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无言定定地看了看他,问道:“尊姓大名?”

“我叫任逍遥。”

冷无言点了点头:“好名字!”说完居然起身走出酒肆,牵了烈焰驹便走。烈焰驹居然也没了脾气,乖乖地跟着他走了。

别人请他吃饭他不吃,别人要送他的宝马他却牵了便走,这事情要是搁在旁人身上,大概要气得呕出活血三斗,好肺一双。搁在任逍遥身上,还要加上两件更煞风景的事:

烈焰驹那等烈马,在冷无言手中居然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可见他手上力道何等惊人。此人若是去魏侯的“海上生明月”之宴助拳,自己便多了一个劲敌。另一件是,酒钱怎么办?

就在任逍遥头大的时候,杨一元和紫衫少年走了过来。杨一元道:“任公子,秦老弟动了你的马,还请勿怪,这桌酒钱,就算在我们账上,就当飞环门的赔礼了。”

任逍遥只能叹气。

杨一元若知道父母死在自己手里,不知会不会呕出活血三斗,好肺一双。任逍遥脸皮再厚,也吃不下这样的饭。他只能跳起来,逃命般的离开金风酒肆,剩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夫聊发少年狂,一树梨花压海棠。

人面不知何处去,鸳鸯绣被翻红浪。

第3章 卷一多情刃 暗夜茶花轻

三 暗夜茶花轻

任逍遥顺着西湖南行,走过隐秀桥、景行桥,便至花溪。

花溪前依南屏,西倚西山,清澈溪水将湖水分成左右两块青玉。宋人在此架梁为舍,叠石为山,凿地为池,是为花港。又畜养异色鱼类,是为花港观鱼。举目望去,池岸蛇折,曲桥灵动,数千尾金鳞红鱼袅袅婷婷,泼刺戏水。微风过处,沿池花木落英缤纷,浮于水面,引得游人锦鲤竞相争逐。任逍遥看着看着,不禁又想起了梅轻清,想起了她纤秀的脚踝和柔软的腰肢。但是他立刻提醒自己,他的目的地是五灵山庄。

雷峰塔南,净慈寺后,南屏山前的五灵山庄。

人群突然一阵大乱,夹杂数声惊呼,花枝招展的游春女子纷纷向道旁躲避。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箭一般冲了出来,怀里搂着一个包袱。他身后跟着两个劲装汉子,一胖一瘦,边追边喊“臭叫花,竟敢偷我们五灵山庄的东西”。

人群拥挤,小乞丐见跑不掉,索性一腾身窜到一块开阔地,笑骂道:“小爷打不过你们,东西便算你们的,小爷若打得你们直不起腰,这东西给你们,你们可敢要?”

两个汉子站定身子,打量着他。瘦子狞笑道:“小子,你莫后悔。”双臂一展,扑上前去,酷似武当派白鹤亮翅。胖子则一拳直击小乞丐前胸。小乞丐嘿嘿一笑,身子一偏,手中包袱抡成风车,向瘦子脑袋砸去,口中道:“这叫斩鹤头!”右掌狠狠切在胖子手腕,接着道,“这叫剁熊掌!”

胖瘦二人立刻“哎哟”一声,一个抱头,一个捂手,蹲在地上起不来。小叫花哈哈大笑:“怎么,五灵山庄的护庄三熊五鹤这么不济事,既不能打,也不禁打,还叫嚣着……”话没说完,胖瘦二人突地欺身近前,一个拧住他的左臂,一个抓住他的右脚,呼地一下将他高举过头顶。瘦子叫道:“臭叫花,知道什么叫手撕鸡么?”

小乞丐动弹不得,手中包袱掉落下来,却还是嘴硬:“你们敢动小爷?你们可知道小爷是谁?”

胖子冷笑道:“爷爷管你是谁,今日便要你知道爷爷手撕鸡的手段!”说完递了个眼色给瘦子,手上加劲,竟要将小叫花撕成两半。

小叫花痛得龇牙咧嘴,却还是不服输:“小爷阴沟里翻船,栽在你们手上,倒了他妈八辈血霉了!你们,两只,畜生要敢伤了小爷,小爷叫全杭州的叫花烧了你们的狗窝!”

