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岑隐则继续往前走去,走向那对鬼鬼祟祟地躲在假山后的表姐妹。

走得近了,花厅里的情景也看得更清晰了,里面不仅是皇帝在,还有三四个学子打扮的青年。

涵星看得专注,一点也没注意身后的脚步声,径自说着:“绯表妹,本宫听着这个姓曾的举子做得这篇文章根本就是花里胡哨,华而不实,实际上,既没清晰的观点,也没论据,没措施,逻辑混乱……”

涵星越说越不满意,小嘴噘得都快上天了。父皇实在是太没眼光了,挑驸马的事绝对不能交给父皇!

不错,这个曾元节实在太过浮夸。端木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啊。他方才只说要减轻赋税,为民减负,却不曾细说。赋税关系民生,历朝历代,都是一个难题,只我们大盛朝,赋税就极为复杂,有丁税、户税、田租、商税、关税、徭役、兵役等等,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改革倘若不落到细处,非但不能达到减负的目的,也许还会弄巧成拙……”

涵星直点头,心里觉得自家表妹懂得可真多,不愧是首辅的孙女。

若非她们是来偷听的,涵星真想拉上端木绯与花厅里这些个徒有其表的举子们辩上一辩。

寒风阵阵拂来,吹得假山旁的几株腊梅摇曳着,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枝干上的白雪纷纷落下,一不小心就钻进了涵星的领口里……

涵星被冻得打了个激灵,低呼着去拍领口的雪。

她闹出的动静太大,花厅里登时静了一静,皇帝和里面的几个学子都朝假山方向看了过来……

涵星直觉地拉起端木绯的小手,连忙把头缩回了假山后,抿唇与端木绯相视一笑,感觉就像是一起玩躲猫猫似的。

“咳咳……”

后方传来一阵有些耳熟的轻咳声,两个小姑娘面色一僵,就像是捣蛋被抓了个正着的孩子似的。

两人都转头看了过去,一张熟悉的绝美脸庞映入眼帘。

端木绯看到本该在京城的岑隐竟然出现在这里,惊得眼睛都瞪圆了,差点没掐了自己一下。

惊诧在心头一闪而过,虽然不知道岑隐怎么会来,她立刻就卖乖地笑了,笑得比一只温顺的奶猫还要乖巧可爱。

不管发生了什么,总之,先卖乖最重要!

看着这么张精致甜美的笑脸,岑隐忍不住想到了那只最喜欢卖乖的小八哥,唇角也勾了起来,他抬手向端木绯做了个噤声手势,然后,就直接向花厅的方向继续走了过去,不疾不徐,彷如在这银装素裹的园林中漫步赏雪般。

“阿隐!”花厅里的皇帝也透过那敞开的窗户看到了岑隐,脸上喜出望外。

原来是阿隐啊!

皇帝本想让人出去看看,见是岑隐,也就没多想,目光从假山那边收回。

涵星又探头朝花厅那边望了一眼,拍了拍胸口,一副“躲过一劫”的样子。

表姐妹又是相视一笑,笑得傻乎乎的。

“阿隐,你可来了!”

皇帝一看到岑隐,就觉得如释重负,仿佛天大的麻烦都能解决了,笑着吩咐“赐座”,內侍急忙去搬椅子。

一旁以曾元节为首的四个年轻学子当然也看到了岑隐,见他容貌气质皆是十分出众,不由多看了几眼,只以为是一位勋贵家的公子。

岑隐撩袍跨过门槛,大步流星地走向皇帝,即便是在皇帝跟前,还是气定神闲。

那种气定神闲看在一旁的文永聚眼里,就尤为刺眼。

文永聚眼神阴沉地盯着岑隐,岑隐一来,怕是就更没有他站的地方了。

他紧紧地握着拳,脖颈上根根青筋浮现,阴阳怪气地对着岑隐拱了拱手道:“岑督主,你可来了。皇上从几天前就盼着督主你呢!”他的语气透着几分意味深长。

这时间谁都会算,钱义斌是八百里加急从江南赶去京城,算算日子,要是岑隐闻讯后,即刻出发,三天前差不多就该到了,恐怕岑隐仗着皇帝的宠信,在京城耽搁了几天,才启程!

也是,岑隐一向擅权,不把事情安排好了,怎么会放心离京!

