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疼得眼泪滴答,却也是个脾气硬的,大声道:“凌雨然就是住吟诗苑,不单住吟诗苑,还是黄陵、点易、青牛、云顶四派圣贤大爷相好的哩!”

凌雪烟咬牙切齿地道:“让你再骂!”侧身一脚踢了出去,就像踢家里的剑奴一样。

可这小姑娘不是云峰山庄的剑奴,这一脚足可要她断筋折骨。旁人惊呼起来,就听一个醉醺醺的声音道:“呔!好毒的女人,简直比唐家的□□暗器还毒!”

呼地一声,一个金晃晃的东西越过人群,往凌雪烟脚尖打来。凌雪烟不知何物,不敢硬碰,正要撤身,那东西却猛地顿住去势,掉头扎向地面,却是一只烤得焦黄流油的鸡腿。

诡异的是,这鸡腿居然立在地上不倒。

一根银针,穿过鸡骨头,将鸡腿牢牢钉在地上。

那鸡腿所挟力道沉雄,速度又快,银针却准确无误地贯穿腿骨,不但改变了它的方向,还将它钉在地上。如此骇人的暗器手法,莫非,竟是唐门中人么?

无声无息地,人群忽然分开,两个青衣小厮打着灯笼走来,后面是一顶对班滑竿。

滑竿通常都比不得轿子体面,可是这顶滑竿却比轿子体面得多。不说抬肩、脚踏的华丽,单说那不算坐兜的坐兜,大小足可抵过两顶轿厢。更夸张的是,坐兜前帘所用,竟是包兔毛边的夹棉嵌金浣花锦,四角还挂着精美的玉佩银铃,随着滑竿走动,撞出泉水叮咚。

这哪里是滑竿,分明是一顶装在滑竿上的轿子,绝顶奢华的轿子。

滑竿后还有个小厮,擎着丈许长的竹竿,竿顶挑着一盏六角宫灯,纱罩上赫然是个“唐”字。

喧闹的街市鸦雀无声,有些人已经退回店里,闷头吃喝。小姑娘却像见了救星,边哭边尖声叫道:“三少爷,三少爷,他们欺负人,欺负我!”

坐兜里传出一个温和清润的声音,带着少许傲气:“哦?谁欺负你了?”

小姑娘指着凌雪烟道:“就是她。”

随着话音,滑竿微微调转方向,正对凌雪烟。盛千帆见了,上前一步,把凌雪烟护在身后。凌雪烟心中一暖:“盛哥哥还是对我很好,只是这次,可不能再连累他。”她正要上前,轿中人却笑道:“原来是凌二小姐,这小丫头得罪了凌二小姐,着实该打。”

小姑娘一愣,方才那醉醺醺的声音又道:“想不到成都地界,也有唐三少惹不起的人。”

笑声中,一道人影直扑滑竿。

是飘起,却一瞬间便到了滑竿上方,竟把轻缓和迅疾两样完全相反的特质合二为一。

盛千帆心中一惊。

抬竿脚夫和小厮却一动不动,甚至眼皮都不抬。滑竿前帘微一掀,那人影立刻在脚踏上一蹭,折向另一角,似在躲避什么。前帘又掀,人影再折。如此三番,坐兜四角银铃叮咚声中,人影已落在地上,却是个头戴笠帽,身披蓑衣,赤脚穿草鞋的男子。他把玩着手中玉佩,朗朗笑道:“三少截了我的鸡腿,这块坠子,勉勉强强就算赔给我罢。”

坐兜内的唐三少淡淡道:“颜兄的诸天化身功愈见精进了。上次相见,你取我两块玉,我打中你三针,这次你取我一块玉,我却没打中你一针,真是可喜可贺。”

这人道:“三少腕上力道也大了不少,看看我那鸡腿,啧啧。”

唐三少哼了一声,话锋一转:“颜兄知道,我的暗器从不淬毒,唐家的淬毒暗器,产出也极少。请你今后提到暗器时,口上留德,尤其是,”口气一变,温和了许多,“用来譬喻如此佳人。”

他出手帮凌雪烟的忙,原来是因为别人说唐家暗器的不是。凌雪烟却毫不领情:“既然如此,你就说清楚,这小妮子方才讲的话,什么意思!”