瘦子道:“臭小子,你要是求声饶,再磕上三个响头,爷爷也不与你计较。”小叫花疼得说不出话,鼻子里哼了一声,权当反抗。胖子怒道:“别跟他啰嗦,摘掉他一只膀子再说!”

小叫花听了,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叫道:“玉皇大帝,西天佛祖,十殿阎罗,快来救小爷呀!”

“晚了!”胖瘦两人齐声狞笑道。

“不晚。”

这两个字没说完,任逍遥已经出手,多情刃一闪而没,半空立时血雨纷飞,两肥两瘦四根手指赫然落在地上。胖瘦两人疼得哇哇怪叫,满地找手指。小叫花咚地一声摔在地上,却一骨碌爬起来,捡起包袱,一溜烟地往湖边跑去,半个谢字都没有。任逍遥纵身追了过去,见他几个起落便蹿上了湖中泊着的小船,心中暗赞。小叫花三纵两纵掠到映波桥上,又拧身跳到湖中一条破得不能再破的小船上,揉着屁股道:“妈呀,差点摔死小爷!”任逍遥在他身后道:“这么不禁打,还学人做贼?”

小叫花霍然转身,脸色煞白,道:“你?你他妈竟要黑吃黑么?”

任逍遥点头道:“你他妈以为会有人平白无故地救你么?小爷我又不是玉皇大帝,西天佛祖,十殿阎罗!”

小叫花眼珠一转,哈哈笑道:“兄弟你刀快,学人说话也快!”一面撑船,一面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任逍遥坐下道:“因为我缺钱,想要黑吃黑。”

小叫花打量了他几眼,叹了口气:“诶,咱们江湖中人说话还是别他妈这么绕弯子了。你帮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任逍遥悠然道:“我也是来找五灵山庄麻烦的,见了同道中人,便帮个小忙。”

小叫花叫道:“小忙?你砍断了他们的手指,这算小忙?”话锋一转,又道,“你跟五灵山庄有什么过节?出手这么狠?”

任逍遥不答反问:“你抢了他们什么东西?值钱不值钱?你若知恩图报,就请我吃顿饭吧。”

小叫花的下巴差点掉进湖里:“我的妈呀,这年头居然还有要叫花请吃饭的!这位英雄,我们丐帮可说是天底下最穷的行当了,若是兜里还有一个铜板,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谁肯行乞呀!”

任逍遥怔道:“你是丐帮弟子?”

小叫花指着自己鼻子道:“难道小爷不像么?告诉你,小爷不仅是丐帮弟子,没准儿还能混个帮主当当!”哈哈一笑,又道,“老兄眼光够毒,一出手便救了我这等有身份有地位的叫花。放心吧,小爷虽然没钱,办法却有得是,请你吃顿饭算什么。你要记得小爷的名字是姜小白,这名字将来说不定名震武林,你说出去很有面子的。对了,你叫什么?”

任逍遥几乎笑破肚子,想不到丐帮还有这么有趣的弟子。“任逍遥,任我逍遥的任逍遥。”

姜小白笑了笑,不再说话,专心地摇起橹来。小船越过小瀛洲、湖心亭、涌金门一路向西北而去。白堤横于西侧,眼前千顷荷花铺于水面,水色映着花颜,娇媚无比。此刻天色尚早,湖中暖风熏人,姜小白器宇轩昂地站在船头,对着千顷荷花,高声唱道:“打杀长鸣鸡哟,弹去乌臼鸟嘿,愿得连冥不复曙呀,一年都一晓呵!”

周围的游船登时吓得退避三舍。姜小白神情得意,偏头道:“你怎么不问问我要去哪儿?不怕我把你卖了?混江湖的人怎能如此没心没肺,嗯?你不知道这世上恩将仇报的人多得是么?”

任逍遥故意道:“你那手轻身术倒不错,但若真动起手来,我岂怕你?”

