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珍!”看着突然倒地的德珍,青霞大惊失色道。

声音传到耳边,德珍下意识的微微睁眼,看见神色焦急的青霞,也看见面色不虞的万嬷嬷,还看见门外雨后一碧如洗的晴空。

是雨过天晴了吧,但愿这混乱的一天,也能如此雨过天晴。

这是德珍彻底失去意识时,最后想到的。

第三十三章 宫中真情

那时,德珍失去意识后,完全的人事不知,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一阵阵的药味,直往鼻子里钻。不适的睁眼一看,是和福英在西苑的小房间,她自己正躺在一张小炕床上,身上换了干净的里衣,盖着一条轻柔的薄毯。

福英端着一只盛了汤药的白瓷碗,和穿着补服的文白杨站在床旁边。

德珍看到文白杨很是惊喜,撑着手肘要坐起来,福英忙上去帮着扶了一把,温柔的说:“妹妹别急着说话,先趁热把药喝了。”她一面说着话,一面端着药碗轻轻的吹,用瓷匙舀了汤药给德珍小口的喂。

药很苦,又难闻,德珍喝得有些辛苦,但是福英悉心照顾,让她再无怨言的一口口喝下。

见状,文白杨温雅的笑道:“还是第一次见你喝药这么乖顺,真该让世叔伯母看一下。”

德珍的脸不觉一红,又不由地诧异,眼睛在文白杨和福英之间转动。

福英端着空碗起身,向着德珍笑一笑,笑容温暖而柔和,下颌处几道红痕,在这笑容下让人几乎忘却:“你们聊聊,我在屋外做驱蚊的香囊,有事就叫我。”说完给文白杨福了个身,端着空碗轻步离去。

目送福英直至掩门离开,文白杨转身,立在床旁静静看着德珍。

这样熟悉的目光下,德珍眼睛不由一热,道:“文大哥。”声音带着不察的哽咽。

文白杨没有应声,温和的目中却蕴起淡淡的怜惜,沉默了良久,轻叹一声道:“郁结于心,有什么事梗在心里,可以对文大哥说吗?你这样,不是让我有负博城兄的托付?”

不想让文白杨担心,更不想让家中亲人忧心,德珍忍住鼻中酸涩,努力向文白杨展颜一笑:“让文大哥担心了,德珍没事,就是淋雨受凉而已。若文大哥和二哥见面时,请代为转告他,德珍在宫里一切都好。”

文白杨不语,只默然的看着德珍,眼里是洞悉一切的了然。

德珍狼狈别过头,文白杨反而失笑了一句“还是这般倔强”的话,正色道:“这次你会病得又急又凶,一连昏睡了两天一夜,虽与淋雨受凉直接相关,却也与你自己情志不畅脱不了干系。”

德珍回头苦笑道:“文大哥,你医术又精进了。”

文白杨未因这话而喜,他反长长的一叹道:“你素来就重感情,又带些目下无尘的性子。宫中的事,怕有许多看不过眼吧!”感叹了一声,他坐在床旁的木凳上,又说道:“一月前,由我医烫伤的那位,看得出你和她感情极好。听说她晋为答应,我当时也吃了一惊。”

说到这里,看见德珍身子僵了下,文白杨适时的止了话,另宽慰道:“人心易变,不可以自己的喜恶强加于他人身上,更不可为他人而捆缚了自己。”顿了顿“德珍妹妹你心思通透,有些话并不需我讲明,你只需自己看开些就是,毕竟这人与人的缘分,强求不得。”

文白杨的话说完,德珍双唇微微嚅动,好像也要说什么,又颤动了一阵没说出来。

黄昏前的屋子里安静了下来,两个人四目相对,却又默然无语。

等了一会儿,德珍轻颤着垂下眼睫,道:“文大哥,谢谢你。”短短五个字,却蕴含着德珍深深感激与脉脉温情。在这宫中,她有种诉说不出的压抑,尤其是玉玲那日为了上位对于“胭脂花”的侃侃而谈,让她有了一种背叛之感;端阳那日,宜贵人的一手遮天,也让她越发有了自身卑微之感…不过,幸好宫中还有如亲人一般的文白杨在。