皇帝最近是越看文永聚越不顺眼了,觉得他只会说些空话,干不了什么实事。

皇帝懒得理会文永聚,对着躬身要行礼的岑隐又道:“阿隐,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

说话间,內侍已经匆匆地搬来了一把圈椅,放在了距离皇帝不到半丈远的地方,足以显示皇帝对岑隐的亲近之意。

那四个学子当然也听到了文永聚对岑隐的称呼,一时僵住了。

此时此刻,他们才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皇帝口中的“阿隐”原来就是那个东厂的厂督。

学子们的神色有些复杂,令他们意外的是,这个传闻中暴戾弑杀的阉人岑隐竟是这般模样,若是在外面看到他,怕是以为这是哪门哪户的世家公子。

岑隐根本就没在意这些学子,直接坐了下来,而这一幕也让几个学子对他更为不满,心里暗暗摇头:虽然是皇帝免了岑隐的礼,但是这岑隐也未免太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这阉人就是阉人,不知礼数。

几个学子悄悄地交换着眼神,眸底闪过一抹也不以为然的光芒。

早就听闻如今朝廷宦臣掌权,皇帝没有立太子,反而把朝政交给一个太监,原来就是此人啊。

着一袭蓝色直裰的曾元节目露鄙夷地看着岑隐,本来是打算给岑隐见礼的,现在知道了他的身份,登时就改了动作,没有作揖,只是随意地拱了拱手。

“岑督主。”

另外三个学子以他马首是瞻,也是拱了拱手。

这一幕当然也落入了花厅内的几个內侍的眼中,他们看着这些学子的脸上就染上了几分轻蔑。

本来见皇帝赏识这些江南学子,內侍们也不介意给他们点面子,毕竟没准这些读书人将来就会青云直上,此刻见这些人读书读傻了,敢对岑督主如此不敬,看这些人的眼神就仿佛在看无知蝼蚁般。

真是胆大包天!

想着,內侍们的眼眸更加冷淡了。

相反,文永聚却是眸子一亮,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便是做不成朋友,那好歹是助力。

这些江南学子显然对岑隐颇为不屑,没准可用!

文永聚默默地垂眸,眼底掠过一道阴狠的冷芒。

482转机

花厅中,众人心思各异。

皇帝因为岑隐来了,心情大好,并没有注意其他人的异状。他也不急着说正事,随意地与岑隐说笑:“阿隐,你还是第一次来江南吧?”

内侍们在一旁殷勤地上茶上点心,服侍得十分周到。

岑隐笑着对着皇帝拱了拱手,“臣也是托皇上的福,有幸一览江南风光。江南不愧为文人汇聚之地,臣这一路看来,江南可谓人杰地灵。”

岑隐慢悠悠地端起了茶盅,目光忍不住朝窗外假山的方向望了一眼,想看看那个调皮的小姑娘还在不在那里。

端木绯正好与岑隐四目对视,她吐吐舌头,对着岑隐挥了挥手告别,然后就拉着涵星悄悄地溜了。

其实皇帝在花厅里,整个西花园里的锦衣卫和内侍不少,她们俩的行踪根本瞒不了这些人的耳目,也就是冲着岑隐的面子,哄四姑娘玩而已。

表姐妹俩蹑手蹑脚地走到了花园口,这才松了口气。

涵星停下脚步,回头朝花厅的方向又望了一眼,忍不住问道:“绯表妹,岑督主怎么来了?”

端木绯一头雾水,自打到了江南后,她就消息闭塞啊。

端木绯忍不住又思念起祖父端木宪来。

她想了想,岑隐肯定是皇帝宣来的,要说最近有什么让皇帝烦心的事,那大概就是——

“估计是来处置举子闹事和先帝遗诏的事吧。”端木绯猜测道。

涵星晃了晃与端木绯交握的手,继续往前走去,娇声道:“这姑苏的地方官真没用!”这么点小事就闹得去京城请救兵,说出去,都要笑死人!

就是。端木绯点点头,正要应声,就听一阵耳熟的呱呱声从右后方传来。

端木绯眨了眨眼,这声音叫得可真像自家小八,莫非是与小八天各一方的兄弟……

她正胡思乱想着,头顶闪过一道黑影,一只黑鸟扑棱着翅膀朝她俯冲了过来。

唔,长得还真像自家小八。

端木绯还没意识到不妙,跟着就感觉发顶传来一阵轻微的疼痛。

“坏坏!”

