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丫鬟说的这一字字一句句听得王家祖孙俩震慑不已。

不仅是王家,端木宪次日下了衙门后,也跟端木绯提起了这件事。

当然,端木宪知道的远比王家人要更加全面——

“那些来京述职的武将被晾在京中也都两个多月了,早就心浮气躁,新任的卫国公一来左右不了吏部,二来又压不住下头的部属,以至这些人更加烦躁,今日在荣盛酒楼里,他们喝多了,一言不和,两伙人就大打出手……”

“混乱中,有一人不小心从二楼摔到了一楼后院的池塘里,那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两伙人一直从酒楼的后巷打到了附近的一栋宅子里,还把人家的大门都给砸了,不想二皇子和宣武侯府的王二公子就在宅子里……不小心‘冲撞’了二皇子。”

说到这里,端木宪欲言又止,神色复杂地咳了咳,语气也变得微妙婉转起来。

“嘎嘎!”

书房外传来小八哥粗糙的鸣叫声,夹杂着枝叶摇摆的簌簌声,衬得书房里尤为安静。

端木宪眸光闪了闪,端起茶盅,以喝茶掩饰自己的异状。

他身居首辅这个位子,京中某些个流言蜚语当然听说过,他心知应该是二皇子和人在那宅子里幽会时,被不慎冲撞了。

这个二皇子还真是陋习难改,便是成了亲又如何?!难当大任啊!

端木宪慢慢地浅啜着茶盅甘醇清香的茶水,心里暗暗摇头。

端木绯期盼地看着端木宪,只等着祖父继续往下说。

对她而言,每天来端木宪这里,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从祖父口中知道一些京中最新鲜的“热闹”。唔,虽然她不能亲眼去看,但是能听听热闹也不错,是吧!

端木宪被小孙女那灼灼的眼神看得只能放下了茶盅,对上小丫头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实在没好意思说那些二皇子的腌臜事污了小孙女的耳。

想了想后,他语调生硬地转开了:“当时,两方人闹得挺大,也造成了数人受伤流血,还误伤到了无辜的百姓,所以,京兆府就出动了。为了不让人逃走,京兆府的几个衙役守在那宅子的后门,正好撞上了打算翻墙悄悄溜走的二皇子。”

可想而知,当时的场面到底有多难看、多尴尬。

“……”端木绯歪了歪螓首,听到这里,反倒是一头雾水了。

二皇子被京兆府的衙役冲撞了,这一点她是听明白了,可是二皇子为什么要翻墙呢?

端木绯不禁想起了在云清茶楼曾经看到过慕祐昌和王廷惟在一起,两人看着颇为投契。

“祖父,二皇子殿下是找了王二公子当幕僚吗?”端木绯看着端木宪一本正经地问道,“十二日那天我给大哥哥送考时,看到王二公子也进了贡院,今科他应该也参加了秋闱,可考中了?”

幕僚?!端木宪才刚又含了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

“咳咳咳……”他呛了好几下才缓过来,一眼就对上小孙女有些无奈的眼神,仿佛在说,祖父,您也太不小心,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祖父,我给你重新沏杯茶吧。”端木绯十分贴心地说道。

自家四丫头就是孝顺!端木宪心中既感动又有些一言难尽,暗道:也好,小丫头还是“单纯”点的好。

等新泡好的茶送到端木宪的案上时,端木绯随口又问了一遍:“祖父,王二公子考中了没?”

“今科不曾得中。”端木宪摇了摇头,说话间,脸上就带上了一丝自傲。像他的长孙端木珩这般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又是解元的,那可不多!

端木绯又坐了回去,继续望着端木宪,追问道:“祖父,后来呢?”