唐三少不慌不忙地道:“令姐不但身在苑中,也的确是黄陵、点易、青牛、云顶四派圣贤大爷的相好。二小姐若想打几个下人出气,打便是,何必拿此事做文章。”

凌雪烟恼道:“胡说八道!我姐姐怎么会在那种地方,怎么会是什么人的相好!”

唐三少不答,蓑衣人已抢着揶揄道:“哎呀呀,今晚黄陵、点易、青牛、云顶四派在状元茶楼开‘扬威盟’,拜圣贤大爷。这圣贤大爷嘛,就是武林城城主、昆仑掌门的高足,叫什么林枫的。”他环视四周,拔高声音道,“别看这绅夹皮没什么实权,面子可大得很,头面交游,上下疏通的本事,可不是寻常人担得起的。呵呵,就是二十年前那位惊才绝艳的唐家三少,也没混一个圣贤大爷当当不是。这位林少侠若不是凌大小姐的相好,哪能服人。”

凌雪烟傻了,盛千帆也愣了。

十年前,川中四派归附青城,圣贤大爷该是汪深晓,但汪深晓自诩清高,坚辞不受。如今林枫竟要坐这个位子,还牵扯上云峰山庄,摆明是跟青城派过不去,甚至会被讹传为昆仑派将手伸进四川,无怪唐家堡的人都坐不住。

忽然一个柔媚的声音道:“颜师兄莫非不知,无论谁娶了云峰山庄的大小姐,都是身价百倍。”

说话的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少妇。她穿着青翠的雨丝锦碧罗裙,一绺黑发在额角轻拂,仿佛不经意流过的眼波,让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蜀中两大美人之一、豆腐西施桑青花。

她盯着盛千帆,又看看凌雪烟,笑道:“这位少侠,必定也是前途不可限量了。”

周围人全揶揄地笑了。凌雪烟见盛千帆居然不还口,倒像默认一般,当即把脸一沉,哼道:“天下若有这么不要脸的男人,我就给他一剑!”

盛千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接着又是一阵青,看得桑青花咯咯直笑。

蓑衣人也在笑,还拍着手:“哈哈,这漂亮嫂子,是青城派的呢,还是点易派的?”

他对着桑青花说话,眼睛却看着她身边的灰袍人,还有这人手中的无鞘长剑。因为这个人是青城掌门汪深晓第二个入室弟子,乔残。

十年前,乔残奉命接收点易派,对桑青花一见钟情,冯家便主动将桑青花许配给他。婚后,乔残不仅对桑青花疼爱有加,想尽办法让汪深晓收她为徒,还自作主张准许冯家继续保有地盘码头。汪深晓见这女子伶俐可人,又做得一手好菜,便未追究。谁知桑青花生性放荡,闹了几场轰动一时的桃花案子,弄得青城派颜面大失。乔残无法面对师门,便带她到剑阁县隐居。三年前,大师兄江戍臣为了峨眉派的李月池远走,汪深晓便一直在找机会召乔残回山,如今借着与合欢教对峙的当口,总算如愿。如今蓑衣人提起这些往事,自然要注意乔残的反应。

乔残却不语。

就听桑青花嗲声道:“哎呀,颜师兄啥子意思嘛,人家不该来嗦?”她伸出一只雪葱般的手指,点数着道,“黄陵、点易、青牛、云顶四派的事,不就是我们青城的事?倒是颜师兄,为何而来?”她捂着心口一笑,“难不成是来看凌家小姐的?”

蓑衣人打着哈哈道:“她哪有乔夫人这般妖艳儿。”

“妖艳儿”可不是一句好话。桑青花柳眉倒竖:“你……”乔残猛然扣住她手腕,沉声道:“茶楼大门开,人人可进来。唐公子,颜师弟,既然大家碰上,不妨一同热闹热闹。”

唐三少道:“乔兄既然有命,小弟焉敢不从?”话虽客气,却依然不现身,“北北,好生伺候凌二小姐。”

眼看滑竿渐走渐远,小姑娘撅嘴低低骂道:“去就去嘛,让她弄死我算了……弄死当睡着!”紧走几步,缩到盛千帆身后,怯生生地叫了句“哥哥”。

蓑衣人叹道:“哎,你这小妹儿没眼力,看不出么,你越是缠着哥哥,就越要挨姐姐打,不如跟着叔叔我,哈哈!”