见一滴盈于睫的泪珠,顺着轻颤的眼睫落下,文白杨心中忽然一悸。

德珍也忽想起一事,转移此时稍显凝重的气氛道:“文大哥,福英姐姐她脸上伤痕可厉害?还有…她知道你我认识了?”说时抬眸一笑,笑中隐有泪花。

文白杨敛神,又是那般温和的笑道:“恩,她脸上伤痕无碍。你这两天也全由她一应照料,便没对她隐瞒你我认识的事。”

听了文白杨的话,德珍心中疑惑一解,人又开怀了不少,只觉这场来得迅猛的伤寒,虽让她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身心却没来由地一松。随后又同文白杨说了一阵子,被支开在外的小成子来了,他便告辞离开。

文白杨走后,福英端了一碗清粥配一碟儿小菜进来。

不好再劳烦福英,德珍强打起精神,自己端了碗食用。

瓷碗里细白的粥面上浮着几片嫩绿的青叶,一旁的白瓷小碟子里拌着清爽可口的小菜,腹中无物的德珍,看着两样清爽搭配的吃食,不禁食欲大振,没一会就将清粥吃的见底。

福英一直坐在旁边静静的看着,见德珍吃完,她接过空碗收拾到屋中的桌上,折回床旁道:“你两天没进食了,一下不可食太多,等明天,我会多备些吃食的。”她坐在床沿边上,边说边为德珍摇着扇子。

德珍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脸,继而又正色的看着福英,感激道:“这两天,辛苦福英姐姐了。”

福英扇子一停,反问道:“妹妹这样说,是嫌弃姐姐照顾不周了?”

德珍连忙摇头,却见福英神色莞尔,微微怔了一怔,随即自也明白过来,不禁一声笑开。

两人笑过一阵,德珍不经意又瞥见福英下颌的红痕,笑容不觉一敛。

福英注意到德珍的目光,脸上柔和的笑容也滞了滞,旋即又是不在意地一笑,道:“无碍,敷几日的膏药就可,妹妹勿我担心。”

德珍看着福英温和的笑容,想起那日福英的默默忍受,虽知当时的情形身不由己,却仍忍不住问道:“姐姐还是这样平和,难道就不怪宜贵人那般冤枉你?”

福英没想到德珍会这样问她,微诧异了一下,又意味深长的看着德珍笑了,却什么也没问,只是道:“怪又如何?那日能侥幸逃脱毁容之险,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再说宜贵人仁厚,还特意让外药房的太医给我看伤,我只能心怀感激。”

一个如何,一个只能,道尽了一切。

这四个字让德珍,忘记泄露那日她也在场的事,只握着福英的手,这是感同身受的理解与支持,不需过多的言语。

福英反握住德珍,温柔似水的眸中漾起了湿意,她极力抑制情绪,缓了一会已恢复常态的笑道:“妹妹放心养病,万嬷嬷已吩咐了,这些日子不用你当差,我也托了妹妹的福,可以偷懒几日了不用上差。”

提起万嬷嬷,德珍想起昏迷之前,万嬷嬷好似发了怒,忙问福英道:“姐姐,那日妹妹昏迷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福英目中冷光转瞬即逝,笑道:“我去治伤了,后来也没回主子那,却不甚清楚。不过后面宫里的小宫女们议论,也就听说宴席散了后,皇上亲自送了兰妃娘娘回去,晚间又去了宜贵人那的事罢了,与你我没什么关系。”

兰妃与宜贵人住在一处,兰贵人自一年前小产后身子就不大好,而两年前进宫的宜贵人,正是圣宠浓厚的时候,皇上会歇在她那也不足为奇。德珍略一思量便歇过,又问:“那主子和万嬷嬷呢,见你我一个受伤一个病了,可有…”说着又想起万嬷嬷的怒容,不觉有些难以放心。

福英眼睛里也掠过一丝疑虑,笑道:“我俩虽有负主子的吩咐,不过主子一向宽厚仁善。这两日我是没见到主子和万嬷嬷一面,可她们都是给了话,让你我好好养伤养病。所以,你就安心好了,养好身子才是要紧!”