姜小白哈哈大笑,看着小船已近钱塘门,便扔下长蒿,竟脱起衣服来,而且脱得飞快,一眨眼功夫,全身上下已只剩下一条底裤。

任逍遥简直想跳湖!

你说两个大男人,坐在这□□无边的湖心小船上,其中一个还脱成这般模样,叫人情何以堪?

好在姜小白脱衣服快,跳水更快,噗通一声,他便扎进水里。任逍遥立刻警觉起来。莫非姜小白载他到此,还有什么阴谋不成?

事实证明他多虑了。

姜小白在不远处的水面上冒出了头,远远抛过来一团事物,却是一条三四斤沉、活蹦乱跳的大鲤鱼。就听他远远喊道:“快抓住它,别让跑了!”说完,又消失在水里。

任逍遥不明白这厮搞什么鬼,却看得有趣。目光落在那包袱上,有心看看那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却又觉得实在下作。就在这时,船舷一晃,水声四起,姜小白掐着一条鱼翻身上船,嘎嘎笑道:“今儿运气不赖,有酒有菜了。”他瞥了那包袱一眼,“你这人果然不赖。”

任逍遥懂得他的意思,便道:“其实我也很想拿了包袱走人,不过想想你这么不在乎,想必这东西也不值钱。”

姜小白捧腹道:“不值钱?哈哈!是不值钱!”说着自顾自地打开包袱,取出里面的东西迎风一抖,竟是一件缀满金翎翠羽的流苏裙子,只是实在太小、太短,若是穿上,就算站着不动,除了那三个要男人命的地方,也什么都遮不住。

任逍遥揶揄道:“想不到老兄还有这个毛病,是五灵山庄哪个女人的?”

姜小白捧着裙子,口水几乎都要流出来:“五灵山庄哪有配穿这裙子的女人!哎,要是她肯穿上给我瞧瞧,小爷就是再挨顿揍也值了。”他眼神迷离,仿佛真的看见了一个窈窕淑女,恨不得立刻扑上去两手扒衣、双脚蹬裤一般。

任逍遥看着他那副样子,也忍不住开始想梅轻清穿上这裙子的光景。幸好梅轻清不穿衣服的样子他都见过无数次了,便岔开话题道:“你打算瞧这裙子瞧到饱?”

姜小白讪讪一笑,将裙子收好,穿上衣服道:“你等着。”说完,便拎着鱼掠上岸。回来时,手中已多了两只烧鸡和一坛酒。他将烧鸡丢给任逍遥,拍开酒坛泥封,咕噜噜喝了一大口,抹抹嘴道:“怎么样,小爷说了请你吃饭,做到了吧!”

任逍遥明白这是用两条鱼换来的,不禁笑道:“你办法确实多。”

姜小白忽然正色道:“这酒虽然不怎么样,烧鸡也缺油少盐,好歹还能果腹,任兄千万莫客气。”任逍遥怔了怔,不明白他话里意思。姜小白继续一本正经地道:“但若你吃不下,可以还我,莫要浪费。”

噗地一声,任逍遥嘴里的酒全喷了出来。姜小白却仍旧一本正经:“你这身衣服,连工带料,没个五十两银子买不到。你这样的公子哥哪会在乎几文钱的东西。可我不一样。”

任逍遥笑不出,片刻道:“这比金风酒肆十两一桌的酒菜好得多。”他看着姜小白,“这是一个朋友光明正大弄来的。”

姜小白嘿嘿傻笑,又恢复了原先嘻嘻哈哈的模样,一屁股坐下来,撕了一条鸡腿,边嚼边道:“这世上,懒人多得是,有钱人也多得是,又懒又有钱的人这么多,赚钱还不容易?只要肯动脑子,绝对饿不死。”

任逍遥取笑道:“凭你的功夫,何必辛辛苦苦捕鱼?你要捕多少条鱼,才能娶到穿这裙子的女人?”

姜小白闭上嘴,良久苦笑道:“就算小爷将皇宫大内的珍宝都偷来,也娶不了她。”

任逍遥奇道:“为何?那女人清高,看不上你?”

