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无言已知今夜死的人不会少,却无法阻止,只得叹道:“你年纪轻轻,不该如此凶残。”

娃娃怒道:“是他们先杀了我家人。”她看着罗玉秀的尸体,垂泪哽咽道,“她是我堂姐,早上,我们还一起吃饭,她还说,要给我缝一件新衣服。可是现在,都没有了,没有了……”说完,轻轻抽泣起来。

冷无言不知该说什么,猛听得东边传来几声娇喝,竟是文素晖的声音。娃娃霍然抬头,咬牙道:“还有女贼。”话未说完,人已冲了过去。冷无言跟过去一看,见娃娃已加入战团,和三个罗家人缠着文素晖不放,地上倒着几个人,除了两个罗家人,剩下三个看穿着该是正气堂的人。冷无言闪入他们中间,掌风一扫,推开那几个人的刀,又一手擒住娃娃的兵器,道:“住手!”

娃娃气道:“你为什么总是挡着我!”说完一脚踢出。文素晖却惊道:“冷公子?”也是一脚踢出,迎上娃娃,两人各退一步,眼中全是警惕神色。

冷无言顿时觉得头很大。

罗宗玄一人站在祠堂院中,忽道:“何方高人,但请现身一见。”

一个沉厚的声音道:“果然是云水散人。”说话间,申正义已走了进来。他左手缠着纱布,似是受了伤。

罗宗玄道:“阁下是?”

申正义道:“我是谁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呈坎村的阵法竟与快意城一样。我若早些知道这一点,怕也早就猜到禄存星主藏身于此了。”

罗宗玄心中一惊:“阁下一路畅通,莫非也曾是快意城上宾?”

这话说得很活,并未提“星主”二字。罗宗玄已知文曲星主南宫烟雨,武曲星主曼苏拉,破军星主宋芷颜,再加上自己,还有三人身份未明。而眼前这人,凭他对先天八卦阵的精熟,定然也是知道当年城中禁制的人。而这样的人,除了已死的总管、四使和七关主外,只有星主。

申正义知道他话中深意,缓缓道:“我的确是任独的朋友,而且一直都是。”

罗宗玄哼了一声:“是朋友就该以真面目示人。我所见的,想必是天下第一巧匠花奴儿赠与任独那三张□□之一罢?”一顿,又道,“不知阁下如今这幅皮囊,在江湖中是个什么身份。”

申正义不觉摸了摸自己的脸:“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做想做的事。”

“哦?你想做什么?”

申正义沉声道:“上官燕寒中鹤蛇毒而死,任逍遥却命罗兄保住这具尸身,难道罗兄不怕他为祸江湖?。”他已改口称“罗兄”,显然对罗宗玄有些忌惮。

罗宗玄不动声色地道:“阁下若肯以真面目示人,罗某倒可考虑。”

申正义叹了口气,缓缓将铁鞭横起:“罗兄小心了。”言毕,一鞭横扫,院子里立刻起了一阵朔风。

罗宗玄不敢大意,身形一摆,退至阶上,脚下一顿,不知触动什么机关,院中青砖喀拉拉一阵翻转,“吐”出八组三彩明灯,排于乾、坤、震、艮、离、坎、兑、巽八个方位,将申正义围住。

申正义哈哈笑道:“罗兄新制了什么阵法?待我来破!”说话间铁鞭一抖,向乾位彩灯砸去。

罗宗玄手捏卦诀,身形转动,不知又触动了什么机关。乾位彩灯立灭,整圈彩灯缓缓转动起来。申正义那一鞭不知怎地失了准头,呛地击在乾、巽之间的青砖上。青砖一翻,嗖嗖嗖三支小箭射出。申正义腾身躲过,再一看,所有彩灯全都完好,却已变了方位。他一怔,继续去砸彩灯,谁知这八组彩灯之间明灭竟是可变,一会儿震变艮,艮变离,离变坎,一会儿又反转过来,快得不可思议。申正义每击皆空,却引得金光镜、小竹箭、琉璃粉、毒龙水、烈阳焰,从乾兑、震巽、坤艮、坎、离的方位潮涌而至,一时间阵内风生水起,杀气弥漫。

