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剑气。

剑气来自顾陵逸。

他身材微胖,本是极为和善之人,然而此刻却像一只充满警惕性的刺猬,手中长剑未出鞘,已涌出一阵清寒之意。两旁的杜家兄弟虽是赤手空拳,却也难缠。顾陵逸道:“江湖中人并非都如任教主所想的那般龌龊。”

任逍遥的确想不到。一个顾陵逸已经够他受的,再加上杜家兄弟,几乎难有胜算。可他仍然不动声色:“一起上,还是车轮战?”

杜叔恒踏前一步,厉声道:“我们岂会以多欺少!起来接招!”

任逍遥端坐不动:“啰嗦。”

一阵疏疏落落的掌声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果然啰嗦!你们既是一起来的,就摆明了以多欺少,还说什么废话!”

五人听了,面色都是一变。这声音竟似从地底传来。喀地一声,不远处的大树半腰突然移开一个暗门,露出一张粉嫩的娃娃脸来,不是娃娃是谁。

文素晖忍不住道:“罗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娃娃单手托腮,道:“我打不过姓冷的,只好偷偷来报仇了。没想到这里还有阵法可以玩玩。”说话间一跃而下,看着任逍遥,故作老成地道,“原来合欢教主如此年轻。”

任逍遥猜到此人必是罗妘,便笑道:“你希望我是个老头子?”

娃娃摇头,脆生生地道:“当然不!你若是个老头子,我才不愿和你打交道。”

任逍遥道:“你想跟我打交道?”

娃娃点头:“我要杀申正义,你也要杀他,咱们正好互相帮忙。”她环顾四周,冷笑一声,“这个阵法不错,可惜还是太简陋了些。”文素晖不觉面露忧色。如果有娃娃相助,任逍遥不知要杀死多少人。这道理杜家兄弟也明白,齐齐出手,往娃娃身前扑去。娃娃咯咯笑道:“你们想抓我?”说着右手一扬,赤玉八卦镜闪出一片炫目光芒,晃得他们身形一顿。娃娃退入林中,杜家兄弟不知她的底细,当即追了进去。

文素晖心一沉,知道这两人必会被娃娃的阵法困住。果然不久娃娃便笑吟吟掠出,道:“任教主,你看我的本事,还够资格与你合作吧?”

任逍遥道:“罗星主的后人,果然不错。”一顿,又看着顾陵逸,“你还不滚?”

顾陵逸沉声道:“请赐教。”手指轻弹,呛地一声,剑如白绸,泛着月色光晕。

文素晖脱口道:“玉带剑!”

江湖皆知,点苍派镇山宝剑有二,一名无渡,合苍山十九式,一名玉带,合洱溪十八式,虽比不上江湖七大剑派的宝剑,却也称雄一方。任逍遥见了玉带剑,知道顾陵逸所习必是洱溪十八式,起身拔刀,一招递出,却是“山色沮丧”。

玉带剑迎风一抖,洱溪十八式之霞移式。两下俱是攻势,铮地一声,一串淡蓝火花飞溅。玉带剑果然无损。

顾陵逸身形未动,任逍遥却退了三步。顾陵逸长啸一声,万花、茫涌、隐仙、莫残四式齐发。他吃定任逍遥内力逊于自己,用的皆是硬碰硬的招式。任逍遥接了四招,只觉气血翻涌,不禁火起,刀式一变,使出血影刀法最凌厉的杀招,血海七杀。

内力不济的时候,就要速战速决。

顾陵逸果然有些手忙脚乱。身为掌门,养尊处优的日子过久了,就不舍得拼命。血影刀法是拼命的武功,如果你怕,那你就输。

嗤地一声,玉带剑光华大减,顾陵逸一个倒掠,向林外遁去,地上留下一道血线。任逍遥不追,因为他看到一条白色的人影。

云鸿笑。

“听说云少侠剑法,已不输华山掌门?”任逍遥虽然在笑,心中却开始担忧。他虽伤了顾陵逸,自己一时半刻却也绝难提起真气。若是云鸿笑再来动手,可是麻烦得很。

云鸿笑慢慢走到文素晖与任逍遥之间,仗剑而立,道:“过奖。”

任逍遥道:“你一个人来?”他已穷尽所能,却没发现其他人的踪迹,这令他颇为不解。

“不错。”云鸿笑定定看着任逍遥,眼神捉摸不定,“在下不是图谋什么宝藏,只是来请教一个问题。”

任逍遥不明所以:“请讲。”

云鸿笑深吸一口气,道:“上官掌门是否真死于你手?”

