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贵中的女孩儿,不是只知道在后宅争斗的。

阿元心中叹息地看着眼前这个眼睛里似乎发着光亮的女孩儿,温柔稳重,却又有一种叫人说不出来的坚毅。

沈家的儿女,竟都是这样的人才。

觉得定国公府只怕这一回是真的要立起来了,想到与自己交好的五公主,阿元就在心里欢喜,待众人再次落座,已经开始询问沈珍边关之事,阿元就见蒋舒兰正用敬佩的目光看着沈珍,不由挨过去含笑问道,“表姐这是在做什么?”

“若是可以,我也想做沈家小姐这样的人。”蒋舒兰怯怯地对阿元一笑,看着沈珍的目光带着十分的钦佩,低声说道,“这样的女子,才是好女子。”她生性懦弱,从前也只知道在后宅纠结地过日子,如今想起来,竟觉得平日里与父亲的妾室或是自己的庶出的姐妹之间鸡毛蒜皮的事情,完全没有什么可在意的。

“表姐只随着心意做自己就是。”阿元安慰了一下蒋舒兰,见她眼睛亮晶晶地用力点头,心知这位表姐虽然性情软弱,却是个纯良的人,到底有些遗憾,便握了握她的手,这才回身与旁人家的小姐们说话去了。

蒋舒兰也慢慢地坐到了沈珍的身边,用心地听她说起边关的生活,那是与她在扬州,在京中完全体会不到的生活,却叫她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想往来。

这一场宴,虽然是在肃王府设宴,然而眼明的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肃王妃为了沈夫人设宴好日后出现在京中众人的眼前。

前头沈夫人是主角,后头沈珍也被京中小姐们接受,阿元只笑眯眯地看着,并不嫉妒。

反正这是自己嫂子来着,做什么要嫉妒自己的嫂子呢?

熊孩子心安理得地将八字没一撇的亲事给默默地定下来了。

后头蒋舒兰的心里也生出了与从前叫不一样的开阔来,只觉得自己的眼前都敞亮了,宴席散了,坐着家里的车回去,到了自家门口,送了对着自己安慰了一会儿,劝她今日别因车差点儿翻了害怕的堂姐走了,蒋舒兰这才叫丫头们扶着往自己的小院子去,一进去,就挥退了丫头,自己匆匆地走到了床边上,从里头摸出了一口不大的描金红木箱子来,用钥匙打开,就见里头都是一些金银裸子与金钗银票,都是这些年母亲与外祖母赏的,她平日里没有花销,因此攒了下来。

金银不去管,蒋舒兰只飞快地点了点一旁的银票,脸上就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五千两的银子,再加上这些金银,应该很不少了。

心里有些舍不得,然而想起方才沈珍说起的边关的事情,蒋舒兰眼里就多了几分认真,慢慢地将这些银票与金银都放在了箱子里头,想了想,除了一些有独特意义的首饰,她又把梳妆台划拉了一遍,费力地将许多的钗环首饰塞进了箱子里,正要合上,等着哪一日就给沈珍送过去,就见外头帘子一挑,竟有个眉目柔和温婉的女子走了进来,见着了有些不自在的蒋舒兰手边的箱子,这女子姣好的脸上就露出了诧异来。

“这是做什么?”这女子见蒋舒兰站起来给自己行礼,忙按住了她,见这小箱子塞得满满的,不由疑惑地问道,“你这是等着银子急用?”

蒋舒兰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低头揉着衣角不说话,许久,方才轻声唤道,“母亲啊。”

“若是要用银子,与我说,何必动用自己的?”这女子正是蒋舒兰的母亲,蒋家二太太广安县主,此时便握着蒋舒兰的手温柔地说道,“咱们家左右不缺银子,你动用这么些,是要做些什么么?”

“不过是我的一点小心思罢了。”蒋舒兰顿了顿,便小声将今日在肃王府的见闻说了,见母亲皱眉,便急忙说道,“没有谁撺掇我做这些,只是我瞧着听着,自己就想要出一把力。”她低头说道,“我不是个能往边关吃苦的人,只有这些银钱,是我的一番心意了。”

广安县主没有想到这闺女怎么就生出这样的心思来,觉得奇怪,到底并不以为然,毕竟从前在京中,圣人节约用度什么的,宗室女们大多也会做出些样子,因此点头道,“如此,我便从账上支出些来,叫你带着去就是。”

“那些是那些,这些,”蒋舒兰急忙指着自己的箱子,鼓起勇气说道,“才是我的心意呢。”

