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逍遥不语。

帅旗看着桌子上的紫幢菊刀:“任教主杀了紫幢?”

任逍遥不语。

帅旗道:“任教主派人做了十九桩案子,栽赃到九菊一刀流头上,是不是不打算与我们交朋友呢?”

任逍遥还是不语。

帅旗目光闪动:“敝主知道任教主要与正气堂一战,如果任教主有什么需要,尽可吩咐。帅旗菊刀是专程前来相助的。”

任逍遥依然不语。

帅旗有些尴尬:“任教主不打算说一句话么?”

任逍遥终于开口道:“金剑门的人是不是你杀的?”

帅旗道:“是”

任逍遥并不惊诧,他早猜到这个答案了。“贵主人为何助我?”

帅旗道:“菊刀只知服从命令,不知主人心思。”

任逍遥笑了,伸手道:“请坐。”

帅旗回敬了一个软钉子:“我习惯站着。”

任逍遥不生气:“正气堂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帅旗道:“铁鞭申正义武功虽高,手下却很不济。现在正气堂聚集了华山、青城、点苍、崆峒四派共八十位年轻弟子。飞环门和神算帮的人正在路上。任教主虽派人挡了他们一天,但今天他们便可找到绩溪来。此外,徽杭一带的门派得知任教主要对付正气堂的消息,有不少赶来助拳。”

任逍遥冷笑:“这消息是贵主人散布出去的吧?”

帅旗笑而不答,道:“不过这些帮派都是乌合之众,不足为虑,除了钟良玉。”

任逍遥皱眉。长江水帮的确比较棘手,兰思思是宋芷颜的弟子,有了这层关系,他便不好下手。“在你看来,本教这一战,胜负如何?”

帅旗沉吟道:“任教主接收了十三家黑道帮派,还有更多的旧部赶往徽州。这一战即使不胜,也绝不会败。”

任逍遥微微一笑:“你带来多少人?”

帅旗道:“五十。”

任逍遥敲了敲那张写满字的纸:“照这个去做。”

帅旗一怔。

任逍遥道:“如果贵主人觉得不妥,可以不做。”

帅旗收起那张纸,指着紫幢菊刀:“这柄刀,任教主可否赐还?”

任逍遥淡淡道:“可以。”一顿,又道,“汉话说得这样好,你是东瀛人还是汉人?”

帅旗拿起刀,露齿一笑:“我是汉人。如今的倭寇大多都是汉人。”说完,便从窗子翻了出去。

任逍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要等的人都已来过,要做的事情也都已做完,现在他有些想念梅轻清。昨天她大概真的吓坏了,生气了,一早上都没来找自己。这在两人十年的相处中,可是掰着手指也数得过来的。任逍遥摸着月老牌,忽然觉得这个女孩子其实很不错。她虽然没有梁诗诗婉秀,没有云翠翠妩媚,没有曼苏拉香艳,更没有宋芷颜那般清丽脱俗,可是她很乖,从不吵吵闹闹,又那样了解自己,无论是自己平常的脾气还是床上的脾气,她都能照顾得面面俱到,伺候得舒舒服服。世上美女多得是,但是让男人从身到心这样舒服的美女却不多。他决定以后要对轻清好一点,甚至有一个奇怪的念头,那就是要让她像兰思思出嫁时那样骄傲,那样幸福。

笃、笃、笃,任逍遥敲门。

心里有愧的男人总是对女人格外客气些。

一个淡淡的声音道:“任教主请进。”

这声音竟然不是梅轻清,而是个男人的!任逍遥吃了一惊,想不出什么人能够不声不响地制服陈无败和梅轻清,且不让自己发觉,甚至没有惊动血影卫。他出了一身冷汗,心中迸出一丝杀机,却慢慢推开房门,缓缓走了进去——屋子里不知什么状况,急急忙忙地闯进去也无用,索性从容一些。