话虽如此,但身为身份低微的宫女,又如何能安心得去养病,等过不了到旬日的时间,德珍和福英便开始上差。然而重新上差的头几日,她们的日子并不好过,仿佛回到了刚来承乾宫的时候,处处受到他人的白眼挤兑。其中珠儿对她们的态度尤其不好,就连以前会偶尔帮她们一下的青霞也冷眼旁观了起来。

德珍自然明白,这与端阳当日,佟妃让她和福英替了珠儿、青霞的差事,以及受命服侍皇上更衣有关。

好在这样的日子并不太长,她们这一宫的人很快地被玉玲受到佟妃亲赖,转移了彼此的注意力。随后见玉玲一月之中竟也有两三次的侍寝,一改前几日的冷漠对待,就连一些嫔妃的聚会,三五不时也会邀了玉玲前去。一时间,玉玲倒隐有几分炙手可热之势。

而在这些日子里,德珍因与福英那日的惺惺相惜,二人之间也越发的亲厚了起来,俨然一对好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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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林中私语

西苑的日子很清闲,宫中诸多的规矩在这里废止了不少,尤其是对宫人们的束缚就少了许多。这让宫人们在偶尔得空的时候,还能有个结伴游逛西苑的机会,比起在宫中时日复一日的生活,可谓是强了太多。

也因此,在西苑的宫女子们不免有存异心者,拿钱财收买小太监取玄烨路经情况,妄图一朝得获圣宠为嫔为妃。然而这又谈何容易?故而眼见中秋不日将至,回宫的日子也近在眼前,这种暗中收买的行为也越加频繁。

一日下午未时,佟妃赴宴而回,席上轻饮薄酒,不觉身伐意困,遂打发左右小憩醒酒。

知佟妃这一睡,必要一个时辰,万嬷嬷又没要她们值守,德珍便想去寻了文白杨,让他捎几件绣样出去,代自己送到家人手中。彼时,宫中常有小宫女做了绣品托小太监到宫外贩卖,德珍倒不担心出事,毕竟常言罚不责众。

这会儿,正好又逢福英闲来无事,德珍便由她相陪着同去。

时值八月,秋老虎正当厉害,两人刚走了出来,已是汗湿沾衣。

德珍见福英香汗淋淋,有些过意不去,目光四下一睃,心中顿时一动,指着一条幽僻的小径,转头笑道:“姐姐,时间也不赶,我们不如走那条路。虽然要绕远些,不过胜在树荫阴凉。”

福英自然称好,二人转脚向小径走去。

待走入小径深处,周边有青桐庇荫,那一株株的参天青桐,碧叶丰茂,遮天蔽日。时有夏风吹风,满树黄绿小花随风摇曳,偶落花瓣翻飞。信步树下,既有悦目,又是凉爽,当别有一番雅致意趣。

德珍挽着福英边阅景色边徐步而行,忽然听到密林里面有切切私语之声。

素来只有一些辛秘之事会在此地说,而在宫中最不乏的却也是这种秘闻,且这种事对她们宫女来说得知无益。

德珍当下就决定立马离开,再与福英四目相看,也在她眼中看到同样决定。

如此,二人想法不谋而合,也不再多耽搁片许,连忙相携悄然离开。

未走几步,不防这窃窃的私语声变成大声争执,又听密林里传来渐趋渐近的脚步声,二人一惊,赶紧要跑。这时,却听一个女子的声音焦急道:“宛如你疯了,明知主子最恨这种事,你还要铤而走险!”