“清高个屁!” 姜小白啐了一口,目光却黯淡下去,恨恨道,“她只不过是个□□。”说完朝岸上一指,“就在那里。”

任逍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见湖滨暗绿色的柳影中,有一座千娇百媚的三重阁楼,不觉一怔。这楼阁从上到下挂了几百个红灯笼,随着湖风轻轻摆动。中间三个最大的灯笼上,分别写着“忘”、“忧”、“浮”三个大字。

原来忘忧浮在这里。

任逍遥立刻想到了梁诗诗,那个看上去清高得要死的□□,忙问:“你看上了哪个姑娘?”

姜小白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就是,忘忧浮的三个头牌之一,云翠翠了。”他闭上眼睛,似在回忆一件十分美好的事,“去年,有一阵子,雨下得老大,一连下了好几天。雨大了,出来游湖、吃饭的人就少,常收我鱼的几家铺子都上了门板。大一点的铺子又都有自己专门的货源,根本不要我的东西。小爷饿得就快去要饭了,突然有人要买鱼。”

任逍遥知道那一定是云翠翠,却不忍打断他。

“嘿,她举着伞站在游船上,一身翠绿衫子,可真好看。小爷若不是饿得两眼发昏,情愿把鱼白给她。可是,可是她买鱼不是为了吃,是为了……”他突然住了口。

任逍遥想到云翠翠的身份,便道:“她可看上你了?”

姜小白苦笑道:“她大概早忘了我这么个人了。”一顿,又道,“每次我都是偷偷去看她。”

任逍遥笑道:“你不是偷看她洗澡去了吧?”

姜小白挺了挺胸:“洗澡算什么,我连她接客都看。”他脸上又露出一幅色迷迷的表情,“前天我听她说想要件稀奇古怪的裙子,就四处找了找,没想到五灵山庄真是什么都有,哈哈。”

若不是任逍遥嘴里还塞着姜小白的烧鸡,定要一拳打过去,再狠狠踹上三脚,踹到他断子绝孙。“若有人敢碰我看中的女人,老子一定砍下他脑袋,你他妈居然有心情看!”

姜小白不耐烦地道:“她又不是我女人,更不会看上小爷,倒不如这么远远瞧着她。”沉默片刻,又哈哈一笑,郑重其事地道,“小爷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乞丐,小爷我可是丐帮帮主袁池明袁老爷子的亲传弟子,将来说不定还要做帮主,哪能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你看小爷我从不低三下四地行乞,只靠一双手混吃混喝,做乞丐做到我这境界的,放眼江湖,又有几个!”

任逍遥听了,忽然想起了陈无败。

有一次陈无败外出给任独办事,回来后便消沉不已,任独问起,他说自己爱上了鼎鼎有名的峨眉五侠之一玉女苏晗玉,虽然苏晗玉也爱他,却不得不和他分手。因为苏晗玉是武林正统峨眉派弟子,陈无败却是邪派合欢教教主的车夫。

任独听完只说了两个字:狗屁。

第二天,合欢教便将苏晗玉抢进快意城,第七天大开喜宴。即使那一晚九大派结盟杀进快意城,使得合欢教一朝覆亡,可是任独从未怪过陈无败,更不后悔自己的决定。这是任逍遥最佩服那老家伙的地方。

姜小白见他不语,追问道:“怎么着,你不信?”

任逍遥笑了笑:“我得先和你打一架,才能决定信还是不信。”

姜小白立刻站起来,紧了紧腰带,背起包袱道:“我要给我的翠翠送衣服去,正好比试一下!”足尖一点,身子已飞了出去。

任逍遥不得不承认,姜小白的轻功实在不错,白天他显然没尽全力。现下二人有意比试,任逍遥竟没法超过他。两人倏忽间便翻进忘忧浮。姜小白对地形很熟悉,径奔后面的一座小楼而去。楼内的布置处处透着一股娇柔的脂粉气,不用说自然是云翠翠的闺房。姜小白跑到雕花木床前,将包袱塞到被子里,又恋恋不舍地在枕头上嗅来嗅去,活脱脱一只发情的小狗。任逍遥看得皱眉:“你有点出息行不行?干脆我出钱请你睡她一次算了!”