屋子里是一个着淡青长衫的中年人。他四十多岁年纪,浓眉大眼,落落端庄,脸上没有特别表情,却隐隐透着一股令人仰视的气质。桌上放着一柄长剑,还有一个形制奇特的金铃。任逍遥知道这金铃是峨眉派的东西,不禁皱眉。莫非赶到正气堂的不止华山、青城、点苍和崆峒四派?峨眉派这不速之客既然超出了自己的计划,他便要重新安排人手。

更令他心惊的是那柄剑。这剑外形古雅质朴,含威不露,剑柄磨得锃亮,一看便知是经年累月之物。能够有这样的佩剑,此人身份必定不低。周身散发的那股看似温谦、实则慑人的剑气,也表明此人武功还在自己之上。

看到任逍遥进来,这人淡淡一笑,道:“在下峨眉派上官燕寒。”

任逍遥的心沉了下去。

上官燕寒有两个身份,一个是蜀山居士,一个是峨眉掌门。

正气堂面子实在不小,居然请得动峨眉掌门来此主持大局。他一来,别派的年轻高手自然会甘心听命,而不会是一盘散沙,任逍遥的胜算便大打折扣。想到这点,他心中只剩下苦笑的份儿。但他不能认输,也不会认输:“上官掌门带走了我的人?”

上官燕寒道:“不是。不过任教主大可放心,不久之后在下会遣人送她回来。”

任逍遥明白陈无败一定是为了苏晗玉才冒险跟踪峨眉派的人。这本无可厚非,但他居然不与自己说一声,这令任逍遥颇为不悦。更气的是,梅轻清居然也不说!难道她真的在跟自己赌气?“上官掌门专程到访,恐怕不是这件小事罢?”

上官燕寒捻起桌上那枚风铃,道:“峨眉金铃音色特殊,以任教主的手段,很容易便可查出此地有峨眉派中人。为了避免误会,敝人特来登门造访。任教主只要在此静候一两日,梅姑娘和无影鞭王自当回转。”任逍遥心中冷笑。峨眉派发觉被陈无败和梅轻清盯梢,却任由他们跟着,原来是为了拖延自己行程。上官燕寒又道:“苏晗玉是在下师妹,又是无影鞭王之妻。她居于翡翠谷之事既已泄露,敝派只有将她接回峨眉,才能保证她的安全。在下只盼任教主看在她与无影鞭王一段姻缘,莫要为难。”

任逍遥一句也不信:“从峨眉山到黄山,似乎不必经过绩溪。”他脸色一沉,“上官掌门有话请直说。”

上官燕寒笑了笑:“任教主年纪轻轻,心思却缜密得很。”任逍遥哼了一声,等着他说下去。“徽州正气堂与江山风雨楼一样,俱是抗倭的侠义之士,希望任教主不要与他们为难。任教主年纪尚轻,若肯改邪归正,实是江湖大幸。”

任逍遥听不下去,冷笑道:“上官掌门不觉得这些话很可笑么?”

上官燕寒道:“不错,确实很可笑。若非冷面邪君,我也不想浪费口舌。”

冷无言,又是冷无言!这个人居然有这么大的面子,能令峨眉掌门都敬他三分,任逍遥简直有些嫉妒。“不浪费口舌又如何?”

上官燕寒看着桌子上的剑,道:“可惜冷公子已与你约战在先。”

任逍遥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个峨眉掌门也是骄傲的,不会去正气堂领导群雄,如此自己的计划也不必调整了。想到这一层,他便微笑道:“上官掌门若有雅兴,在下一定亲上峨眉讨教。”

上官燕寒淡淡道:“我相信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他的语气忽然变得高傲冷漠起来,“任教主一日不放弃复教,正邪之战便一日不可避免。”

任逍遥冷笑道:“那么上官掌门为何现在不动手?只是为了冷无言一句话?”他心中盘算,如果上官燕寒动手,自己就算牺牲全部血影卫,也一定要取了他的性命。只因峨眉掌门孤身一人的时机实在太难得了。

“不完全是。”上官燕寒拿起自己的剑,“习武之人除了互相仇杀,为了所谓正邪两道,流血械斗之外,还有许多事情可做。”

