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的下人,哪里跌伤了我呢?”那少年白着脸强笑了一下,该是在家中也骑过几回,叫太监扶着上了马,小心翼翼地走到了五公主的面前,低声道,“别搅了表姐的好兴致。”见五公主眯着眼睛看他,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目光落在下头兄长的身上后,想到了家中母亲叮嘱的话来,目光便暗淡了许多,只低着头说道,“我占了兄长的马,兄长陪着表姐说话吧,我,我先骑马走走。”

说完,就叫人牵着这马缓缓地往马场里头走去。

阿元看着这少年似乎退让的模样,再看看五公主沉默的脸,便觉得有些无趣了。

阿容对这表兄妹的纠葛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只一手扶着阿元,一手牵着缰绳问道,“过了瘾,就下来?”阿元纯属有心没胆儿的主儿,别看马不动她嚣张极了,马一动,第一个嗷嗷叫的就是她!

“下来?就不!”阿元哼哼了两声,斜眼往下看阿容,见这少年眼里只有自己的影子,还仿佛泛着涟漪,脸上就微微发烫,在马上扭了扭,这欠抽的肥仔儿便挥着手里的小马鞭,乐得露出了小豁牙,隔空做策马扬鞭挥斥方遒状叫道,“驾!驾!驾……嗷嗷!”就见这一个不小心,小马鞭便猛地抽在了马屁股上,那白马温顺,本就是受过调理的,得了这么明显的“暗示”,觉得是自己该行动的时候,慢慢地动了。

一只肥仔儿,在白马一动时,麻利地滚了下来。

阿容眼疾手快,上前抱住了这叫唤的小东西,只忍着笑看着阿元闭着眼睛嗷嗷叫,不由笑问道,“骑马的滋味,怎么样?”虽有马鞍,可是两手都不拉缰绳的骑马人,不滚下来简直没有天理。

“滋味好极了。”阿元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对护驾及时的侍卫大人含泪微笑。

五公主早就翻身下马来看阿元,见这皇妹毫发无伤,此时正趴在美少年的怀里娇气着不肯起来,嘴角一抽,越发觉得这皇妹占人便宜,然而见阿容并没有什么被冒犯的表情,便松了一口气,只唤那定国公府的表弟回来,众人也不看马了,命马场的内监好好看顾这两匹小宝贝,这才依依不舍地往宫里走,一边走,五公主就见阿元仗着方才惊了耍赖不下来,不由笑道,“前儿王叔还进言,叫父皇不可再由着皇妹的性子,这才几天,便明知故犯了不成?”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阿元就见阿容抱着自己走的蛮高兴,便抱着阿容纤细白皙的脖子很欠揍地说道,“皇姐这是嫉妒!”五公主这么沉,这两个少年捆一起,也抱不动她。

五公主脸色发青,对阿元点头,表示自己记仇了。

阿元摊摊手,表示无所谓呀。

阿容就含笑见这两个女孩儿瞬间就闹在了一起,虽觉得自己夹在中间殃及池鱼,可是看着阿元眼睛都笑没了的模样,便觉得这宫里也算是没白进。

父亲问他愿不愿进宫护卫圣人的时候,他就想着,似乎如此,也没什么不好。

他是伯府长子,理应挑起府中的责任。若是科举,走清流的路,只怕十年也不过是兜兜转转地进个四品,熬资历就要熬几十年,倒不如走眼前一途。

圣人召集几家勋贵子弟入宫,每人都是五品禁中统领,依靠帝宠,只要脑子不残,几年之内连跳几阶都是寻常,到时候出宫再转六部,起点便高出旁人许多。虽圣人身边聪明人多,寻常一点儿的都要被排挤,可是凭阿容的灵活,也并不会吃亏。既然有这样的好事儿,何必再纠结呢?况圣人亲自问询,多大的脸面,他也不会推拒。

而且还能在宫里见着阿元,也叫他觉得这买卖不亏。

阿元已经隔着阿容与五公主战在了一处,正闹着,就见阿容往太后宫里去,五公主只笑着说道,“我母妃前儿得了些好看的料子,说是给阿元做衣裳,咱们一起去瞅瞅?”