凌雪烟脸上发烫,恼道:“谁要打她了!”

小姑娘看了看凌雪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蹭到蓑衣人身边,大声道:“谢谢叔叔。”

蓑衣人一怔,反手摘掉斗笠,指着盛千帆叫道:“我也不比这位哥哥老许多罢?”

只见他面额宽大,目光炯炯,鼻直口方,头发松松挽了个髻,粗犷中透着一丝懒散,年纪最多二十□□,果然不老。

盛千帆拱手道:“在下盛千帆,敢问……”

蓑衣人一摆手道:“前面就是状元茶楼,边走边说。哎呀,我的鸡腿呢?”

鸡腿虽然被钉在地上,却半丝尘土也没沾。这人将鸡腿拔出,揣在怀里。凌雪烟一阵恶心,哼道:“谁说我们要去状元茶楼?”说完,有意无意扫了盛千帆一眼。哪知盛千帆并未看她,反倒手掌微侧,对这人道:“兄台请。”“请,请。”蓑衣人瞟了凌雪烟一眼,拉着小姑娘,拔腿便走。

凌雪烟几乎气炸了肺。“这个木头,脾气大了,做事也不问我!”一边想,一边追上去。

第64章 卷三江湖白 龙门阵内解雅言

四十龙门阵内解雅言

原来这蓑衣人姓颜名慕曾,是峨眉派烈阳剑焦道真的弟子,在入室弟子中排行第三。唐三少则是唐家堡三公子唐缎。小姑娘叫陆北北,是成都百花园的人。百花园也是唐家的产业,出产上好胭脂水粉,三成朝贡京师,三成馈赠川中贵妇,三成唐家自用并供给吟诗苑,只有一成流上市面,也算稀罕物一件。陆北北就是专门给吟诗苑送胭脂的小丫头,与吟诗苑的姑娘们相熟,自然也和唐缎相熟。

说话间已到状元茶楼,楼前立着一块长幡,写着“黄陵、点易、青牛、云顶扬威盟”几个字。窗棂插着一圈彩旗,五面黄色,五面红色,五面黑色,写的都是“仁义礼智信”五个字,猎猎作响。门口聚着许多短打劲装之人,年纪都在二三十,穿着麻布棉袍,系着巴掌宽的黑腰封,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器,也分黄、红、黑三色,在灯火下穿来走去。见有人来,立刻有三个汉子迎上来。盛凌二人见他们一个黄衣,一个红衣,一个黑衣,腰封别着六枚明晃晃的梭镖,正不知如何应对,他们却齐刷刷躬身一拜,道:“凌二小姐好。”

颜慕曾笑道:“仙人板板,你娃眼力黑闷凶嘛,一拜拜到正主。”

黑衣汉子道:“颜大哥过奖。这是红旗五哥的吩咐,咱六排向来按规矩办事,错不得半点。几位请进,里面留了好位。”另两人也是一脸恭敬,打躬作揖。

凌雪烟冷然道:“你们是什么人?我凭什么听你们安排?”

黑衣汉子一拍胸脯:“小人裴五,青牛派礼字旗出身,舵把子赏识,兄弟们抬爱,都叫我一声巡风六哥。”

“什么五啊六的!”

“嘿,小妹儿你不懂。”颜慕曾笑道,“北北,你给说说。”

陆北北好像得了尚方宝剑,昂起头,清清嗓子,如数家珍地道:“欲知帮会事,须知四大会;欲知帮中人,须知旗和排。这旗喃,就是仁、义、礼、智、信五旗,说嘞就是帮众兄弟伙些嘞出身。仁字旗讲顶子,是有功名有声望的人。义字旗讲银子,是生意人。礼字旗讲刀子,就是像裴大爷这样嘞,这样嘞,嘻嘻,嘻嘻!”

