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正刀,出鞘。

再英雄决绝的男人,也至少会为一个女人而狂、而战!

泉州知府擦了把汗,冲后招手:“王通事。”

一个缩腮男子应声挨近:“小人在。”

“他们说什么?”

缩腮男子听了一阵,道:“公使夫人说,橘贞宗从前与藤原村正争抢她,陷害了藤原村正,现在又为得到她陷害公使。”

“那个橘贞宗认了?”

“也没认,也没不认。”缩腮男子含含糊糊地道,侧耳又听了一阵,满脸惴惴,“他们,他们讲话太快,又、又带口音,小的……”

知府不耐烦地摆摆手:“没用的东西,滚!”缩腮男子如蒙大赦,灰溜溜退至一旁。知府看着泉州千户:“方老弟,你可说,这事如何是好?”

千户道:“政事还须大人拿主意,我们行伍中人,说不清朝廷中的利害关系。”

他是打定主意,绝不挑大梁了。

知府没奈何,只好硬着头皮道:“常言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况且,这个公使和公使夫人,”他悄悄一指月琉璃,“可是到过京城,谒见过不少高管大员的。如今要说他们两人是倭寇,丢的可是大明的脸面。”

千户眼中一亮,心领神会:“大人说的极是。为官之道,便是看好自己的人,锁好自己的门。日本人闹内讧官司,就是打到天边也跟咱们没关系。”

知府频频点头:“不错不错。做官最怕辖内出事。所谓做得多、错得多,与其有所为,莫如有所不为。只是,”犹豫片刻,接着道,“我们这般作壁上观,不知旁人会如何说。”

千户笑道:“不管公使还是那位橘将军,都没要大人您决断这件事的真伪。等到事情水落石出,就是没有公使这一节,我们泉州卫将士也会缉拿倭寇,怎能说是作壁上观呢?”

知府大人几乎要握着他的手了:“方老弟所言正合我意。”

千户没说话,只看了南宫烟雨一眼。

南宫烟雨怡然自得,居然在自斟自饮。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早在他意料之中。

方璨忍不住揶揄道:“南宫公子好雅兴。”

对于南宫世家,岭南武人一贯心存芥蒂,盖因它不入军户,更不与勇武堂来往。在一群人中,你若处处与众不同,即使没做错什么,通常也不会有太多朋友。所以方璨想不通,一贯眼高于顶的南宫烟雨,如今为何突然主动与官场打起交道来。莫非南宫世家的这位少主人游历中原、尤其是成家之后,变了心性,打算换一种活法么?这对永春方家来说,不得不说是一大威胁。

南宫烟雨抬头一笑:“在下不过唯诸位大人马首是瞻罢了。”

方璨皮笑肉不笑:“南宫公子的做派,倒与对面那位兄台很是相像,不知此人是什么来历。”

所谓“那位兄台”,正是任逍遥。

南宫烟雨喝干杯中酒,冷笑道:“莫非望海楼的伙计没有告诉方将军么?”

方璨一怔,旋即恼道:“笑话!望海楼的伙计知道什么,又怎么会告诉我?”

“在下也不知他们究竟知道了些什么,竟连多一日也活不下去。”南宫烟雨声音淡淡,目光却剑一般寒气逼人,“他们若多活几日,恐怕不但能查出此人的身份来历,还会查出许多宗大买卖罢?”

方璨鼻尖泌出一层细细汗珠,冷哼一声,不再多说半个字。

千户与知府虽未说话,神情却都是讪讪的,只有孟箫一脸疑惑。

彼时藤原村正已与橘贞宗、平正近拼了百招。

他们三人师出一门,但家学各不相同,三把长刀撞击声不断,火花织成一张寒光闪烁的网,映着水色,将大厅晃得仿佛亮了一倍。周遭的重甲武士虽是箭在弦上,却只能看着。两百招一过,藤原村正渐落下风。任逍遥见月琉璃双肩微抬,心知她要出手,正在这时,就见橘贞宗长啸一声,身形冲天而起,脱出战圈。几乎同一时刻,重甲武士扣动弩机,一片暴雨般的箭向藤原村正与平正近袭去。平正近没防备,登时身中数箭。藤原村正以刀护身,箭羽撞上刀网,唰唰唰折为两段,横飞斜蹿,厅内陈设被断箭刺中、撞到,乒乒乱响。厅内女子花容失色,缩成一团,尖叫连连。泉州官员也慌了神,四处躲闪,反被流矢所伤。