卦盘虽在移动,机关却一丝不错。申正义发觉此阵竟似分为地上地下两层,虽各不相连,却互为配合,且机关既可因自己触动而发作,更能受罗宗玄控制。他已在阵内转了七八圈,偏偏就是出不去。

隐在暗处的苏晗玉看得胆战心惊。这么大一片可随意控制、自由变化的八卦阵已是少见,而随着阵中敌手招式变化见招拆招的攻击手段更是闻所未闻。

村中火势越来越大,显然正气堂已渐渐逼近,可申正义的神情却越来越紧张,似乎落败的是正气堂弟子一般。苏晗玉心中不解,忽见申正义铁鞭一竖,竟以鞭为剑,一招递出。

若说这一招之前,申正义的武功在江湖上可算一流,那么这一剑绝对可令他跻身绝世高手的行列。嘭地一声,一盏彩灯已被剑气击碎。

苏晗玉也是学剑之人,看到这一剑之威,忍不住轻声“啊”了一声。罗宗玄失声道:“观澜剑法!雪山剑侠殷断天!你是殷断天!”

申正义冷笑道:“罗兄此阵端的厉害,竟逼我使出了本门功夫,佩服,佩服。”

苏晗玉大惊失色。

雪山剑侠殷断天,自创观澜剑法,十一岁成名,二十岁纵横天下,观澜剑名列江湖名剑之四,虽然一直无缘与排名前三的凌曦剑法、环碧剑法和云峰剑法一较高下,但许多人都认为,观澜剑法绝不在那几家之下。

最重要的是,殷断天做过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是那三家永远也抵不上的——孤身仗剑闯入快意城,连败合欢教七位关主、四位使者和两位总管,与任独连斗七日,不分胜负,可谓五十年来江湖中最轰动的一战。

只是从那以后,江湖上再也不见雪山剑侠,观澜剑法亦成绝响,因为他虽然胜了,却再也没有力气走出快意城。雪山剑侠这个名字,就如流星划过纯净的天幕,只留下一抹飘渺孤绝的光。

上苍是如此公平,若给了你出众的光和热,便会令你疯狂地燃烧。流星若和普通的星星一般静静地等待命运归宿,便永远无法自天幕中得到瞩目。

但罗宗玄知道,任独并没杀殷断天。任独喜欢朋友,尤其敬佩殷断天这样的侠士。他与殷断天之间,一定有许多故事,许多牵连,但那是罗宗玄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此刻他只有叹道:“想不到堂堂雪山剑侠,竟会做出卖友求荣之事。当年指使苏晗玉毁去快意城四十九道禁防,歼灭合欢教的人,便是你罢?”

申正义目露哀色,缓缓道:“任独是个男子汉,合欢教却是个毒瘤。合欢教存在一日,江湖便无一日宁静。只是我没想到,合欢教居然还有一个宝藏,使得人人都变得丧心病狂。”

罗宗玄冷笑:“如今你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为了宝藏么?”

“我不是。”申正义说得极为干脆,极为诚恳,如同真的一般,同时铁鞭一挥,所有的彩灯嘭嘭嘭嘭尽数粉碎。罗宗玄却也不惊,脚下一动,申正义周身一圈的青砖缝中蓦地腾起一道一人多高的火墙。紧接着两声大震,将整座祠堂都震得晃了三晃。

无论是人是神,也无法在这样的爆炸中全身而退。

申正义也不能。

他蓦地冲天而起,落下时衣襟已被烧得破碎,冒着袅袅青烟,虽然狼狈,却目放精光。不等他落稳,罗宗玄手中铁八卦已飞出。申正义一剑刺出,啪地一声,八卦碎成两半。

铁鞭无刃,剑气却如此凌厉,苏晗玉又吃了一惊。她虽然在快意城听命于他,却从未见识过他的武功,更不知他就是雪山剑侠殷断天。

断裂的八卦中射出三支细针。申正义疾退,不觉退回了原先的八卦阵,如今的废墟中,猛觉脚下一空。

这八卦阵竟有三层,前两层炸毁后,第三层刚好派上用场。月光投入坑中,坑底满是□□。申正义一口真气难提,铁鞭一点,想要借势跃起。谁知铁鞭触及地面的瞬间,尖刺流星般弹起,比他跃起的速度要快得多。申正义却也不慌,铁鞭画出一个圆弧,叮叮当当一阵响后,所有的尖刺都落回坑底。而他也已跃出陷阱,却听脑后一声破空厉啸。