裴五毫不在意,大声道:“老子就是城里混混,耍刀弄枪,帮伙保镖,放贷收租出身!”

凌雪烟听得有趣:“还有两旗,又是什么?”

陆北北见她和颜悦色,心中大是受用,将小胸脯挺得更高:“撑船打铁做苦工,都入智信两旗嘛。”一顿,又熟络地给众人引见,那黄衣汉子的是黄陵派巡风六哥,红衣的是点易派巡风六哥,都是礼字旗出身。

凌雪烟又问:“四大会是什么?排行又是什么?”

陆北北刚要张嘴,裴五已笑道:“二小姐要是喜欢听喃,可以先到里面坐到起,一边喝茶一边摆,在这儿站到,倒教别个说我们三派不晓得待客。”

黄衣汉子忽然不阴不阳地道:“裴老弟好大口气,这就带上三派架子咯?”

裴五脸色一沉,陆北北却拍手道:“好呀好呀,裴大爷你快带路嘛。”黑衣汉子也道:“幺妹儿说得对。”裴五瞥了黄衣汉子一眼,转身带路。盛千帆见了,心中暗道:“这三派嫌隙不小,不知林大哥要怎么把这些地头蛇凑到一处。”

颜慕曾忽道:“我看这里还少些人。”

裴五道:“颜大哥是说云顶派?”他叹了口气,又粗声粗气地骂道,“那群龟儿,卵子不大,胆子更小,到如今也没个屁放。”众人大笑,陆北北更是捂着鼻子道:“好臭好臭哦!”下面的话便淹没在嘈杂的说笑声中。

黄陵、点易、青牛、云顶四派齐开扬威盟,又选在这个日子、这种地方,川中八府的江湖人几乎都来看热闹,大厅里已是人满为患,只有中心的十张紫檀桌子上甚是宽松。唐缎、乔残、桑青花和两个穿黑色长衫的人已落座。盛千帆认得那两人是崆峒弟子邱海正和左渊,心中不禁琢磨起杜暝幽是何打算来。凌雪烟的心思却在外围的人身上。

她虽听不懂川话,但只要目光所及,嘁嘁喳喳的声音就立刻消失,显然是在议论她。凌雪烟不快,转头看着盛千帆,暗骂道:“这个木头!”余光瞥到陆北北,立刻叫道:“北北,这些人怎么见了我,就没了声?”

陆北北吓得一哆嗦,看看盛千帆,又看看颜慕曾,不知该往何处躲。

凌雪烟气道:“你说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那,他们说嘞,”陆北北瞟了瞟前面那三人,忐忑不安地道,“这下对咯,龙头大爷找咯武林城和云峰山庄当靠山,再不不得遭青城派欺负了,还是朝中有人好做官,衙门有人好办事。”

裴五回身皱眉道:“臭丫头,表躲到起说小话!”

陆北北吐了吐舌头,却觉衣领一紧,居然被凌雪烟拎了起来,吓得双脚乱蹬,大喊道:“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嘞主意,是管事三爷的喊嘞,是他喊我,喊我……哇……”

她一哭,整栋茶楼都安静下来。所有人按服色分成三批,围拢在自家巡风六哥身后。凌雪烟丝毫不惧:“姓裴的,她说的话,你们可认?”

裴五和另两人只讪讪赔笑,多一个字也不说。正在这时,一个慢吞吞、和气气的声音道:“内事不明问当家,外事不明问管事。巡风六排只管放哨巡查,刺探消息,二小姐有什么事,问五排便知。”

随着这句话,一个鹰眼蒜头鼻的中年人走了过来。大厅中的黄衣汉子见了,纷纷握起右拳,挑起拇指,躬身道:“五哥。”

来人正是黄陵派、红旗管事查老三。

所谓“欲知帮会事,须知四大会;欲知帮中人,须知旗和排”。这排,便是一排龙头大爷,三排当家三爷,五排管事五哥,六排巡风六哥,八、九排跑腿打杂,十排新人老幺。排行中无二、四,是敬关羽关二爷、赵子龙赵四爷;无七,是因为七排出过叛徒,从此被弃。