姜小白站直身子,正色道:“这种事情可没有请的。而且,而且,”他忽然不好意思起来,“万一她只把我当客人,那还不如现在这样。”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直奔这间屋子而来。任姜二人同时跃出窗外,倒挂屋檐下,彼此交换一下眼神,暗暗佩服对方的轻功,却又瞬间被闯进屋子的人惊呆了。

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云翠翠。

云翠翠到这间屋子来并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她居然穿着一身夜行衣,披头散发,肩头还在流血。任逍遥冲姜小白打个眼色,意思是“你竟不知道她也是江湖中人”。姜小白的神情就像被踩住尾巴的猫,嘴里简直能塞下三个鸭蛋。云翠翠却已开始脱衣服,脱得比姜小白还快,一眨眼的工夫,紧贴身子的夜行衣便滑落在地,令人喷血的身段展露无遗,再加上从肩头伤口拖曳出的一道道血痕,更显出一股说不出的残酷美感。任逍遥只看了一眼,目光就再也离不开她的腰。

她的腰很细,细得似乎任何一个男人的手都可以轻易握住。这纤纤细腰,衬得云翠翠的胸更加丰满高挺,臀更加圆润翘实。你若看见这样的柳腰还没感觉,那你不是女人,就是个太监。

这小蛮腰姜小白已看过无数次,可是的眼睛依然冒出火来,却不是对着云翠翠,而是对着任逍遥——一个刚认识的朋友看到自己意中人的身子,任何人都会觉得别扭,即使云翠翠是个□□。姜小白用手去挡任逍遥的眼睛,任逍遥便以指做刀荡开他的攻势,姜小白跟着化掌为拳,两人居然过起招来。

云翠翠似乎听到什么,低声喝到:“谁?”

哧地一声,一道白光刺破窗上的绿纱,夺地钉入梳妆台,竟然是一支细细的发簪。发簪上镶着一朵白玉雕成的茶花,栩栩如生。云翠翠脸色微变,不由自主摸了摸脑后发髻。

门外一个声音道:“暗夜茶花,我劝你还是将衣服穿起来,随我去官府。”

姜小白脸色大变。

“暗夜茶花”是江南三省有名的飞贼,她行踪飘忽,轻功极佳,一夜之间便可在不同地方连做三五起案子,几年来不知盗了多少官银私钱。无论是官府还是巨富豪绅,都在重金悬赏捉拿这个飞贼。可是谁能想得到,暗夜茶花居然就是杭州城赫赫有名的青楼红牌云翠翠。

云翠翠丝毫不惊,甜甜地道:“铁大捕头,你怎么不进来?”

门外的铁捕头哼道:“我既已识破你的身份,你便休想走出杭州城。你还是束手就擒,莫要白费口舌。”

云翠翠嫣然道:“铁捕头既然要抓我,就进来吧,这屋子,你们官府中人哪个少来过?莫非,你怕见了我这身子把持不住?”

铁捕头静默片刻,推门走进,用刀对着云翠翠,冷冷道:“穿上衣服,跟我走!”

云翠翠乖乖地开始穿衣服。

她穿得很慢,比脱衣服慢上一百倍。铁捕头不耐地道:“不要拖延时间。快点!”

云翠翠掩口笑道:“你猴急什么!每次不都是我要你快些,再快些么?只不过,你只要一快,没有片刻就完事儿了,嘻嘻!”