小黑鸟不客气地朝着端木绯的双螺髻上啄了两下。

不远处,小蝎就站在一棵梧桐树后,也不知道该不该站出去。

督主派人给他传话,让他把小八哥带来西花园给四姑娘。他哄了又哄总算把鸟哄骗过来物归原主,没想到它看到四姑娘竟然是这种反应……

小蝎总有种自己也难逃其责的心虚。

小八哥啄了两下后,尤不解气,又朝另一个螺髻“笃笃”地啄去。

“小八!”

涵星看着小八哥,笑得眉飞色舞,她只顾着笑,根本就忘了“救援”端木绯。

小八哥连啄了端木绯好几下后,就拍着翅膀又飞走了,飞到几步外的一棵红梅上,停在枝头也不看端木绯,径自啄羽。

“小八。”端木绯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接地朝梅树上的小八哥走去,仰首看着它。

小八哥这才施舍了她一个眼神,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觉得自己委曲极了。

这个主人太不乖了,离家出走那么久还不回家!

“坏坏!”它又跳脚地叫了两声,把梅枝上的雪振落,如同又下起了一场簌簌小雪。

端木绯一眨不眨地看着小八哥,眸子晶亮。

它会叫“坏坏”,所以不是小八的兄弟,确实是小八。

可问题是,小八怎么来了?!

总不会是姐姐带来的吧,但姐姐没来啊,自己飞来的也不可能啊……

对了!

端木绯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方才自己看到的那个人,这才恍然大悟:岑隐,难道是岑隐把小八哥从京城带来的?!

端木绯看着小八哥的神情有些复杂,不知道是该赞它聪明,还是夸它心大,鸟生地不熟的,就跟人来了江南,没有变成烤八哥实在是万幸了!

哎。

谁让是自家养的鸟呢!

端木绯默默在心里叹气,转头对涵星说:“涵星表姐,我家小八也要叨扰你了。”言下之意是小八哥也要和她一起住到问梅轩了。

毕竟总不能把小八托付给封炎吧?以平日里小八看到封炎的反应,恐怕会把鸟吓出病来……

一听小八哥要跟着自己住,涵星乐坏了,早把什么举子驸马忘得一干二净。

她殷勤地对着小八哥招了招手,“小八,你饿了吧?快下来,本宫给你准备你最喜欢吃的小米。”

小八哥无动于衷地继续啄羽。

涵星只能继续试着用其它食物勾引它:“鸡蛋,肉沫,青菜,豆腐……”

端木绯看着傲娇的蠢鸟,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突然插嘴道:“松仁。”八哥在冬天容易得风寒,端木绯也不敢跟这小家伙赌气,免得把它冻病了。

“真真!”小八哥听到松仁,浑圆的金黄色眼眸一下子亮了,激动地拍着翅膀朝端木绯飞来,停在了她的左肩上。

它这一叫,端木绯和涵星都傻了,面面相看。

还是涵星先反应过来,拉拉端木绯的袖子,“绯表妹,小八是在叫你?”

约莫,可能,也许吧。端木绯点点头,美得她眼睛都笑弯了,豪爽地说道:“小八,今天松仁管饱!”

表姐妹俩欢欢喜喜地朝问梅轩的方向走了,寒风中,小八哥的呱呱声还在不时传来,躲在梧桐树后的小蝎终于走了出来,松了口气。总算是把这尊大佛给送走了!

养只鸟可比调教人要麻烦多了。小蝎一边心道,一边朝花厅方向走去。

多了小八哥后,端木绯和涵星这一路就更热闹了,说笑声不断,偶尔逗逗小家伙。

这一分心,就把原本一盏茶可以走完的路走了两盏茶,还没看到问梅轩的影。

小八哥起初还稳稳地站在端木绯的肩头,没一会儿,就耐不住了,自己拍着翅膀到处乱飞。

“小八,走错了走错了!是那边。”涵星指了指左前方的一条游廊,说话间,她和端木绯并肩走进了曲折的游廊中。

她们俩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小八哥身上,没注意右边的一条抄手游廊中正走来两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这两位姑娘一眼就看到了涵星和端木绯,神情各异。

“四皇妹,”舒云看着这对神采奕奕的表姐妹,忍不住唤住了她们。

涵星循声看去,就见舒云和文咏蝶就在七八步外,涵星本打算打声招呼就走人,然而舒云却咄咄逼人地走了过来,质问道:“你们俩是不是又出去玩了?”