左右闺女就算日后没有钱,广安县主觉得也能找着法子给她补上,因此也不去泼蒋舒兰的冷水,见这素来与自己性情仿佛的女儿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广安县主也觉得心里欢喜,之后,却还是叮嘱道,“就算与小姐妹们玩耍,也别忘了如今你是有人家的人了,多在这上头用心,过几日,汾阳侯府上有人过来,你亲近些,日后才有你的好处呢。”说完了,便慈爱地说道,“你父亲知道你的亲事好,也为你欢喜。”

说到自己的父亲,蒋舒兰脸上的笑容慢慢地衰败了,动了动自己的嘴角,看着母亲说起父亲是一脸的光彩,她到底没有说出别的来。

父亲的眼里,她就跟隐形人似的,哪里会有时间为她欢喜呢?

如今,也不过是在发愁自己的那个庶出的妹妹的亲事罢了。

想到如今,父亲隔几天便来哄哄母亲,叫母亲言听计从,蒋舒兰不由自主地想到表姐蒋舒宁一家和乐的日子,从前只觉得哀怨,如今却有一种厌烦。

忍了忍,蒋舒兰这些日子学了些阿元的言谈,便还是没有忍住低声道,“母亲莫要太听从父亲的话了,之前,姨娘都叫外祖母给捆起来了,母亲为何还去将她领回来呢?外祖母与舅舅们都气了。”她小声说道。

“你这话说的,”广安县主有些不爱听,便问道,“你父亲亲,还是外祖母亲?”见蒋舒兰低头不说话,显然是觉得外祖母家更亲近的,广安县主便忍不住点着闺女的头说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竟对你父亲生出了隔阂来,叫他知道岂不是伤心?晴姨娘,”她顿了顿,便含笑说道,“你父亲与我说的明白了,不过是个玩意儿,他的心里,只我才是最重要的呢。”

“一个玩意儿敢巴望堂姐的好亲事?”蒋舒兰虽软弱,却也不是个傻子,直言问道。

“不是没成么,”广安县主不在意地说道,“你四婶子不是个吃亏的人,还用你担心么?”

母亲这样,显然是不愿意再与自己说这个话题了,蒋舒兰觉得心里有些难过,却还是不再多说了。

蒋府之事,除了广安县主母女并无人知晓,阿元此时正坐在肃王妃的屋里,将凤玉的事儿含糊地说了,见肃王妃若有所思,便轻声道,“沈家姐姐是个不一般的人,虽说亲事是好事,可是若是三哥四哥心里头有不愿意的地方,也莫要叫这亲事毁了沈家姐姐的快活日子。”包办婚姻,谁知道会如何呢?沈珍叫阿元打心眼里喜欢,自然不愿意她日后只有个显贵的,却只与她举案齐眉的夫君。

“谁说我心里不愿意了?!”听见这个,一边儿不知在合计什么的凤阙便急忙说道。

这倒是叫阿元诧异了,转头看着明显是急了的四哥,便好奇地问道,“怎么着,从前你们也没见过,这还一见钟情了?”

“我听见她后头的话了,”凤阙红着脸说道,“是个与别的女孩儿不一样的,正是我喜欢的样子。”娇滴滴的小姐凤阙最不喜欢了,他就喜欢这样儿心胸开阔的女孩儿怎么了?见肃王夫妻都瞪着自己不说话,凤阙就有点儿担心,只到了肃王的面前作揖道,“求父亲允了吧,我是真心的。”说完,又赔笑与肃王妃说道,“不然,母亲就瞧我日后的作为,必然不敢相负沈家姑娘的。”

凤玉凤阙从小一起长大,喜欢的女孩儿却南辕北辙,阿元觉得这真是太不科学了。

“谁知道珍姐儿心里怎么想的呢?”肃王妃便叹了一声道,“要我说,也要人家珍姐儿点头不是?不然,我可不敢说允了这婚事。”说完,眼睛一撇一撇的,只拿眼去看抓着头不知该如何的儿子。

“赶明儿,儿子该往沈府上去当牛做马了。”沉默了一会儿,凤阙就很哀怨地叹气道。

“胡说八道!”肃王被这个不读书的蠢儿子鼻子都气歪了,一扇子敲在他的脑袋上,骂道,“谁是牛,谁是马?!”

“本来就是!”凤阙的蛮劲儿上来,不忿的不行,梗着脖子就说道,“父王怎么折腾的容大哥?!往死里使唤呢!这还不叫当牛做马么?瞧着父王,儿子就知道了,日后,也得有这么被沈家操……练的一天!”说完,义愤填膺不能自己。

感情这是给阿容这小子抱不平啊!