剑气啾啾,势如雷电。

这绝不是罗宗玄,罗家人不通剑法。闪得稍慢,左肩已被划伤,待转过身来,第二剑已到眼前。

出手的是苏晗玉。

“是你?”申正义大惊,他已认出苏晗玉。

苏晗玉闭口不语,只是抢攻。不知为何,心里又交错出现了罗玉秀和二十年前那些合欢教弟子的死状,她突然很想要申正义的命,抑或说是殷断天的命。然而二十招一过,申正义明显占了上风。

火已烧到与祠堂一街之隔的地方。

申正义皱眉道:“苏晗玉,我不愿伤你,你自去吧。”铁鞭呛地一声迎上苏晗玉的剑,嗡地一声大振。苏晗玉喉头一甜,跌了出去,嘴角泌出一缕血丝。却见申正义手腕一抖,袖中射出一团火光,飞入祠堂,立刻火光大作。

罗宗玄猛呼“不好”,踉跄入内,呼地一声,一口黑漆棺材飞了出来。申正义挥掌一挡,只听喀喀喀数声响,二人内力相较,竟将这黑黄檀棺材震得粉碎。上官燕寒的尸体被真气冲撞,倏然飞起,往一旁的苏晗玉身上直直砸去。

苏晗玉知道鹤蛇毒的厉害,眼见上官燕寒的尸体半红半绿,狰狞可怖,丝丝腐朽之气冲进她口鼻,吓得尖叫一声。却觉眼前一花,一股大力将她拉开三尺。尸体砰地砸在地上,震起一片浮尘。

她扭头一看,却又吓得尖叫一声。

救自己这人,长相居然比那怪异的尸体还要恐怖。

这个人自然是陈无败。他一直悄悄跟在苏晗玉身边,默默看着她的一切。此刻听到她一声尖叫,嘴角不觉哆嗦了一下,讷讷道:“吓着你了。”他的声音粗粝沙哑,听来就像两块铁器刮擦出的火星子。

苏晗玉勉强摇了摇头。

她死也不会想到,这个声音粗哑的活鬼便是她日思夜想的人,那个语声低而温柔的英俊少年。

申正义与罗宗玄缠斗在一起,祠堂已被大火吞没。苏晗玉不及多想,一提剑加入战团。陈无败怔怔看着她,却不出手。

他如何能够出手!他一出乌风鞭,苏晗玉便可识破他的身份。方才她已被自己吓成那样,若是知道这个活鬼一样的人,便是她二十年前倾心相爱的潇洒少年,她会怎么看待自己,怎么看待这份感情?

陈无败不敢想。

他怕失去,他宁愿空守着二十年的相思,也不愿去找她,不愿去弄清楚当年她究竟为何嫁给自己。他紧握双拳,指节咯咯作响,手背上的青筋都在痛苦地扭动,眼前一片模糊。

二十年前,他在溪边刷洗着烈焰驹,然后便看见一个女子像一朵白云自天外飘落,飘落到他的心里去。

那时苏晗玉和另两个峨眉派女子正与七八个匪人恶斗,虽然身陷重围,身姿剑法却舒缓优美。陈无败想也不想便帮她们击退了敌人,然后才知道那群匪人并不是匪人,而是青城派弟子。

峨眉与青城之间的渊源和嫌隙由来已久,陈无败知道的不多,也不想知道得太多,他只是驾着烈焰驹一口气奔了两千余里,送她受伤的师妹们回峨眉救治,一路上又替她们挡下青城派数次袭击。可是到了峨眉山后,他的身份便被识破。若非苏晗玉据理力争,他绝对无法活着离开。

那时节,他是年轻英俊的少年,她是温婉秀美的少女,经过了两千余里并肩而行的日子,会有怎样的感情,能有怎样的感情?

