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招式都如游云天外一般有虚有实,两人同时使来,虚实瞬间即变,全在曾万楚和宋芷颜一念之间,即使对手精熟招式也无用。这就是双剑合璧的妙处。只是这套剑法使来须心意相通,否则若同出虚招,便要吃亏。想来他们师父创出这套剑法,也是对他二人的殷殷祝福。宋芷颜叛出师门之后,曾万楚将剑法束之高阁,不用,不传,除了找不到一对情投意合的弟子之外,大概也是怕睹剑思人罢。

曾宋二人出剑多时,配合愈见行云流水,举重若轻,任逍遥几乎招架不住。虽说以曾宋二人的武功,他本就必输无疑,却不想在下属面前败下阵来,何况城中还有许多人要解决。于是任逍遥决定不再纠缠,一招强攻,身子却猛地一退,脱出剑圈,沉声道:“迟仲坤!”

随着话声,一个血影卫单手一扬,暴射出五点拳头大小的寒星,又化为一片白虹,直奔曾宋两人头顶而来。

还魂针!

这才是任逍遥的绝杀计,这才是真正的还魂针。

他骄傲,他狂妄,因为他永远都给自己留好退路。从他决定攻城那一刻起,曾万楚就已经死了,不是死在他的刀下,就是死在还魂针下。

唯一的意外,便是多了一个陪葬的宋芷颜。任独若知道如此佳人被自己杀了,大概会惋惜不已。任逍遥也惋惜,但他惋惜的不是宋芷颜,而是那套剑法,他相信那剑法即使殷断天也破不了。

他们两人一死,这绝世剑法便也死了。

常义安与南宫烟雨甫一交手,昆仑弟子的五个乾元七星玉龙天罡剑阵也同时出击。白傲湘被困一阵,桃花夫人和如意娘子被困一阵,金童子、银娘子被困一阵,陈暮、赵夕霞被困一阵,血蝙蝠贺鼎被困一阵。

昆仑弟子剑阵虽妙,却是第一次杀敌,不免心慌意乱。偏偏阵中之人都是身经百战的黑道邪魔,招式更见僵硬。贺鼎桀桀怪笑,十指如钩,抓过一个年轻弟子,对方尖叫一声,脸上胸前多了十道血痕。

贺鼎舔舔指尖,避开三剑四招,道:“味道不错,我家宝贝儿一定喜欢。不知你们几个如何,来来来,都给老子尝尝!”忽一旋身,白发狂舞,一道白光电射而出,钉在一名昆仑弟子喉间,一股血花喷射而出,竟是一只白色蝙蝠。

那年轻弟子受痛倒地,不久没了声息。其他人又惊又怒,反生出一股狠劲,不再畏惧。贺鼎更加冲不出阵去。反观其他四阵,除了陈暮和赵夕霞应付自如,其余人都有些狼狈,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七翼飞蝗、绿叶红花、长白三友诸人与长江水帮帮众纠缠在一起,看起来是长江水帮占了上风。忽然三条黑影从人群中掠出,将钟良玉围住,其中一人是岳之风。三人同进同退,将钟良玉锁在一角,用的居然是长于困守的驳鱼刀法。

驳鱼刀乃是天厨老祖独创,可谓天下困守招式的极致,但三人使来并不熟练,而且翻来覆去只有三招,困住钟良玉有些勉强。

任逍遥战前并未算到钟良玉,只算了南宫烟雨足以缠住常义安,自己和三十血影卫必能杀了曾万楚。这三招驳鱼刀法是他仓促间教给岳之风的,不指望岳之风能带人杀了钟良玉,只要困住他即可。

正在这时,城门洞闪出七条青影,一交手便伤了七翼飞蝗中三人。一个昆仑弟子大喊道:“七位师兄回来了,七位师兄回来了!”言语间竟喜极而泣。

正是紫阳、紫霞、紫明、紫光、紫微、紫星、紫云七人。但他们来不及相助本门弟子,便与后面跟进的暗夜茶花交上了手。梁诗诗和云翠翠远远看着,并不动手——一面是师父的同门,一面是自己的姐妹,帮谁都不妥,索性谁都不帮。