深深地觉得媳妇儿子闺女都背叛了自己的肃王殿下险些化身喷火兽消灭这个负心的世界!忍了又忍,终于拎着这胳膊肘儿往外拐的臭小子往死里抽,嘴里骂道,“叫你胡言乱语!叫你胡言乱语!”

媳妇闺女那都是娇弱的,头发丝儿都不能磕碰的人,王爷心里愤慨,也只能拿皮糙肉厚的儿子开刀了。

生儿子就是用来抽的不是?

想到这里,肃王抽得更用力了。

阿元听见凤阙被抽的哭爹喊娘的,心里有些不忍心了,只是还是觉得,这明明阿容是妹夫来着,这么叫大哥真的好么?纠结了一下,熊孩子飞快出手叫道,“刀下……手下留人!”见肃王一脸扭曲地看着自己,阿元咳了一声,看着房梁诚恳地说道,“那什么,四哥要是叫父王打坏了,万一有了挖墙脚的往沈府上去截胡了,这个,父王心里能高兴么?”

肃王想了想,觉得闺女说得有理,将手里的儿子给扔地下了。

大难不死的国公爷对着妹妹投出了感激的目光,觉得天底下最美的就是……除了沈家姑娘之外的妹妹了。

这心理活动要是叫小心眼儿的熊孩子知道,非撺掇肃王继续抽他不可!

“等四哥得手,再抽他不迟,”迎着兄长感激的目光,熊孩子继续笑嘻嘻地说道,“到时候,算上利息,那抽的多爽呀。”

感激的目光变成了悲愤,凤阙被这没人性的妹妹无情无义的说法刺激得滚到一边儿去哭去了。

眼见阿元坏心眼儿地把哥哥气哭了,肃王真觉得这闺女生下来是个讨债的,心里恨得不行,王爷的脸上,却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奸笑来。

几条街外的城阳伯府,正与自己的母亲城阳伯夫人一脸沉稳的阿容,不知为何,猛地打了两个喷嚏。

第114章

阿容觉得莫名其妙,可是心里却觉得安不下心来,见他心不在焉的,城阳伯夫人就将手里的账本子放在一旁,含笑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岳父只怕,又念叨我了。”阿容很无耻地称了未来的老泰山一声岳父,见母亲揶揄地看着自己,也不脸红,只叫城阳伯夫人身边的丫头出去,这才亲手给城阳伯夫人奉茶,又问道,“母亲处到底清净,在外头,儿子是难得静下心来的。”说完,脸上却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显然是觉得闹腾也有闹腾的好处,想到闹腾的熊孩子,这秀美的青年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来。

城阳伯夫人正默默地看着他,见他自己就笑了,知道他这是想到了媳妇儿,便温声道,“还未成亲,莫要叫外头说道阿元。”

“知道了。”阿容沉默了片刻,这才低声说道,“我隐隐约约听说,外头阿岳寻找了三婶儿,眼下手头有点儿紧。”见城阳伯夫人怔了怔后脸上也露出为难来,他便叹道,“从前的恩怨,这么多年也淡了,我只望三婶别过上苦日子,阿岳平日里接济些也就是了。只是我想着如今府中,还是莫要叫三叔与后院儿知道了。”阿岳照料从前的湛家三太太,是情有可原,毕竟那是亲娘,若阿岳冷眼旁观,阿容嘴上不说什么,却还是会在心里觉得这位堂弟心冷了。

只是眼下,湛三老爷已经重新娶亲,一个不好,府中就要有大动荡。

“她也是可怜人。”城阳伯夫人听了阿容将从前这妯娌经历的种种说了,面有不忍,还是叹息道,“既如此,阿岳不说,也是为了咱们,只是平日里他要用银子,也别拘束了他。”她拍着自己的胸脯叹道,“生母这样的处境,当年还是他劝你三叔和离,这么多年下来,他心里能好受?”阿岳当年年轻气盛,只想着痛快,可是年纪越长,虽并不是如何后悔,却还是记挂母亲安好的。

“儿子知道。”阿容就应了,见母亲面有唏嘘之色,急忙说道,“母亲别担心这个,阿岳是我的弟弟,难道我能眼瞅着他为难么?”