仅仅一句话,却让德珍、福英顿时冷汗遍生。

德珍转回头,眼尖的看见密林里隐约显出一个翠衣女子,她心中急惶,却也知道不能让她们发现自己和福英两个。刚一这样想,她已经手拽着福英,飞快地躲入小径另一边,心下只赌她们争执间不会听到躲入林子的声响。

甫躲入密林,就见一个翠衣女子先跑出来,接着一个绿衣女子拦住去路。

德珍透过缝隙,清楚得看见翠衣女子是宛如,绿衣女子是梨绣,都是佟妃的亲信宫女。

宛如见梨绣挡住了她的路,刹住步子,紧了紧手中胀鼓鼓的荷包,横眉怒道:“让开,别误了我去见面的时辰!”

一贯温顺的梨绣,少见的气急败坏道:“你怎么这般顽冥不灵!想过没,万一被主子发现,你就是成功了,也不见得会有好下场!”

最后一句话触动了宛如,又见梨绣眼中的关切不似作假,她一反平时跋扈而好强的性子,竟然簌簌的落下了眼泪:“你当我想去冒险?这也是没有办法!你也知道,一年前我额娘去世了,若她没走,等两三年后我出宫了,不定还能寻户好人家嫁了。可现在是哥哥嫂嫂当家,主子又要留我到三十,那时我再出宫还能有什么活路…”说着呜咽了两声,一把揩去脸上的泪水,坚定的看着梨绣道:“反正如今横竖都是死路,还不如赌一把!”

梨绣满脸复杂,双唇?q动半晌,才低头道:“赌一把,胜算有多大?你忘了宛心吗?她还是得了主子准允的人,可现在皇上和主子都忘了她,她就是有个答应的身份在,却反不如以前当宫女时过得好。”

宛如闻言一怔,随即满不在乎,道:“此一时彼一时。你看玉玲那小蹄子,主子不是对她挺好的?若没主子帮衬,她能有侍寝的机会。我自问不比她差,又一心向着主子,只要我能——”

一语未了,梨绣抬头打断道:“那是另外两个没成,主子不得已才用她。”

见话头又被梨绣截断,宛如着急勿了时辰,渐不耐烦道:“你不用多说了,总之这是一个难得机会。只要我能得圣宠生下一子半女,就不会落得宛心的下场!”一个场字说完,宛如趁梨绣一个不注意将她抽开,随即迅疾而跑。

“宛如!”梨绣踉跄着站稳,含泪看向八年前一起进宫的宛如。

已跑开数步之遥的宛如,脚步默然一停,泪流满面的回头道:“只要主子不发现,就不会有事的。”哽咽了一声“…就这一次,若不成功,我就彻底死心!”话一撂下,宛如头也不回的向小径外跑出。

宛如走了,梨绣呆了一会,她也走了。

一时间,这个人烟罕至的密林小径,又恢复了原本的寂静。

德珍慢慢的走出树后,福英随后走出,小径上两人相对而立,久久沉默不语。

德珍凝了一会神,对着福英欲言又止,她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对福英说什么,福英先一步笑道:“妹妹行事一贯小心,这次会请文大人捎物件回家,也是为了中秋不能同家人共度吧。”

德珍正惊心在宛如的事上,以为福英也是要说这事,不料她突然这样问,好生奇怪,但仍应道:“没什么能瞒过姐姐,这是妹妹第一次中秋不在家中度过,所以才劳烦了文大人。”

全然意料之中的回答,福英微微一笑,又问:“妹妹盼得是年满回家?”

德珍迟疑了一下,点头。

福英转头,望向前方阴阴凉凉望不见尽头的小径,声音幽然,道:“那妹妹就忘了方才所见所闻。”回看了德珍一眼,仿若无事的笑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去文大人那吧。”

德珍听福英的话,觉得好像隐藏了什么,又察觉不出任何异样。不过以先前探听所得,佟妃是想提拔几名宫女上位以收为几用…可以佟妃的身份地位,她为何要从身份低微的宫女中选…若佟妃愿意,那些秀女出声的低级嫔妃也会愿意为其所用,她为何不用?