桃花夫人与如意娘子联手跳出剑阵,虽未负伤,却也未曾伤到一个昆仑弟子。那剑阵委实令人头疼。此刻正好闲了下来。桃花夫人打趣道:“听说暗夜茶花是宋芷颜门下,不知和曾万楚的弟子比,哪个更厉害些。”

论武功,昆仑七剑本在暗夜茶花之上,可是为他们通报武林城有难的是宋芷颜,怎好对她的弟子痛下杀手,一时双方打了个平手。

紫阳偷眼看了看周围,见常义安与南宫烟雨一时分不出胜负,教场中既不见曾万楚和宋芷颜,也没有任逍遥的影子,心下着急,大声道:“师父呢?”

一个昆仑弟子应道:“在大殿。”

紫阳心中一急,杀招骤现,一个白衣女子闷哼着退下,立刻有人补上她的缺口。紫阳抢攻三剑,眼看就要制敌毙命,却被紫霞拦住:“大师兄,你杀了她,在三师叔面前如何交代!”紫阳怒道:“分明是这些丫头不知好歹,冥顽不灵!”

就听远处许贲哈哈笑道:“说得好!”一刀破退长白三友之一,跌坐在地。他腿上已被砍了七八刀,一片血肉模糊。长白三友结成一阵,再次攻来。一人怪笑道:“教主有令,今日杀敌有功者,可为堂主。许寨主,你安心去吧!”

呛地一声,钟灵玉一刀架开三刀,自己也被震得踉跄后退。她咬牙将许贲拖到一角,撕下衣襟给他包扎。看着他一条腿几乎断了,眼中簌簌落下泪来。

许贲却咧嘴笑了笑:“别包了,要包住我这条腿,可得把你衣服全脱光才够。”他虽然在笑,嘴角却止不住的抽搐。

钟灵玉使劲抹了抹眼泪,骂道:“你这王八蛋,还笑!”

许贲猛地不笑,一把推开她,钟灵玉猝不及防,一屁股摔在一边,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刀噗地扎入许贲心口。许贲口喷鲜血,看了钟灵玉一眼,喃喃说句“这下真不用包扎了”,仰面而倒。

钟灵玉怔了怔,忽然飞身扑上,悲声道:“许贲,许贲……”只觉嘴里仿佛塞满了泥沙,就要窒息。突然一声嘶吼,挽刀跳了出去,一刀便刺进长白三友中一人的胸膛。那人死死攥住刀身,血从指缝溢出,双目凸出,气绝身亡。钟灵玉手上却不断加力,将尸体一直推到城墙下。其余两人猛醒,大吼着飞身扑来。钟灵玉任由一刀砍在自己肩头,转身反劈。那两人见她双目血红,心中一凛,匆忙举刀迎上。钟灵玉身子晃了晃,长刀几乎脱手。两人知她已力竭,再次执刀砍来。钟灵玉神情恍惚,完全不知闪避,所幸游鸿及时将她撞到一边,才保住了命。

游鸿身上也挂了彩,却不甚重,开口头一句便是:“许老弟呢?”一问之下,钟灵玉“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钟良玉听到妹子的哭声,知道许贲凶多吉少,不觉鼻子一酸。他已失去赵虎阳和许贲两位兄弟。侧目望去,教场中已有数十尸身。昆仑派的剑阵五破其三,其余弟子或是重伤,或是力竭,常义安虽未落败,但南宫烟雨不住手,他也无法相助他人。游鸿扶着钟灵玉,指挥着仅剩的二十个人围拢过来。钟良玉不禁暗暗叹息:“莫非此城竟是我钟良玉葬身之地?”