“你是兄长,下头的几个小的你都看护些,哪怕自己吃些亏,也别叫你弟弟们在外头吃委屈。”说完,城阳伯夫人便叹了一声道,“阿岳是个难得的好孩子,眼下我听了心里也不落忍,虽从前……”她笑笑,眉眼间一片的平和说道,“就当是瞧在你弟弟的情分上吧。”说完,便唤了丫头进来,往自己的里屋去捧出了一个不大的小匣子来,从里头拣出了一张房契,温声道,“与你弟弟不用说别的,只说是他大伯娘给他,叫他平日里有个外头歇脚的地儿。”

“一会儿我给三弟送去。”阿容收了这个,又与城阳伯夫人含笑说些其他的话来,却不知外头隔着门,一个青年已经浑身发抖,许久,听见里头城阳伯夫人温柔的笑声,竟忍不住泪流满面,抹了一把眼泪,这才踉跄地走了,一路失魂落魄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阿岳恍惚间就见自己的妻子迎了出来,刚刚扶住她,就觉得眼前一片发黑,险些晕过去。

“五爷……”五少奶奶见他形色不与平日相同,脸色灰败,只惊声唤道。

阿岳强挤出一丝笑容,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无事,叫妻子扶了进屋,叫人出去,这才慢慢地捂住了脸,低声道,“实在叫我惭愧。”

“这话怎么说的?”五少奶奶正端了热茶,见丈夫哭了,急忙问道,“莫非是外头有差事,五爷做的差了?”见阿岳不说话,她便温声道,“这算什么?若是真办错了,五爷只寻大伯父父亲去,”见阿岳苦笑,她心里也跟着难受,轻声道,“实在不行,我回娘家去,总能帮五爷转圜。”

“我见着母亲了。”阿岳沉默了许久,方才这么说,见妻子的脸上一片惊异,他叹气,将她拉在身边低声道,“这事儿,顾着府里的清净,我谁都没跟谁说,只想着用自己的银子供奉母亲也就完了。”见妻子理解地点了点头,他便敛目低声道,“银子倒还够,只是我瞧着母亲住的地方,一个小院子里头挤着七八户人家,鸡毛蒜皮的日日争吵喧闹,因此想寻个宅子叫母亲搬出来。”

“这是应该的,”五少奶奶之前也知道婆婆想要将自己的侄女儿许给丈夫的,这些话阿镜回府闹腾的时候不知说了多少回,里里外外地挑剔她,只是此时,却只含笑说道,“不管如何,咱们是小辈,哪里这么多的记恨呢?”感觉阿岳握住自己的手紧了紧,她心里欢喜,越发地为丈夫着想,想了想便说道,“我的陪嫁里头,有一处离西城门不远的宅子,若是母亲不嫌弃那里多年未拾掇了,便搬过去就是。”

“那是你的嫁妆,我用了算什么人了。”阿岳见妻子大度,越发不愿辜负她,便摇头道,“我只想当了从前长辈赏的几件古董,凑银子买个小宅子就是。”想到全家对自己的全力帮衬,他便低声道,“大伯娘也要给我宅子,只是我想着,做人不是这样做的,我,我不能要这个。”

若是用伯父伯母的银钱心安理得的,他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既然不要伯娘的,用我的嫁妆又如何呢?”五奶奶也点头,觉得如今住在府里,吃用都是公中的,因城阳伯夫人疼爱二房三房的小辈,并不叫他们的俸禄归到宫中,说是叫孩子们手上宽裕些。

白吃白住十几年,已经很叫人笑话了,哪里能这样占人家便宜的呢?

好生地劝了,阿岳却只摇头,到底用自己的银子买了一间简单的很小的宅子,将母亲安置了。

后头阿容送过来的房契,阿岳往城阳伯夫人面前磕头,双手奉还,却不肯多说,也求城阳伯夫人不要与自己的父亲说起,见他有一力承担的意思,城阳伯夫人虽心疼,却也十分欣慰,此时就此揭过,并未有什么风吹草动。

阿容将这些与阿元说起的时候,阿元有些不安,却还是承认道,“此事,我是知道的。”见阿容拿漂亮的眼睛看过来,熊孩子坐在软绵绵的垫子上,有些皱眉地说道,“是我拦住了苏家姐姐不与人说的。”将自己的顾虑说了,阿元便低声道,“要我说,眼下也好,阿岳是能孝顺母亲的人,日后就算孤身一个,可是她也不会吃苦了。”狡辩了一下,到底觉得自己冷眼旁观有些恶毒,她就偷看了阿容一眼。

