她:“丫头,你涵星表姐成天在朕跟前嘀咕你,让你进宫陪陪她……”

皇帝眼睁睁地看着小丫头的小脸垮了下来,知道这丫头最讨厌那些繁文缛节,不禁哈哈大笑,心情大好。

皇帝心情愉悦地在栖霞湖赏了会夕阳,这才带着那些臣子浩浩荡荡地又踏上了归途。

端木宪也要随驾,就叮嘱两个孙女一句:“纭姐儿,四丫头,你们俩也别玩得太晚了,早些回京。”

端木纭应了一声,“祖父慢走。”

端木绯悄悄地拉了拉端木宪的袖子,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时机到了。”

说着,她飞快地朝前方的吉尔斯看了一眼,向端木宪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

端木宪勾了勾唇,心领神会,看着自家四孙女可爱的样子,忍不住就抬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然后就翻身上马,随着皇帝一行人离开了。

望着那行人的背影,端木绯苦着小脸叹了口气,惋惜着她原本舒舒服服的温泉避暑之行。

她的惆怅只是一闪而逝,很快端木绯又拉着端木纭去及时行乐了,难得来了马场,她可要和小马驹再多多培养一下感情才好。

姐妹俩直到夕阳落下了一半,才乘坐着端木宪留下的那辆马车离开栖霞马场。

她们回到端木府时,天空已经一片昏黄,已经酉时过半了,下人陆陆续续地开始在府中各处点起了灯笼。

巧得很,端木绯一下马车,就遇到了端木珩。

“大哥哥,真巧啊。”端木绯下意识地露出讨好的微笑,大眼眨巴眨巴,看起来比小八哥还要无辜可爱。

最近这段时日,这阖府上下谁人不知道府中最忙碌的人不是老太爷,而是大少爷端木珩。

八月十二日就是秋闱的日子,眼看着再过几天就要进考场,连国子监都停课了,让考生们自己安心在家备考,端木府里的下人一个个如临大敌,完全不敢大声喧哗,唯恐吵了大少爷念书。

端木珩这些日子的功课很紧张,大部分都是柳先生和他自己的院子里读书,读书……除了读书,还是读书。

“不巧。”端木珩背手而立,看着几步外的端木绯。他是听闻端木绯回来了,特意来等她的,“四妹妹,你有几天没去闺学了?”

端木绯的笑脸差点就没绷住,她也想找端木纭求助,可是端木纭一下车就被来禀事的管事嬷嬷给叫走了。

端木绯心里有几分欲哭无泪,心道:大哥,你不是忙着备考吗?你不是马上就要秋闱吗?怎么还有空管她一个小姑娘去不去闺学呢!

“大哥哥……”端木绯清了清嗓子,很想说,其实也没几天,最多也不超过五六天……但是没敢说出口,这个时候,越怂越好,她要是敢说一句,大哥就可以训她十句。

端木绯乖乖地站在原地由着端木珩训,并信誓旦旦地发誓明早一定去闺学,跟着就怏怏地回了湛清院。今天她出门前该看一下黄历的!

端木绯差点没仰天痛哭。

端木珩好笑地看着小丫头的背影,不慌不忙地在外头溜达了一盏茶,才回去继续读书。

秋闱一天天地临近,府中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尤其是小贺氏,每天求神拜佛,在家里求,出外也求,把这附近的寺庙都求了个遍,又每天吩咐厨房给端木珩做各种补品点心,燕窝参汤鸡汤鱼汤轮着来,唯恐儿子饿了累了,嘘寒问暖。

相比小贺氏的提心吊胆,端木珩显得从容多了,每日都按照柳先生的出题写文章,听柳先生讲经说文,查漏补缺,研究主考官的偏好等等。

这剩下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快,眨眼就到了八月十一日。

眼看着明天长孙就要进考场,连端木宪都难免有些紧张起来,当天傍晚特意把端木珩叫来了外书房,特意安抚叮嘱了一番:

“珩哥儿,你不用紧张,晚上早点歇息。”

“你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就算是今年考不中,三年后再考就是了。”

“明天要带的一应用具,都已经备好了。你要进去三天,最近天气闷热,你在里面千万要小心别中暑了。一旦进了考棚,吃喝拉撒都在里面,不到考试结束,监考官是不会开门的……”

端木宪说一句,端木珩就规规矩矩地应一声,气氛很是严肃。

端木宪叮嘱到一半的时候,端木绯来了,祖孙俩的目光一下子齐刷刷地落在了她身上,让她倍感压力。

端木绯也是有备而来,特意带了几方她给端木珩亲手做的帕子,笑眯眯地提醒道:“大哥哥,你闻闻?”