文素晖听得怔住。任逍遥沉吟道:“你认为他死于谁手?”

他答得很巧妙,云鸿笑回得更巧妙——只是一抱拳:“多谢,告辞。”说完转身便走。文素晖不明所以,看了任逍遥一眼,便即跟了过去。

任逍遥目露赞色。云鸿笑果然是个人物。身为华山派下任掌门,有些话是不方便说的,所幸他看上去已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娃娃看着他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恼道:“你怎么让他们走了?”

任逍遥不想让娃娃看出自己不能动手,反问道:“你希望我杀了他们?”

娃娃板着脸道:“我要杀申正义,他们便都是我的敌人。”

任逍遥叹息一声,闭上眼睛,调息片刻,忽道:“朋友,出来吧。”

娃娃心中一惊,转头望去,见林中多了两男一女。

王慧儿、秦子璧和杨一元。

任逍遥仍是那句话:“一起上,还是车轮战?”

王慧儿冷笑:“你现在还能动手么?”

任逍遥仍是那句话:“啰嗦。”

杨一元暴喝一声,已经抢先出手。任逍遥不屑地道:“我若是你,一定躲起来练十年功夫,再论其他。”一句话说完,人已闪开,回手一刀,叮叮叮数声,秦子璧的飞环碎成数块,另一只往任逍遥顶门砸去。杨一元趁机变招,与王慧儿左右同出,攻其肋下。任逍遥眼中寒意一现,折腰,反身,多情刃挥出一个新月形,左手轻弹。王慧儿听到指风,身子一偏,隐入林中。杨一元和秦子璧被迫退七步,也便闪身没入林中。

娃娃低声道:“他们要用阵法杀你。”

任逍遥挽着她的手道:“有你在,什么阵法能杀得了我?”

娃娃脸上一红,忽道:“艮位七步上。”话音未落,任逍遥身形一展,一刀击出。嘭地一声,艮位七步处的树枝簇簇飞舞,一道血线飞出,却不知是谁的。娃娃又道:“兑位五步下。”任逍遥向西五步,一刀旋入地下,一个人影闷哼着破土而出,向后疾撤。突然娃娃一声惊呼,被王慧儿一掌打晕。王慧儿一击得手,便迅速退回林中。任逍遥正待去看娃娃的伤势,就觉脚下一空,双足陷入泥土中,紧接着嗒嗒两声,不知被什么机簧扣住。背后劲风蓦起,左右两侧还有一环一剑。

任逍遥冷笑一声,劈手向后一抓,居然攥住王慧儿短剑。王慧儿见他五指溢出血来,不觉一怔,却被他抓住衣领一甩,身子一转,刚好迎上杨一元和秦子璧的剑、环。二人只得硬生生收招,再度隐入林中。任逍遥制住王慧儿穴道,冷然道:“你们以为有了阵法,就能杀得了我?”

王慧儿咬牙道:“那个小妖女已经帮不上你,你被铁锁箍住双脚,杨大哥和秦大哥……啊!”她尖叫一声,衣服已被撕开,露出大半个肩头,又羞又怒地道,“你想怎样!”

任逍遥狞笑:“有些时候,破阵不一定要懂阵法。”这句话说完,王慧儿上身已经完全□□。任逍遥抓住她的腰带,又道,“你的两位大哥正在暗中看着你,你说他们何时会看够?”

王慧儿脸色发青,骂道:“你!你这个混蛋,邪魔,不要脸的……”她忽然闭嘴,因为裙子已经不见了。

任逍遥丢开她的裙子,道:“王姑娘尽管骂,在下当之无愧。”五指用力,哧啦一声,撕开了她的贴身亵裤。

“住手!”随着怒喝,杨秦二人已自林中走出。

任逍遥停下手,道:“两位看够了?”

秦子璧一步步走过来:“放了王姑娘,咱们单打独斗!”