“下一回与我说,难道我还能卖了你?”阿容却只是点了点她的小脑袋,将桌上的菜喂到阿元的嘴里,见她一边吃一边四处看,显然觉得眼下的酒楼很是华丽,便忍不住笑道,“好容易只你我两个出来,你只知道吃,可见在你的心里,什么是最重要的了。”偷偷覰着虎着脸的肃王进宫去了,阿容就偷偷钻进了肃王府里,眼下上到肃王妃下到肃王府里的小丫头,那都是自己的同盟军,好容易才将这熊孩子给偷渡出来。

本想去赏花游玩,也有不负这大好时光的意思,才一脸柔情蜜意地跟自己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叫美青年的心里觉得这熊孩子也算是有心的,正要表达一下自己的衷肠,美貌青年就听不见那些叫自己欢喜的唧唧喳喳的声音了。

心中疑惑地往下一看,身边这破孩子正望着京中新开的酒楼滴滴答答地流口水呢。

感情在公主殿下的心里,美青年完全比不上几盘菜!

恨不能将这熊孩子吊起来打,阿容忍了忍,还是忍住了自己暴躁的真面目,没有将这还未煮熟的鸭子给惊飞了,心里重重地记了这熊孩子一笔,美青年这才脸上有些扭曲地带着一脸馋像的阿元进来,一进来直奔雅间,进去了就见阿元扑在了菜牌前头,嘴里一溜儿地菜名,其目光之凶残,连跑堂的小二都受不住了,生怕人都被这眼里冒绿光的小姑娘吃掉,记了菜名飞快地就跑了。

上了菜,公主殿下就张开了大嘴,嗷嗷待哺地等着美人儿投喂。

阿容已经喂了这家伙很久了,竟半天都没有得着一个好听的,眯起来的眼睛就危险了。

熊孩子最是有风险意识的,眼见不好,撅着自己全是油的嘴巴扑到美青年的身上吧唧就是一口,果然见阿容脸上有笑容闪过,这才心里腹诽了一下男人都是小心眼儿,眼见雅间没人,这才很无耻地举起了自己的筷子,夹了一块肥嘟嘟的肉来,自己咬掉了一半儿,这才坏笑道,“咱们分食呀,这才感情好对不对?”阿容喜欢菜色清淡,最喜欢的就是小青菜啥的,公主殿下这就是在发坏了。

却见阿容不以为意,张口将那肉吃了,这才对着呆了呆的公主含笑说道,“味道很好。”其言语之暧昧,连阿元这样的厚脸皮都脸红了。

觉得这是被坏阿容调戏了,在有些发烫的目光里,阿元蹭到了窗边上去,吹着风坚决不承认自己被迷住了。

才往外头的街上看了几眼,就见车水马龙的,人来人往,也是一番太平盛世,心里正觉得松快,就见不远处,正有一个面容柔美的女孩儿,叫一名少年护着往这头的街上来,眼见那满眼看着四周惊奇的女孩儿就算瞧着胭脂水粉都欢喜的模样,阿元的脸上便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来,招呼道,“阿兰!”

那女孩儿也惊喜抬头,对着酒楼上头对着她招手的阿元,忍着羞涩用力地挥了挥手。

不大一会儿,阿元就见蒋舒兰上来了,见她眼角眉梢都带了几分欢喜之色,再看看她身边的那模样俊秀,也很斯文的少年,阿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只是没有因凤玉喜欢就要怨恨人家的道理,阿元只对着那少年和气点头,之后便拉着蒋舒兰到了自己的面前含笑说道,“前儿沈家姐姐说了,你偷偷地塞给她许多的金银,求她送到边关去,是不是?”

“我想着,虽不多,到底能买些地来,有了出息,那些老弱妇孺,也都有了饭吃。”蒋舒兰就小声说道。

“这是好事儿,你叫沈家姐姐瞒着做什么?”若不是阿元往沈府去,隐约地见着了蒋舒兰的东西,问起来,沈珍不愿意她做个无名英雄方才说了,这姑娘竟仿佛要无声无息就叫银子捐了,觉得想不明白,这个也不是坏事来着,阿元就好奇地问道,“你心肠好,叫人知道怎么了?”