岳之风见他目露哀色,轻叱一声,三人同时收手。他上前笑道:“钟帮主想必不愿做了昆仑派的陪葬罢?”他生得本就随和,笑起来更像个无关利害的普通人。随着这句话,长白三友、绿叶红花都住了手。

游鸿抱着昏迷的钟灵玉,扯着嗓子喊道:“大哥,兄弟们不怕死,别上他们的当。”钟良玉不语。他想的是任逍遥在大殿里说的话,“这件事本来和长江水帮没有一点关系”。

岳之风又道:“二十年前,长江水帮未参与剿灭合欢教一役,教主对钟家心存感念。钟帮主娶了兰姑娘,你我两家不该是敌人,何况半年前害您失去子嗣的是昆仑派宋芷颜。钟帮主不助我们也就罢了,帮着仇人却是万万不该。尊夫人不幸亡故,教主感到十分愧疚,但钟帮主这样的人物,该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伤了和气。”

游鸿大骂:“放屁!放屁!你,你,你……”他不善言辞,虽觉岳之风是一派胡言,却找不出话反驳。

岳之风也不理他,只盯着钟良玉阴晴不定的目光,继续道:“教主有命,若钟帮主就此罢手,我等必当以礼相待。”

游鸿道:“呸,杀了赵大哥,杀了许老弟,杀了夫人,一句话就想推干净,世上哪有这等便宜事!”

岳之风嘴角显出一丝冷笑:“推不推得干净,全在钟帮主一念之间。钟帮主若不想罢手,血影卫奉陪到底。就算拿一半血影卫换钟帮主的命,教主也不亏本。”

钟良玉看了一眼妹子。她肩头中刀,半边身子被血染红,已然昏了过去。又看了看游鸿,身上大小伤口不下十处,最重一处在前胸。如果一个人前胸受了很重的伤,那便说明他已力衰气竭,连最最要紧的前胸也护不住了。钟良玉暗道:“日里江心一战,帮内弟子定然传讯附近水寨前来,也会将这个消息传给丐帮和冷公子。只是,他们最快也要明日正午才能赶到。”长江水帮沿江各处皆有水寨,相去不过百里水域,无论哪里有事,都可在两三个时辰内召集人手。只是偏偏芜湖附近一个水寨也没有。最初,是因为这里是合欢教快意城,钟家不想找麻烦。后来,是因为这里是九大派武林城,钟家为了表示尊敬,上下三百里内不设寨。谁会想到这尊敬竟会导致如此结果!

钟良玉苦笑。

凭他的武功,若想全身而退并不难,可是他不能不顾兄弟们的死活,这是出身草莽的领袖最不能抛弃的原则。“这是任逍遥教你说的?”

岳之风点头:“钟帮主英明。”

钟良玉哼道:“任逍遥倒是个会说话的人。”一顿,“钟某罢手便是。”

游鸿跺脚嚷道:“大哥……”钟良玉只摆了摆手。游鸿见周围兄弟疲惫不堪,负伤累累,明白打下去是死路一条,只得闭上了嘴。

“只是,”钟良玉忽地神色一凛,“这话还请任逍遥亲自来说。”

岳之风一怔:“为何?”

钟良玉蔑然看了他一眼:“你不够分量。”

他是堂堂长江水帮之主,即使罢手认输,也不能对一个血影卫统领认输。

岳之风脸色霎时变得狰狞,但转瞬间,他居然又笑了:“钟帮主想与敝教教主畅谈,是敝教荣幸,想来教主一定不会拒绝钟帮主的邀约。”

钟良玉开始叹气。他嫉妒任逍遥有这样的属下了。

还魂针落下,曾万楚忽然反手一掌打在宋芷颜肩头。宋芷颜惊呼一声,身子飞出,重重撞在壁上。她捂着肩头站起,嘶声道:“师兄!”她发疯般地冲过去,却不敢伸手扶他。

因为曾万楚在抖,抖得厉害,额角也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他一掌打飞宋芷颜,所有的还魂针便全部钉入体内,只要稍有动弹,上百枚细针就会带来彻骨奇痛。即使他不动,那些针早晚也会顺着血脉涌入心脏。或许不用等到那时,已经戳烂血管。

出手偷袭的血影卫到得近前,将面罩摘了,微微笑道:“曾掌门。”

血影卫都是二十出头的男子,这人却是个不算老的老人。他只有四十几岁年纪,头发却已花白,一张脸上布满伤疤和皱纹,像一粒风干的葡萄。

“迟仲坤,是你!”