端木宪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小孙女是在问衙役撞上爬墙的二皇子后又发生了什么。

他清清嗓子继续往下说,当时,王廷惟本来是要从宅子的正门离开了,但是那些闹事的武将不肯跟衙役回京兆府,而事情已经闹大了,衙役也不能就这么放人,就和那些武将打了起来,打得凶时,也不分敌我了,连王廷惟也被打了。

衙役们不敢把二皇子抓去京兆府,就放他走了,但王廷惟却跟着那些斗殴的武将一起被带去了京兆府。

那些武将还不服,还在闹,口口声声地说是这是他们五军都督府的事,轮不到小小的一个京兆尹逾矩插手。

说着,端木宪的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端起了孙女刚才泡好的碧螺春,陶醉地嗅了嗅。

四丫头不仅是擅长分茶,泡茶的技术也好,无论烧水、烫杯、洗茶、沏茶……每一步都恰到好处。

端木绯也在喝自己刚沏好的碧螺春,露出与端木宪有些相似的餍足表情。好茶。

“祖父,卫国公呢?”她趁着喝茶的空隙问道,手里的茶盅就没放下过。

端木宪的唇角翘得更高了,心里暗赞四丫头看问题真是一针见血。

他慢悠悠地以茶盖拂去漂浮在茶汤上的浮叶,以一种事不关己的语调悠然道:“卫国公得知此事,已经去了京兆府,看来还是想保下那些闹事的武将。”

端木宪的语气平静闲适得很,那双精明的狐狸眼却是亮得惊人。

知端木宪如端木绯清楚地听出了他话中的嘲讽,笑眯眯地接口道:

“这件事说到底是五军都督府的内乱。”

“兴许是岑隐要对五军都督府赶尽杀绝呢。”

端木宪几乎与端木绯同时说道,话音落下后,祖孙俩面面相对,屋子里再次静了下来。

端木绯乖巧地抿唇对着祖父笑,心道:哪是兴许啊,是绝对!

她脑海里不禁浮现那个身着大红麒麟袍的昳丽青年,耿海“死”了后,终究还是轮到五军都督府和卫国公府了……

别多想,别多想。

端木绯连忙又放空脑袋,事不关己,听热闹就好。

“祖父,咱们家是文臣。”端木绯莫名其妙地跑出了这么一句。

端木宪心有灵犀地明白了孙女的意思,深以为然。就是,他们武官的事怎么着都不由他这首辅管。

祖孙俩默契地默默端茶,喝茶。

对,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有空还不如喝个茶,下个棋呢!

这一大一小再次心有灵犀地想到一块儿去了。

偏偏端木宪不想管事,别人却不让他安生,这一盅茶没喝完,麻烦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老太爷,宣武侯求见。”小厮匆匆来禀。

祖孙俩都放下了手里的茶盅,面面相觑,外面小八哥“嘎嘎”的鸣叫声更响亮了,似是朝这边而来,端木绯率先开口道:“宣武侯这是来请祖父去说情的吧?”

端木宪的嘴角抽了抽,右手成拳在书案上敲了两下,心想:这姓王的也太没眼力劲了。东厂和卫国公府的事,旁人躲还来不及呢!让自己去说情?自己又不是傻了,没事趟这趟浑水!

腹诽归腹诽,他嘴上还是吩咐道:“把人请去朝晖厅。”

小厮应了一声,又补充了一句:“老太爷,宣武侯还带了两个姑娘一起来。”

“……”端木宪皱了皱眉,直觉的想法就是,难不成王家还想走四丫头的路子?

端木宪才刚站起身来,就听端木绯开口问小厮道:“你可知道是宣武侯府的哪位姑娘?”

“回四姑娘,是宣武侯府的五姑娘和一位表姑娘。”小厮如实答道。

端木宪动了动眉梢,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

端木绯笑了,好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笑得娇憨、可爱又狡黠,“祖父,可以把王五姑娘和季家姑娘请去真趣堂吗?”