任逍遥怔住,不明白上官燕寒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扫荡异族,还江山于汉人之手,固然是大功一件。然而连年征战,受苦的却是百姓。靖难四年,将稍稍恢复的民生毁得干干净净。总算到了永乐朝的二十几年间,百姓总算可以过平平安安、简简单单的日子。”任逍遥应了一声,还是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上官燕寒继续道:“成祖与日本帝国签下《勘合协定》,又有禁海之策,虽有倭寇横行闽浙沿海,朝廷却不愿轻动水师。可我堂堂中华,偌大江湖,侠义之士万千,岂容倭贼放肆!任教主既是冷公子的朋友,就该襄助于他,做一番事业。”

任逍遥的瞳孔在收缩:“冷无言叫你这样传话的?”

上官燕寒一字一句道:“这不过是在下一厢情愿。望你三思,不要做汉家罪人。你若一意孤行,冷公子是你的朋友,我却不是。”说完,便拿起长剑出门。

啪、啪、啪。

任逍遥击掌三下,门外立刻划过两道炫目的刀光,直奔上官燕寒脖颈。

血影卫。

像影子一般潜伏于教主身侧,没有教主的命令,即使天塌下来也不准泄露行迹,这就是任逍遥给血影卫立的第一个规矩。所以陈无败和梅轻清不告而别,血影卫并没有阻拦,他们两个人也完全不知道血影卫的存在。

上官燕寒不惊不惧,单手捉住左边刀尖,身子一转,右边的刀便落了空,然而那人反应极快,白刃一番,横着追了过去。上官燕寒剑身一挡,叮地一声将那人震退七步。被他捉住刀尖的人见了,一掌切向他的手腕。另一人长身一跃,也奔他捉刀的手腕而去。上官燕寒却微微一笑,撤手,出剑。

剑光如水,刃带清风,甫一出鞘,便当空一舞,嗡地一声迎上双刀。

血影卫立刻站立不稳,齐齐后退,正待再度出招,却听任逍遥道:“上官掌门,我的手下多有得罪,望你海涵。”

上官燕寒看着那两人,不动声色地道:“想不到任教主的手下也是如此少年英俊,武功不凡,着实令人钦佩。”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任逍遥挥挥手,示意这两个血影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他对血影卫的表现并不失望,即使他知道上官燕寒若要他们的命,也只是十招内的事。他的剑法与内力都胜于自己,若与他动手,最多只有四成胜算。但是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已看出上官燕寒的武功深浅,进而也可推断出九大派掌门的武功深浅。虽然这些情报已经有人为他收集整理,他也已经烂熟于心,却还是想要亲眼看一看才安心。

按照上官燕寒的意思,只要自己待在这里不动,他们就会将陈无败和梅轻清送回来。任逍遥倒不担心梅轻清的安危,他担心的是陈无败。

好不容易知道了苏晗玉的下落,就算峨眉派的人用鞭子赶,陈无败也不会放弃追踪,更不会放弃问一问苏晗玉,当年她究竟是不是来卧底的,说不定还会一心要带苏晗玉走。

无影鞭王的脾气,不会比任独好多少,这样的人撞上一心要接苏晗玉回山的峨眉派人,会不会出什么事?

还有,峨眉派为什么要接苏晗玉回山?

任逍遥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叹到一半,就见两条人影跃进了院中。与其说是跃,不如说是跌,因为这两个人的轻功实在有失水准。

第14章 卷一多情刃 峨眉战青城

十四 峨眉战青城

血影卫没有再度出现。

对于功夫太差的不速之客不必理会,这是任逍遥给他们定的第二个规矩。他们执行得很好,任逍遥很满意。接着他发现这两个人是玄阴三煞,不,应该说是玄阴双煞。他们衣衫破碎,神情狼狈,手臂和后背都挂了彩,似是刚从一场激战脱身,口中叫道:“教主救命!”便提着剑奔了过来,仿佛被一群疯狗追赶。

任逍遥第一个反应是江山风雨楼,或者说,是听雨楼在追杀他们。第二个反应是玄阴双煞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刚想到这儿,就见剑光一闪。