阿元也数日未见德妃,便点头,腆着小肚子指挥阿容往德妃宫里去。

五公主就见那美少年叫阿元指挥着,含笑应允,却不见卑微,自有一番风姿,看着阿元的目光也温和,便在心里一叹。

她如今也是能够先赐婚的年纪了,可是大好的姻缘,又在哪儿呢?表哥表弟,也叫她心里烦闷,觉得不如从前无忧无虑的快活。

众人到了德妃的宫里,便一同去给德妃请安。不提旁人,阿元是常来的,只飞快地从阿容的怀里爬下来,便与又和好了的五公主手拉书地往德妃的宫里跑,一进去,就见里头德妃高坐,脸上有些发沉,另有一名中年妇人一脸讨好地说些什么,见两个女孩儿跑进来,便起身,看着德妃将这两个一同抱住,便急忙笑道,“这就是娘娘的帝姬?”见五公主与阿元都好奇看她,陪起笑就要上前。

“今日不早了,夫人若是无事,便可回去。”德妃淡淡地说道,见两个孩子满头是汗,不免嗔道,“这野去哪儿了?竟生了这么一身的汗,小心吹着了,又病得哭起来!”到底取了怀里的帕子给阿元擦脸,又给五公主抹了抹,见下头身边的大宫女已经端了茶来,只往两个孩子的手上一放,不由带了些无奈的笑容温声道,“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阿元咕嘟咕嘟喝了这甜丝丝的红枣茶,一抹嘴便笑嘻嘻地说道,“四皇兄赠了我与皇姐雪白的小马,好看的紧,我与皇姐跑马去了。”

那妇人听见“四皇兄”,目中便生出异样来。

那模样有些激动,又有些嫉妒,就叫随后进来的阿容微微皱眉,将这妇人的模样记在了心里。

“你莫要再欺负你皇兄。”凤鸣对两个小的千依百顺,德妃自然是喜欢兄妹亲近的,只是如今却更心疼儿子,只点着眼前笑嘻嘻的两个小脑袋叹道,“两个小天魔星,这么叫人头疼,日后,只你们皇嫂才能制得住你们。”

“二表姐且疼我们呢,哪里会为了皇兄不要我们呢?”阿元就理直气壮地与五公主挤眼睛,坏笑道,“没准儿,二表姐还更喜欢咱们俩呢。”

“骑马觉得如何?”德妃拿捏不住这两个小坏蛋,便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

阿元一下子就没电了。

“好得很。”许久,这肥仔儿才弱弱地说道。

“滚下来的姿势特别好看!”五公主只笑嘻嘻地扑在德妃的怀里,回头就给阿元插把刀。

德妃埋怨地看了她一眼,将阿元翻来覆去地看,轻声问道,“可有伤着?”

“有护着的人呢。”五公主一边笑便一边指了指下头与定国公家少爷站在一起的阿容,就见德妃见了阿容,目中也闪过一丝惊艳,便笑着说道,“这是城阳伯家的大公子,父皇招进来做皇祖母宫中的侍卫,与阿元最是要好的了。”见德妃点头,她便偏头笑道,“可将阿元放在心上,骑马的时候护得紧,谁都插不上手的。”

“这才叫,护花使者!”阿元厚着脸皮得意洋洋,觉得自己是牡丹,是玫瑰,是芍药,统没想过公主殿下是朵大王花。

德妃只掩着嘴看着两个孩子逗自己开心,孩子们的说笑,只叫她觉得这叫人心都凉透了的宫里开始有点儿暖和气儿了,又叫阿元与五公主卖力地说笑了一回,心里感慨,却还是不愿意叫这两个费神,笑了一场,只招了阿容到面前说话,见他举止斯文有礼,温文尔雅,偏长得也俊俏,出身勋贵,心里就微微一动,然而见这少年眯着眼睛看着阿元笑的模样,到底暗道了一声可惜。

若是这孩子并未与阿元交好,倒应该给她做个女婿,如今也只有看着可惜罢了。

心里惋惜,德妃便再看看娘家的两个外甥,多少便有不足之意,然而想到五公主倔强,这两个外甥性情柔和好拿捏,也只能咬着牙认了,温声说了几句,便只笑着说道,“罢了罢了,今儿我也累了,不叫你们在眼前,你们也别只知道闹我,还不去给皇祖母请安?”又细心叮嘱道,“皇后娘娘如今忙着顺王诚王的赐婚,别去惊扰她,后头你们再去给娘娘请安。”见两个女孩儿都应了,这才使人往后头取东西,笑道,“还是你四皇兄孝敬的我,只是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何苦打扮得花哨呢?不如叫你们穿着,我也开心。”