端木宪先是意外,跟着也露出一分兴味来。刚才小厮根本就没提表姑娘姓什么,看来四丫头十有八九是认识宣武侯府的表姑娘了。

先是小厮匆匆离开了书房,跟着就是祖孙俩,不过他们俩可就悠闲多了。

这时才申时过半,太阳西斜,八月下旬,那灼热的空气中已经有了桂花的香味,随风扑鼻而来。

浓郁的桂花香飘遍了整个府邸。

当端木绯不疾不徐地来到后院最前头的真趣堂时,两个容貌秀丽的少女已经在里头坐定了,两张面孔都是十分熟悉,一个对着厅外探头探脑,一个则径自垂眸饮茶,气定神闲。

等端木绯走到檐下时,厅中的王婉如和季兰舟都起身相迎。

“端木四姑娘。”表姐妹俩对着端木绯福了福,季兰舟还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冲着端木绯笑了笑。笑意盈盈。

相比之下,王婉如看着就局促僵硬得很。几乎无法与端木绯对视,早上在御花园发生的一幕幕还犹在眼前……

端木绯身姿优雅地在上首的紫檀木太师椅上坐下了。

她今天梳了一个双螺髻,穿着一件粉色绣芙蓉花襦裙,模样十分清丽可爱,只是与这宽大的太师椅不甚匹配,给人一种小孩子故作老成的别扭感。

“两位姑娘请坐。”端木绯笑眯眯地说道。

端木绯后头寒暄的开场白还没说,王婉如就急切地率先开口道:“端木四姑娘,我二哥哥被人所累,关进了京兆府,我听说姑娘和东厂的岑督主相熟,还请姑娘出手相助,把我二哥哥放回来。”

如果可以的话,王婉如也不想来求端木绯,毕竟她们上午在宫里闹得有几分不快,可是事情发生后,父亲已经去了一趟京兆府,试图把二哥王廷惟保出来,却被京兆尹和稀泥地搪塞了过去,说什么要是放了王廷惟,恐怕那些武将不服云云的。

从京兆府回去后,王家人就坐在一起商议了一番,宣武侯觉得这次的事跟五军都督府有关,卫国公府是指望不上了,也只能来试试走首辅端木宪的路子。

而且说起来,端木家也不仅是有首辅的路子,还有岑督主的义妹可以一试。

宣武侯觉得多一条路也未尝不可,因此就把王婉如和季兰舟也带来了。

王婉如一向不喜欢求人,她是宣武侯府的嫡出姑娘,一向都只有别人求她,哪里有她对人卑躬屈膝的。

可即便是心里再不愿,为了二哥王廷惟的安危,她还是来了端木府。再说了,连季兰舟都来了,她要是不来,祖母和母亲会怎么想?!

“……”端木绯看了下首的王婉如一眼,干脆就端起茶盅,自顾自地饮茶。像王婉如这种不知分寸的人,理她反而自己会累。

“端木四姑娘……”王婉如脸上好像是被打了一巴掌似的狼狈,真恨不得甩袖而去。

她朝就坐在她对面的季兰舟瞪了一眼,想暗示她别干坐着,然而,季兰舟正在垂眸饮茶,完全没注意到王婉如的眼色。

王婉如狠狠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柔软的掌心中,情绪差点就要失控,但最终还是忍下了。

她正要再开口,眼角的余光就瞟见一道修长的倩影出现在了厅堂外,不疾不徐地朝这边走来,步履间优雅而不失飒爽,高贵而不失明艳。

十七岁的少女穿着一件海棠红蝶戏牡丹刻丝褙子,在那夕阳的余晖中,衣裳料子上的金丝闪着璀璨的金光,衬得少女肌肤如玉,神采飞扬。

王婉如当然认识这位端木府的大姑娘端木纭,神情更为僵硬。

端木纭在三个姑娘各异的目光中很快就进了真趣堂,与两位客人见了礼,然后就落落大方地坐下了,嘴角始终带着一抹得体的浅笑。

这位端木大姑娘果然不是常人……也是,她要是没几分手段,又怎么能越过祖母和婶母把家中的中馈握在手里呢。王婉如心中暗道,但还是硬着头皮把之前对端木绯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然后道:“……我二哥哥是被无辜牵连的,他一个读书人又怎么会无故去寻衅!”