橘贞宗身形落下,一刀砍向月琉璃。月琉璃连退三步,袖中洒出一团粉末,迅速弥漫开来,化为无数金色蝴蝶,呼啸着将橘贞宗包裹起来。

蜂铃菊刀,擅蝶祝术。

橘贞宗只觉眼前有数不清的金蝶飞舞,恍惚中一道巨大蝶翼闪过,竟是月琉璃的袖子。袖子锐如刀锋,低头时,手臂上已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蝴蝶”扑到伤口上,仿佛无数蚂蚁啃噬。橘贞宗大吼一声,挥刀斩去,蝶影破碎,转瞬又合二为一。

原来蝶祝术不是驱使蝴蝶蜜虫的小伎俩,竟是一种奇诡的武功。

南宫烟雨指尖一捻,一支流箭咔的一声断裂,再一弹,断箭倏然飞出,噗的一声,钉入一个武士的咽喉。

这武士的箭已瞄准平正近,却永远也休想射出了。

平正近怔了一刹,怒吼数声,不顾箭雨,冲向橘贞宗。橘贞宗身形一闪,正近刀便直奔月琉璃而去。月琉璃不及躲闪,惊叫一声,肩头中刀。就听锵的一声大震,正近刀,断。

被村正刀击断。

藤原村正看也不看他视若生命的刀,只抱着月琉璃。

箭雨已停,平正近脸色惨白。

不是因为刀断,而是因为心碎。

贞宗刀已从他背心穿过。

橘贞宗淡淡道:“源平藤橘,橘家最微,平家应该让路。”

平正近怒骂道:“当年就是为了这个,你要我污蔑藤原君,除去了他,再与我一战。你不该、你怎么可以用这种卑鄙手段?你根本不配做武士!”

他每说一个字,嘴中便喷出一口血,几句话说完,脸色已与死人无异。

橘贞宗正色道:“武士的生命,只为达成主人目的。我的主人除了足利将军,还有橘氏全族。橘贞宗问心无愧,你却再也没有机会。是我不配做武士,还是你?”

平正近双眼凸出,说不出话,憋了半晌,突又是大笑:“师父错了,师父也错了。正近刀不如村正刀,贞宗刀更不如村正刀。”话音未落,扑通一声栽倒,气绝而亡。

橘贞宗惋惜地摇头:“虽不如他,却是我赢。”说完再不看平正近一眼,只一挥手,重甲武士随之一拥而上,将月琉璃和藤原村正紧紧包围,铁桶般密不透风。

“藤原君,足利将军要做幕府的六代将军,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挡的。将军阁下赏罚分明,只要你立了功,就可以保住月琉璃的命。藤原君,问出高天原,和我回日本,引兵杀去罢。源平两家丰赫两百年,也该轮到你我了。”

藤原村正根本不看他,只死死盯着任逍遥,用汉话一字字道:“你答应过我……”

任逍遥惋惜地笑了笑:“是,我答应过你。”

他久久不动手,是在寻找那飘忽嘶哑的嗓音。此人隐藏得如此之深,必定不是寻常角色。任逍遥心知不能再拖,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岳之风立即撮唇为哨。

一阵尖啸声传来,刺得人耳膜剧痛。一片银光自窗外、门外、天井以及所有能够想象到的缝隙中喷射进来,海潮一般吞没了重甲武士。

他们的包围圈太紧密,紧密到了里面的人看不到外面情形,等到外面的人倒下,已来不及自救。

一朵朵血花扬起,大厅中血雾弥漫,惨呼不断。待海潮退去,所有重甲武士都已倒下。橘贞宗单膝跪倒,以刀拄地,身子不住颤抖,鲜血浸透衣衫。

他的身上,至少被穿了五个洞。

阁楼外没有一丝动静,整个大厅只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那阵箭雨仿佛不曾有过,若非满地将死未死的人、猩红滚烫的血,谁也无法相信。

泉州知府咽了口唾沫,张口结舌道:“那是、是什么?”