“母妃年华正好,穿什么都好看。”五公主知道德妃不喜争宠,也不多说,却还是希望德妃素日里有点儿稀罕的玩意儿排解宫中的日子。

阿元也连连点头。

德妃的年纪不过长了肃王妃一些,她母亲如今还是个小姑娘的模样,德妃却似乎已经开始吃斋念佛了,也叫阿元觉得有些心疼。

“求仁得仁罢了。”德妃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

从她当年进了太子宫,就立志当个摆设,无需得宠,只需代表家族,能在宫中屹立不倒,也就是了。如今圣人皇后该给的体面都给了,她儿女双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德妃很满足,不满足的人到处都是。就见那几匹夹着金线,色彩华艳的料子进上来,阿元正抱着德妃的脖子感谢,那下头几番想要插嘴,却没有成功的妇人,便寻着了机会,此时赔笑说道,“到底是诚王殿下有本事,这样的料子竟都能寻见,妾身在外头,何曾见过这一点尺头呢?想是诚王殿下孝顺,进给了娘娘,不然,我家的那几个女孩儿,只日日地盼着表哥能过来好好关照,却只不得见呢。”

见阿元好奇转头,她便飞快地说道,“我家那几个,不如殿下尊贵,只是这心里为了诚王殿下的心,却是一样的。”

“夫人的话,我听懂了,改日,会与诚王说道说道。”德妃便冷淡地说道,“因是诚王赐婚,这是大事,为了前头的情分,虽夫人往宫里请安不和规矩,瞧着诚王的脸面,本宫也允了,只是既然说到这里,本宫也想与夫人说一句心里话。”见那妇人一脸的隐隐不满,她便淡淡地说到,“当年,杨家姐姐一病没了,诚王养在我的膝下,这,从此诚王就只是我的儿子,定国公府的外孙,日后夫人也不必再说你那杨家的表姐表妹,知道么?”

“养恩重要,可是生恩就不重要了?”这妇人闻言,眼泪就落下来,捂着眼睛说道,“娘娘的话,臣妾听明白了,只是,这也是诚王的意思?竟是只认定国公府,不认他的母族了么?”

德妃可不是儿子养大了,再憋屈还给你的圣母,此时便嗤笑了一声道,“这话说的,叫人听不明白。”见这妇人抬头,她便讥讽道,“前几年,诚王没有给你们家置地置宅子?实话告诉你,这笔银子,都是本宫给的,就是叫你们老实儿点儿,别给本宫找麻烦。”见这妇人骇然起身,她便冷笑道,“莫非,你还真以为本宫不知道,前几年你们找到诚王的面前,说道了不少我不是生母,情分比不上前头杨妃的话?”

杨妃,便是凤鸣的生母,凤鸣刚出襁褓,杨妃就一病死了。杨家也不是大户人家,没两年便败落了下去。

“这是,这是……”这妇人没有想到,这与凤鸣说的“真心话”竟能从德妃的嘴里听到。

“诚王早就都与本宫说了,不过是瞧着你们不易,本宫并未计较,谁承想,你还真敢在本宫面前摆你亲戚的款儿。”德妃摸着五公主的脸,声音愈发地冷淡,“知道本宫为何叫你进宫听你说了这么些苦水?是诚王,求到我的面前,叫你们消停!”听见这妇人叫了一声“不可能!”她却只冷笑道,“不是诚王肯,本宫不会将这些与你说,况,诚王说了,他赐婚,这是喜事儿,可谁想叫这喜事儿变得叫人心里不快活,他只怕就要不顾从前的那点子情分了。这个,你听明白了么?!”

她俯身,高位嫔妃的气势一下子就压倒了那讷讷的妇人,冷冷地说道,“这,也是本宫的意思!”

“娘娘的话,臣妾听不明白。”那妇人只强笑了一声,之后便扑在德妃的面前叫道,“我知道我家落魄了,殿下更亲近能帮助他的安国公府,可是,可是这也不能将亲舅舅亲舅母往泥里踩呀!”她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只抱怨道,“宅子地,有是有,只是只够勉强度日,哪里能过得好些呢?诚王殿下如今贵为亲王,提携提携他舅舅,提携提携他表哥表弟,又有什么难的呢?这也太狠心了些!”

“他舅舅,是定国公世子,且安好呢,你不必挂怀。”德妃便淡淡地回道,见这妇人如同见了鬼一样看她,她便沉声道,“当年诚王的出身,我并未隐瞒他,生母是谁,他也知道。如今他更亲近我,是十几年的母子情分换回来的!诚王,是本宫的儿子!”她碰地一拍案桌,惊得那妇人一跳,只眼角迸出了淡淡的杀机道,“本宫这后半辈子,都指望诚王!谁若是敢坏我们母子的情分,本宫,要他的命!”

“至于你,”德妃冷笑道,“还想往诚王府里送个闺女当妾,去碍了我儿媳妇的眼,离间他们两口子,我只告诉你,白日做梦!”

“我们只是去做妾,难道这也不行?”这才是这妇人进宫的目的,然而方才好说歹说,竟都是不行,如今德妃竟斩钉截铁拒绝,就叫这妇人忍不住道,“娘娘就这么不想诚王殿下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么?”