玄阴双煞变得的神情凶狠,身手矫健,哪里有一点受过伤的样子。两道剑光合成一个交角,仿佛一把巨大的剪刀,铰住任逍遥。任逍遥身子一晃,退入房中,正待抽刀出鞘,谁知玄阴双煞齐齐退出门外,砰地一声将门关死。紧接着所有窗子也都砰砰砰关死,院子里似乎涌进许多人,窗下扑扑扑一阵连响。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任逍遥,我已在你这间屋子周围放了几百斤烈性炸药,识相的话,就乖乖束手就擒!”

任逍遥听出是王慧儿的声音,反而放了心。任何女孩子的声音,任逍遥都只听一遍便能记住。他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道:“神算帮的消息果然灵通。只不过,王大小姐以为可以制得住我?”

王慧儿冷笑:“至少我还有玄阴双煞做帮手,你却是身陷绝地,孤立无援。”

任逍遥不理她,自言自语地道:“你们两个背叛本教,这份胆识倒比我想得高些。”

外面立刻传来玄阴双煞冰冷的声音:“玄阴三煞虽然不算好人,但你杀了我家三弟,这个仇一定要报。”

任逍遥同意:“而且只有杀了我,听雨楼才会放过你们,对不对?”

玄阴双煞道:“不错。”

任逍遥叹了口气:“那你们就赶快点炸药吧。”

没人答话。

任逍遥冷笑:“怎么,又不想让我死了?”

王慧儿道:“你若是说出合欢教宝藏的秘密,我可以留你一条命。”

任逍遥笑了:“什么秘密?”

王慧儿微愠:“少装蒜!自然是多情刃上的宝藏地图。”

任逍遥冷哂:“王大小姐为了宝藏,居然可以放弃杀父之仇,这等心胸,实令本教敬佩不已。”

王慧儿怒道:“谁说我放弃杀父之仇了!本小姐只是这次饶你,下次你便没有机会了!”

任逍遥哈哈一笑:“好,我说,但你要一个人进来听,而且是脱光衣服进来听。”

王慧儿怒骂道:“本小姐数到三,你若不说,就带着你的宝藏上西天!”

任逍遥抚掌道:“不错不错,反正多情刃是不会被炸药炸毁的。我死了,你一样可以慢慢研究这把刀”

“一!”

“其实我是好心救你。你若不进来,会吓坏的。”

“二!”

任逍遥叹了口气:“动手吧。”

话音刚落,院子里便响起一片刀声,和一阵惨呼。雪白的窗纸上喷溅了数道血迹,空气里飘满了滚烫的鲜血味道,就连远处的鸟鸣都变得诡异恐怖起来。哗啦一声,窗子撞破,玄阴双煞一身是血冲了进来,嘶喊道:“任逍遥,我要你的命!”然而只跃进半个身子,便被两道飞抓抓住后腰,呼地一声拉出房间,院子里响起两声惨叫,再无声息。

任逍遥慢慢打开了房门。

王慧儿握剑的手在颤抖,身子也在颤抖。她带来的二十个人,加上玄阴双煞,已变成了四十四瓣尸体。每个人都被拦腰斩断,血流满了整个院子。在杭州数次交锋,任逍遥都是孤身一人,这次王慧儿又得到可靠消息,任逍遥只身带着梅轻清到了绩溪,跟着他的黑道帮派却是往歙县去的。王慧儿根本想不到任逍遥周围还埋伏着一群凶悍的杀手,而且是功夫如此高强的杀手。她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子,乍见了如此惨烈的杀人场面,一时吓傻了。

任逍遥走到她面前,柔声道:“现在是不是后悔方才没有进来了?”

王慧儿好不容易压制住自身的颤抖,大声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任逍遥诡秘地笑笑:“你还没脱衣服给我看,我怎么舍得杀你?”