凌雪烟放下陆北北,上下打量着查老三,点头道:“好,你就把这事说清楚。”她平眉一挑,伸出一根手指,目光咄咄逼人,“你为什么造云峰山庄的谣,还中伤我姐姐,不怕姑奶奶送你进锦衣卫大牢么!”话一出口,心头倏然闪过任逍遥冒充锦衣卫的模样,不觉一愣。

查老三还未说话,桑青花的声音已遥遥传来:“这不消说,自然是黄陵派想要拉靠山嘛。”她声音柔媚温软,听得人心中一轻,又微微侧身,挑弄着额前发束,道,“青牛派也和黄陵派一道么?”

裴五面色发紧,讪讪赔笑,却不开口。

冷无言和林枫在汉中救下凌雨然后,便下决心,这一趟不仅要赢任逍遥,了却上官燕寒遗愿,更要助川中四派脱离青城压制,寻得生路。只不过林枫这么做,是为昆仑派主持江湖公道。冷无言却是为了掌握川中势力,争取峨眉派和唐家堡支持,逼青城派一心一意为宁海王府办事。所以他定下的第一个举措,便是要四派拜林枫为圣贤大爷,给汪深晓施加压力。

可是消息发出后,云顶派却迟迟没有回音,汪深晓又邀了杜暝幽做帮手,若想一举脱离青城,着实不易。于是黄陵派当家三爷葛新和点易派掌门冯子福便先斩后奏,借着林枫与凌雨然的事,将云峰山庄拉到自己这边来。所以才有凌家大小姐与四派圣贤大爷、昆仑弟子林枫私定终身的说法。至于那什么吟诗苑的头牌姑娘,还有薛涛笺上的情诗,都是后来商人们编排出的生意噱头。考虑到扶持四派,牵制青城的目的,冷无言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凌雨然竟也没说什么。

“或许林兄弟在隆中舍命相救,令她有所触动,亦未可知。”冷无言作如是思,却不知他二人的姻缘,在武林城便已注定。

突然一个声音道:“乔夫人,你怎地不问点易派,只抓着黄陵派和青牛派做文章?”

谁不知道桑青花原是点易派弟子?这句话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个青靴白衣,笑意可亲的男子走了进来,正是谢家寨大少爷谢鹰白。

凌雪烟眉头一皱:“谢大少爷,你可有合欢教的下落么?”

谢鹰白只微微一笑:“我追踪到此,便没了他们踪影。不过,他们也没讨得便宜去。”话音刚落,身后仆从立刻大声道:“砍脑壳滴血影卫,被我家少爷干掉七八个,就是那姓宁的,也死在少爷手里嗦。”

凌雪烟急道:“你杀了宁不弃?”谢鹰白微一点头,凌雪烟还要再问,颜慕曾忽道:“六师弟可有孟箫的消息。”

谢鹰白拱手道:“见过三师兄。”一顿,才道,“听说泉州军务繁忙,这次比武,四师兄怕是不来了。”

颜慕曾哼道:“官越大,屁股越沉,他不来也罢。”

谢鹰白点头,目光自唐缎、邱海正、左渊身上一一扫而过:“峨眉派是来与青城派切磋武艺的,到茶楼里也只为润润嗓子。不知几位来此,是为了什么?”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暗暗叹服。

谢鹰白头一句话,打消青城派对峨眉派的敌意。第二句话,投石问路,逼其他人表态,不着痕迹地转了风向,着实不愧为峨眉勇武堂管事。

崆峒派的反应也不慢,邱海正转脸便将这烫手山芋抛了出去:“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谢少寨主么?幸会,幸会。我二人初来成都府,正想登门拜访,不想这就碰上了。”

谢鹰白抱拳道:“不敢当。两位若到川南,务必要到谢家寨小酌,否则便是看不起我谢鹰白。”说话间,目光已落在唐缎身上。旁人也甚想知道唐家堡的风向,一时上百双眼睛齐刷刷聚在唐缎身上。

凌雪烟也开始细细打量起唐缎来。

他穿了一身略嫌轻佻的粉色棉袍,料子是嵌金线的宝相花铺地锦,拇指上戴着一枚白玉扳指,腰畔悬着金线荷包和绿莹莹的翡翠坠子,足下是一双讲究的小牛皮快靴。再加上天生的粉面朱唇,十足十富贵浪荡子模样。

唐缎似是早已习惯被众人瞩目,伸手拈起茶盖,随意在茶碗中刮了刮——他的手保养得很好,指甲也修剪得整整齐齐。茶水上下翻动,他开口道:“该添水了。”

谢鹰白双眉一挑,查老三不失时机地高声道:“茶倌,添水!”