“不错。”迟仲坤负手而立,“二十年前那一战,在下没有用还魂针,今日教主安排在下补上,真真有趣。”

二十年前,鬼界邪王迟仲坤与任独的交情要归功于还魂针。当年他从唐门盗得一幅弃用的暗器打造图,扬言要找天下第一巧手女子花奴儿将它制出来。唐家人一路追杀,迟仲坤伤重,幸被任独所救。任独见他生死之间还念念不忘保护这张图,便代他去找花奴儿,三月后果真带回二十枚诡异暗器。迟仲坤从未没想过世上会有人救了他,还一声不吭地带了他朝思暮想的东西送给他,当下便和任独结为兄弟,加入合欢教。

曾万楚的脸色忽地变了,他已明白任逍遥为何一定要杀他,灭昆仑派。

当年快意城城破之时,迟仲坤奉命保护夫人水柔凤。他不是曾万楚对手,却不敢用还魂针,因为这暗器伤人不论敌我。水柔凤清楚这一点,于是坠城自尽。她一死,迟仲坤就不必顾忌。最重要的是,她死了,就不需人保护,就可以多个人去帮任独,更是帮任逍遥逃命。

任逍遥瞳中划过一丝冷笑,手指向大殿最低一级台阶北侧:“我不杀你。我要你从那里跳下去。”

那里,就是当年水柔凤自尽的地方。

宋芷颜不明所以,厉喝道:“任逍遥,士可杀不可辱,你……”

曾万楚扣住她手腕,截口道:“可以,但你要放过昆仑派。”

任逍遥冷哼:“曾掌门以必死之躯讲条件,这算盘打得很精。”

曾万楚道:“你只说答不答应。”

宋芷颜见他每说一句,身子的颤抖便加剧一分,触手全是冷汗,不由悲声道:“师兄,他是言而无信的小人,我们死便死了,何必求他。”

曾万楚凝视着她,定定地道:“师妹,为了昆仑。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要争取。”宋芷颜心头一震,默然不语,眼中闪过千百道温柔神色。曾万楚又道:“还有,长江水帮……”

任逍遥打断他的话:“我答应不杀他们,甚至今后也可以不找他们麻烦,但他们若来寻衅,便怪不得我。”

曾万楚微一点头,便在宋芷颜搀扶下向台阶挪去。短短一段路走完,他已近虚脱,却努力将腰板挺直。宋芷颜心如刀绞,无计可施。曾万楚站定,看着校场中狼籍的尸体,咬牙用内力将声音远远散了出去:“凡我昆仑弟子,当以师门为重。昆仑祖训,为善、除恶、拒邪,你们要牢记于心,不可忘记。”

下面的人全停了手,面面相觑,不知曾万楚与任逍遥谁胜谁负。

“师弟,昆仑今后交于你手。”这句话说完,曾万楚忽然反手一剑,一道血光自颈间飞出,化作漫天花雨,接着身子一歪,从台阶上直坠下来。

“师兄!”宋芷颜一声尖叫,随着他一跃而下。校场中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两人已嘭地摔在地上。

宋芷颜坐在曾万楚尸身前,腿已摔断,仰头看着常义安。常义安虽已知道她的来意,只是骤然与她清水般的目光对视,不觉一怔。宋芷颜道:“芷颜一生,最对不起的,是将我养大的昆仑,最辜负的,是疼爱我的大师兄。他为昆仑而死,我也不会苟活于世。二师兄,你要把昆仑一脉,传下去,我,感激不尽。”余音忽然中断,一缕鲜血自唇边泌出。

一支匕首刺入心口,刺得那么深,连柄也几乎没入了血肉。

常义安脸色大变。

宋芷颜温然一笑,扑倒在曾万楚尸身上,绝世容颜如一缕轻烟般消散。

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从未将她放在心上,她也该陪一陪这一直将她放在心上的人了。

梁诗诗忽然冲了过来,怔怔跪下,如泥塑一般。

第35章 卷二快意城 于无声处听惊雷

十一于无声处听惊雷

血影卫不知何时已全部下至教场,常义安与昆仑七剑站成一排,挡在曾宋二人身前。任逍遥的声音从大殿中传来:“莫非常掌门要让曾万楚和宋芷颜白死?”