端木珩把那帕子放到鼻尖,立刻嗅到一股清凉的香味扑鼻而来,令人精神一振。

端木绯笑着解释道:“我听说,秋闱时查的严,不能带有夹层的东西进考棚,所以我就做了这帕子,我在染帕子的染料里加了提神醒脑消暑的香料。”

端木绯笑得得意洋洋,那卖乖的样子仿佛在说,她这个妹妹最是不是最体贴了!

439狠狠

“多谢四妹妹。”端木珩郑重其事地道了谢。

“大哥哥,我每天都很忙的。”端木绯忍不住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她是逃了闺学的课,可是她又没偷懒,她每天做的事很多的。

她一句话把书房里原本还有几分肃然的气氛瞬间冲散了,端木宪和端木珩都听出了她的意思,祖孙俩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忍俊不禁。

端木绯平日里有多懒散,他们还不清楚吗?!

端木宪让端木绯坐下,又吩咐丫鬟上了茶,不再说秋闱。其实该嘱咐的事项柳先生那边肯定也早就嘱咐过了,端木宪也就是犯了家有考生的通病,忍不住再叮嘱了一番。

丫鬟给祖孙三人上了茶,又给书房里点了灯,屋子里一下子明亮了起来,外面的天色不知不知中变得灰蒙蒙的。

喝了几口普洱茶后,端木宪的心情也平静了不少,浑身放松地倚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

好茶!端木绯满足地抿了一口又一口,两眼弯弯。

她好奇地问了一句:“祖父,您今天可是有什么好事?”这百年普洱平日里端木宪可是当宝贝珍藏的,不轻易拿出来招待人的。

端木宪得意洋洋地笑了,觉得四孙女真是有眼色,不像长孙这般木讷。

“今天,北地的那些部族拿出了六十万两白银。”端木宪笑道,心中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这下可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端木宪越想越觉得自家四孙女聪明,这时机把握得太好了,比之前他之前跟他们软磨硬泡了一个多月要有成效的多!

端木宪有些得意地捋了捋胡子,侃侃而谈地说起了万寿节之后发生的事。

皇帝本来和那些部族的王公们说好了,万寿节后让他们回去的。但是那天皇帝去了栖霞马场之后,又随便找了个借口,让这些王公们一起跟他下江南。

这下,不但是吉尔斯亲王,就连其他几个部族的王爷也知道事情不太妙了。

不过,他们在京城又没有门路,耿安晧如今自己都焦头烂额了,也没工夫理他们,他们也想过去求见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岑隐,可是压根儿见不着人,一来二去的,他们只能求到首辅端木宪这里来了。

端木宪当然不会跟他们客气,委婉地说了他如今的各种为难,就是不接他们的话。

这些个王公们也不是蠢人,当然听明白了端木宪的暗示,心里是暗骂端木宪趁火打劫,可是实在是别无他法,更不想跟着皇帝下江南……

犹豫了好几天,今天,他们特意来了户部衙门见端木宪,“自愿”孝敬了皇帝六十万两白银。

端木宪解决一个大难题,自然是如释重负,急忙进宫去禀了皇帝。

然而,这个好消息却没有让皇帝开怀。

事实上,皇帝对这些部族的戒心反而更重了:这些个西北、北境的蛮夷部族随随便便就能拿出这么多银子,那可是整整六十万两,也就意味着他们的积累肯定远远不止这些。

皇帝心里是更不愿意把他们放回西北和北境去,可问题是,这些王公来京城都已经一年了,也确实留得太久了。他们都给了这笔巨款,他要是还强留人,又怕把他们给逼急了,狗急跳墙……

皇帝的这些纠结,端木宪只当不知。

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

“总算把南巡需要的钱筹得七七八八了。”端木宪捋着胡须,释然地笑道。

多了这六十万两白银才勉强凑齐南巡的银子,只是想到这一点,端木珩就觉得心口沉甸甸的。

他皱了皱眉,抬眼看着端木宪,正色问道:“祖父,皇上下一次江南要多少银子?”

端木宪伸出右手,比了三根手指。

这个“三”当然不会是三万,也不会是三十万……那也就是三百万两白银。端木珩静默了,俊逸的脸庞上露出极为复杂的神色,震惊,慨叹,更多的是不以为然。

端木珩在过去的一年多一直跟着端木宪旁听,也不是从前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端木珩了,所以,他也知道如今国库空虚,知道去年数州都遭受雪灾,知道南境的战事烧银子,知道现在连南境的粮草都是靠着盐引制才勉强供应上……

但是,如今皇帝却要用整整三百万两的银子去游山玩水!

端木珩的心里不太舒服,抿了抿唇角,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祖父,崇明帝是什么样的人?”