任逍遥却一抬手,将王慧儿抛了出去。王慧儿惊呼一声,一阵天旋地转,发觉自己□□裸地挂在树枝之间,亵裤却在任逍遥手中,忍不住哇地哭了起来。任逍遥却不看她,多情刃在掌中作势欲飞,对杨秦二人道:“拿绿水仙来换。无论死活!”

绿水仙是唯一知道自己今夜行动的人,对于叛徒,他恨不得除之后快。

杨一元和秦子璧咬紧牙关。任逍遥飞刀杀人的手段,他们不是不知道。现在王慧儿在他身后,而自己与任逍遥还有七步距离,他们没把握越过任逍遥去救人。更为难的是,他们虽对绿水仙没有好感,可他如今毕竟算是“弃暗投明”,而且是投在正气堂门下。若拿他换王慧儿,即便申正义同意,也有违江湖道义。

任逍遥又道:“我只有半个时辰的耐心,半个时辰之后,王姑娘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我也不能保证。”他阴阴地看了王慧儿一眼,“你们该知道我有许多方法消遣女人。”

“你敢!”杨一元愤然道。

任逍遥连冷哂都省了。杨一元和秦子璧跺了跺脚,转身走了。任逍遥劈开铁锁,用推拿之法将娃娃弄醒。

娃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挂在树上的王慧儿,撅嘴道:“原来你是个坏人,喜欢欺负女人。”

任逍遥淡淡道:“合欢教里能有什么好人。”

娃娃仰头道:“那你会不会欺负我?”

任逍遥似是很认真地想了想,才道:“会,但那是等你长大以后的事情。”他收起笑容,道,“我们走吧。”

娃娃奇道:“你不要这个人质了?”

任逍遥道:“手里的牌不同,打法亦不同。”

娃娃一怔,旋即哼道:“你把我当成一张牌了?”

任逍遥承认:“王牌。”

娃娃甜甜地笑了。

任逍遥的确很会哄女孩子。

忽然一个淡淡的声音道:“任教主现在想打什么牌?”紧接着一缕指风倏然射到,解开王慧儿穴道。王慧儿只觉一股大力卷住周身,轻飘飘落下,身前,是一个穿灰色长袍的人。她低低嘶吼一声,一转身逃了,林间传来怨毒的声音:“任逍遥,今日之事,我一定要你付出代价!”

任逍遥只看着面前这人,黄山所遇的鬼脸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鬼脸人道:“你觉得呢?”

任逍遥微微一笑:“你是合欢教贪狼星主,雪山剑侠殷断天。”

鬼脸人点头道:“不愧是廉贞星主的儿子。”

任逍遥道:“你承认是你出卖了合欢教?”他虽强压怒火,声音却仍在颤抖。

鬼脸人,也即殷断天,忽然长叹一声,道:“不错。”

“为何?”

殷断天目中波涛汹涌,似在回忆着痛苦的往事:“任独是个好汉,是个英雄,可大明朝已经四海升平,已经不需要这样的英雄,即使他是对的,也不需要。”

任逍遥冷笑:“若宁海王府不需要你,你便甘愿去死么!”

殷断天苦笑:“所以你不懂,他也不懂。人都是自私的,人心都是可以买到的。当你能给他们一些好处,他们甘愿追随你。可若要让他们拼命,即使是为了他们自己拼命,也必须用更大的好处去换。那些代价,已是任独给不起的了。我劝他解散合欢教,以免受累终身,他却不愿失去上百门派、数万教众。”

任逍遥听不懂,只道:“你找再多的借口也没用!”

殷断天眼中射出一道精芒,意味深长地看着任逍遥,道:“这不是借口,你慢慢就会明白。但我不希望等你成为第二个任独的时候才明白。”

任逍遥冷冷道:“所以你要杀我?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

殷断天冷哼一声,大袖一甩,离他最近的一棵树咔嚓一声,拦腰而断。硕大的树冠叹息一声倒下,带起灰土濛濛。娃娃直吓得吐了吐舌头。殷断天道:“你们都是殷某故人之后,我不杀你们。只要把多情刃给我,我可以放你们走。合欢教退回大雪山,江湖中也不会再有人找你们的麻烦。”

娃娃忍不住道:“你说了那么多,我还以为你是个君子,原来也是为了钱。当年你出卖合欢教,想必也是为了钱,为了讨好勇武堂吧?”

