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咏蝶眸光微闪,算是彻底明白了。

四公主连三公主这个皇姐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付盈萱呢!

难怪付盈萱会“输”,以四公主这般“强势”地给端木绯撑腰,谁敢“赢”呢?!那场斗琴恐怕已经不仅仅是付盈萱在谦让,十有八九是端木绯仗势欺人了!

哎,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的姑母这两年不得圣宠,从妃降为嫔,而四公主的生母却是贵妃,所以她才有底气如此跋扈,目中无人!

舒云更难堪了,心中又羞又怒,拳头狠狠地攥在了一起,只觉得端木绯和涵星连着在她脸上甩了两个巴掌,脸上火辣辣得疼。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涵星无视她这个皇姐,端木绯也没把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

看着舒云和涵星闹得不快,二公主倾月有些为难。

这个时候,她无论帮谁也势必会得罪另一个,说什么也讨不了好……可真要闹大了,皇后没准要迁怒她几句。

这一刻,倾月十分想念远在京城的舞阳,这要是舞阳在,哪里有她的事!

短短几息功夫,周围的气氛更凝重了,舒云与涵星目光碰撞之处隐约有火花。

五公主朝露坐在一旁慢慢饮茶,顺带看好戏。反正她最小,就是两个皇姐厮打在一起,也扯不上她。

乐伎见文咏蝶没有任何表示,越发无措。对于她这种卑微的贱籍,在场的人,她一个也得罪不起,只能看着文咏蝶……“啪!”

涵星一掌拍在了身旁的方几上,声音愈发娇蛮,道:“本宫堂堂一个公主让你弹个小曲,都使唤不动你吗?!”

涵星这句话分明就是话里藏话,而她也没有掩饰这点的意思,目光似笑非笑地在舒云的身上扫过,挑衅地昂了昂下巴。

是什么样的人就做什么事。

她是公主,所以她使唤一个乐伎弹琵琶,理所当然,可三皇姐凭什么颐指气使地使唤绯表妹给一个乐伎改曲子?

哼,她们就是争到父皇、母后跟前,自己也是有理的!

舒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面沉如水。

两个公主斗上了,其他闺秀自然也不敢插嘴,一个个皆是噤声。

君凌汐看着这一幕,眸生异彩。唔,涵星不止马球、蹴鞠玩得好,嘴巴也够利够刁……她喜欢!

涵星威武!端木绯也在一旁默默地为涵星鼓掌,一副天真无邪、以表姐为尊的样子,看得一旁的丹桂有些无语,很想说,以端木绯方才那番“豪言壮语”,现在再装乖也晚了!

丹桂与君凌汐默默地对视了一眼,有时候常常觉得端木绯长着一张白兔脸,性子却跟狐狼似的有些生猛。

既然没人吭声,乐伎也只能再次拨动琵琶弦,继续弹奏起那一曲《潇湘夜雨》。

琵琶声依旧那般清澈响亮,大弦嘈嘈如急雨,舞伎们也随之再次起舞,虽然琵琶声与舞蹈还是那般无可挑剔,可是听的人心已经变了。

无论是几位公主,还是在场的那些京中贵女以及江南闺秀,后来都有几分心不在焉,目光不时地打量着端木绯、三公主与四公主。

气氛冷了下来。

至于端木绯,似乎全然没有感觉到那种古怪的气氛,她只顾着看舞。

能来江南看画舫上乐伎舞伎的表演,弄不好这辈子也就这么一次了,这么难得的机会怎么也不能浪费了。

她看得津津有味,不时与涵星、君凌汐、丹桂几人交头接耳。

很快,一曲《潇湘夜雨》结束了。

涵星一点也不客气,反客为主地又吩咐乐伎继续表演拿手的曲目。

于是,没一会儿,又是一阵细腻柔和的琵琶声响起,这一曲极为舒缓幽雅,慢而不断,令人听着心也随之静了下来。

画舫在交错的琵琶声与水波声中徐徐前进,后方的湖岸则越来越远……船舱里的气氛再也回不到之前,众人或是听曲看舞,或是喝茶,或是窃窃私语,或是赏着窗外的湖景。

这时才巳时过半,璀璨的阳光柔和地洒了下来,湖面上波光粼粼,如锦缎似翡翠。

从画舫上望出去,可见周围不少其他画舫和轻舟来来往往地行驶在湖面上,不过,这些画舫的规模可不能与她们所乘坐的这艘相提并论。

“哗哗哗……”