舒云心里不太痛快。

应该说,自打皇帝赐婚后,舒云的心情就一直很糟糕。

女怕嫁错郎,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即便她是公主,也是一样。

自己得了这样一门婚事,恐怕姐妹们都在暗地里笑话自己呢!

想着,舒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面沉如水。

文咏蝶看着舒云的神情与语气有些不对,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要与端木绯交好,可要是被舒云再这么闹腾下去,怕是不妙。

没等涵星回答,舒云就端着姐姐的架子斥道:“你们俩都是姑娘家,每天都出门成何体统!”

自打来了姑苏城,因为皇帝心情不好,舒云也不敢随意出去,偏偏端木绯一个臣女倒是毫无顾忌,每天和涵星一起也不知道在傻乐什么。

这副天真不知愁滋味的样子让人看得就烧心!舒云的眸子里似是覆上了一层寒冰。

涵星可不怕舒云,哼,皇姐又怎么样,说话做事也要看看配不配得上这个“姐姐”的身份。

她下巴一昂,娇蛮地说道:“三皇姐,你有空管小妹的闲事,不如好好给你自己备嫁吧,说不定父皇在江南就让皇姐你出阁了呢。”

“涵星,你胡说什么……”舒云眸子里的冰层瞬间崩裂。

她好歹是公主,在江南草草出阁是不太可能的,但是涵星这句话却戳中了舒云的痛处。

游廊的两边都是敞开的,寒风呼呼而来,空气陡然又下降了许久,如冰冻三尺。

两位公主的目光彼此对撞在一起,空气中火花四射。

文咏蝶心里暗暗叹息:三公主就是太意气用事了。这个时候她与四公主置气又有什么意思!

涵星懒得再理会她这个莫名其妙的三皇姐,拉起端木绯的手道:“绯表妹,我们走。”说着,她还又招呼了小八哥一声,“小八!”

小八哥看了一场热闹,很是欢乐,呱呱地叫了两声,就落到了涵星的肩膀上。

涵星受宠若惊,想伸指碰碰小八哥,可又记得她以前讨教过宫里擅养鸟的内侍,那个内侍说大部分八哥都不喜欢别人碰它……

涵星生怕把它气跑了,还是没敢动手,只是讨好地说:“小八,待会本宫给你剥松仁吃好不好?”

“呱!”小八哥拍着翅膀兴奋地应了一声。

只留下舒云和文咏蝶站在原地,舒云恨恨地瞪着涵星渐行渐远的背影。

“舒云表妹,”文咏蝶怕折了舒云的面子,方才没开口,直等到涵星和端木绯走远,才开口劝道,“你和四公主殿下怎么说也是姐妹……”

这个时候,文咏蝶的劝解对于舒云而言,犹如又被这位文家表姐也在脸上打了巴掌般。

“表姐,你又何必替涵星说好话!”舒云冷声打断了文咏蝶,近乎迁怒道,“她一贯都目中无人,除了大皇姐,也没见她把其他姐妹放在眼里!”

如今,因为自己被赐婚给了一个废物,涵星就更看不起自己了!

“……”文咏蝶看着舒云那张怒气冲冲的脸庞,无话可说了。

舒云终究不是普通的表妹,而是堂堂的公主,文咏蝶不好再劝,只能转移话题:“舒云表妹,二皇子妃住的院子应该不远了吧?”

今日文咏蝶来拜访舒云就是因为和她早就说好了,今天一起去探望楚青语。

舒云也想起了正事,终于收拾好了心情,指了指西北方道:“皇嫂住的明瑟阁就在前面不远了。”

表姐妹俩又沿着另一条游廊继续往前走,只是,舒云的心情显然更糟糕了。

一路无语。

一盏茶后,两人就抵达了明瑟阁,宫女连忙出来相迎,并请两位姑娘进屋。

“三公主殿下,文姑娘,里边请。”宫女在前头为两位娇客打帘。

內室里点着炭盆,窗户紧闭,又挂着窗帘,光线十分昏暗,连带空气都显得沉闷得很,让人一进去,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自打楚青语一个多月前小产后,几个太医会诊,确诊她因为过度哀伤,得了“失智”症,所以在太医的“建议”下,就暂时拘着楚青语不让她出门了。