“他自有正妻,哪里需要旁人?”德妃见阿元一脸动容,眉目便温和了许多,却还有些带着冰碴子说道,“我给你句实话,诚王纳妾之事,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况,”她嗤笑一声道,“拿表妹做妾,你还真想得出来,以为本宫是傻子?”这样的妾室,不管有没有情分,只因着血缘,就能叫以后的诚王妃心里膈应,结亲本就是结两姓之好,英国公府本就是硬碴子,就为了不坑自己儿子,德妃也断断不会叫凤鸣与齐善之间生出芥蒂。

“就这样儿吧。”德妃也懒得与这妇人多说,若不是凤鸣求到她的面前,她也确实不愿叫凤鸣背上不念生母母族的恶名,见这杨家的人一次她就恶心一次,此时只挥了挥手,冷冷地说道,“给本宫记住了!若是外头有诚王一点的闲话,”她的手指,在空中用力一握,尾指的宝石护指泛着冰冷的光,“定国公府,可不是吃素的!”

这妇人没有想到,德妃竟会这样强硬,只畏惧地看了她一眼,见这位嫔妃的眼里全是冷光,自己便打了一个寒战,话都不敢说便叫人拎了出去。眼见她走了,德妃这才有些疲惫地靠在一旁,只低声道,“你四皇兄还要与这杨家翻脸,好歹叫我劝住了,不然日后,只怕就叫人攻歼。”

“莫非他家想塞个妾给四皇兄?”事关齐善,阿元急忙问道。

“不然你四皇兄为何要翻脸?只想守着媳妇儿,偏有人不要脸,你四皇兄为了你表姐恼了,”德妃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又有些骄傲的模样道,“这才是我的儿子!”只知道风流快活,见异思迁的人,再好,她也不会当成自己儿子。

“皇兄都有皇嫂,为何还要纳妾?!”五公主便硬邦邦地说道,“古往今来,男子风流快活,为何不看看后头是多少女子的血泪?!”这话便很超越时代了,简直就是一代女权主义坚强斗士!阿元听得眼睛都瞪圆了,没想到五公主比她这个从前的现代人还要现代,就听见五公主说道,“独夫独妻怎么就不能过日子?还没有嫡庶之忧,琴瑟和鸣,何等快活。女子为一生只一个男人,为何男人不能也守着自己的贞洁?!”

阿元默默地抹了一把汗。

还贞洁……

德妃实在无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教导错了,竟叫五公主对婚事有这么多的条条框框,然而这些自然是她心里称愿的地方,却也不能说出来,见那两个外甥,年长的那个微微皱眉,隐有不认同之意,显然觉得五公主秉性太过刚烈。然而那个小的……

德妃竟险些不顾仪态揉揉自己的眼睛。

那个小的竟然在点头,而且,竟然是在真心认同五公主的话的点头。

眼见五公主一边说,一边往下看时,目光落在那表弟脸上时带笑的模样儿,德妃的心里,也有了计较。

更还有一只肥仔儿,蹦着高儿地大叫,“五皇姐说的太对了!”

然而,就在五公主发表她的惊世之言时,本该在王府之中感激上苍的凤鸣,却灰头土脸地在一个白胡子老头儿的面前罚站,老老实实地唤道,“二外祖父。”见这老头儿“哦呵呵”地笑了,顿时眼泪就出来了,恨不能立时给这老头儿抱大腿,只忍着心里的苦水一边罚站一边嚎啕道,“纳妾,纳妾的事儿,我冤枉啊!”

第63章

“别害怕。”二老太爷的表情,却和气极了,整个儿一个无害的老头儿,眼见凤鸣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害怕的不行,他便笑眯眯地说道,“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这是大喜事儿啊!”见凤鸣浑身发抖,他便叹气拍了拍这小子的肩膀诚恳地说道,“叫王爷多个喜事儿,咱们英国公府,也为王爷高兴。”说完,露出了一嘴的大白牙,就等着凤鸣敢点头,二老爷太就要翻脸抽他。

“拒了拒了,我拒了!”凤鸣见二老太爷笑,却已经知道不好,竟飞快地叫道,“什么妾,什么表妹,那都没有,没有!”见二老太爷背着手眯起老眼看着自己,他福至心灵,刷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叠得整齐的白纸,双手奉到这老头儿的面前,表情十足十地恭敬,含泪说道,“这是小王……”

“咳……”老头儿老眼昏花地咳了一声。

“这是侄孙女婿从王叔哪儿讨来的切结书。”为了这切结书,诚王殿下三顾茅庐,被恼羞成怒的肃王抽成了猪头,终于感动了冷血无情的肃王殿下,得到了当年肃王留给英国公府的切结书原稿,照瓢画葫芦地写了一遍,自己方才敢仗着胆子前来,眼见这老头儿满意点头,接过了白纸,慢慢地看着,心里松了一口气,赔笑在一旁继续说道,“您也知道,我生母早逝,那杨家总是生出些事端来,这一次,是我疏忽了,日后,绝对不会叫二姑娘受这样的委屈的!”