一路走,一路想,德珍仍百思不得其解。

如此一番,德珍只好暂时搁到一边不想,不过却是想通了端阳那日,万嬷嬷的怒气从何而来。

正思绪豁然一明,稍微回了些心神,才惊觉走出了小径,四周又是亭台楼阁,假山池水掩映道路。行走其间,池风一吹,依然不见炎热,只是路况崎岖,又是蜿蜒小路,地面多有石子,德珍穿着七寸高的花盆底,走起路来实为不便。

凝目路间,小心翼翼的漫步徐行,恍然见到一个身影从旁边的假山闪出,她唬了一跳,惊愕的正要抬头,肩膀倏然被狠狠一撞,那力道又急又猛;德珍全然不防之下,直直摔倒在地,手中绣样也随之散落一地。

“德珍妹妹,你没事吧?”福英连忙蹲下问道。

德珍摊开右手,只见白皙的手心直冒血珠,她抬头见福英一脸担忧,安慰的摇头一笑道:“没事,手上就一点擦伤而已。”

福英拉着德珍的手,焦急道:“哪里没事,都破皮出血了!”说着头一抬,盯着眼前那名宫女道:“我们与你又无仇怨,你为何故意撞人!”语气不忿。

那宫女嗤笑道:“哟,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故意撞人了?无凭无据,少在这里血口喷人!”说到这里,她声音陡然一沉,语气森然:“明明是你们挡了我的路,还不快滚!”

素不相识,竟如此口出恶言?!

德珍听得诧异,抬眸一看,却是一名容貌姣好的女子。

第三十五章 小径偶遇

女子生得柳眉杏眼,与自己一样穿了身水绿色的夏袍,不同处是女子的袍子分明收了腰,显得纤腰不盈一握。

女子见德珍打量她,也反过去端量德珍,发现德珍比一旁的福英还甚有颜色,她脸色登时变得极难看,口气也越发的不善:“没听见我的话?让你们走,别再这碍我的眼!”说时,执绢帕的手也指向回小径的那方。

德珍只觉这不可思议,宫中竟会有如此蛮横不讲理的宫女子,她扶了福英的手站起,眼睛直盯着那女子道:“你先撞了我,不说声对不起也罢,却还强词夺理,未免太过分了!”

一句说完,德珍也不再理那女子,转头对福英轻声道:“姐姐可帮我拾捡绣帕?”

福英闻言,明白德珍想要息事宁人,纵使她心中仍不忿,但想想确实不宜多生事端,便同德珍弯腰拾捡绣帕。

女子见德珍二人无视她,又不肯走,再看了几眼二人的衣着,见极朴素,只道是粗使的两小宫女,当下底气更足了好几分,捡了绣帕直接扔入旁边的水池里,疾言厉色道:“捡什么捡?还不快滚!”

德珍见女子居然这样做,顿时恼怒非常,却极力强忍下,只是目光带怒的瞪女子。

女子见德珍敢怒不敢言,她眉梢一挑,轻蔑的催促,道:“不过扔了一条,你们要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

德珍起初看这女子一身精细的妆扮,应该是颇有些体面的宫人,便不愿与女子有任何结怨,可女子的行为简直太过分,就连性子最谦和不过的福英也恼了,她心里的怒气自然更加压不下去。

眼见福英要寻了那女子理论,德珍心中一动,想起女子从开始就要赶她们,她忙按住福英,娓娓道:“听说近来有些宫女探听皇上的行踪,提前躲在路经之地,也不知欲以何为?不过皇上乃九五至尊,他的行踪,又岂是寻常人可探得,因此多数人是白费了功夫。”

一边说一边暗中观察女子神色,见女子神色果真有变,德珍也越渐气定神闲:“若我没看错,这位姐姐方才就是藏匿在这座假山后,不知可也是她们中的一员?且不论是与否,容我在此提醒一句,探听皇上的行踪有违宫规,一旦被揭发可是九死一生的重罪!”说到后面,德珍声音陡然一低,带着故作的轻微沙哑。

女子先前听德珍的话还不以为忤,待听到最后德珍隐含威胁的话语,她脸色骤然一白,却兀自强撑的“哼”了一声,道:“别想来宫规做威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来此还不是跟我一样,拿钱买了消息的!”