“你……”王慧儿怒极,手一翻,一剑刺出。

这一剑当然落空了,就连她自己也知道一定刺不中,她只是想发泄那种欲哭无泪的委屈。

现在她的剑在沉雷身侧,手在任逍遥手里,人在任逍遥怀里,苦着脸出了绩溪城,往西边的山中去了

“如果你敢喊叫,我便扒光你的衣服游街。”这是任逍遥抱她上马时说的话,她不敢不听。

任逍遥当然不是对王慧儿有什么企图,他让王慧儿坐在自己怀里,慢慢出城,只不过是不想让她发现自己在寻找合欢教的标记而已。陈无败虽然不告而别,但他沿途一定会留下合欢教特有的标记。所以任逍遥才会向西而去,而不是南面的歙县。

一出城,他就发现至少有三批人在跟着自己。便贴在王慧儿耳边道:“跟你一起来的,是不是飞环门和神算帮的人?”

王慧儿只觉得耳根一阵发热,心砰砰跳个不停,明知这个人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却还是忍不住脸上发烧。她心里把自己骂了无数遍,却一点用处也没有。

任逍遥见她不语,便道:“你不说我也早晚会知道,他们一定会忍不住动手。到时……”

想到那群凶悍而神秘的杀手,王慧儿不禁道:“你,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杀了他们?”

绩溪西边是白杨山、凤凰山、雪岭头,越过这百余里山路,便是黄山。这条路上没有客商也没有游人,的确是个杀人灭口的好地方。任逍遥故意道:“不错,我带着你走,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只要他们一动手,就会死在我那群侍卫手里。”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冷冰冰的,“所以我得好好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便没有这般轻松了。”

王慧儿心里急得要命,眼泪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

任逍遥又戏言道:“当初你们怎么不一起动手?若是你们一起动手,说不定你不会落在我手里。莫非,王大小姐是故意送上门的么?这样的女人本教可不喜欢。”

王慧儿咬牙道:“你管不着。”

任逍遥笑了笑,双臂一收,将她抱得更紧:“神算帮是这几家中消息最灵通的,我的行踪也一定是你先知道,你是不是想先问出宝藏的下落,再杀了我?”

王慧儿哼了一声。任逍遥说的正是她打的小算盘。这样的伎俩虽然不光彩,却也不丢人。试问谁能对一笔足可复国的宝藏不动心,尤其是神算帮这样的半个生意人;又有哪个女人能对青春永驻的秘密不着迷?

任逍遥不再说话,反而优哉游哉地哼起了歌,好像真的是出来游山玩水的一样。王慧儿被他双臂箍得喘不过起来,全身都软软靠在任逍遥怀里。她既希望杨一元和秦子璧赶快来救自己,又害怕他们被血影卫暗算。正在胡思乱想,任逍遥突然一勒缰绳,抱着她跃下马来。她才发现,路边竟然有三个死人。

三个男人,年纪不大,全是中剑而死。四周草木凌乱,似乎发生过一场激斗。任逍遥从尸体上摸出三个金铃,随手一摇,叮铃铃的声音清脆异常。王慧儿低呼道:“峨眉派的人!”

任逍遥看了她一眼:“见识不错。”

王慧儿撇嘴道:“神算帮对江湖各门各派都了如指掌。”

任逍遥一笑:“是么?你们的资料里对合欢教是怎么说的?”王慧儿气鼓鼓地不说话。任逍遥也不逗她,而是很认真地问:“能不能看出是什么人杀了他们?”

王慧儿怔了怔,又往那三具尸体上看去,脸色微变,半晌才道:“看不出。”

任逍遥知道她一定看出了什么,却不想说,笑道:“我也看不出。”

他脸上在笑,心中却阴云密布。峨眉派的人决不是陈无败杀的,上官燕寒没有掩埋门人尸体,可见情势危机。他这等人物居然都被逼至这等境地,敌手的武功究竟多高?最重要的是,既然自己的弟子都已顾不了,他还会保护梅轻清么?轻清会不会有危险?任逍遥摸了摸怀中的月老牌,猛然拉着王慧儿跃上沉雷,飞驰而去。