水波荡漾不已,远处也隐约传来了丝竹声,循声望去,可以看到一艘巨大的画舫朝这边驶来。

这是一艘两层的画舫,比他们所在的画舫大了近一半,偌大的船体有八九丈长,船头蹲着两头雕刻精美的木狮,威风凛凛。

船体通身都漆着鲜艳的朱漆,点缀着以金漆描绘的花纹,这个精心雕琢的画舫看来就像一件巨大的工艺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吸引着周围其他人的目光。

“这是……风陵舫?!”

画舫中的一个姑娘看着不远处那艘巨大的画舫,不禁脱口而出。

这一声喊叫吸引了不少姑娘家的注意力,姑苏城里就没有人不知道风陵舫的,这可是姑苏城里最大的一艘画舫了。

端木绯也朝那艘画舫看了过去,唇角微翘。

今日文家姑娘作东,请了伴驾南巡的公主以及一些贵女,文家公子们也没闲着,作东宴请了几位皇子、世子以及一些世家公子们。

随着风陵舫的靠近,那边传来的丝竹声也变得更清晰了,琴声悠扬浑厚,韵味高远。

文咏蝶也朝风陵舫的方向望了一眼,一边站起身来,一边对着身旁的舒云说道:“舒云表妹,我们去外面的甲板上赏湖景吧。”

舒云也不想和涵星、端木绯待在一起,立刻就应了,表姐妹俩并肩走出了船舱。

周围不少江南闺秀见状,也都纷纷站了起来,打算去外面透透气。

出了门后,文咏蝶凑在舒云的耳边,小声地与她说悄悄话:“舒云表妹,这位四姑娘怎么这么嚣张?”

舒云忍不住朝左右张望了一下,生怕被周围的内侍听到了,隐晦地说道:“自是因为她身后有人撑腰。”舒云指的人是岑隐。

文咏蝶还以为舒云说的人是端木贵妃,眯了眯眼,心道: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

“还真是狐假虎威。”文咏蝶淡淡地嘲讽了一句。

可不正是!舒云撇了撇嘴,也不知道这个端木绯到底是做了什么,才对了岑隐的眼,仗着岑隐狐假虎威。

后方的船舱里传来其他姑娘稀稀落落的脚步声,文咏蝶也不再说端木绯,她抬手指了指五六丈外的风陵舫,含笑道:“舒云表妹,我大哥就在风陵舫上。”

“……”舒云扭了扭手里的帕子,眼帘半垂,脸上露出一抹别扭。

她的生母文淑嫔曾私下跟她提过要亲上加亲的,本来她觉得也行,她的二舅父文敬之好歹是封疆大吏,文家表哥她也见过,一表人才,文质彬彬,又是她的亲表哥……可是,现在她却觉得文家表哥差了点什么,比起王廷惟,文家表哥缺了一分温文儒雅,又少了些沉稳旷达……只可惜,王家被皇帝夺了爵,否则她可以去求求母嫔和二皇兄的。

湖面上荡漾着一圈圈的涟漪,舒云怔怔地看着那粼粼水波,一双乌黑的眸子也随着那水波荡漾着,起伏着……文咏蝶朝风陵舫张望了一番,想搜索自家大哥文志玄的身影,此时此刻,对面的风陵舫里,也有一双漂亮的凤眼正朝这边的画舫张望着。

哎,也不知道蓁蓁在干嘛!