他们默默走在峨眉山间,不知何时,手已紧紧牵起,直到山门前,仍是不忍分开。

可,终究还是分开了。

他不会背叛任独,苏晗玉也不会背叛峨眉。

如果当时他们抛下各自的身份,从此远离江湖呢?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亦不能重来。要怪只能怪两千里太短,短到彼此都下不了这个决心。两千里又太长,长到足够让他们相爱。

陈无败苦笑了一下。

院外的喊杀声已到门前,申正义目中精芒一现,道:“休怪我手下无情。”一句话说完,铁鞭忽地画出一个斜线,呛地钉入地面,青砖猛然飞起。他用铁鞭在上面点了两点,青砖碎为十块,呼啸着往罗苏二人身上打去。

苏晗玉五指齐出,谁料指风打在砖块上竟毫无反应,一迟疑,胸口已被三块砖打中,嘴里喷出血来。余下两块奔向她顶门,她见自己身后是被大火吞没的祠堂,无路可退,不觉哑然一笑。

一条鞭子倏然横飞过来,卷住那两块碎砖。碎砖受力,方向一偏,带着鞭子坠入火海。

苏晗玉吃了一惊,想要开口说话,才一张嘴,嘴里便鲜血汹涌,软软倒了下去。

倒在陈无败怀里。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瞬也不瞬地望着这活鬼一样的男人,艰难地道:“相公,是你?”

陈无败的鼻子抽了两抽,仍是方才那句“吓着你了”。

苏晗玉轻轻抚着他脸上的疤痕,突然狂笑道:“这太好了,简直太好了。”她身子颤抖,每说一个字,口中便涌出一股血泉,九个字说完,面纱和前襟已被血浸透。

陈无败紧紧抱着她,不知所措:“娘子,娘子……”一抱之下,发觉苏晗玉的胸骨和肋骨全被震碎,眼泪再也控制不住,落了下来。

热泪混入热血中,悄无声息。

苏晗玉反而平静了些,轻声道:“相公,你看。”一面说,一面将面纱扯了下来。

火光下,只见她柳眉杏目,琼鼻樱唇,本该是个绝顶娟秀的女子。然而她的脸却从右嘴角向耳后裂开两寸,一张小嘴成了歪斜的血盆大口,说不出的吊诡恶嫌。

二十年来她一直不肯去找陈无败,原来是因为容颜尽毁。

女人在心爱的男人面前,总觉得自己这里也不好,那里也不好,陈无败是江湖上第二个英俊潇洒的男人,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实已没有自信去见他。

陈无败既惊且怒,眼中杀气腾腾:“是谁……”

这杀气令苏晗玉感到丝丝温暖,静静地道:“这怪不得别人,这是我的报应。”怪异的裂口歪嘴一张一翕,仿佛世间最温柔的洪荒怪兽。她没有说自己因自责而举刀自尽,被上官燕寒救下,却还是划破了脸的事,她只是深深凝望着陈无败丑陋的样子,温柔一笑:“早知如此,我也,不必守着那株离尘草了。”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瞳孔发散,目光随即变得空洞,直到完全僵硬。

陈无败拥着她温暖的尸身,泪流满面。

他不愿相信二十年来日日夜夜思念、怀疑、爱恋、怨恨的妻子,这么快便离他而去。

他甚至来不及补上几句情话。

那些情话本是洞房之夜欠下的。这些年来,他一直封在心底,默默记诵。他知道自己嘴笨,生怕再见她时,一句也说不上来。

如今,他已可把那些话倒背如流,却没想到,听的人已先去了。

申正义身子一转,便要夺门而出。

罗宗玄怒喝道:“想走?且留下来叫江湖中人认识认识你这小人!”说话间,五块碎砖已打在他胸前,而他浑然不觉,身子顿也未顿,一掌切向申正义。申正义闷哼一声,左肩几乎折断,踉跄着反手一剑。铁鞭哧地一声没入罗宗玄胸前。罗宗玄却扣住他右腕,桀桀笑道:“罗某能够困住雪山剑侠,幸之何如!”

申正义一头冷汗,却没将铁鞭继续推进。此时罗氏族人已退入院中,娃娃惊呼道“爹爹”,然后猛扑过来。

罗宗玄大惊:“妘儿,别过来。”

但是他说晚了,申正义已经一掌挥出。娃娃的衣裙立时被掌风吹得如饱涨的风帆。罗宗玄知他掌力之雄浑,可是胸口被铁鞭刺入,动弹不得,直看得睚眦欲裂。娃娃只觉被潮水吞没一般,不仅喘不出气,连心脏停止了跳动,忽见一道剑光划过夜空,潮水退去,周身一轻。