铁捕头脸色大变,低吼道:“臭□□!”一刀劈出。云翠翠早有防备,自梳妆镜后摸出一支匕首,揉身近搏。姜小白急得冒汗,因为云翠翠不是铁捕头的对手。任逍遥心下奇怪,暗夜茶花居然连一个杭州府的捕头都打不过,又是如何成为“享誉”江南的飞贼呢?待多看了几招,赫然发觉铁捕头的刀法居然是点苍派路数。想来他也是九大派弟子,能到江南富庶之地为官,这里面必也少不得勇武堂的垂青举荐。

云翠翠且战且退,猛然踢翻烛台。铁捕头被烛火烫得退了一步,趁这个空隙,云翠翠纵身跃出窗外。铁捕头骂了一句,紧跟着追出。任逍遥和姜小白悄悄跟在他们后面。只见云翠翠出了忘忧浮,闪进一条小巷,巷子里刀光一闪,一个黑影持刀向铁捕头背后劈去。云翠翠也掉转方向,匕首飞掷而出。

铁捕头惊道:“你还有帮手!”闪身躲过匕首,却没躲过背后一刀,哧地一声,血肉横飞。

云翠翠笑道:“铁捕头,你大概还不知道,暗夜茶花可不是一个人。”

那黑影将刀架在铁捕头脖子上,低低道:“说,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身份的。”

声音清丽,显然也是女子。姜小白对任逍遥耳语道:“这人是梁诗诗。”任逍遥本来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便示意他不要出声。

铁捕头忍痛道:“无可奉告!”

梁诗诗冷哼一声:“那你就保守着这个秘密吧!”说完一脚踢昏他,又掰开他的嘴,举起了手中的刀。

云翠翠吓得一声惊呼,悸然道:“二姐,主人不许我们杀人。”

梁诗诗道:“他已知道我们身份,为保安全,只有割了他的舌头,砍了他的手,教他说不出,也写不出。”

话音未落,当地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打在刀脊上,单刀应声而断。梁诗诗定睛一看,击断单刀的竟是一枚杏子大小的石子,不禁惊呼一声。

这是多大的力道才做得到?

任姜二人也暗暗心惊,这附近潜藏着如此高手,他们居然谁都没发现。云翠翠一挽梁诗诗衣袖:“你被人跟踪了,快走!”二女出了小巷,一路奔上断桥,猛然停了下来。

桥上站着一个人。

这人一袭青衣,负手而立,背后一轮金黄色的满月,两侧是接天莲叶、迷蒙湖水,直如神仙降临,姜小白跟这人比起来,简直像条土狗。但最要命的是,这人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剑气,娇弱的西湖,也仿佛染上了霜雪一般。尽管二女离他有四五丈远,却也被震慑住了。但仅仅过了一瞬,梁诗诗便挥着断刀冲上,大声道:“翠翠,千万要将东西交给师父!”

云翠翠咬牙道:“咱们姐妹,怎能分开!”话未说完,她也扑了过去。

青衣人剑已出鞘。

剑光湛湛,剑气四射,却无剑影,断桥上仿佛起了一阵朔风,刺得人全身冰冷。

梁诗诗和云翠翠左臂上相同位置,已多了一条长短、深浅和方向一模一样的剑痕,可是却连对方的招式都没看清,甚至,连剑是什么样子,也没有看清。青衣人第二剑挥出,她们才仅仅看清了那柄剑。

剑身清凛,刃如月华。

却直刺咽喉,而且,仿佛是同时刺向两个人的。

二女都似呆了一般,竟忘了闪避。任逍遥心中一惊,姜小白已咆哮着冲了出去,挡在云翠翠身前道:“你快走!”

云翠翠骇然道:“你是谁?”

“我……”姜小白语塞,突又大声道,“我喜欢你!”说完抄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朝那柄剑掷了过去。

唰地一声,石头裂成两半。

青衣人的剑竟与多情刃一样锋利。

姜小白后退三步,胸前隐隐作痛,拳脚并用,连踢带抓,咬牙与这人周旋,看起来就像流氓斗殴,而且还稍稍占了上风。然而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清楚——周身都被剑气笼罩,饶是他轻功了得,也出了一身冷汗。梁诗诗与云翠翠突然同时出手,向青衣人扑去。姜小白吓了一跳,气道:“你俩怎么不走!我顶不了多久,我……”

青衣人冷笑道:“暗夜茶花,你们还有多少人,一并出来受死!”

姜小白立刻反诘:“你算什么东西!就算她们是暗夜茶花,按律也不当死!”