话音落下后,连端木绯都意外地从普洱茶里抬起头来,眨了眨眼。

书房里静了一静,火光在灯罩里微微地跳跃着。

端木宪也有些意外,眸光复杂地看着橙红色的茶汤里那沉沉浮浮的茶叶。

书房里的沉默蔓延着。

当端木珩几乎以为端木宪不会说时,端木宪却开口了:“崇明帝在位三年,澄清吏治,惩冶贪墨,整理度支,收入颇增,可谓勤政之君。”

屋子里又陷入一片沉寂,落针可闻。

端木宪捧起茶盅又浅呷了一口热茶,然后又道:“崇明帝在位时间太短了,以后会如何很难说……当年今上刚刚继位的那几年,也曾励精图治过,后来……”

端木宪唇间隐约逸出一丝叹息,他没有再说今上后来如何,“后来”怎么样,他们都心知肚明。

中原历史上,不知道有多少君王年轻时励精图治,建立一片繁华盛世,随着岁月过去,渐渐迷失自我,最后腐朽堕落……

端木珩没有再追问,但是身子微微绷紧,眸子里幽深如墨,整个人有些失魂落魄的。

端木宪看着孙子,忙安抚道:“珩哥儿,你别多想。”

端木宪心里忽然有些后悔了,他不该在临近秋闱前和孙子说这么多,害孙子的心乱了。

端木绯眼看着自己的茶盅空了,笑眯眯地先给自己添了茶,然后又给端木宪、端木珩也都添了茶,殷勤地说道:“大哥哥,我明天送你去贡院。”

“四妹妹,你又想逃课?!”端木珩皱了皱眉,义正言辞地斥道,“四妹妹,你别老想着法子逃课……”

端木珩一训起端木绯来,就滔滔不绝,也就没再胡思乱想。

目前对端木珩来说,秋闱是最重要的事。

八月十二日一大早,贡院门口人山人海,有来参加考试的考生,也有来送考的家人,端木珩在经过一系列严格的搜查后,跟着一群考生陆陆续续地进了贡院。

“大哥哥,你要仔细身体啊!”

端木绯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对着端木珩挥手道别,虽然端木珩让她别来,可是端木绯此路不同,就干脆求了端木宪,美名其曰她代替端木宪来送端木珩。

端木珩回头朝自家的妹妹看了一眼,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了,他微微一笑,唇角微翘,信步进去了。

端木绯见端木珩的背影消失在贡院的门口,就把头缩回了马车中。

她一边放下窗帘,一边对着车夫吩咐道:“我们回去吧……先等等。”说话间,端木绯忽然看到了几道有些眼熟的身影,又抬手把马车的窗帘挑了起来,望着街对面。

不远处的一家茶楼的门口,两个青春少艾的姑娘正与一个着柳青色云纹直裰的少年公子说着话,那公子手里拿着包袱,一看就是今日要去参加春闱的考生。

端木绯眨了眨眼,原来宣武侯府的二公子王廷惟也参加这次的秋闱。

王家虽是侯府,但是能够继承爵位的只有长房嫡长子,其他的子弟还是要自己来打拼的前程,或者考功名,或是入伍,或是去五城兵马司等等的地方混个闲职。

这位王二公子年轻轻轻就中了秀才,显然是有几分真才实学。

这时,王廷惟与来送考的王婉如和季兰舟告了别,拎着包袱去了贡院门口排队,随着队伍进去了贡院,只余下王婉如和季兰舟还站在原地。

季兰舟粉润的樱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

王婉如原本还笑意盈盈的脸庞瞬间就变了,翻脸像翻书,秀美的脸上充满了厌恶。

“兰舟表姐,我哥哥当然能中,不用你替他求神拜佛!”

“你有空担心别人,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

王婉如趾高气扬地看着季兰舟,神情轻蔑,眼神冰冷。

季兰舟揉了揉帕子,纤弱的身子瑟缩了一下,似乎有些畏惧,目光游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王婉如更为不耐,冷冷地丢下了一句:“我和三公主殿下约好了去皇觉寺,你自己回去吧。”

说完,她就跳上了马车,车夫一挥鞭,马车就沿着街道往前驰去,渐行渐远。

路边只剩下了季兰舟一人,孤零零的,就像是风雨中的一株小草。

她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有些无措地四下张望着,手里的帕子捏得更紧了。

显然王家今天过来贡院的只有一辆马车,而季兰舟被抛下了。

此刻贡院附近还热闹得很,今天有不少人来送考,送考的人比考生多出几倍,其中不乏京中的一些文官府邸和书香世家,所以不少人都看到了方才的这一幕,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

一些不屑的细语声随风飘入了马车中:

“我之前就听说这王家道貌岸然,薄待季姑娘,看来这传言还真是没夸大。”

“是啊,我家妹妹也与我说过,说宣武侯府的姑娘口口声声说季姑娘是赖着不走的穷亲戚,蹭吃蹭喝。”

“这季家不是有万贯家财吗?”