他甚至不敢说那是什么“人”。

余人面面相觑,无一人应答。

藤原村正将月琉璃交给公使,拖着刀,一步步走到橘贞宗面前:“你杀了平师兄,我要你死。”

村正刀晃过一道炫目光芒,停在橘贞宗喉间。

橘贞宗抹了抹嘴边血沫,惨笑道:“藤原君若答应我一件事,橘贞宗死而无憾。”

“什么事?”

橘贞宗挺直身躯,道:“我是天皇陛下的武士,我要以十字腹,为我的失败负责。”

藤原村正的脸色变了,便是月琉璃的脸色也变了。

“你要帮我,你一定要帮我。因为,”橘贞宗脸上竟然现出一派清雅笑意,“我很喜欢你的刀,一直很喜欢。”

黑魆魆的大厅里只剩下藤原村正与橘贞宗。

胜负已分,无论出多大的事、死多少人,最后的说法都会合情合理、合体合法。任何地方、任何事情都不怕争斗,怕的只是没争出高下、斗出结果。

藤原村正用三扇屏风在角落里圈出一块干净地方,又搬来一张矮几,点上一支白蜡烛,将橘贞宗扶了进去。

“对不起,找不到白色灯笼。”

惨白烛光映着橘贞宗毫无血色的脸:“对失败的人来说,这已经足够奢侈了。”他双膝并拢,跪在矮几前,褪下上衣,仔细擦拭着身上的血迹。那专注而冷静的动作透着一种神圣,仿佛在进行一场宏大的祭祀。

藤原村正的神情更是恭谨:“我很荣幸。”

橘贞宗微微倾身:“多谢。”说完,反手拔出了肋差。

武士都会佩戴一长一短两把刀,长刀对敌,肋差对己。

对己只有一个用途。

噗地一声,橘贞宗将肋差深深刺入左腹,然后缓缓向右拉动。他的双膝还是紧紧并拢,身躯还是笔直,鲜血倾泻而下,打湿了地面,悄无声息。

藤原村正一言不发,只静静看着。

橘贞宗额角滴下汗来,双手微颤,将肋差滑回脐部,一寸寸向脐下割去。剧痛令他全身痉挛起来,发出一声低低□□,身躯萎顿,不再动弹。

藤原村正未说话,眼中却是焦急。

“我失仪了。”橘贞宗长出一口气,重新挺直身子,将肋差倒转,刃口上翻,切向咽喉,腹部呈现一个“十”字伤口,切口平齐,肚肠竟未流出。橘贞宗双目凸出,瞪视着伤口,脸上竟露出笑来。

肋差切至胸口时,血已淅沥。橘贞宗停下双手,叹道:“我原以为我能完成十字腹,看来我做不到。”

藤原村正道:“你已经完成了。”

橘贞宗摇头:“没有。我没有力气自刺心脏了。”他的声音很虚弱,想来是失血过多的缘故。“我已经不是七年前的橘贞宗,无论什么事,都以为自己只要勤奋努力一些,就可以做到。可是现在的我,已经不会为了不切实际的目标浪费时间和精力。这便是所谓成熟。呵呵,人生总是这样残酷。”说着慢慢伏在案上,胸腹间的十字刀口渐渐松垮,肚肠流出,空气里充斥着瘆人的血腥味。

然而他的眼睛并未合拢,依旧直直看着藤原村正。

藤原村正拔出了村正刀,沉声道:“橘师弟,让我结束你的痛苦罢。”

橘贞宗努力摆了摆手:“不必了。”他仍在笑,可是笑意分外苦涩,“死亡,也是不可多得的经历。就让我好好体验死亡的滋味罢。至少,这是我胜过你的地方。”

藤原村正迟疑片刻,便收起刀,盘膝坐下,口中哼起曲子来。曲调哀婉动人,仿佛随着晨曦,从遥远的东方传来。

“思えば此の世は(常思人世)

常の住処にあらず(之飘零无常)

草の葉におく白露(譬如叶上朝露)

水に宿る月より猶あやし(映照水底月光)

きんこくに花を詠じ(盛放之樱)

榮花は先つて無常の風に誘はるる(亦死于灿烂春风)

南樓の月を弄ぶ輩も(南楼风流)

月に先だって(聚散多少吟咏之名士)