青衣人道:“丐帮弟子若袒护犯人,也一并受死!”言毕招式一变,一剑向姜小白胸口刺去,四周立刻响起了呜呜风声。

这是杀招。

任逍遥已知道这人是冷无言,他决定出刀。

刀剑相交,嗡地一声,两人都后退了几步。

冷无言盯着任逍遥手中的刀,眼中掠过一丝惊异,道:“我明白了。”

任逍遥虎口发麻。虽已料到冷无言的内力绝不可小觑,却还是吃了一惊,心中盘算着他那一剑用了几成本事,口中道:“明白什么?”

“你肯送我那匹马,只因那马跟这刀比起来,简直一文不值。”

任逍遥道:“你的剑也一样。”

冷无言微微一笑,横剑道:“再接一招。”

剑身倏忽消失,一道冷透骨髓的剑气冲面袭来。任逍遥立刻重复了姜小白方才的感觉,可脸上居然露出了笑意。

多情刃属火,火只有在寒意中才更显温暖。他一挥手,多情刃冲天而起,迎上冷无言的剑,用尽全力。

嗡嗡之声不绝于耳,两人身影甫合乍分,各退三步。任逍遥头也不回,沉声道:“你们先走。”姜小白看得出任逍遥能全身而退,当下一点头,拉着云翠翠一溜烟地飞跑。梁诗诗猝不及防,迟疑地看了任逍遥一眼,也追了过去。

冷无言没有阻拦,他的兴趣似乎全转到任逍遥身上来了,剑光幻为晨曦暮影,一瞬间便推到了任逍遥面前。

方才那一招,二人拼的是内力,如今这一剑,却是存心要试试任逍遥的刀法。

任逍遥已经试出自己与冷无言的内力不相上下,再不心虚,多情刃顿时如连山怒涛般劈出。

多情刃之所以叫做多情刃,有许多理由。其中一个便是它所用的刀法,是血影刀法。乍听之下,这路刀法本是无情,而且事实确实如此。这刀法没有单独的招式,一招使出,整套刀法便无可抑制地潮涌而来。杀一人是如此,杀百人也是如此,招招纠结,如多情女子,附骨之蛆,不死不休。除非对手的内力高出任逍遥一筹,抽身而退,或者招式逊于任逍遥一成,被多情刃一刀劈中。

冷无言的内力只高出任逍遥一丝,招式只逊于任逍遥一毫,所以他亦无法从多情刃的纠缠中挣脱,只能一招接一招地拼下去。然而他不但不沮丧,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冷某七岁练剑,天下兵器皆算粗通,任兄这样的刀法却是闻所未闻。”

任逍遥也在笑:“我从小只练这一种刀法,能在它刃下走过五十招而不见血的人,也难得一见。”

“你我何时停手?”

“分出胜负自然停手。”

“你我谁胜谁负?”

“我练刀时间比你长。”

“剑乃王道,刀为霸道,自古仁者之剑平天下,是故轩辕皇帝剑可破蚩尤苗王刀。”

“依我看,铸剑即为伤人,剑才是霸道。刀却不同,除去杀人,它还有许多事可做。平民百姓或可无剑,家中却一定有刀。是故刀才是百兵之王。”

两人相视一笑,不觉越打越顺手,越打越默契,铮铮剑鸣和森森刀气在这洒满满月光辉的断桥之上,一直持续到东方天际发白,就像墨汁中慢慢滴入了清水。

任逍遥和冷无言走到钱塘门附近的街市上。

街面上冷冷清清,只有几家早点铺子里冒出了袅袅香气。任逍遥猛吸一口香气,道:“这次你带钱了没有?”

冷无言一笑:“看来你还是没带。”说着,便在一家铺子里坐了下来,跑堂的见他这身华贵打扮,立刻过来又抹桌子又赔笑。冷无言礼貌地吩咐道:“桂花酒酿圆子,虾爆鳝面,虾肉小笼、吴山酥饼、油炸桧、荠菜馄饨。”跑堂的一一应和着,一溜烟地跑了。

任逍遥也坐下来。经过一夜比拼,他的心情还是难以平复:“你用的是什么剑,居然能与我的刀相持两个时辰,丝毫不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