“那杨家,到底也是你的母族。”二老太爷心里满意,却还是装模作样地说道。

凤鸣却是一讪。

他鲁直,却不知傻子。杨家为何巴巴地找上门,他简直看得太明白。可是就是看出了杨家这不安分的心,他才会更加厌烦。

明明听到他亲口说,这一生只娶一位王妃,还想着将家里的女孩儿送上门,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心里都明白。

不过是打着担心他的旗号,妄图荣华富贵罢了。

想到这里,凤鸣的脸便肃然了起来,只在二老太爷的面前俯身,沉声道,“请二外祖父,与二姑娘传个话。”他抬头,一双眼睛清明透彻,大声道,“从今以后,杨家的女眷,再也不会上门!不只是杨家,”他咬着嘴唇说道,“在这京城,没有人能给我喜欢的王妃委屈受!欺我王妃之人,就是我凤鸣的敌人!”他不会叫妻子怀着忐忑的心过日子,只要她在自己能够保护到的地方,过得快快乐乐。

“这,还差不多。”二老太爷这回是真满意了。

这样的好女婿,哪里寻呢?

见凤鸣已经怀着担忧的目光看过来,他便和声道,“看看王爷!多大点儿事儿,咱们也没当一回事儿不是?怎么就唬得不行?莫非是杨家逼迫太过,叫王爷急了?真是罪过罪过。”不仅翻脸不认,还顺手把这屎盆子扣在了杨家的头上,心里想着这杨家好大狗胆,这必须要斩草除根一下,二老太爷却笑得更慈爱了。

不着急,这妥妥的是要剁了自己的节奏。

说起来,这位二老太爷真敢干出来叫齐善“病逝”的事儿来,就算齐善好好儿地嫁进来,只要诚王府再有一个女人进门,那绝对是死全家的节奏,可是凤鸣的心里,还是为能娶到齐善心里欢喜。

他喜欢她,那就喜欢她的全部。

娶了这样刚烈的女子,他早就有所觉悟了。

诚王殿下和慈祥的老头儿相视而笑,气氛很是和谐,却不知宫里,阿元与五公主再次组成了关于“夫君要纳妾,搞死他全家,公主又再嫁”的统一联盟,回头蹦蹦跳跳地辞别了已经捂着脸说不出话来的德妃,出了宫阿元的脸就落下来了,只眯着眼睛走在通往太后宫里的路上,拉着阿容的手,觉得阿容的手暖呼极了,她心里的愤怒少了些,只咬着牙小声道,“杨家,这事儿没完!”

敢撬她表姐的墙角,简直就是贱人!

“若是你能越过诚王,便可。”知道阿元心里憋着坏主意,阿容也是见识过这等巴巴上来的亲戚的,想到最近几回,他那三婶娘家女眷进来哭穷,母亲什么都不说,只将堂妹立在里屋看着那些素日里摆出高人模样的女人们无所不用其极,就为点儿银子就丑态百出,简直就是杀人不见血。回想当时阿镜崩溃一般的模样,阿容便温声道,“若是你不愿意,便我来帮你?”

到了这一代,城阳伯府与英国公府已经同气连枝,这样的好姻缘还有人想要啃一口,阿容也很记恨。

“不必。”阿元只冷冷地说道,“杨家,虽是女孩儿不要脸,可是没有长辈支持,如何会闹到德妃娘娘面前!”她眯了眯眼睛,轻声问道,“离大婚,还有数月?”

“嗯。”阿容温和地应了一声。

虽凤鸣着急,然而皇子亲王大婚,哪里会那般仓促,种种下来,数月都是少的。

阿元停下来,碾着脚下的泥土,看着后头的大宫女们离得远了,便扒在阿容的身边小声说道,“此事,就要一劳永逸,叫他们滚蛋!”

“你要如何?”阿容想了想,便点了点阿元的大脑门儿,叹息笑道,“你要叫诚王亲口叫他们离开?”