常义安猛地一怔。

方才曾万楚的确说过,昆仑从此交给他,他也的确有当掌门的念头,这一句“常掌门”称呼得恰逢其时。任逍遥又道:“常掌门若肯与弟子们委屈一夜,本教决不食言,明日日出,就放你们出城。”

紫阳厉声道:“你也配谈承诺!”

紫霞接口道:“昆仑弟子,宁死不屈!”

紫明亦道:“宁可战死,也不退后。”

三剑挺起一片寒光,紫阳身形一展,冲天而起,剑气直冲斗牛,昆仑剑法天玑式龙吟声声。任逍遥嘴角却泛起一丝冷笑,静静等着这一招使老,倏然拔刀——天玑式的破绽,在招式发出九成后的剑锋左侧。

多情刃划过一道赤痕,切入紫阳右肩,从肩头直劈到右足,血如天女散花般飞溅。紫阳惨叫一声,身子飞坠,和自己的另一小爿身子同时摔在教场中,长剑当地一声砸在地上。

他完全成了一个血人,心、肺、脾、肾、胃与纠结的肠子流出一半,右腿白骨隐现,鲜血涌出,筋肉剥离。人还没有死,却比死还要可怕。“任、逍、遥!”紫阳嘶声大吼,突然一掌拍向自己天灵盖,喀地一声,头骨尽碎,七窍流血,身子软了下去。

紫霞、紫明悲吼一声,齐齐跃起。双剑夹峙,天璇式与天枢式。

任逍遥继续冷笑,多情刃脱手飞出,嘤地一声,绕着紫霞腰身飞转,又回到任逍遥手中。

一溜血花飞出,紫霞的身子落了下去。紫光、紫微、紫星、紫云将他接住,他却大吼一声,推开四人,趴在地上抽搐不止。血从他腰间漫出,染红了地面。

任逍遥那一刀竟几乎将他切为两半,四人一接,受力不均,脊柱立断,痛意迫得他举手在头顶挥了两挥,却没有勇气拍下去。紫明也已落回教场中,神情呆滞,目光空泛,双眼血红,静静地一动不动。紫云上前拉着他的衣襟唤句“三师兄”,不想他竟颓然而倒。

不是向前倒,也不是向后倒,而是烂泥般瘫成一片。

他全身上下的骨头,已没有一块完整的。任逍遥一刀甩出,左掌便出凤凰掌刀凤还巢,点在紫明剑尖。那股力道弹入他的手骨,接着是手臂、身躯,直到头骨。

紫云呛地拔剑,却被常义安拦住:“你们不是他的对手。”紫云牙齿打颤,眼中泪光闪闪,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常义安环视四周,叹道:“常义安已老,颜面倒也可舍了。”

“常掌门明白人。得罪了。”岳之风不失时机地走过来,一指点在常义安胸口大穴。常义安扑通一声坐下,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他还能说什么?

昆仑弟子见常义安受制,一时错愕,纷纷被血影卫点了穴道,跌坐当场。场面上只剩下长江水帮。岳之风微笑着向钟良玉走去。钟良玉眼中忽然掠过一丝忧虑。

任逍遥看着远处的大江,忽然问:“还魂针还有多少?”

迟仲坤走近道:“还魂针已没了。方才用的是最后五枚。”他看了看花若离,“即使花奴儿的衣钵弟子,没有打造图,也做不出第二十一枚。”

“打造图呢?”

“花奴儿毁了,这是她给人作兵器的规矩。凡经她手,世上绝不许再有。”

“既然这东西如此珍贵,你为何不节省些?”