冷无言的剑刺穿申正义的衣袖,申正义铁鞭淌血,罗宗玄已倒了下去。

娃娃大叫一声,扑倒在父亲身边,罗氏族人围拢过来,一片哀声。

正气堂的人潮水般冲进院子,一部分将罗氏族人团团围住,一部分逼向陈无败。陈无败视若无睹,低头为苏晗玉系好蒙面纱巾,又轻轻梳着她的长发。众人不认识陈无败,却被他的模样和气势震慑住,一时竟不敢上前。

文素晖见苏晗玉已死,又瞧见陈无败悲戚之色,心中不忍,道:“前辈请节哀,苏前辈在天之灵,也不想看到……”

陈无败霍然抬头,盯着她厉声道:“你是谁?”

文素晖生怕说错话刺激了他,踌躇半晌,方道:“晚辈华山文素晖,和冷公子一样,曾蒙苏前辈指点脱困。”

陈无败冷然一笑:“这一群人中,也就是你这丫头看着顺眼。丫头便帮我一个忙如何?”

文素晖连忙点头:“前辈但说无妨。”

陈无败缓缓道:“将我与娘子葬在一起罢。”话音未落,突然身子一萎,口鼻中泌出缕缕血丝,已震断了心脉。

他明白申正义为了隐瞒身份,必定要杀自己灭口。他不愿意死在这人手中,索性自行了断。至于申正义的身份,自己与苏晗玉的血仇,他相信任逍遥一定不会令他失望。

文素晖眼前模糊,将头转向了冷无言。冷无言正挡在申正义与罗氏族人之间,凛然道:“申堂主,你带这许多门派屠戮呈坎村,岂是正道英雄所为!”

申正义拱手道:“冷公子宅心仁厚,老夫佩服。可惜这些合欢教余孽定要保存那鹤蛇毒尸,此尸若被任逍遥得到,害死的人又何止区区一个呈坎村之数。公子莫忘了,我们这些人是立志追随王爷抗倭的。合欢教勾结倭寇首领九菊一刀流,天下英雄有目共睹。”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肃穆,格外底气十足。他知道,冷无言已经没有机会识破自己雪山剑侠的身份。因为罗宗玄正在看着他。那种眼神,不是敌视,不是乞求,而是交易。

铁鞭刺入罗宗玄心口,罗宗玄是万万活不成了,他想用什么来换自己的族人平安?不说破自己的身份么?

申正义,不,应该说殷断天,忽然有些悲凉。想起了从前在快意城种种,二十年前他本就没打算要将合欢教赶尽杀绝。今时今日他来此地,目的只是毁掉那具尸体,不令它遗祸人间,却没有想到结果竟是这样。他看了一眼陈无败和苏晗玉的尸体,苦笑一下,冲着罗宗玄微微颔首。

冷无言看见他这举动,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

罗宗玄得了殷断天的保证,便对娃娃道:“妘儿,爹教给你的先天八卦阵,可都记住了?”

娃娃疯狂地捂住他胸前伤口,鲜血却还是争先恐后地从指缝间跳出。她大哭着摇头:“没有!没有!没有爹爹,娃娃什么也记不住,什么也做不好。”

罗宗玄勉力一笑,已是气若游丝:“祖宗的东西,绝不能丢了。”说完,头忽然歪向一边。

娃娃“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冷无言听见她凄凄哀哀的哭声,不觉握紧承影剑,道:“申堂主可否卖我一个面子,饶了此地诸人?”

申正义见陈无败、罗宗玄、苏晗玉都已死,自己的身份绝不会败露,放下心来,却故意道:“冷公子,须知除恶务尽。”

“在下明白。”冷无言字字铿锵,“在下以宁海王府的清誉,和自己一条性命担保,从今以后,罗家人不会归附任何江湖门派,亦不会向正气堂寻仇。”

“这……”申正义是宁海王的至交,是江湖上的成名前辈,即使心里已经决定放过所有人,仍要在冷无言面前做足面子,所以他面露难色。

娃娃嘶声道:“我们罗家的事情,轮不到外人决定!”她手中握着一只铁八卦,向申正义砸去。

申正义根本不闪避。他要看看冷无言如何令罗家人不向自己复仇。

冷无言的做法很简单:抱起娃娃,冲了出去。一旁的罗氏族人又惊又怒,担心娃娃的安危,起身追赶。申正义不觉哑然一笑。有时简单的法子反而是最有效的。

文素晖却道:“申堂主,冷公子已做到了他所说的,您如何看?”