“这些全是我的一片心,说出来,竟有特意的意思在里头了。”蒋舒兰红着脸辩了一回,见阿容也看着自己,她本不是个能在陌生人面前多说什么的性子,因此只抿着嘴靠在无奈的阿元的身上笑了,不大一会儿,见又有酒菜上来,便端着茶杯低头喝茶,假装忙碌。呆了许久,方才突然想到了什么,只急忙指着方才被她遗忘了的那少年轻声道,“这是汾阳侯府的王旻,是,是,是……”

说到后头,就有点儿说不下去了,脸上薄红一片,竟叫人看了心里生出不一样的怜惜来,

知道她脸皮薄,阿元也不取笑她,对着那名为王旻的少年颔首,之后便劝蒋舒兰吃菜,席上见王旻颇为守礼,一直都在微笑听着众人说话,大半时候还与阿容说说前朝之事,阿元便对这少年的印象不错,虽觉得这少年人物端方温柔,目中似乎有些太过平和,对蒋舒兰言谈规矩不似热情的模样,然而没脸没皮的人到底不多,阿元也觉得这样规矩颇叫人满意,这才转头小声与蒋舒兰问道,“何时成亲呢?”

“母亲说今年急了些,先订下来,明天开春就成亲。”蒋舒兰目中是单纯的喜悦,显然是对王旻很满意的,迟疑了许久,又与阿元求道,“说这些有些越矩,只是到时候,殿下能不能出来瞧瞧我呢?”她局促地拧着手里的绣花帕子低声道,“我有些害怕呢。”

“咱们姐妹一场,哪里还需一个求字。”阿元在古代活了十几年,却一路都见的是母老虎,才见到这样软乎乎的小姑娘,可不敢拿她跟对五公主似的了,安抚了有些不安的蒋舒兰,见她弯起眼睛对自己笑了,觉得自己竟然很有护花使者的天赋,得意了一下,就见阿容的眼风瞅过来,特别地犀利,总是被人误会爬墙的公主殿下隐蔽地抖了抖自己的身子,这才干笑举杯,对着蒋舒兰热情地劝道,“这是西域的葡萄酒,甜丝丝的,又不醉人,表姐尝尝。”

蒋舒兰果然听话地尝了,眼睛亮晶晶地赞道,“好喝!”

阿元就见王旻的目光在这葡萄酒上逡巡了一圈,那少年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心中便有了计较。

虽然与凤玉无缘,可是阿元还是希望蒋舒兰这样与世无争的女孩儿能得到幸福的,此时便笑着与她说道,“都说葡萄美酒夜光杯,若是有白玉的杯子,里头是红艳艳的酒,那多好看,多有趣?”见蒋舒兰憧憬地笑了,公主殿下便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大媒,心说等过两天这少年给表姐带点儿玉杯美酒的,那表姐还不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呀,到时候感情不就出来了么?

美滋滋的公主殿下越发地扬起了自己的小脖子,等着夸奖。

阿容心里发笑,默默地记住了这姑娘喜欢的东西,见这位王旻果然目中也有些闪烁,因汾阳侯与城阳伯在朝中也有往来,便也十分客气,阿容若是想叫谁喜欢,除了一颗心肠特别黑的肃王,那真是无往不利的,不过片刻便与王旻亲近了起来,旁敲侧击之下,听说王旻身边有两个长辈赐下的丫头,微微皱眉,却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大家公子身边有几个丫头红袖添香,这是雅事,也是有叫人觉得正常的意思。

如阿容,若是圣人还不赐婚,叫人隐隐说一声断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然,为什么老大不小的,一个女人都没有呢?情有独钟?呵呵……

见蒋舒兰听到王旻有妾目中有些难过,阿元嘴角动了动,到底没有说出什么来。

亲事都订了,王旻这样说出来,也算是坦诚了。

王旻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只与阿容含笑说道,“只是,平日里忙,这两个不过是当普通丫头使唤,后头母亲说了,放出去,预备嫁妆也就全了一场主仆的情分。”

阿元这才在心里点点头,觉得这家伙还算懂事。

王旻目光落在阿元满意的表情上,心中便有了计较,顿了顿方才继续与阿容笑道,“前头在朝中,父亲每每回来都说起湛兄,直说是少年俊杰,叫我与湛兄亲近,只是没有想到竟然有今日的缘分。”说完,含笑看了蒋舒兰一眼,只拱手道,“多谢小姐。”

不是蒋舒兰识得的人多,如今阿容炙手可热,等闲一个还未入朝的少年人,如何能这样与阿容亲近呢?心里觉得这是蒋舒兰的功劳,见她脸上红成一片,王旻脸上带笑,到底心中有些不平之意。

这样的女孩儿,当不起一个大家媳妇的做派,若不是看重了她的身后蒋家,还有她外祖家恭顺郡主的势力,他如何会娶这样软弱的女孩儿呢?