封炎在心里默默地叹着气,百无聊赖,身形慵懒地靠在一把太师椅上。

风陵舫的船舱也比端木绯所在的画舫更为宽敞,里面有五六十个公子哥,三三两两地各自聚集在一起,有的在谈诗论文,有的在叙旧,有的在投壶,有的在喝酒……船舱一角,坐着两个乐伎,一个抚琴,一个抱着琵琶弹唱,中央还有五个身形妩媚的舞伎舞动着水袖,随着那悦耳的丝竹声翩然起舞,一片歌舞升平,热闹喧哗。

封炎却似乎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他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一边伸长脖子朝不远处的那艘画舫张望着。

只可惜,虽然两艘画舫的距离不过两三丈远,但是那边的画舫外挂着薄纱,害他除了甲板上站的几人外,根本就看不到自家蓁蓁的身影。

真是讨厌,没事往船上装这些纱真真是画蛇添足。封炎心中很是不满,仰首饮了半杯酒水。

“炎表哥,”一旁的三皇子慕祐景笑吟吟地与封炎说着话,“这秦淮歌伎真是名不虚传,你听她歌唱时的声音如黄莺啼鸣,似空谷幽兰……”

“还有这几个舞伎,舞姿婀娜曼妙,赵飞燕再世不过如此。”

“……”

“也难怪自古以来,有这么多文人墨士为她们赋诗作词。”

慕祐景一会儿夸歌伎,一会儿赞舞伎,一会儿又说乐伎,看来谈笑风生,与封炎很是亲昵。

他心里自有他的算盘。

封炎和端木绯的这桩婚事是父皇赐的婚,父皇金口玉言,不会轻易自打嘴巴,自己想要破坏这桩婚事并不容易。

他起初想从端木绯这边下手,趁着这次南巡路上,封炎又不在,自己可以借机与端木绯培养感情,然而他这一路屡次向端木绯献殷勤,都徒劳无功,几乎都没能和她搭上几句话。

慕祐景没有轻言放弃,他决定尝试从封炎这里下手。

封炎今年也才刚满十七岁,年纪轻轻,血气方刚,慕祐景早就听说过,安平皇姑母平日里对这个儿子管得严,他房里也没有通房侍妾,对于像封炎这样的不解人事的少年而言,这江南风情万种的歌伎、舞伎,将会是致命的诱惑!

只要封炎“不慎”爆出些丑事来,就算这是御赐的婚事,岑隐也定会为他的义妹做主,有岑隐出马说服父皇,这门婚事十有八九会告吹……想着,慕祐景心口一片火热,小心地掩住眸中的企图。

封炎就由着慕祐景说,其实心不在焉,根本就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他望着前方那艘画舫上那飞舞的轻纱,思绪早就跑远。

这几天,他几乎天天伴驾,都没机会带蓁蓁出去玩,今天又被叫来参加什么赏湖宴,等于他到了江南后,他们俩根本就还没见过几面。

等他晚上回去给母亲请安时,蓁蓁早就回问梅轩歇息了……真是够了!

封炎几乎有种想要掀桌子的冲动。

封炎没在意慕祐景,但是就坐在封炎另一边的李廷攸却有些听不下去,脸上的温文差点都要维持不下去了。

这还有完没完了!

先是二皇子,现在又是三皇子……这皇帝的几个皇子怎么就都这么不靠谱!

“啪!”

李廷攸重重地把手里的酒杯放在了方几上,想以此提醒慕祐景注意分寸,别太过份了。

慕祐景淡淡地看了李廷攸一眼,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还是微微笑着。

慕祐景抬手做了一个手势,一旁的一个侍女就躬身凑了过来。

他附耳吩咐了一句,那侍女匆匆地朝中央正在跳舞的几个舞伎跑了过去,很快就把其中一个舞伎带了过来。

这边的动静自然也吸引了在场不少公子的目光,有些人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眼神。

“参见三皇子殿下。”