“换了旁人来,就伤了四皇兄的脸,你也知道,三皇兄等着看四皇兄的笑话,不能叫亲者痛仇者快不是?”阿元便慢慢地说道,“今儿我看着女眷,就知杨家只怕在京中,打着四皇兄的旗号也很骄狂,既然如此,如今不好好儿治治,日后叫人弹劾,这都要四皇兄背着。”她叹息道,“这认识的人,真不好下手,不然,只求着六姨丈如前头徐家那样弹劾几次,杨家就完了。”

她与凤鸣亲近,因此更不会大咧咧地去叫他撵走外家。毕竟再厌烦,可是凤鸣的心里还是有杨家的,越亲近便越不敢去赌人心,阿元不愿意因为这,便与凤鸣生分。

而蒋舒云的父亲,她六姨丈如今官拜右都御使,那是最大的御史头子。

“叫诚王拿主意就是。”阿容侧头,含笑说道,“自从封王,杨家便有些张扬,如今早做了断,也是为了诚王的前途。”不然,母族生事,自然也要算凤鸣一笔。

“要我说,先套麻袋往死里揍一回,才能叫他们老实。至于怎么揍……”阿元摇头晃脑,侧头看阿容的脸色,见他并不在意自己出了坏主意,便得意地腆了腆自己的小肚皮,耀武扬威地走在前头,一边很有公主范儿地说道,“阿容呀,你这么聪明,这么能干,很有前途!好好干!本宫看好你!”说完,回身窜到笑得浑身发抖的少年的身边,扒拉着他的袖子,一双眼睛全是八卦地问道,“你家那位三太太,如何了?”

“关着呢。”阿容见这小东西机灵百变的模样,真心觉得快活,只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着叹气道,“前些时候,我堂弟从国子监请假回来,他一回来,三婶就消停了。”说起来,他的这位堂弟倒是个好孩子,大概是因男孩儿都养在前院,受到的影响不大,堂弟与他更为亲近,为人也很明白,这一次回来,就是为了叫湛三太太消停的,况这堂弟嘴皮子很溜,一张嘴将本是要诉苦的湛三太太说晕了过去。

想到堂弟只问湛三太太,若是没有城阳伯,只凭湛三,只凭他那传说中的好舅舅,他能不能有资格进国子监与勋贵子弟一同读书时湛三太太那张哑口无言的脸,阿容便一边笑一边叹道,“兄弟同心,我便已经满足。”

况,想起他堂弟说倒了母亲,回头就去问阿镜,这些年除了阿镜常将府里打的首饰或是宫里赏出来的料子给表姐表妹,可曾得到一丝半毫的回馈,叫妹妹哭着骂他“市侩!计较!”时恼火的脸,和上去就给了阿镜一个耳光叫她放明白谁才是一家子,阿容便摇头说道,“五弟是个明白人。”

只要他这堂弟日后不犯糊涂,三房便无忧矣。

哪怕是阿镜教导不出来,可是亲兄长能干,谁又敢欺负她呢?

“只要姨母无恙,我也不管别的。”阿元便无所谓地说道。

“母亲如今,并无忧恼。”阿容见阿元这样担心城阳伯夫人,便含笑说道,“如今说道开了,她也不必担心家中生分了,如今只随心所欲,谁也说不出话来。”况湛三这一次也实在没脸了,只说若是再有此事,不如分家,这话,也当真吓住了湛三太太,如今只好安心“养病”。

若是分家,实在不是湛三太太愿意看到的。伯府千金,与一个文官家的姑娘,分量差的远。

两个人一路说,便一路到了太后处,可巧儿,太后正寻阿元,见她出去一回,竟领了一个看了叫人心里就欢喜的美少年回来,简直对宝贝孙女儿的能耐刮目相看,又见这孙女儿牵着这少年的手就进来了,不由就乐了,只笑道,“哟,这是哪里出来了一个少年郎?”只抱住了嘻嘻哈哈跑过来与自己说白马可爱的阿元,见阿容给自己见礼,如同青松一般挺拔秀美,便十分满意。

“这是城阳伯府的阿容,皇伯父安置他在咱们宫里护卫。”阿元一个“咱们宫”,叫太后乐呵的不行,老太太年纪大了,更喜欢年轻人在身边说笑,见阿容美仪容,知礼仪,只想了想从前进宫给自己请过安的城阳伯夫人的模样,便笑着说道,“这孩子肖似母亲,只这神气儿,与他父亲仿佛。”圣人招入宫中的勋贵少年,自然是要刮目相看,况太后也只圣人看中城阳伯,此时便与阿容温和地说道,“既入了咱们宫里,便是哀家面前的好孩子,不必讲究那么多的礼,只与从前一般,当咱们宫里,是家里就是。”