“可不就是,我看啊,这宣武侯府还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

众人对着季兰舟的方向指指点点,脸上神情各异,有同情,有唏嘘,有感慨……似是细雨中的湖面随着雨滴落下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端木绯朝四周看了半圈,眸子晶亮。今天她真是没白来啊。

有意思。

端木绯的樱唇抿出一道浅浅的弧度,开口吩咐了车夫一句。

车夫立刻应了,挥起了鞭子,只是不是前行,而是调转方向,缓缓地朝斜对面的茶楼驶了过去,“哒哒”,马车在季兰舟的身旁停了下来。

这么大的一辆马车,季兰舟当然不可能看不到,目光从鞋尖缓缓上移,对上了一张精致可爱的面庞,对方从马车的窗口探出大半张脸,眉眼弯如弦月,笑得十分可爱。

“季姑娘,别来无恙。”端木绯笑吟吟地与季兰舟打了声招呼。

季兰舟当然认得首辅家的这位四姑娘,也知道对方丧父丧母,只有一个姐姐。

她微微勾唇,脸上露出得体的浅笑,对着端木绯福了福,“端木四姑娘,托福。”她的声音如黄莺啼鸣,婉约清澈,又隐约透着一抹谨慎与疏离。

端木绯笑容更深,提议道:“季姑娘,我送姑娘回去吧。”

季兰舟怔了怔,端木绯这句话的意思显然是对方刚才应该也看到了王婉如。

季兰舟眸光微闪,又是微微一笑,“多谢端木四姑娘好意。侯府距此也不过是两条街而已,街上人多,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不劳烦姑娘了。”

季兰舟揉了揉手里的帕子,那局促的样子仿佛生怕麻烦了别人,楚楚可怜。

端木绯歪了歪螓首,看着季兰舟那似是含着水光的眸子,眨了眨眼,语含深意地说道:“季姑娘,我哥哥常训我,说我太懒散,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马车当然不走路。他这人就是死板,我这明明叫‘借力使力’,你说对不对?”

季兰舟起初听得一头雾水,觉得这位端木四姑娘真是莫名其妙,哪有人交浅言深地与别人说自己懒的,可当端木绯说到“借力使力”时,她的脸色瞬间变了变,唇角绷紧了一分。

这个变化虽然极其细微,但还是让端木绯这有心人捕捉到了。

这位季姑娘真是聪明人。有趣,太有趣了。端木绯的眸子里如盛满了繁星般,熠熠生辉。

季兰舟静静地看着端木绯,神情从柔弱变得温婉,她还是那般优雅地站在那里,通体的气质却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露华阁中发生的一幕幕在季兰舟的眼前飞快地闪过,最后定格在这位端木四姑娘笑盈盈的面庞上。

季兰舟那双如秋水般澄澈幽深的眸子深不见底,瞳孔看似宁静无波,灵气逼人。

须臾,她又笑了。

但是这一次,笑容中不再楚楚可怜,反而多了一抹落落大方,清雅如兰。

明人不说暗话。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季兰舟再次对着端木绯福了福,然后就上了马车,当帘子落下后,也把街上众人的目光隔绝在外。

季兰舟上了马车后,马车就开始缓缓前行,一点点地加速。

“端木四姑娘。”季兰舟也不绕圈子,直接开口道,“劳烦送我去华上街。”

端木绯吩咐了车夫一句,车夫就吆喝着开始挥鞭,马车一路朝着城西飞驰而去。

车厢里静悄悄的,端木绯没有多问,没有多说,只是给自己和季兰舟倒了茶。

淡淡的茶香弥漫在车厢里,季兰舟鼻尖一动,朝茶盅里的茶汤看去。这是……

端木绯见她若有所思,笑吟吟地对着她挤眉弄眼,沾沾自喜地说道:“这可是好东西,我也只得了半罐而已。”她趁着端木宪昨儿心情好,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蹭到这么点儿。

季兰舟的神情更微妙了,这确实是好东西,百年的普洱千金难求,也不是哪家都能拿得出手的,还由着一个不过金钗之年的小姑娘在马车里随便喝。

马车在沉默中继续前进,规律的车轱辘声反复地回荡着,直到马车在驶过四五条街后停了下来。

端木绯挑帘朝窗外看了一眼,外面是一间熏香铺子,招牌上写着大大的三个字:和香斋。

这间和香斋端木绯也来过,是去年年底新开的,铺子里卖的是各式的香包、熏香与各式干花,客人可以自行选择干花,让店家帮着加适当的香料,调配成独一无二的香包。

端木绯也在这里买过些熏香和香包。

“多谢端木四姑娘相送。”季兰舟对着端木绯温和地一笑,欠了欠身,“那我就告辞了。”

她正要起身下马车,就听端木绯笑眯眯地说了一句:“季姑娘,过犹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