殷断天不语。

任逍遥却心中一动,暗忖道:“此处是正气堂,他说放便能放了我?甚至可以代九大派说话?”

他还来不及细想,殷断天已一步步走来,朔风般的气浪劈面涌来。殷断天每走一步,气浪便增强一分。任逍遥大喝一声,一刀斩出,气浪水一般向两侧倾去,身上压力一轻。然而片刻后,气浪又水一般混合一体,再度压来。任逍遥持刀而立,半步不退,额头却泌出了细细一层汗珠,胸口仿佛卷来一浪浪泥沙,口鼻都已不能呼吸。娃娃蹲在地上,身体缩成一团,几乎要昏厥过去。

突然一道白光破空锐啸,波地一声穿过气浪,没入地下,剑身嗡嗡震动。

承影剑!

王慧儿披着冷无言的外衣,踉踉跄跄奔出树林,与守在外面的赵原撞个满怀。赵原惊道:“王大小姐你逃出来了?刚才秦公子和杨公子……”他突然住口,盯着王慧儿露在长袍外的一双小脚,眼睛里有些邪气。

一旁的小萍见了,立即挡在王慧儿身前,娇嗔道:“赵二哥,您看什么呢?”

赵原听了,讪讪地挪开眼睛。他虽然好色,也知道哪些女人能看,哪些女人不能看。王慧儿却毫不领情,瞪着小萍道:“你是谁?”

小萍笑嘻嘻地道:“我么,我是逐花坊的一个小□□。”

王慧儿皱了皱眉:“正气堂怎么让你进来!”

小萍仍是一副不知羞耻的嬉笑样子:“我等着打赏呀!申老爷说,赵二哥和我抓了合欢教的人有功劳,以后我就不用做□□了,哎呀呀,我可真没想到,我们老板就是合欢教的人呢。不过后一想,也对,他那些药,分明就是合欢教该用的。以后我不用卖身,卖药就好了。”

王慧儿看她满心欢喜的样子,虽然不齿,却不知该说什么。突然西侧厢房里传出哗啦一声,似是碗碟之类的东西碎了,一个女子骂道:“滚出去!”王慧儿还未说话,赵原便不自觉地抽了抽鼻子,低低道:“这小妖女,真他妈的拧种!”

小萍不解:“什么小妖女?”

赵原摊手道:“就是那个,那个合欢教主的宠妾了。半个多月了,不是打就是骂,堂主还非要我们客客气气地伺候她,真他妈晦气!”

小萍道:“哟,阶下囚居然还这么大的架子,赵二哥你是看上人家了罢。”她眨了眨眼睛,忽然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好像听谁说过,这女人手段很不一般,赵二哥伺候了她半个多月,可领教过瘾了罢?”

赵原瞧了瞧王慧儿,脸红叱道:“你这小蹄子,乱说什么!”

王慧儿忽然道:“什么手段?”

赵原一怔,讪讪地道:“这,这……”

小萍不知王慧儿身份,见她披着男人的衣服,披头散发,又赤着双足,只道也是个放浪形骸的女子,便拉了她的手摩挲着,娇声道:“自然是伺候男人的手段了。赵二哥说这女人并非绝色,却能做宠妾,自然是手段高明,呵呵。”

王慧儿若无其事地道:“他试过?”

小萍还未答话,赵原已脸色惨白,连声辩解道:“这,这……小人不敢!堂主和冷公子千叮咛万嘱咐,不可伤害这姑娘,在下,在下对天起誓,就是有那个心思,也断无那个胆子,王大小姐请明察,明察!”

王慧儿淡淡道:“你若有这个心思,倒不妨去试试,反正也没人知道。”

赵原愣了,复又咽了口唾沫,试探着道:“王大小姐的意思是?”

王慧儿忽然有些气恼:“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只不过想教训教训合欢教的人,尤其是跟任逍遥关系匪浅的人!”她眼中射出怨毒光芒,似乎折磨那个宠妾,就像折磨任逍遥一样。任逍遥杀了她的父亲,方才又欺辱于她,这口气若不宣泄,王慧儿定要发疯。

任逍遥看到冷无言,不觉一笑:“冷兄可认得这位朋友?”