迟仲坤眸子里闪过一丝精芒,淡淡道:“属下怕教主不放心。”

任逍遥笑了笑,这回答他很满意,心情却有些沉重。这些黑道大豪果然都是老狐狸。迟仲坤心中也是一声叹息。这位教主虽然年轻,心机却比任独深得多,为他做事,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正在此时,两个人从殿内走来。左边一个鹅蛋脸,薄嘴唇,走起路来懒懒散散,似是随时都有可能躺下去。右边一个国字脸,粗长眉,步子沉稳有力,好像永远都不会跌倒。正是血影卫的另两位统领,英少容、宁不弃。

“内外两城已按教主吩咐埋好了火药火油,城中地道也已封死。”英少容的声音低沉有力。

宁不弃接着道:“教主要的东西都已准备停当。”他的声音粗粝高亢。

任逍遥转过身来,沉沉道:“厚葬曾万楚和宋芷颜。”

宁不弃点头,又问:“碑文……”

“昆仑派曾万楚、宋芷颜伉俪之墓,任逍遥立。”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入大殿。

现在,他是这座城的主人,他要好好享受这里的一切。

大殿里亮起了十八盏巨大的琉璃灯,地面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两边摆了十几个条案,案上满是佳肴美酒,酒坛泥封已开,味道甘洌。任逍遥在金丝楠木长榻上坐下。虽然那道彩色琉璃江山图屏风没有了,却有凌雨然。

美女一向是男人最好的陪衬。

任逍遥轻声道:“你看我此刻像什么?”

凌雨然见他满脸得色,冷冷道:“群魔乱舞。”

任逍遥哈哈一笑:“不错,正是群魔聚首,祸乱天下。”说着在她脸颊轻轻一抚。凌雨然正待发怒,大殿门口突然一阵嘈杂,十数人走了进来。南宫烟雨在最前,接着是白傲湘,如意娘子,桃花夫人,金针银剪,赤手翻云,血蝙蝠贺鼎,长白三友、绿叶红花,七翼飞蝗,花若离和鹰燕□□等人。众人分庭落座,大殿里顿时热闹起来。

只是,暗夜茶花却进来一半不到。

任逍遥道:“我教二十年后重夺快意城,诸位辛苦了,今夜不醉不归。”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心潮澎湃,连声叫好。这些人二十年来隐迹埋名,苦苦躲避仇家,已消磨了大半生乐趣。今日一战等于重活一遍,又怎能不开心、不动容?然而他们还来不及说一些应景的话,就听一个纤细而冰冷的声音道:“任教主好威风。”

梁诗诗。

她细眉紧蹙,杏眼微红,再加上本就纤弱的身材,教人看了便想将她拥进怀里,小心仔细地保护起来。任逍遥一下子想到在马车里时,她纤弱光滑的身躯,和迷乱忘情的呼吸。他知道梁诗诗喜欢自己,亦知道她想要的是忠贞不渝的感情。但任逍遥想要的,却是顺从——他浅浅笑着,伸出一只手,柔声道:“诗诗,过来。”

所有人都看着梁诗诗。

她冷清柔弱,像一朵纯白的花,缓缓向主人走去,无论她心里愿不愿意——任逍遥要她,她这样的女人还能有什么选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笑了,然而梁诗诗却在大殿中央停下了。她瞬也不瞬地盯着任逍遥,道:“你,害死我师父,害死兰姐姐。我告诉你,我要带姐妹们离开合欢教,离开你。如果你不答应,就一刀杀了我。”。

大殿中极静,四周隐隐传来回音,任逍遥目光渐冷。

想不到,梁诗诗竟敢这样说话,竟敢在这么多人面前不给自己面子,她真以为自己舍不得她?简直找死!

梁诗诗昂起头,毫不回避任逍遥的目光。除了云翠翠,其余女子都替她捏了一把汗。谁知任逍遥却笑了。随着右颊疤痕微微弯曲,大殿里冰封般的气氛瞬间雪解霜消。他侧目打量着梁诗诗,眼中露出温柔炽烈的光:“我从不勉强女人,你若想走,日出时就可以走,你若想带人走,我也全依你。”

梁诗诗身子晃了晃,几乎难以置信。别人也是目瞪口呆,不知谁吹起口哨来。

“只不过,”任逍遥口风忽地一变,“你要告诉我一个人的名字。”

“什么人?”