心里摇头,然而他也明白事理,知道娶了这姑娘,就要好好儿相待,当做妻子敬重的。毕竟家里的父亲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负了这位蒋家姑娘,他也是知道其中厉害的,因此虽有不足,却还是没有想要生出什么风波来。

“都是亲戚,说这个未免见外。”阿容目光敏锐,知道王旻大抵对蒋舒兰没有什么真心,不过这年头儿,只要能心中有忌惮,不敢对蒋舒兰不好,凡事知道藏着掖着,也算是一种另类的真心了,见阿元与这姑娘亲近,他有心叫阿元日后省心些,便含笑说道,“殿下与姐妹们从来都要好的,平日里护的厉害,亏待了殿下自己还好,若是亏待了她的姐妹,”这秀美的青年一笑,在王旻有些僵硬的目光里温声道,“就算是我,殿下只怕都要锤我。”

说完唏嘘不已,只摇头道,“陈家的大门,就是前例了。”

王旻听得心里有些发抖,干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阿元隐约看出了些,只是却不好细问,对着阿容使了一个眼色,叫他继续吓唬这小子,叫他以后放明白点儿,见美青年跟自己心有灵犀,越发地卖力,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在一旁劝着频频看过去的蒋舒兰往外头看风景,见她一副从没见过的模样,心里一叹,就听见蒋舒兰低声说道,“这些日子,我过得真欢喜。”说完,转头对着阿元一笑,轻声道,“我知道我的性子闷,殿下愿意与我说许多的话,谢谢你。”

“若是喜欢,下一回大家一同出来跑马如何?”阿元叫她说的心酸,便温声道。

明明蒋舒兰也是官门嫡女,母亲还是宗室女,可是却叫阿元觉得有些可怜了。

她恍恍惚惚听表姐们说过,在蒋家二房,蒋舒兰受到的重视,还不如庶女,连她母亲广安县主,也是先有她父亲再有她的。

“跑马,就有好看的小马么?”蒋舒兰眼睛亮晶晶地问道。

“小白马,可温顺了,到时候表姐就知道了。”阿元吹嘘起来是一点儿磕绊都不打的,从前凤鸣赠她的小白马早就大了,眼下虽然还有一匹,不过公主殿下也是个骑马废柴,再温顺也骑不住,只是眼下却吹的厉害,将自己吹成了一个骑马小能手,什么障碍跑拐弯跑冲刺跑的,唾沫星子横飞,只叫蒋舒兰目中带着憧憬与敬佩看着自己后,一种得意的感觉油然而生。

阿容知道熊孩子的底细的,笑都笑死了,忍着心里的乐子竖着耳朵听着,一边与王旻说话。

蒋家姑娘已经拜倒在熊孩子的石榴裙下了。

阿元在宫里,因骑马都被取笑了不知多少回,特别地没有意思,这一回遇上了崇拜者特别地话唠,只说的口干舌燥,这才抽空喝了一口茶,对着蒋舒兰正要再说,就听到酒楼外头传来了嘈杂的喧哗声,震耳欲聋的叫人听不清别人说话,被打搅雅兴了的公主殿下大怒,飞快地冲到了窗边往楼下一看,就见冤家路窄,竟然正是顺王凤桐,正一脸狰狞地指着脸上露出了悲愤之色的顺王世子凤舟大声呵斥道,“叫本王给那个毒妇赔罪?!做梦去吧!”

“父王……”

“少叫我!”凤桐一挥手,冷冷地笑道,“还想叫本王,陪着你们去给个臣下贺寿,你们倒是体面了,本王的颜面何在?”他顿了顿,戏谑地看着面露悲戚的儿子,挑眉问道,“真当天上还能掉馅饼呢?!”

眼见他这么想吃馅饼,从来都是个爱护兄长的好妹妹的公主殿下,恐他饿着,急忙回身从饭桌上翻了翻,瞧见没有馅饼,却有一张热腾腾的千层饼,也散发着油香,虽然心里对亏待了三皇兄连口馅饼都吃不上有些愧疚,公主殿下还是费力地操起了此饼,在屋里三人惊诧的目光里,回到窗边,狠狠地将这饼向着下头正得意的顺王殿下的脸砸了下去!

第115章

一张线条流畅的大油饼,在空中舞出了优美的轨迹,带着呼呼的风声狠狠地拍在了顺王仰起的那张脸上。

酒楼之下,一声痛呼与呵斥。

酒楼之上,围观的蒋舒兰与王旻都惊呆了!