若不是王慧儿惊慌失措地逃出去,冷无言也不会这么快找到这里。他拔出承影剑,看着殷断天道:“我想我应该认得前辈。”

殷断天目光一冷:“此话怎讲?”

冷无言轻弹剑身,道:“在呈坎村,我便觉申堂主与罗前辈似是旧识,如今想来,果然不错。”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道,“申正义便是殷断天,便是雪山剑侠。”任逍遥并不意外,因他也有此怀疑,娃娃却悲声道:“你,你就是申正义?”

殷断天叹息一声,伸手摘去了面具,果然是申正义那张脸。

娃娃怒喝一声,便要冲上,任冷二人齐齐将她拦住。任逍遥道:“你不是他的对手。”冷无言道:“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他。”娃娃挣脱不得,只怒视着殷断天。

殷断天悯然道:“罗姑娘,当时情形,老夫确是一时失手……”

“殷前辈为九大派扫平合欢教立了大功,为何却化名申正义,建起正气堂?”冷无言问出了他的问题。

殷断天目中一片淡然,似是在回忆着一些壮丽的往事,慨然道:“当年,老夫与任独连斗七日,始终不分胜负。他将老夫引为知己,我亦把他当做平生最敬的朋友和敌手。”任逍遥冷哼一声,殷断天却不在意,“但合欢教犯了太多忌讳,若不除去,武林危矣。九大派决定无论付出何等代价,都要剿灭合欢教,踏平快意城。老夫劝不动任独,也阻止不了九大派,只好以快意城机关为条件,要九大派对投降的合欢教弟子网开一面。可是,我知道任独绝不会投降……”

冷无言忍不住道:“所以前辈化名申正义,与各派进攻快意城,实际上是为了放他一条生路?”

殷断天涩然道:“这话恐怕无人相信。”

当年一战,合欢教还有人能够逃出,的确是个天大的奇闻,只是谁也想不到有人暗中相助罢了。当年若非殷断天,恐怕任逍遥也不会活到今天。任逍遥脸上毫无表情,眼中却起了一丝波澜。冷无言叹了口气,郑重道:“在下相信。”

殷断天沉默片刻,接着道:“至于建起正气堂,却是为了冷公子的舅父,宁海王府的抗倭义举。”他也看了任逍遥一眼,“若仍用雪山剑侠的身份,未免不便。”

任独若知道合欢教刚刚被灭,他的朋友便与仇人密切往来,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都不会好受。殷断天既然认这个朋友,总不希望朋友太难过。况且他闯入快意城后便再也未在江湖中出现过,反倒不如刚刚成名的申正义更容易获得九大派信任。

冷无言目中满是钦佩之色,道:“前辈如今有何打算?”

殷断天淡淡道:“很简单。用合欢教的宝藏以为义军粮饷之资,劝任教主退回大雪山。却不知任教主意下如何。”

他从来也没有要杀任逍遥的心思,他要任逍遥来破这个阵,是为了找机会规劝任逍遥,抑或说,规劝任独,放弃复仇。更进一步,将那宝藏捐给义军。也唯有在阵法中,他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了任逍遥。

任逍遥还未说话,娃娃便尖叫道:“你做梦!你杀了我爹爹,任哥哥答应要替我报仇的!”

殷断天怅然道:“若殷某一命能换得任教主允诺,倒也无甚不可。”

任逍遥冷冷道:“除非我死。”

“老夫不会杀你。”

“我会杀你。”

四百合欢教弟子的仇恨,全附于任逍遥眼中。

沉默,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冷无言暗忖道:“任兄并非恶人,此事若调停得当,江湖中也少了许多血雨腥风。只是殷前辈若身死,正气堂岂会善罢甘休?”他不觉抬头望向殷断天。殷断天明白他的意思,未及言语,任逍遥忽然道:“本教与各派积怨已深,纵使此时退出江湖,也已无用。”

娃娃接口道:“对!血债血偿,斩草除根!”她瞪着殷断天,大声道:“就算任哥哥答应,我也要毁了你,毁了正气堂!”