申正义淡淡道:“正气堂贯来听凭宁海王府调遣,冷公子的话,老夫无不应允。”他又看着上官燕寒的尸体,叹道,“上官掌门,可怜你一派之主,却连全尸也难留下了。九泉之下,万望勿怪。”

第22章 卷一多情刃 阴差复阳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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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卷一多情刃 善恶毫厘间

二十三善恶毫厘间

月亮细得像淡淡划过的指痕,偶有一颗流星坠落,划过纯净的天幕,剑光般绝美肃穆。

任逍遥已经挽着文素晖在树林中走了一个时辰,第三次看到自己的标记,他终于停了下来。文素晖冷笑道:“此阵不输先天八卦阵,你不必白费心机了。”任逍遥斜睨她一眼,放开手,仔细去看标记。文素晖吃了一惊,不知他为何放开自己,竟然定定不动。任逍遥转过身来,看着她道:“不逃?还有些脑子。”突然拧身扑来,重重将她推倒在地。

文素晖尖叫一声,却瞥见任逍遥身后飞来两道剑光,向他后心刺去。谁知任逍遥就像背后长了眼睛,身子突然向旁滑去,两道剑光立时到了文素晖身前。她还来不及闪躲,就听铮铮两声,剑断光灭。

偷袭的两人身形疾退。任逍遥冷笑一声,多情刃脱手飞出,血光乍现。砰砰两声,人影扑倒,咽喉均被割破,血喷了一地,刀却带着嘤声回到任逍遥手中。

文素晖骇然道:“这是什么招式?”

飞刀脱手杀人并不稀奇,杀人后飞回便稀奇了,杀两人仍能飞回就更稀奇。

任逍遥甩下一句“打猎的招式”,便去查看地上尸体,又道:“你可认识他们?”

文素晖如实道:“他们是崆峒派的。”

任逍遥轻弹刀身,让血落尽,嘴角浮现一丝诡秘的笑:“哦。”

文素晖见了他的笑,心中阵阵发虚:“你?你早知道会有人偷袭?”

任逍遥不答反问:“你知道申正义为何要我来破这个阵?”

文素晖摇头。

任逍遥道:“你知道我为何答应来破这个阵?”

文素晖摇头。

任逍遥故意叹气:“看来还是不够聪明。”又一笑,道,“当时,申正义等人若是一拥而上,我断无胜算。可惜他们都想独占合欢教的宝藏,便不得不放我一马。”

文素晖怔了怔,忽然明白了。

若众人一起擒了任逍遥,那么宝藏也得数家平分。可若是哪一家单独擒了他,别家也没理由去追问宝藏的事情。申正义与任逍遥赌破阵,其实是想要偷偷擒下他。其他门派心照不宣,也偷偷派人入阵,只不过崆峒派运气不佳。想到这里,不由道:“如此说来,你倒是成了一只鹿,由得别人来逐了?”

“鹿?这个比法不对。”任逍遥看着崆峒派的两具尸体,眼中寒意如冰,“现在死的是猎人。”

文素晖突然明白,任逍遥入这个阵,并不是要做鹿,而是要做狼。现在他已经吃了崆峒派的两个人,下一个会是谁?

任逍遥冲她招了招手,又指着一块石头道:“请坐。”

文素晖不由自主地坐下:“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任逍遥淡淡道:“大概因为你是展世杰没过门的老婆罢。”文素晖鼻子一酸,任逍遥看了她一眼,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崆峒派如今只剩下杜伯恒与杜叔恒。华山派除了你与云鸿笑,还有四人。点苍算上顾陵逸只有六人。还有申正义、余南通、牟召华、杨一元、秦子璧、王慧儿。”他的手指敲击着刀鞘,嘴角现出一丝残酷的笑意,“这十六个人,不知今晚会来几个。”

文素晖不觉握紧双拳,道:“你要将他们都杀了?”

任逍遥不答反问:“若你换做我,该当如何?”

文素晖一怔,说不出话。却听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道:“任教主好计。”

三个人排成一线,出现在任逍遥面前,却是顾陵逸、杜伯恒、杜叔恒。林子里突然寒气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