王慧儿吓了一大跳,胳膊差一点被扯断。她不明白一个人前一刻还在懒洋洋地笑着,后一刻怎么就突然纵马飞驰起来。走了不到十里路,又发现两具尸体横卧路边,赫然也是峨眉派中人,陈无败的标记却消失了。任逍遥眉头紧锁,看样子这伙杀手是铁了心要将上官燕寒一行人斩尽杀绝。他心中着急,又一阵打马狂奔,不多时前方现出一片密林,隐隐传出刀剑之声。任逍遥勒住沉雷,对王慧儿道:“你可以走了。”王慧儿讶然:“你肯放我走?”任逍遥冷笑:“我为什么要带一个丑八怪在身边?”话音未落,人已掠入密林深处。王慧儿气得跺了跺脚——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生气。

任逍遥一入林中,便倒吸一口凉气。

战况比他想象的要激烈得多。

上官燕寒执剑而立,身后四男两女六名峨眉弟子都已负伤,被二十个白衣剑士团团围住,包围圈正中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梅轻清和陈无败却不在这里。任逍遥在那人身后,看不见他的长相,只听他说道:“上官燕寒,我念你是一派之主,不忍动手,你自行了断吧。”

上官燕寒虽处劣势,却不惊不惧:“汪掌门与在下还未比试,在下不敢,亦不能自行了断。”

“有何不敢?有何不能?”

上官燕寒道:“一树开五花,五花八叶扶,皎皎峨眉月,光辉满江湖,这句话,汪掌门不会不知。”

中年人哼道:“我岂会不知!青城、黄陵、点易、云顶、青牛五派源出峨眉,是为五花。僧、岳、赵、杜、洪、化、字、会八门武学是为八叶。”

上官燕寒点头:“既然汪掌门明白峨眉与青城两派渊源,这同室操戈、有辱门风之事,敝人是不屑做的。”

任逍遥吃了一惊,这中年人竟是青城掌门汪深晓么?

汪深晓冷冷道:“上官燕寒,你不用绕圈子,你该知道,你我之间这一战是免不了的。黄陵、点易、云顶、青牛四派已尽归我青城,蜀中除了你,再无他人与青城派为敌。”

上官燕寒道:“我却从未想与你为敌。”他吸了一口气,忽然声色俱厉,“汪深晓,你不顾武林同源之谊,连灭四派,我已料到你迟早会对峨眉不利,却没想到你竟如此卑鄙,用这偷袭暗算的下作手段!”

汪深晓哈哈一笑:“我的确卑鄙,却不如你的好徒弟卑鄙。上官掌门这样的大人物离开巴蜀,我自然不难得知。然则上官掌门绕道绩溪去往黄山的行程,我怎会得知?”

上官燕寒心中一凛。他应冷无言之邀劝任逍遥放弃报复正气堂一事,是临时的主意。除了跟在自己身边的十一名弟子,无人知晓。难道这十一人中有人被青城派收买了?他不由自主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弟子们身披数创,却神色如常,又怀疑是汪深晓的离间之计,正思量间,猛然耳边剑气森寒。

汪深晓趁他一回头的工夫一剑袭来。招式猛看是化门三十六式春蚕剑法,却又夹杂青城派“守无致虚诀”的杀招。汪深晓收服四派多年,对武学的融会贯通显然已有所成。这一剑刺出,林内立刻风云惨淡。上官燕寒赞声“好”,剑光匹练般洒出,峨眉仙子剑如天外落雪,纷纷扬扬中带出一片凌厉光华,与汪深晓斗在一处。树林中劲风激荡,铮铮声不绝于耳。

任逍遥在一旁看得心神大快。冷无言的剑法虽也精妙无匹,但他人毕竟年轻,招式施展起来精巧优雅有余,开阖大气不足,不如这两位掌门辅以浑厚内力后的剑气如虹。况且峨眉派武功介于少林的阳刚与武当的阴柔之间,可说是亦柔亦刚,内外相重,舒缓优雅。任逍遥正在细细品味,突觉身后衣袂声响,王慧儿赶了过来。他立刻捂着王慧儿的嘴,不准她插手出声。

他巴不得峨眉青城拼个两败俱伤,如此合欢教便少了两个劲敌。他甚至想,若是九大派中多几个汪深晓这样的人,岂不快哉!