任逍遥双眉一挑,瞳孔中泛起一丝杀意:“娃娃说得不错。江湖中的事,还须用江湖手段解决。”

殷断天道:“任教主一定要手下见真章了?”

任逍遥轻抚刀身,神色凛然。

殷断天却微笑颔首:“你的脾气的确很像任独。”说完,那股排山倒海般的气浪立刻奔涌而出,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

任逍遥周身劲风激荡,衣袂翻飞,如大海中一叶孤舟,多情刃迎着气浪,发出呜呜的声音,鬼哭一般。

娃娃突然单手一扬,五颗淡蓝光点疾射殷断天。与此同时,任逍遥的刀已挥出,就像与娃娃计议好的一样。冷无言大惊,殷断天却冷哼一声,五点蓝星硬生生顿在半空,又颓然掉落。殷断天跨前一步,手中铁鞭一横,当地一声,挡了任逍遥一刀。然而殷断天手腕一转,从铁鞭内抽出一柄精光四射的长剑来。

观澜剑。

剑身朦胧,似有云雾缭绕,氤氲如临渊照水。

此剑一出,殷断天竟似变了一个人,变得和观澜剑一般深不可测。他清啸一声,剑光若水——

无痕,有风。

任逍遥身子一转,刀尖前吐,顺着剑身上溯,同时身子腾起,快如闪电。殷断天剑身后挫,脱开多情刃的纠缠,脚下一动,一剑刺向半空。娃娃见他已进入五颗蓝星的范围,手中赤玉八卦镜一扬,反射出一道极强的红色光束。蓝星接了光束,顿时燃烧起蓝色的火焰来。任逍遥趁机一刀斩下,呛地一声,血光四溅。

殷断天的肩在流血,任逍遥的脸上也多了一道血痕。

不是剑锋,是剑气,剑气在他右颊下斜开一线。

那一刀虽然够快,但力道显然不足以伤害殷断天太甚。若不是他身形变得够快,这条线就会开在他脖子上,甚至割断他的脖子。

冷无言劈手夺了娃娃的八卦镜,道:“你……”

娃娃冷冷道:“殷断天是我杀父仇人,你若见不得我这样偷袭,尽管杀了我。”

冷无言一时语塞。

五颗蓝星火焰燃尽,殷断天剑招却丝毫不乱,观澜剑画出一片白色波浪,将多情刃团团围住。多情刃则像一条赤龙劈波斩浪,左冲右突。刀剑相交,龙嘶浪吼,却始终脱不开波涛中心。冷无言手心已泌出汗来。他看得出,血影刀法与观澜剑法在招式上或可打个平手,然而殷断天深厚的内力却能压制任逍遥的速度,就好像人在水下的动作要比在地上缓慢许多。任逍遥的速度虽只慢了一点点,却足以致命。这样打下去,他要么因一着不慎而败,要么因力竭而败。换做任何人也都只有这两条路。

然而谁能想到,任逍遥竟然一刀掷出,竟与杀崆峒派那两人的招式一样。冷无言和娃娃不禁同时惊呼。

这样的招式,杀寻常对手或许有效,但却对殷断天毫无用处,任逍遥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多情刃在观澜剑的波涛中破浪而入,直取殷断天咽喉。任逍遥这一次竟仿佛不想收回多情刃,是以刀速奇快,快过他自己的极限。

他在赌么?

殷断天长剑一格,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多情刃绕着观澜剑螺旋向下。殷断天见这宝刀向自己而来,忍不住伸手一抄。此时任逍遥身子已落下,一掌击出。

凤凰掌刀!

凤冲霄。

殷断天瞳孔微缩,信手挥出多情刃,斩向他手腕。谁知任逍遥似是早料到这招,手腕一转,招式立刻变为凤回头,五指擒住多情刃,鲜血立时从他掌中流出。殷断天喝道:“撒手!”

多情刃是双开刃,若是任逍遥不松手,必然五指齐断。

“前辈手下留情!”冷无言再也按捺不住,承影剑倏然飞出,意使殷断天松开多情刃。殷断天本也不愿伤了任逍遥,见他血流满面,内力一顿,虽未松手,却也和松手差不多。冷无言那一剑便硬生生顿在半空。

然而他们两个都忘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