有為の雲に隠れり(黄昏更鼓,消逝无数陆离之浮生)

人間五十年(人间五十年)

下天の中をくらぶれば(与天相较)

夢幻のごとくなり(不过是浮生若梦)

一度生を受け(一夕幻灭)

滅せぬ者のあるべきか(湮于尘土)

是を菩提の種と思ひ定めざらんは(便即为菩提之种)

口惜しかりし次第ぞと思ひ定め(惟謇謇之情,愤懑于胸)

急ぎ都へ上りつつ(吾急入京都)

敦盛の御首を見れば物憂さに(见敦盛之首,悬于狱门示众)

獄門よりも盗み取り(忳郁邑而盗归)

我が宿に帰り(佗傺兮奉至厅堂)

御僧を供養し(传僧供养)

無常の煙となし申し(叹世事如烟兮,邈邈无常)”

橘贞宗血已流干,泪如雨下。

第86章 卷四观音泪 望春风

十二望春风

天色朦胧,一红一黑两匹快马,奔出泉州北门,踏起微尘,踏碎日光,只一霎,便隐入清源山的雾霭,留下满地蹄声。

山路渐见崎岖,但这两匹神骏丝毫不见懈怠,反是越跑越快,激起阵阵疾风,将道旁的草木统统卷到半空。不知跑了多久,地势豁然开朗,一尊两丈高的老君石像挡住在路中,石像后一片榕海。骑红马的人勒缰沉喝,健马长嘶一声,前蹄扬起,身子打横,夺的一声定在石像前,鼻孔犹自喷气。

“怎么走?”

这声音骄傲、冷漠,偏又带着几分恣意的戏谑,除了任逍遥,天下没有第二人。

黑马缓缓驻足,马上之人却是南宫烟雨:“烈焰驹名不虚传。乌云踏雪向无对手,今日总算一败。”

任逍遥挑眉道:“这不是心服口服的话。”

南宫烟雨淡淡一笑,双腿轻夹马腹,绕过老君石像,择了一条小径,向榕海深处走去。

清晨的阳光穿不透厚厚的榕叶,林中阴冷寂静,树与树之间横七竖八地倒着枯枝败叶,覆着森森青苔,莫说马,便是人也难行其间。走了一程,路越来越窄,堪堪可容两骑并辔,路到尽头,前方仍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榕海。

这是一条死路。

任逍遥看着南宫烟雨。

南宫烟雨一圈乌云踏雪,右手拔剑,相思剑剑尖一抖,晨露般晶莹:“教主请。”反掌一按马头,腾身跃上浓密树冠,如一股轻烟,消失无踪。

任逍遥提气追去,只见树冠内别有洞天,密匝匝的枝桠间,似有一条通道,又看不出端倪。南宫烟雨砍去一些新发嫩枝,通道渐渐明晰起来。

这片榕海方圆百里,谁能猜到,树冠中竟藏着一条通路!

任逍遥紧紧跟在南宫烟雨身后,不多时,就觉眼前一亮,日光下彻,照出一片空地。

墓地。

这幽深广大的榕海之心,居然是一座墓园!

墓园前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石碑,上书“岭南清源山南宫世家”九个字。园中有坟百十座,皆用青砖砌成。每座坟前都种着一株刺桐,花繁叶茂、红肥绿瘦,成千上万朵刺桐花交相辉映,仿佛火烧云一般壮丽激越,生机勃勃。

南宫烟雨收起相思剑,信步走去:“南宫家的人,就像这些刺桐花,初见枝头方绿浓,忽惊火伞欲烧空,可到了花谢时分,却如此寂寥。”他忽然停下脚步,指着一座孤零零的新坟,道:“这是我的。”

墓边刺桐尚幼,还未开花,墓碑上赫然刻着南宫烟雨的名字,且是他的亲笔。

“这是南宫家的密地。两百年来,只有三个外人到过此处。一个是南宫海棠前辈的朋友;一个是我的朋友;最后一个,”南宫烟雨转身看着任逍遥,“不知是不是我的朋友。”

任逍遥抱臂笑道:“你我第一次见面起,我便知你有底牌。怎么,已到了摊牌的时候?”