这活脱脱地是打了皇子亲王的脸!

这二位都没有想到,方才还笑嘻嘻特别和气的漂亮小姑娘,竟然还有这么凶残的一面。一直对蒋舒兰不以为然的王旻,想了想方才那还在兹兹冒油的大饼,不由自主地搓了搓自己的脸,看着阿元的目光简直不能用惊恐形容了。

只是后头,他再看了看阿容那张淡定的,微笑的秀美的脸,这方才还有几分傲气的少年心中生出了敬佩的感觉,只觉得为了前程敢娶这么凶残的公主的湛家老大,也真是拼了。

简直连命都要搭进去的节奏。

下头,可是圣人的皇子呢!

觉得自己的分量跟皇子比还差了十万八千里,王旻的态度顿时端正了,脸色正了正,便探身安抚了一下面有惊诧之色的蒋舒兰,温声道,“姑娘莫要担心。”

阿容目光在这见风转舵的少年的身上掠过,见阿元扭了扭自己的小脖子,威胁地看了王旻一眼,看的这少年脸上的笑容都差点维持不住,便在心里点头。

公主殿下的意思,就是哥们儿,皇子叫本宫心情不好都是这个下场,敢对本宫表姐不好一点儿,你懂的。

王旻是个聪慧的人,简直就是秒懂。

阿元这才笑吟吟地看了特别感动的蒋舒兰一眼,缓缓点头。

她与凤玉无缘,可是她还是希望,身边的姐妹都有幸福快活的姻缘的。

酒楼之上的气氛已然转圜,下头却正是吵杂的时候,本是想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叫自己讨厌的嫡子凤舟没脸的顺王凤桐,这一次见儿子的眼泪都差点儿被自己骂得掉下来,正心里欢喜。毕竟,不是谁都能忍受,家中有个敢与自己对着干的王妃,这王妃的娘家,竟然亲近郑王疏远自己的。凤桐本是心怀大畅,却听头上传来了呼啸的风声,一抬头就被一张滚烫的油饼正中面门,当场暴怒!

愤怒地在赶来护驾的亲卫的忙碌中,凤桐捂着被烫的起了好几个大水泡的脸,抬眼看去,就见酒楼的一角,阿元正对他微微一笑,其中的鄙夷掩饰都掩饰不住,伸出小手指,狠狠地向下一指,之后,竟是端了一盆热汤,向着他砸来!

眼瞅着这就是打起来的节奏,一旁的围观党知道这是有人给倒霉世子张目,恐殃及池鱼,纷纷逃走,一时间凤舟的耳边,再也没有了关于他的任何的异样的目光与议论。

虽躲开了些,然而还是叫热汤泼了一身,凤桐简直是目眦欲裂,更觉得脸上疼的厉害,竟不管好歹,只登登登地上了酒楼,一把就推开了雅间的雕花大门,见着其中正坐着几个年轻的人,正中正是阿元,冷笑连连地看过来,凤桐咬了咬牙,只往阿元的面前走,口中骂道,“你好大的胆子!”

“父王!”凤舟也被方才的情景惊呆了,此时回过神儿来赶到了楼上,见凤桐脸色暴怒,恐他伤了阿元,急忙拦在阿元的身前,低声道,“父王息怒。”

“畜生!”眼见他亲近阿元,与自己作对,凤桐已经对这儿子再也没有耐心,扬起手就要给他一耳光。

阿元冷笑,按住要起身的阿容,将凤舟往边儿上一巴拉,直面凤桐高高扬起的手,指着自己的脸慢悠悠地说道,“皇兄往这儿抽,使劲儿地抽!”见凤桐目中露出了狠戾,就要将手挥下,阿元这才淡淡地说道,“抽得越重的越好,抽完了,妹妹还要顶着这张脸去给皇伯父请安,顺便问问,大街上人来人往给世子没脸,辱骂正妃,口出恶言,这是个什么意思!”见那巴掌堪堪地落在离自己的脸颊半寸的地方不动了,她心中鄙夷,便继续说道,“我瞧着,皇兄这是要废嫡立庶?”

凤桐浑身发抖,竟不敢真的给这妹妹一耳光。

若是他真敢给自己一个大耳瓜子,阿元还佩服他有男子气概,看下见他只敢与妻子儿子窝里横,便忍不住鄙夷的不行。

妻子儿女,本是用来疼爱保护的,可是在这个男人的面前,竟仿佛是仇敌。

对自己最亲近的人都这样,谁会相信这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