哪怕舒云在楚青语的撺掇下,去向皇帝求情也没用,皇帝也没动摇,楚青语就一直被软禁到现在,不过她虽然不能出来,但是几位公主想进去探望也不会有人拦着。

文咏蝶跟在舒云身后进了内室,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以及这屋子的女主人。

床头点着一盏八角宫灯,橘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大半屋子。

楚青语正坐在床榻上,背后靠着一个大红色的迎枕,黯淡无光的青丝松松地挽成了一个纂儿,额头上戴一个一指宽的抹额,容貌秀丽,端庄娴雅,只是形容间掩不住的憔悴。

这是文咏蝶第一次见二皇子楚青语。

圣驾刚刚抵达姑苏城时,文咏蝶也曾来过沧海林求见表嫂楚青语,请给她请安,结果从舒云口中得知楚青语在做小月子,就没来,一直到今天,她想着楚青语差不多出月子了,就打算趁着除夕来给她拜个年。

“二皇嫂。”

“见过二皇子妃。”

舒云和文咏蝶都给楚青语见了礼,前者只是随意地福了福,后者则维持屈膝的姿态,低眉顺眼。

文咏蝶小心地半垂眼帘,掩住眸底的异状。

说句心里话,她本来以为皇子妃就如贵妃顺妃一样尊贵,可是楚青语的现状却与她预想得不同。

明明她这一路进来看到屋里屋外有不少內侍宫女侍侯着,但似乎谁也没把楚青语当一回事,榻边的果盆里放的是些干果坚果,连新鲜的水果都没有……

还有,这炭盆里烧的炭也不是上好的银霜炭,而是次一等的竹炭,燃烧时带着些许刺鼻的气味,便是屋子里特意燃了熏香,也压不过去。

文咏蝶自小也是在大宅院里长大的,府里那些不受宠的姨娘和庶子女们就是这样的,没想到堂堂皇子妃也会这样被怠慢……

可是,令文咏蝶想不通的是,昌表哥并没有什么宠妾啊,又怎么可能宠妾灭妻地怠慢他的皇子妃?!

文咏蝶心里疑惑不解,但是不动声色。

她维持了三息屈膝的姿态,就听头顶上方传来楚青语温和的声音:“免礼。咏蝶,都是自家亲戚,你唤我一声表嫂就是。”

“谢表嫂。”文咏蝶这才优雅地直起身来,每一个动作都如同尺子量出来的,优雅又好看。

楚青语让舒云和文咏蝶坐了下来,连翘在一旁忙前忙后地给两位娇客斟茶倒水递点心,忙忙碌碌,屋子里另外两个宫女一动不动。

楚青语看着那两个宫女,心中暗恼,偏偏这次南巡,不许带太多府里的人手,她带来的只有两个大丫鬟、几个小丫鬟和若干粗使婆子,如今这明瑟阁内外服侍的人多是宫里的宫女內侍,她根本就差遣不动,让她在这姑苏城里举步维艰。

“碧玉,翡翠,你们俩出去吧。”楚青语随口打发了两个宫女,“我与三公主有体己话要说。”

两个宫女彼此互看了一眼,屈膝退下了,举止得体,却又难掩冷淡。

这些细节也就是验证了文咏蝶的猜测罢了,她捏了捏手里的帕子,还是温婉大方地笑着。

连翘看了楚青语一眼后,也跟着打帘出去了,去外面守着。

待门帘又落下后,屋子里只剩下楚青语、舒云和文咏蝶。

楚青语这才放心了,笑道:“咏蝶,我在京城时就听母嫔说起过你,说你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是个才女。闻名不如见面,我看着你比母嫔说得还招人喜欢。”

楚青语有意释出善意,表现出与文咏蝶的亲近之意,然而,文咏蝶却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楚青语身为堂堂二皇子妃对自己如此客气,就算不是怀有恶意,那至少也是别有所求。

文咏蝶欠了欠身,得体地应对道:“多谢表嫂夸赞。”她立刻如法炮制地回敬,“听闻表嫂出身楚家,楚家乃百年书香世家,我亦神往已久……”

她滔滔不绝地把楚家夸了一番,看来真情实意。

听对方提起楚家,楚青语的脸色僵了一瞬,许多往事爬上心头,五味交杂。

她很快就定了定神,又道:“咏蝶,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些话我也就不绕圈子直说了。”

“这是江南,我与舒云在此人生地不熟,以致寸步难行。我想请你帮舒云打听一下那曹秦风……舒云忽然被父皇指婚,想来心里焦急,她是姑娘家,有些话不好说,只能我厚着脸皮替她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