那个身穿水红色纱裙的舞伎诚惶诚恐地对着慕祐景屈膝行礼。

她看来十七八岁,身段窈窕有致,那张白皙如玉的瓜子脸上,柳眉琼鼻,一双黑眸如春水般,当她怯怯地望着人时,瞳孔看着水汪汪的,说不出的柔媚动人。

慕祐景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然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舞伎的心跳登时砰砰加快,声音里几乎压抑不住颤意,低声道:“奴……奴婢吟莲。”

慕祐景转头又看向了封炎,慢悠悠地摇着手里的折扇,“炎表哥,本宫看这吟莲舞姿轻盈,曼妙多姿,比其他几人更胜一筹……”

慕祐景一边说,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封炎的表情变化,见封炎忽然眉头一扬,面露喜色,慕祐景心中一喜。

自古英雄爱美人,看来封炎也不能免俗,对着千娇百媚的美人动了心思了……

469赠美

慕祐景对着那个叫吟莲的舞伎比了个手势,示意她过去给封炎服侍酒水。

一旁的吟莲立刻领会了,她的心跳更快了,几乎要跳出喉咙口,低眉顺眼地朝封炎走近了两步。

她本来以为是三皇子对她有意,可是现在听三皇子的意思,似乎是打算把她送给这位俊美的公子,皇子的表兄想来也是皇亲国戚……而且,这位公子长得又如此俊俏,丰神俊朗。

若是自己能……那也是自己的福气。吟莲眸中一阵波光流转,优雅地给封炎斟酒。

慕祐景看着封炎,嘴里含笑道:“炎表哥,若是你喜欢这吟莲,那本宫就把人买下……”

自己就把人买下送给他。

慕祐景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就见封炎霍地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朝船舱左侧的窗户走去。

“……”慕祐景怔怔地看着封炎,一时忘了后面的话,一头雾水。

封炎早就把慕祐景忘得一干二净,他眼里只有隔壁画舫中的端木绯。

不远处,另一艘画舫的一扇琉璃窗被人从里面推开了,露出端木绯那张精致的小脸。

两人正好四目对视。

蓁蓁!封炎笑了,把右臂从窗口伸出,对着端木绯欢快地挥了挥手。

端木绯也看到他了,也是抬手对着他挥了挥。

封炎笑得更欢,做了个打哈欠的样子,意思是他都无聊得想睡了。

端木绯把手里的茶杯对着端了端,告诉他,这里的茶还不错,可以试试,然后又拿起一块云片糕,把茶和糕点放在一起比划了一下。

蓁蓁说好吃,那一定好吃。封炎直点头,那璀璨的凤眼笑得微微眯了起来,如夏花般绚烂。

“哗哗……”

在阵阵水波声中,旁边的画舫慢慢地朝左侧拐去,风陵舫落后了大半个船身,以封炎的角度,很快就看不到端木绯的身影了。

封炎依依不舍地望着前方的那艘画舫,好一会儿,他才转过头来,看向了慕祐景,挑了挑眉梢。

“景表弟,你刚刚说要把人买下来?”封炎漫不经心地拈起了一块云片糕道。

慕祐景原本冷下来的心又是一热,眸子也亮了起来,微微一笑,应道:“正是。”封炎果然还是动心了,毕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吟莲听着俏脸上登时就染上了一片娇艳的红霞,一双水润的眸子愈发潋滟了。这位炎公子既然会应下,那想来是对自己……耳边传来封炎清朗的声音:“景表弟,皇上舅舅会答应吗?”