阿容低声应了,见前头阿元对自己挤眉弄眼,便忍不住抿嘴一笑。

太后的目光何等敏锐,一眼便见到阿元使眼色,低下头,这肥仔儿还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目不斜视的模样,便叫她觉得新奇,只对着阿容笑道,“哀家膝下这个小 魔星,除了与她几个兄长亲近,竟还未见她与外男与你般,可见你们从小就好。”见阿容竟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是”,便笑着说道,“既如此,你们便只在哀家这宫里玩儿就是,只要能看住这小魔星,哀家谢你。”

“公主可爱,阿容自当竭尽全力。”阿容顿了顿,便只立在了一侧,不再多言。

“这样好的孩子。”太后见他不生骄狂之心,便更加满意,眼见阿元松了一口气,只抓着点心吃吃喝喝,便摸着这孩子的发顶叹息道,“也不知你订了亲没有,不然……”

阿元正吃得开心,听了这个险些喷出来,只捂着嘴咳了几声,见太后急的将自己的茶盏喂在她的嘴边,便大口喝了几口,这才拍着自己的小胸脯,在阿容意味不明的目光里飞快地说道,“坏阿容可坏,这谁家的姑娘遇上他,不是该哭了哇!要我说,还得是更坏的来降服他!”见太后忍笑看着自己,便有些心虚,复又梗着脖子说道,“他才多大,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着什么急呢?”

“确实不着急。”阿容只在一旁笑眯眯地回道。

阿元傻笑了一下,避开了太后的目光,一溜烟儿地往后头去睡觉了。

太后本就喜欢好看的年轻人,特别是阿容,谈吐温雅,又说话有趣,很能讨老太太喜欢,不过几日,太后的一颗心就被阿容收服了,在这太后宫里,竟是除了阿元与五公主,旁的皇子公主皆靠后,只叫想着装把孝顺子孙的顺王恨得牙根痒痒,却又不敢再生事,只看着太后口中八句阿元五句五公主,剩下的三四句皆是阿容如何如何。

这样的喜欢,圣人也喜欢见到,只看着老太太将阿容宠幸起来,并不觉得越矩,只是见阿容竟然这么有本事,便准备过几年,便将他送入太子宫,跟着太子办差,也有待新君登基给阿容的前程铺路的意思。

阿容这样得宠,只叫阿元嫉妒坏了,不过看在他喜欢护着自己到处转悠,公主殿下还是很满意的。又听在宫外,凤鸣的亲外祖家生出了好大的事端来,那位在京城最大的青楼为了争夺一位最新的花魁,从而脚踢三四五位花中好友的花间勇士,脚踏高楼栏杆,叫人扯进去后,还奋力吼叫“我表弟是诚王!”后,就叫气急败坏的凤鸣忍不了了,只请奏了圣人,叫杨家人离开京城往远地做官,也算是一场终结了。

至于为何做官之地是百族混杂,官员死亡率极高的荒蛮之地,一位笑眯眯的老头儿坐在自家大院儿里表示,老太爷的一番心意,感谢什么的,就不要再与做好事儿不留名的好人一叙了。

能活着回来再说吧。

“没见人听见吧?”听到这么劲爆,阿元便担心地问道。

她当日就叫阿容在外头看住了杨家几个嚣张的人,就是生怕此时关键时候,杨家人做出点儿事儿来,叫凤鸣的名声有碍。

“无事,有人看着。”阿容想到当时他听闻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只立时叫诚王赶紧过去,便笑眯眯地说道,“那屋子隔音的很,门一关,那位大少爷叫破喉咙别人也听不见,因此诚王的声誉还在。”只是叫诚王隔着屏风好好儿地观赏了一把,浑身气得乱抖。

“你又做了什么?”知道阿容这家伙坏啊,阿元便很敏锐地问道。

“没什么。”阿容温柔一笑,点头给阿元剥椒盐小核桃,仿佛自己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剥核桃。

不过是被揍的倒霉蛋儿里面,有个顺王的好表弟,这一位也很火爆,一挥手就砸了这青楼,很不幸那夜半正有一位心绪不宁,想着各处溜达的巡城御史目睹了这一暴行,深深地为之愤慨,第二日,顺王外家徐氏纵容弟子在青楼大打出手的折子,就上了圣人的御案罢了。至于圣人心中怎么想顺王与徐家,就与阿容无关了。

祸水东引,不叫诚王吃挂罗,那就只能委屈顺王殿下了,谁叫御史来得这么巧,只见着顺王他表弟了呢?