端木纭约莫也知道这位王五姑娘是什么性格的人,轻描淡写地说道:“京兆尹万大人一向秉公办案,一定不会冤枉了无辜之人。”

王婉如皱了皱眉,心中暗恼这对姐妹奸滑,怕是在记恨,故意报复呢。

她也不能说京兆尹执法不公,努力地把话题再转到二哥身上,“我二哥是读书人,养尊处优,哪里吃过那种苦头,寻衅闹事的又不……”

443厉害

“啪!”

一个茶盅忽然在歪倒在了茶托上,其中的茶水顺势泼洒在方几上,急速地流淌开去,洒在少女水绿色的百褶裙上。

“姑娘。”丫鬟低低地喊了一声,急忙用帕子去擦季兰舟的裙子,可是那橙黄色的茶汤已经在浅色的裙裾上留下了一滩清晰的茶渍。

厅堂里静了一静。

端木绯看着季兰舟的裙裾,动了动眉梢,嘴角染上了一抹兴味。

王婉如眉头紧皱,觉得季兰舟也太冒失了,真是丢人丢到端木府来了,别人说起季兰舟的丑事也只会说是宣武侯府的表姑娘。真是丢人!

王婉如迁怒地瞪了季兰舟一眼,就不该带她来,正事没干,反而还给她惹麻烦!

季兰舟纤弱的身子缩了缩,垂首不敢直视王婉如的眼睛。

“季姑娘,”这时,端木绯站起身来,精致的小脸上还是笑盈盈的,笑得十分贴心可爱,“我带你去换一身裙子吧。”

“……”王婉如也不好反对,嘴角紧抿,面沉如水。

季兰舟站起身来,柔弱地对着端木绯微微一笑,“劳烦端木四姑娘。”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真趣堂。

夕阳西沉,气温开始稍稍下降,姹紫嫣红的彩霞布满了天空,看着一片绚丽多彩。

“季姑娘,这边请。”

端木绯走在前面给季兰舟引路,两人身后,一只黑鸟不近不远地跟着她们,一会儿躲在树冠中,一会儿又飞出,一会儿借着亭台楼阁的边角掩藏自己的身形。

季兰舟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忽然停下脚步,敏锐地回头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没有风时,庭院里静悄悄的,花木全部静止不动。

端木绯也停下了脚步,朝不远处的亭子望了一眼,没揭穿那只蠢鸟,笑眯眯地说道:“季姑娘,你只比我姐姐矮一寸,我姐姐的裙子,你穿应该合适。我记得我姐姐有一条樱草色的罗裙,还没上过身,应该正配你这一身,那裙子可好看了,上面绣的黄莺还是我画的样子呢。”

看着眼前这个天真单纯得仿佛不谙世事的少女,季兰舟目光微凝,幽黑的眸子一眨不眨。

她似乎还是平日里那个楚楚可怜的少女,又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挺得笔直的腰杆就像是那秋风中的幽兰般,论强壮不如松,论坚毅不如梅,论挺拔不如竹,却自有她的气度与风骨。

“端木四姑娘,你要是我,你会怎么做?”季兰舟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清澈的声音中少了平日里的娇弱。

“簌簌簌……”

一阵暖风忽地吹来,吹得周围的花木微微摇摆起来,藏在亭尖后的小八哥探出半个脑袋来,却见端木绯站在原处没动,又赶忙缩了回去。

端木绯勾唇笑了,笑得甜甜的。

季兰舟看着端木绯,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心潮翻涌。

她静默了好一会儿,似是在自言自语般说道:“五年前,我随母亲来京城时,我才九岁……十一岁时,母亲过世。我在侯府接连为父母守孝,这五年来足不出户。”