任逍遥眸子里腾起杀气,语声却仍是温和平静:“给宋芷颜通风报信的人是谁,不要说不知道。”

宋芷颜知道自己偷袭武林城的计划,定是有人泄密。这并不奇怪,暗夜茶花是她的弟子,听她的话没错。一群不听自己话的女孩子要离开,任逍遥并不惋惜,更不会挽留。但出卖过他的人,他绝不放过。

梁诗诗身子一震:“我若不说呢?”她知道扯谎没用,何况她也不善说谎。但是问完这句话,她自己仿佛找到了答案。

她瞪着云翠翠。

云翠翠凤目一挑,略带委屈地道:“梁姐姐干什么这样看我?我是决不会说的,何况,”她上前几步,脉脉注视着任逍遥,眼角含笑,“教主也不需要我说。教主想要的,是梁姐姐开口,我又凑个什么劲儿的热闹呢。”

任逍遥冲她一笑,又道:“诗诗,你回头看看。”

梁诗诗一回头,便看见六个女子依次排开,跪在大殿最后一级台阶上,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架着一把刀。

血影卫的刀。

“你……”梁诗诗气得说不出话来。这六个女子都是她的属下,与她关系甚笃。不知任逍遥何时将她们捉了来。

任逍遥淡淡道:“你说出来,不过死一人,若我查出来,死的便是七人。”

梁诗诗紧握双拳,指甲都要嵌入皮肉。突然一个纤细声音道:“不要逼梁姐姐,是我给师父传的信。”随着语声,一个清秀少女走了出来。徐盈盈一见之下,脸色顿时变了。

这少女是她手下。

任逍遥看了她几眼,觉得十分眼熟,试探着道:“小谢?”

少女眼中突然落下泪来:“教主还记得小谢的名字。”

任逍遥顿时明白她为何出卖自己,摇头叹道:“你这小傻瓜,我不单记着你的名字,还记着你喜欢吃不太甜的栗子糕。可是,你怎么总是忘了我的话?”

小谢眼中忽地腾起一丝柔情,然后渐渐冷却,大声道:“放了梁姐姐,我立刻就死。”

任逍遥笑了笑,声音温和亲切:“小傻瓜,想走的人我不会留,犯错的人我一定罚,这两件事本没有关系,你说对不对?”

小谢低头不语,不知想些什么。

梁诗诗忽道:“你说过,我带走谁都可以。”她拉住小谢的手,“跟姐姐走,离开这鬼地方。”可是小谢没有动。梁诗诗一怔,压着声音也压着怒火道:“难道你情愿让这男人玩弄?”

小谢低着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他喜欢我,是真的,我能感觉到。我,我也喜欢他。可是我太笨了,总是不能让他满意。我犯了错,他要罚我,是应该的。”

梁诗诗几乎气结,愤愤地放开手,走下石阶,将那六个女子一一拉了起来。血影卫没有阻拦。任逍遥不发话,他们从不多动一下。

玉双双忽然道:“梁姐姐!”声音既胆怯又不舍,还带着几分迟疑,“以后,我们还会见面吗?”

梁诗诗理着她额前刘海,有些伤感地道:“双双,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接近他,也不要让他接近你。”

他,指的当然是任逍遥。这句话一出口,梁诗诗自己都愣了愣,一跺脚,带着六女离开。

大殿内死寂无声。

任逍遥道:“盈盈,小谢是你的人,你来处理。”

徐盈盈道声“是”,心里闪过千百个念头。小谢是任逍遥宠爱过三天的女子,她的错可大可小,并不难办。但任逍遥显然不单是要处置她,想到此,徐盈盈走到小谢面前,拔剑递过去道:“主仆多年,我不送你了。”

小谢看着任逍遥,期待他说些什么。

任逍遥没有说话,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