是啊,皇上会答应吗?!吟莲的心跳登时就漏了两拍,樱唇微白。

“炎表哥放心,本宫会说服父皇的。”慕祐景含笑道。

吟莲高悬的心又一点点地放了下去,眉头也舒展开来,欲语还羞地瞥向封炎。

封炎的嘴角勾出一抹清浅的弧度,端起茶盅凑到嘴边,随口道:“那就行了。”

慕祐景笑了,吟莲也笑了,螓首低垂,宛如一朵在枝头俏然绽放的花蕾,迎着春风微微颤颤。

李廷攸却是皱了皱眉,一把拉起封炎,快步从船舱里出去了。

“阿炎,那个舞伎……”李廷攸不赞同地看着封炎,这本来是封炎的私事,自己不该管,可是封炎既然是自己的表妹夫,自己就有资格管。

封炎耸了耸肩,漫不经意而又理所当然地说道:“三皇子看中了一个舞伎,想要买回去,连皇上都不在意了,我们管这么多闲事干嘛?”

夹着寒意的湖风迎面拂来,吹得封炎的几缕发丝凌乱地飞了起来,轻柔地抚上他俊美的面颊,让他看来透着一分不羁,两分狂放。

“……”李廷攸也是聪明人,一点即通,回想着方才封炎与慕祐景那番意味深长的对话,李廷攸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封炎方才说的话模棱两可,分明就是在故意勾着慕祐景上套呢!

慕祐景来了一趟江南,没干出什么实事,却买了个舞伎回去,皇帝又怎么可能不在意,但这关他们什么事呢?!

李廷攸笑得肚子都疼了,一时忘了装斯文,抬手搭在了封炎的肩膀上,勾肩搭背地出去了,“我们在外头喝酒吧,里面真是热死了。”

十一月中旬当然不热,船舱里甚至还燃了银霜炭盆,不过对于李廷攸和封炎这样的练武之人而言,确实是有那么点热,那么点闷。

不仅是李廷攸和封炎从船舱里出来了,还有其他公子也三三两两地迈出了船舱。

“刘兄,我们干脆去二层的露台坐坐吧。”一个青衣公子笑容满面地对着一个蓝衣公子说道。

蓝衣公子笑着应道:“风陵舫有三绝,一绝是露台,二绝是夜灯,冯兄,你可知道三绝为何?”

青衣公子哈哈大笑,“刘兄,这个你还真考不倒小弟。”二人说话间,一前一后地缓步上了楼梯,“小弟方才听文兄提了,风陵舫是艘子母船,这便是它的第三绝,是以不是?”

李廷攸拍了拍封炎的肩,“我们要不要上去坐坐?”

封炎根本没听到,他的魂儿已经飞到前面的那艘画舫去了。

画舫上,几位公主和不少姑娘家也都从船舱里出来了,在船头或船尾的位置说话,赏景,却是不见端木绯。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蓁蓁一向怕冷。封炎默默心道。

就是啊,船舱里暖烘烘的,端木绯才不想出去吹寒风呢。

虽然其他人已经出去了七七八八,连涵星、君凌汐都坐不住,跑出去凑热闹了,但端木绯还是不动如山地坐着,任谁唤,她的身子就是黏在椅子上不走了。

船舱里只剩下了端木绯和那个弹琵琶的乐伎。

乐伎又弹完一曲《夕阳箫鼓》,船舱里就静了下来,外面的姑娘们正在玩投壶,有说有笑,一片语笑喧阗声不时传来,与船舱里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端木绯浅啜了一口茶,又对那乐伎道:“你会弹《霸王卸甲》吗?”

《霸王卸甲》是琵琶名曲之一,乐伎当然是会的,乖顺地应了一声,她就又熟练地拨动了琵琶弦……不需思考,纤纤十指就自然地舞动着。

对于这些乐伎而言,弹奏乐器是她们的生技,也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乐伎一边弹奏着琵琶,一边悄悄地打量着端木绯,端木绯正满足地吃着一块梅花糕,眼睛弯成了可爱的月牙儿。

说句话实话,乐伎实在有些摸不准这位京城来的贵女了。

今日这赏湖宴,自然是以几位公主为尊,公主们与文家姑娘出去投壶了,其他姑娘家自然也就跟上了,便是玩不好投壶,也凑个热闹,与几位公主打好关系,总是有益无害。

可是,这位端木四姑娘偏生与别人的画风不太一样……想着对方刚才竟然胆敢对堂堂三公主那般说话,乐伎心口一紧,暗自咽了咽口水。

“蹬蹬蹬……”

一阵轻快的步履声传来,涵星眉飞色舞地快步走了进来,神采飞扬,“绯表妹,就差小西还没投了,本宫估摸着本宫十有八九能赢!”