因此她来了京城五年,也没个可以说体己话的闺中密友,至于侯府里……不提也罢。

上次在贡院门口遇到端木绯,让她觉得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偶尔也会想起对方与她说的话,今天她借机来端木府,表面上的借口是为了表哥王廷惟求情,其实是想见见这位端木四姑娘。

这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季兰舟此刻回想起来,一切仿佛犹在昨日。

“五年,就足以让某些东西改头换面……”

五年前,她初进京时,宣武侯府十几年不曾修缮,屋子院子园子多有破败之处,屋内的摆设全是上了年头的,下人一季只得一身新衣……而现在侯府的这些宅子哪怕是无人住的潇湘斋和沧海阁也都修缮了一遍,府里还又多建了一个小花园,府中多次采买下人,人数至少多了一半,一季更是发上三身新衣,逢年过节或有喜事还有额外的赏赐……

这还仅仅只是表面上能看到的。

季兰舟仰首看着不远处的几棵银桂树,下颌到脖颈的线条因为这个姿势而拉长,优雅如天鹅般,清冷的声音徐徐道来。

须臾,她的目光再次看向了端木绯,问道:“端木四姑娘,你要是我,你会怎么做?”

没等端木绯回答,季兰舟又继续说道:“皇上仁慈,许我将来的次子可以继承季家的爵位。外祖母作主,要让我嫁给表哥王廷惟。”

顿了一下后,季兰舟再次问道:“端木四姑娘,你要是我,你会怎么做?”

季兰舟一眨不眨地看着端木绯,神态平静,一双幽黑的眸子深沉得看不到底。

风一吹,她的裙摆随风起舞,翻飞如蝶,衬得她原本就纤细的身形愈发纤弱了。

端木绯与季兰舟四目对视,她抬手漫不经心地以食指卷着一缕青丝,唇角露出一对可爱的梨涡。

“我上次与你说的‘过犹不及’,指的是你的‘力道’用的方向不对。”端木绯笑吟吟地说道。

不远处,鬼鬼祟祟的小八哥又往端木绯和季兰舟这边望了一眼,看得端木绯忍俊不禁,唇角的梨涡更深了。

“……”季兰舟疑惑地看着端木绯,挑了挑眉梢。端木绯这是何意?

端木绯接着道:“我听闻季家盐商出身,当年为了西南之乱,季家老太爷献给了朝廷一半家财,足足有一千五百万两白银,那么说来,季家应当至少还有一千多万两。”此外,季家应该还有田产、地契、宅院、珠宝、古董等等不计其数。

季兰舟点了点头,端木绯说得这些天下皆知。

端木绯歪了歪小脸,笑得愈发无邪,义正言辞地说道:“季姑娘,如今南境战事紧迫,姑娘要不要学学令先祖父,将一半家财赠于朝廷呢?”

说完,也不等季兰舟回答,她抬手指了指前面,“季姑娘,再绕过前面的池塘,就是我和姐姐住的院子了。请。”

端木绯步履轻快地继续沿着鹅卵石小径往前走去。

“……”季兰舟嘴唇翕动,看着端木绯娇小的背影,惊得一时反应不过来。

“簌簌簌……”

又是一阵风吹来,树影婆娑,阳光透过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在季兰舟的脸庞上投下一片摇曳斑驳的光影,点点金光在她的肌肤上跳跃着,让她清丽柔和的脸仿佛一尊上了釉的白瓷像。

季兰舟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似蹙非蹙的眉眼一点点地舒展看来,那双深邃的眸子也越来越亮。

她明白了。

厉害,她真是厉害!