见女子目光慌乱,德珍知道女子心里已种下不安的种子,她淡淡的对女子,道:“你我三人究竟谁有谁无,只有自己最清楚。”说完回头对福英一笑:“姐姐,我们走吧。”

福英看了一眼神色不安的女子,扬笑点头。

德珍四顾一看,见飘在水池上的一块恰好是做给母亲的素锦帕,不由叹息一声:自佟妃相助玉玲得宠以后,宫中女子大多受了影响,没想今日连她也受了牵连,看来由宫女晋为嫔妃确实有碍后*宫风气。

一声叹罢,德珍看了一下被风吹到另条鹅卵石小径入口的锦帕,欲要走过去捡起离开,不想那条木竹夹道的小径上走来一人径自捡起锦帕,随即一个男子的声音问道:“上面绣得可是报慈寺的宋梅?”声音低低沉沉,听不出是喜是怒。

随着声音的落下,那只拾起锦帕手的主入步履沉稳的走出小径。

德珍迎面遇个正着,完全不给她反应之机,就让她一眼看见了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清隽面孔。她双手不自觉地紧攥绣样,心中犹不愿信,探听皇上行踪的是不少,但那些消息几乎全都有误,怎就让那女子给正好萌上?可眼前的事实却由不得她不相信,试问这天底下有谁能穿明黄色的五爪金龙龙袍。

心思辗转的一瞬,德珍身体已反射性地跪下,匍匐在地。

与此之时,福英也惊魂不定的相继而跪,那女子更是惊得一下瘫软在地,颤巍巍的跪在地上。

磨破皮的手掌心,再次抵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地面,有阵阵刺痛传来,德珍却不敢将手掌挪动一分半毫,只能惊惶的跪着,暗暗着急方才一幕皇上看去了多少,一时倒忘他的问话。

极度紧张之下,感官忽然变得异常灵敏,德珍听到纷杂的脚步声,也感到有人走到了她跟前,随即一道迫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停,然后就听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头上响起:“这上面的宋梅可是你绣的?”

德珍定了定神,缓缓地直起身,不错所料的看见一目明黄,她恭声答道:“回皇上,这是奴婢绣的。”

玄烨颇感兴趣的“哦”了一声,紧接着又问:“看来你是曾去过报慈寺,见过那的宋梅吧?”

德珍不敢谎瞒,只好回道:“奴婢不曾出过京城,能绣出报慈寺的宋梅,是因外祖父纳外祖母之前,外祖母乃江南人士,又擅丹青,后来京城因思恋家乡才绘得一幅宋梅,奴婢也方能有幸目睹。”

玄烨讶然,复又看了眼手中锦帕,对随侍一侧的刘进忠,道:“你来看!可觉和裕亲王送予朕的那株宋梅有差?”

刘进忠瞥了眼垂眉敛目的德珍,笑眯眯的附和道:“栩栩如生,自然没差。”

这样言过于实的夸赞,德珍听得脸颊沁红,不觉越发的垂下眼睑。

粉面桃腮,怎能不赏心悦目?

玄烨含笑凝视,半晌,微咦一声问道:“朕似乎见过你?你是…”说着剑眉微蹙,刘进忠赶忙上前嘀咕一声,玄烨当即恍然大悟道:“对了,你是佟妃宫里的人!”