南宫烟雨也笑了,笑过之后,话锋一转:“开国初,□□推行军户制,南宫世家不缺那几两饷银,是以未曾变更户制。”

依大明律,军户人家有俸银可领,亦可免除税赋徭役,军职俸禄一概世袭。听起来皇恩浩荡,但条件十分苛刻:须两名男丁在册,一人从军,一人为候补“舍人”,生生世世听从兵部抽丁,非绝嗣不得转为民户、不得经商,不得参加科举,时人笑言“举家卖身”,似南宫世家这般大族,自然不屑为之。

“家父天资聪颖,剑术超群,是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他游历中原,只为结交朋友,重振南宫世家威名。家父与令尊交情如何,我不得而知,但快意城破后,他大病一场,不几年郁郁而终。”

任逍遥冷哼。

南宫烟雨并不介怀:“家父已逝,教主自然可以不信。但家父为此不入增补军户,确系事实。”

靖难乱后,永乐皇帝下诏增补军户。表面看来,是为混战后的大明朝补充军力,实际却是要天下习武之人诚心归附。

任逍遥道:“令尊不入军户,也是为了相思剑罢?”

南宫烟雨点头。

闽地三大家中,永春方家、龙岩孟家陆续归入军户,两家均有数十子弟拜入九大派,得勇武堂举荐,到军中为官,家中女子亦多嫁达官显贵,财势、权势煊赫一时。南宫世家虽威名依旧,但与这两家相比,无疑可算凋敝了。勇武堂就像一座大山,压在南宫世家每一个想要重振家风的男人身上,尤其是南宫烟雨身上,永世不得翻身。

直到他认识了一个朋友。

这个朋友博学广识、文采斐然、胸怀大志、心系天下。他说,如果给他权力,他要建立一个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不问家世、不要举荐、有才者上、无才者下的公平之制。别人都把这想法视为疯癫,视为忤逆,但是南宫烟雨理解,并把他视为今生唯一的知己,甚至破例带他到南宫世家的墓园来,祭奠先祖,评点江山,激辩时势,筹划那公平之制,最后喝得酩酊大醉,不知今夕何夕……终有一天,这朋友亮明身份,问他愿不愿为了两人的理想,另立新皇,重整河山。

南宫烟雨在墓园静思七日,自掘坟墓,然后告诉他一个字:好。

这个朋友叫做朱灏逸,曾经的宁海王世子,如今的王爷千岁。

南宫烟雨道:“大明军队二百万,精锐不过四十万,王府义军已有三十万。九大派号称大明武库,但少林、武当、龙山三派已不入江湖,其余六派中,华山、青城、崆峒、点苍誓死追随王爷。江浙沿海是富庶之地,宁海王府尽收民心。重整河山并不是痴人说梦。”一顿,又道,“如今我们只需两样东西便可起事。一是钱财,二是出师之名。”

任逍遥长出一口气,笑道:“我总算知道,你为何要屈尊做文曲星主了。”

南宫烟雨承认:“合欢教重出江湖,永王宝藏的传闻也重出江湖。我的确是为宝藏而来。快意城那晚,我本该动手,可是……”他只望着任逍遥的眼睛,“我佩服你,不愿做对不起合欢教的事。”他望向墓园深处,“否则将来躺在这里,如何与家父相见!”

他掳了云翠翠,是想要送给朱灏逸一个控制姜小白、进而控制丐帮的棋子,换取他放弃合欢教的永王宝藏。虽然任逍遥清楚,朱灏逸并未放弃,却还是笑了笑:“谢谢你。”

南宫烟雨不领情:“你笑他骗了我?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私欲?我却不这么看。”他捻起一株刺桐花,“建功立业,名垂青史,本就是私欲。人若没有私欲,才会一事无成。”

啪、啪、啪。

任逍遥击掌:“我从不笑私欲。世上的成功者总是冠冕堂皇,难道失败者真是一无是处么。”一顿,又道,“不知,这位王爷的出师之名可够冠冕。”

南宫烟雨毫不迟疑:“只要冷无言一句话便够。”

任逍遥怔了怔,叹道:“朱灏逸果然把你当做朋友。”

朱灏逸敢把冷无言的身份说出,可见他的确将南宫烟雨当做知己;南宫烟雨肯对自己说,亦可见他是诚心相交。姑且不论这份诚心,是否有父辈的愧疚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