天色渐暗,山风骤起,似乎要下起雨来。林中的剑光却越来越亮,上官燕寒和汪深晓已拆了上百招,依旧不分胜负。就在这时,一个眉目清婉的峨眉女弟子突然跃起,一剑向汪深晓刺去。立时有人惊呼道:“月池师妹!”

上官燕寒见是弟子李月池出手,不禁又惊又怒。惊的是她根本助不了自己,反而有可能被两人剑气所伤,怒的是自己最不喜别人插手,当即喝道:“月池退下!”

李月池却退不得。她一入战圈,便被两人内力牵引,剑锋走偏,汪深晓一掌拂出,意欲将她击退。上官燕寒见状剑锋一转,刺向汪深晓掌心劳宫穴。谁知汪深晓竟是虚招,手中剑直奔上官燕寒心口,竟似完全不怕李月池的剑。

他当然不必怕。

两个青城弟子出手,向李月池身上抓去。

上官燕寒身子腾起,却如猿猴般倒挂,避过一剑,一拳向汪深晓臂弯击去。赫然是峨眉通臂拳与十二气桩功杂糅的打法。汪深晓的手臂咔嚓一声脆响,他怒喝一声,一剑挥出,竟是刺向李月池。上官燕寒骂了句“无耻”,身子落下的同时一抓李月池左肩,却仍是慢了一步,李月池小腹堪堪被划伤,一下倒在他怀里,所幸李月池只是轻伤。峨眉弟子将那两名青城剑士挡住,上官燕寒怒视汪深晓:“你这小人!”

汪深晓定住身形,冷哼道:“你这弟子偷袭在先,该当小惩。”

上官燕寒还要说些什么,突觉胸前一凉。李月池从他怀中跃起,一道血箭淋漓喷出。不觉一阵恍惚。峨眉弟子见了齐齐怔住,片刻又怒道:“李月池,你这叛徒!”

李月池立在汪深晓身侧,垂首道:“师父,月池只是想要入青城派,可是峨眉和青城近年来已经势如水火,弟子不如此做,汪掌门,汪掌门万万不会容得下弟子。”

上官燕寒封穴止血,脸色不变:“向汪深晓透露我派行踪的,也是你了?”

李月池不说话,汪深晓却道:“不错,你可知你的弟子为何如此?”

上官燕寒哼了一声,没有说话。那匕首刺得虽不深,却不知为何血流不止,虽然封住了胸前五处大穴,仍是一阵阵眩晕。是以他巴不得汪深晓多说几句话。汪深晓一指李月池,得意地道:“上官掌门难道忘了,汪某的大弟子江戍臣,是她的心上人。你却圉于门户之见,不准臣儿上峨眉山。数年前臣儿远走江浙抗倭之时,我便告诉李月池,只有青城峨眉合一,她才有可能与臣儿在一起。”

李月池道:“师父,汪掌门只是希望峨眉与青城并派,只要您答应此事,汪掌门不会与您为敌。并派之时,是以武艺决出新掌门,您不会输的。”

上官燕寒一声叹息:“月池,你实在糊涂!汪深晓杀了你这许多师兄师弟,岂是诚心并派之举?即使并派,这仇恨又如何化解?更何况,”他突然语气一凛,“峨眉弟子岂能白白牺牲!”他身侧的五名弟子也齐声道:“峨眉弟子岂能白死!”

李月池一怔,汪深晓却哈哈笑道:“上官燕寒,你说够了没有?”

上官燕寒以剑拄地,冷冷道:“还有一句,并派之事,是你痴心妄想。请!”

这个“请”,是请出手的意思。峨眉弟子扬眉出剑,森森剑气立刻笼罩四周。

汪深晓冷笑道:“我看上官掌门还是答应并派为好,否则你毒发身亡,可不是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