季兰舟一脸钦佩地看着前方的小姑娘。

一只黑鸟在她头顶展翅掠过,追着前面的小姑娘去了,小姑娘抬了抬右手,那只黑色的小八哥就稳稳地落在了她的臂上,轻快地在拍了拍翅膀,又“嘎嘎”地叫了两声。

“小八,你又想吓我!”小姑娘摸了摸那只小八哥,发出清脆的笑声,一派天真烂漫。

季兰舟直直地看着端木绯,心中一片敞亮。

比起端木绯的一针见血,自己这段时日的行事确实兜了好大的圈子,反而过犹不及……

想起今日在花厅时发生的一幕幕,季兰舟眸光微闪,迈出了步子,跟在端木绯的身后不紧不慢地朝前走去。

王家贪着季家的万贯家财,借着她守孝无暇他顾的机会,占用她季家的家产。

王家不想让她嫁出去,他们想要留住季家的这份富贵,想要夺取那属于季家的爵位,所以他们想把她永远地留在宣武侯府。

偏偏孝字当头,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想要靠自己搬离王家并拿回季家的一切,根本不可能。

即便是告到京兆府去,她一个晚辈状告长辈就落了下乘,为人诟病,她在京中又孤立无援,恐怕最后也只是徒劳,落个不孝不义的名声,让季家的列祖列宗蒙羞。

想着,季兰舟长翘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两下。

出孝后,她想把王家的嘴脸揭露于人前,想让自己能仗着大义离开王家。

这数月来,也算略有成效,可是她也清楚这并非一朝之功,需要徐徐图之,而且,说到底也是王家与季家的家务事,旁人虽然会叨念几句,却也不会多管。

方才端木绯的那个主意太绝了!

简单明快,而又犀利。

是啊,光凭自己一介孤女,想要守住季家难如登山,即便她原来的计划进展顺利,收回来的家产也必然是大打折扣,既然如此,干脆就舍去一半家财,让皇帝帮着收。

朝廷一旦出面,一切也就好办了。

更重要的是自己还能占着为国为民的大义。

在“国”之前,家和孝也要退让,也只能退让。

而她也能顺势而为,趁机摆脱王家这个泥沼。

季兰舟的眼神沉淀下来,神情间带着一抹坚毅,她三步并作两步,朝端木绯追去。

小八哥看着有生人走近,立刻又振翅飞走了。

季兰舟抬眼望着小八哥扑棱着翅膀越飞越高,唇角也随之一点点地翘了起来,温婉的小脸上似在发光。

这位端木四姑娘可真是一个通透之人。

“端木四姑娘,你家的小八哥可真乖!”季兰舟含笑道。

端木绯弯了弯唇,小八哥展翅飞过了前方的几棵槐树,下一瞬,就听前方传来小八哥受惊的声音,“呱呱”,它慌不择路地又飞了回来,双翅惊慌地擦过了树枝。

小八哥在端木府中也算是受尽各种宠爱了,它会怕的人屈指可数,唔,这个程度难道是……

仿佛在验证端木绯心中的猜测般,一个平静无波的男音在前方几丈外响起:“小八。”

与此同时,一个身形挺拔、着湖蓝直裰的少年从槐树后信步走来,俊逸的面庞上神色严肃端凝。

端木绯一看到少年就是肃然起敬,唤道:“大哥哥。”

“呱呱!”

她的声音正好与小八哥的喊叫声重叠在一起,小八哥狼狈地飞到不远处的梧桐树上,试图用那繁茂的枝叶遮掩自己小巧的身形,掩耳盗铃。

“四妹妹。”端木珩不轻不重地唤了一声,如平常般寡言少语。

端木珩今天休沐,下午就在小花园里画画,画完后,本想找端木绯品评一番,就来湛清院找她,谁想湛清院的丫鬟说方才宣武侯府来人了,大姑娘和四姑娘都被叫去待客了。

他正要先回外院,没想到这才一转身,就看到了端木绯与宣武侯府的表姑娘朝这边走来,他就略略避了避,却不料让小八哥给叫破了。

季兰舟浅笑不语。她认得对方是首辅家的大公子端木珩,也是今科秋闱的解元。

端木绯又规规矩矩地向端木珩介绍季兰舟道:“大哥哥,这位是宣武侯府的表姑娘季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