“来嘞!”

堂倌一声答应,一道细细长长的水龙腾空而来,泻入茶碗,翻腾有声,却无一滴外溅。凌雪烟忍不住赞道:“好功夫!”

颜慕曾失笑道:“这值得什么。”又拍着桌子道,“上茶上茶,你们这些王八蛋,开扬威盟便不待客了么!”

查老三拍着脑袋,赔笑道:“该死该死,耽误凌二小姐品茶了。”

茶倌机灵,立即提着铜壶,卡着茶具快步走来。未到跟前,左手扬起,唱道:“盖为天,托为地,碗为人,盖碗茶三才俱全。”

哗地一声,一串托垫飞出,稳稳落在桌面上,接着咔咔咔咔四声,茶碗顺次落在垫上。碗里已配好了茶叶,茶倌腕子一抬,铜壶微倾,道:“轻刮则淡,重刮则浓,鲜爽活是上品。”一句话说完,茶碗里刚好鲜水冒尖。

凌雪烟拍手道:“这功夫好,等我学会了,耍给爹爹和舅舅看。”

正在这时,门口一阵骚动,一个尖细嗓子叫道:“圣贤大爷到!”紧接着是一个清脆嗓子:“黄陵派当家三爷到。”又一个沙哑嗓子喊:“点易派掌门人到。”最后又是那尖细嗓子道:“青牛派大当家夏敌,二当家吴天,四当家杜武到。”

大厅里的人一下子全站了起来。

门帘一掀,一个青皮大眼,左耳上穿着一只银环的黑衣汉子当先走来,正是青牛派四当家杜武。接着是穿黄色轻绸长袍的黄陵派当家三爷葛新,闻人龙紧跟在他身侧。跟着是绛红服饰的点易掌门冯子福。最后是两个黑衣大汉,正是青牛派大当家夏敌和二当家吴天。一行人簇拥着林枫,浩浩荡荡走了进来。

凌雪烟见林枫手中握着云灵剑,顿时血往上涌,就要起身,却觉袖口一紧。

“雪烟!”

盛千帆本想劝她先看看情形再说,但话一出口,又感到说不出的别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凌雪烟见他呆呆看着自己,手也没有放开,不但不气,反而点了点头,乖乖坐在他身边。

颜慕曾戏谑道:“哎,年轻人可真是有趣,不管她,她要发火儿,管她,她倒是温柔起来。”

陆北北捧着茶碗,一脸迷茫:“叔叔说啥子哟?”

噗地一声,颜慕曾嘴里的茶水全喷了出来。“我不是叔叔!闭上你的小嘴巴,看戏,看戏!”

陆北北仍是不解:“啥子戏?”

颜慕曾刮了刮茶水,悠悠道:“近处有打情戏,远处有割孽戏,幺妹儿爱看哪一码?”语声虽懒散,目中却透着精光。

大厅中央,桑青花冷笑。唐缎的神色却有些淡淡妒意。林枫一行人按次落座。茶倌飞跑过来上茶,唱的仍是先前几句,嗓音却已发颤。查老三缓步上前,高声道:“你穿红来我穿红,大家服色一般同,你穿黑来我穿黑,咱们都是一个色。汗衫打伙穿,婆娘打伙睡……”

凌雪烟撇嘴道:“这是什么话,狗屁不通!”

盛千帆低声道:“帮会规矩,每每聚会,总要有些说道罢。”

颜慕曾点头,凌雪烟却一瞪眼:“你爱听这话,是不是?”