德珍愈加低头,默然而应。

刘进忠见玄烨目中笑意浓厚,他心念一转,便道:“她确实是佟主**里的人,端阳节那日,佟主子还指了她和她服侍皇上更衣。”说第二个她时,手指了指依然匍匐着的福英,复看回德珍笑道:“当日为皇上和裕亲王泡的龙井茶,也是出自她手。”

一语方落,德珍察觉一直凝在自己面上的目光逐渐炙热,她心口狠狠一撞,不禁面口一片潮红,全无半分招架之力。

将德珍慌乱尽收眼底的玄烨却微微一笑,俯身一把扶起德珍,又示意了福英起身,目光湛亮的看着德珍,和颜悦色的道:“你上次用定窑茶瓯沏的龙井,甚和朕意,却一直无缘再饮。”话一顿,忽然欺身向前,低语道:“以后有你在,朕不必再遗憾了。”

灼热的呼吸喷在耳畔,德珍的身体顿时一僵,脑中刹那间一片空白,就木然的看着含笑的玄烨。待从不敢置信的震惊中回神,玄烨已松开扶在她双臂的手,与她错身而过数步之遥。

德珍目光下意识的随玄烨看去,却不及看见玄烨如何,反对上刘进忠暧昧含笑的眼睛,她脸一红就下了头去。

彼时,玄烨脸上的笑容早已消无踪影,面无表情的看向身后一众随从,质问道:“何时,朕的行踪也成了你们谋取钱财的捷径!?”声音掷地,语气冷然。

“奴才该死!”一声问话,顿时跪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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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得封常在

玄烨目光一凛,面上竟露微笑,却是怒极反笑:“看来事情果真如此,朕真是养了一班好奴才。”

“皇上息怒!”跪首的声音里,已然夹杂着颤抖的哭音。

玄烨置若罔闻,只唤了刘进忠,语气如若平常的吩咐道:“查清乾清宫所有涉及泄露朕行踪的人,一概送往慎刑司杖行六十,枷号禁闭。”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决定了一干涉嫌之人九死一生的命运,当下就有两名跪首的小太监吓得失禁昏厥。

刘进忠颤栗着从地上爬起,躬身应道:“喳,奴才遵旨。”

玄烨不语,神色淡漠的看向惶然呆跪着的那女子,厌恶之色在目中迅疾闪过。

那女子见玄烨对德珍态度亲昵,并且只命了德珍和福英起身,她早已是骇得肝胆俱裂,这时又见玄烨在处置了涉嫌太监后看向自己,即使她再惊慌失措也知道这是要惩治她了!

惶恐之下,那女子失声哭喊出来,眼泪婆娑的茫然四顾,忽见到复跪下的德珍,她忙跪行着上前数步,在德珍面前磕头不迭,痛哭求饶:“奴婢错了,请贵人饶命啊!都是奴婢有眼不识泰山,胆敢冒犯贵人,求贵人大仁大量,饶奴婢一命吧!奴婢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呜咽不止。

贵人之名岂可随意受之,何况还有当今天子在场,这让她如何自处?

德珍忙扶住那女子,焦急道:“这位姐姐,还请你谨言慎行。我与你一样,不过一介宫人,万万当不得贵人二字!”

话音刚落,玄烨已走过来扶起了德珍。

德珍一愣,不由地瞪大眼睛看着玄烨。

玄烨报以一笑,垂目睥睨了一眼地上哭得形容狼狈的女子,转头对德珍温和道:“她虽犯错不少,却有一件事说对了。”话语故意一停,见德珍茫然不解,方含着浓浓笑意道:“你就是朕的贵人,她这样唤你岂不是对了。”

“皇上…?”德珍满目震惊,她感到数十双眼睛齐刷刷的看着自己。

玄烨笑而不语,另对刘进忠下旨道:“传朕旨意,即刻起她便是朕钦封的正五品贵人。”

刘进忠猛吃一惊,连忙跪地劝说道:“皇上,这恐怕于礼不合,毕竟德珍姑娘是名宫…”话没说完,咬住话头另道:“还没侍寝。”

玄烨面色一沉,冷冷道:“乾清宫大当家的,还真没被叫错,如今连朕下得旨意都要质疑了。”

刘进忠大骇,双膝一下就跪了去,舌头打结道:“奴才…不敢,皇上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