想到当日顺王还敢对阿元冷言冷语,阿容的目中便暗了暗,之后,便更温柔地给扒在自己身边的阿元剥松子儿瓜子儿,将这些拢在一起喂给大爷一样张着嘴等待投喂的公主殿下,阿容满意地看着这熊孩子满身的小肥肉儿,便微笑起来,实在觉得自己蹲守不易,一边给阿元顺毛,一边喂食更多的好吃的,含笑道,“慢点儿吃。”

阿元幸福得不行,哪里知道坏阿容的险恶用心,将这些好吃的吧嗒吧嗒都吃了,再次张嘴。

这两个都觉得快活之时,却有人看不过眼儿了。

肃王今日进宫,正巧见着这么一幕,眼见闺女都胖成球儿,这湛家小子还继续喂呢,顿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只用威胁的表情瞪了阿容一眼,之后再一看,嘿!这小子竟还委屈上了,秀致的面庞此时竟带上了淡淡的不安,正有些诧异,却见着另一头,太后正扶着宫女过来,一眼瞄见阿容的愁色,老太太不干了,顿时指着冤枉的肃王道,“做什么惊着阿容!”

肃王冤枉的不行,竟有百口莫辩之感,况有觉得阿容这小子竟然能使太后向着他,实在奸猾。

阿容也惊了。他摆出这样子,是给阿元看,妄图叫公主殿下生出些对他的关心的,哪里知道竟叫太后也看见骂了肃王,急忙起身笑道,“叫太后娘娘担心,不过是想到了些外头的事儿,并不与王爷相干的。”

“阿容别怕他。”太后便挥了挥手,很有气势地说道,“哀家养的儿子,哀家自己个儿还不知道?这是瞅见你与阿元好,心里冒酸水儿。”见肃王苦笑,她便冷哼道,“只知道欺负你闺女,你可曾想过,当年,你母后可这样约束过你?”

“这不一样。”肃王讪讪地说完,见太后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后,急忙将身后的一名老头儿让出来,含笑说道,“这是江南的程名医,医术高明,当年,阿卿的病就是叫程老看好的。”见太后点头,他便赔笑道,“母后的身子,我与皇兄都担心不是?正好程老这次又进京,因此儿臣请了程老入宫,也是给母后看看。”果然见太后满意地点头,这才吐出了一口气来。

年纪大了,还有什么比儿孙孝顺更叫老太欢喜的呢?

太后对着那程名医微微颔首,却不急着看着,只赐座,又问肃王道,“阿卿今年,如何了?”

“身子好了许多,只是到底从前不康健,我与王妃也不敢叫他累着。”肃王叹气,似乎不经意地说道,“况阿卿性情恬淡,也不喜入朝,如今在王府做个闲散宗室,倒也自在。”

“如此,便叫他莫伤着身。”太后知道这肃王是告诉自己凤卿不会涉足朝纲,这心头的事儿去了,便觉得对这孩子有些怜惜,与肃王说道,“这是你的长子。”她顿了顿,方才继续说道,“你还是好好儿地照料。他的王府,就在你的隔壁?”见肃王点头,太后便敛目道,“这样很好,你们有父子之缘,这本是不易,日后,莫要叫这情分没了。”

肃王躬身应了,这才含笑继续道,“他两个皇兄都要大婚,儿臣想着,完了是不是就叫阿卿成婚?”

“哀家记得,他的那个未婚妻子,是蒋家的姑娘?”太后想了想,便笑道,“那可是个绝色的美人,人瞧着也安静,很叫人喜欢。”想到了这个,她便转头与一旁的宫女说道,“去收拾几件首饰摆件儿出来,赏给齐家蒋家,还有那个……”她迟疑道。

“太常寺少卿王家。”肃王截口道。

“瞧哀家这记性,也是老了。”太后便笑道,“这三家的姑娘,都赏一份儿下去,哀家的孙媳妇儿,也该尊贵起来。”之后,却又命人拾掇出更贵重的一份,指名给了太子妃,这才算完。

肃王含笑看着太后折腾老了一圈儿,这才拱手笑道,“母后,还是请名医看看?”见太后应允,这才请那位阿元也见过的老头儿过来,一脸郑重地给太后把脉,这程静便颔首道,“娘娘的身子硬朗,素日也保养得益,并无不好。”见众人皆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他便继续说道,“素日里也要心平气和,小老儿再留几个药膳食补的方子,平日吃上,也无需再进补药,只要常吃,便能叫身子骨康健。”

阿元偷偷地在阿容的帮助下,往嘴里抿小瓜子,一边点头。

程静的药膳,她还是见识过的,那叫一个香,药性又温和,可比补药强多了。况她从前也常听这程静说补药的药性到底凶猛,因此平日也更注意一些。

太后觉得这老头儿有两笔刷子,更加欢喜,有心叫阿元也看看,免得小孩儿易病,然而,刚刚将不情不愿的肥仔儿推出来,就见程静的老脸纠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