“要是本宫赢了那对珠花,本宫和你一人一个好不好?”

涵星咕噜咕噜地喝了点茶水,没等端木绯回话,她又兴冲冲地走了。

琵琶声渐渐走向高潮,乐伎的心情更复杂了。照常理,不该臣女讨好公主吗?到这位端木四姑娘身上,她看着怎么就倒过来了呢?!

算了……这些个贵人的癖好自己这等人又怎么会懂!

乐伎把注意力里专注到琵琶上,螓首半垂,指下的流泻而出的乐声愈来愈激烈……乐伎太过专注,以致完全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这船舱里又多了一人,直到那人满含笑意的声音自左前方响起:“蓁蓁!”

乐伎一惊,指下漏了半拍。

这画舫上,怎么会有男人?!

端木绯也没注意有人来了,她正在吃着樱花糕,被封炎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没噎住。封炎很是机灵,连忙给她递茶。

端木绯连着喝了几口温茶,咽下了樱花糕,整个人总算是舒畅了。

她抬头斜了一步外的封炎一眼,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毫不掩饰其中的嗔怪。

都是他的错!封炎举双手认错,凤眼眨巴眨巴。他在船舱外没看到端木绯,知道她怕冷没出来玩,就悄悄从画舫的船尾过来了。

本来就是他的错!端木绯理直气壮地瞪着他,把手里的茶盅递还给他。

封炎小意殷勤地给她添茶。

即便是端木绯没说话,这两人之间的熟稔也自几个眼神与动作之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见这二人相识,乐伎在惊讶之余,很快又镇定了下来。她继续弹着琵琶,飞快地带过了方才的那个失误。

乐伎想当自己不存在,但是封炎看着她却觉得碍眼得很,抬手一指,送她两个字:“出去。”

乐伎巴不得如此,抱着琵琶起身,身子还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圆凳,发出咯噔的声响,她不敢回头看封炎,飞快地跑了。

看着乐伎好似老鼠见了猫儿似的样子,端木绯忍俊不禁地抿嘴笑了,完全忘了曾经的自己看到封炎时也是差不多的德行。

封炎完全不知道端木绯在乐些什么,只是看着她笑,也就跟着笑了。

自从跟着皇帝出巡,他都好些天没见到她了。

端木绯想的却是其它,艳羡地看着封炎道:“我听涵星说,你这几天跟着皇上走了不少地方……”真好啊,她也想出去走走。

封炎心里当然是宁可和端木绯出去玩,跟皇帝出去玩有什么意思,还不就是歌舞升平,粉饰太平。

不过端木绯既然提起,封炎当然是捡些她感兴趣的东西说:

“松风书院静中有趣,幽而有芳,比之沧海林还是逊了一筹,里面的疏影池素有小西湖的美誉,倒也值得一览。”

“虎丘不愧为‘江左丘壑之表’,虎丘塔斜而不倒,古朴雄奇,还有剑池、试剑石、千人石……也值得一观。”

“昨天下午还顺道去了寒山寺,其实寒山寺无趣得紧,其声名显赫,也不过是为了那句‘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不过,平日里钟楼是不许外人进的,昨天因为御驾亲临,主持才让上了钟楼。”

“蓁蓁,你想敲钟的话,我带你去敲好不好?”

封炎讨好地看着端木绯,便是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可以给她摘下来,更别说不过是敲下钟了。

端木绯表情古怪地看着封炎,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像她去寒山寺就是为了敲钟一样,她可是这一路特意抄写了一卷《心经》,打算拿去那里供奉的。

不过……

“嗯。”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