盛千帆赶紧闭上嘴。

陆北北咯咯大笑:“呀,叔叔,我爱看打情戏。”

颜慕曾一口水喷在地上,旁人却没听到那声本是惊天动地的“噗”,因为各派弟子正齐声高喊着“尊五伦,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守八德,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他们按服色分为三阵,青牛派人数最众,居右。点易派人数最少,居中。黄陵派人数尚可,居左。三队人马将林枫等人围起来,仿佛众星捧月。

查老三又高声道:“不孝父母者。”

台下众人答:“三刀六洞。”

“不敬长上者。”

“剽刀碰钉!”

“陷害兄弟者。”

“自己挖坑自己埋!”

“调戏女子者。”

“挂黑牌,连根拔!”

……

查老三数了十八条罪,台下对了十八条罚。说完,便有两个黄衣汉子抬着香案走了过来。案上是一摞白瓷碗,一把剔骨尖刀,一坛酒,还有一只披着大红绸花的乌黑公鸡。查老三神情肃穆,语声铿锵:“今日扬威盟,共立林枫林少侠为圣贤大爷,今后我等同心同德,互扶互助。拜把之后,不许擅散,有散去者,杀!出卖兄弟者,杀!见死不救者,杀!贪污公银者,杀!这四杀大罪,六排以上的人犯了,无论哪派的人,全凭林大爷一句话处置,兄弟伙要不要得?”

台下高声叫道“要得”。林枫起身环施一礼。查老三将剔骨刀递给葛新,又按住了公鸡。葛新将刀捧到林枫面前。林枫正要伸手,就听乔残沉声道:“诸位似是忘了一派人。”

颜慕曾一拍大腿,低声道:“这龟儿总算出声老。”

陆北北笑嘻嘻地道:“叔叔是不是就盼着看热闹喃?”

颜慕曾白了她一眼:“胡说!”突又一笑,“哪只我,唐家堡,谢家寨,也都盼着看热闹呢。”他盯着林枫,眼中闪过一丝诡谲之色。别人也将期许的目光投向林枫——他们要与青城派决裂,自然要看看他经不经得住事、看看昆仑派能不能镇服得住青城派。

盛千帆偷瞄了凌雪烟一眼,暗想:“这等事若到了我头上,我可顶得住?雪烟直率干脆,只喜欢独当一面的男子,譬如,任逍遥……他虽是武林公敌,却沉稳睿智,处乱不惊。冷公子和林大哥也都处事果决。可我,我却拖泥带水,最怕在人前说话。诶,这毛病,真是该要改一改了。”

林枫早有准备,对乔残淡淡一笑:“乔师兄所指,可是云顶派?”

“不错。”乔残一顿,接着道,“十年前,五派合并,家师身为盟主,也未坐这圣贤大爷的位子。如今林师弟要坐这位子,却把云顶派忘了,似乎有些说不过。”

林枫沉吟道:“汪掌门的意思是,四派不齐,便不得结盟么?”

乔残道:“结盟不结盟,家师不关心,只是林师弟你这么做,未免有违侠义道。”

啪地一声,凌雪烟拍案而起:“明明是青城派不许云顶派来,怎么倒说人家忘了?”

百多双眼睛登时明灯一样照在她身上。

凌雪烟浑然不觉,继续大声道:“青城派收了别人的武学典籍,接管码头地盘,还不准别人结盟,哼,真不要脸!”

厅中人连呼吸都已屏住。

这些话,任何一个江湖人都心知肚明,但谁敢当面锣对面鼓地说出来?

桑青花笑吟吟地道:“哎呀,谁这么缺德没眼色,欺负凌二小姐初来乍到,扯这些谎!二小姐,你说,是谁给你讲这些鬼扯?”

葛新、冯子福等人的心不觉悬了起来——顺着这话茬答,无论说谁,都是“受了别人蛊惑”;谁说了这些话,谁就是造谣中伤青城派。桑青花这一句实在厉害。

凌雪烟哪有这等心机,张嘴要说话,盛千帆却抢先一步道:“很多人。”

桑青花秀眉一挑:“都有谁?”

盛千帆环顾四周,道:“在下与凌二小姐一路入川,遇见很多人,自然也听到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