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珍如何不知她这完全是在取巧,可为了避开玄烨更衣的当口,这后面也只能想尽办法转圜过去。

德珍心下打定主意,没有因为刘进忠突然发难而慌乱,但仍面露害怕,声颤道:“公公明鉴,奴婢怎敢欺瞒圣听,这真是奴婢从承乾宫茶水房的李公公那学来的!他就教奴婢泡茶不但要重视水、火候,更不能轻忽盛茶的器皿、外观。奴婢方才见到戏台下的荷池里碧叶白荷十分悦目,就想到用白瓷盛绿茶…”

似惶恐得略显语序紊乱的话尚未说完,随来的小太监已在刘进忠耳旁低声提醒道:“师傅,这茶要趁热送上,皇上那也还等着…”话留一半不再说下去,却比了比端在手中的一盏青花瓷普洱茶。

刘进忠看着那盏普洱茶皱起眉头,道:“这盏放了,你去端她泡得那盏西湖龙井!”

“师傅!?”小太监错愕的惊叫道。

“公公!?”德珍喜出望外的叫道。

刘进忠看向德珍“恩”了一声,对小太监道:“还不快去换,难道还让皇上等咱们?”话中颇有厉色。

小太监赶忙将手里的普洱茶放到灶头,从德珍手里接过放着西湖龙井的茶盘。

德珍手上一轻,迅即抚掌一下,乍喜道:“公公,这喝热茶虽能消暑散热,可也的吃些用些冰果才是,奴婢这就去准备!”说着转身就往门口走,刚走到门槛那,德珍又抓住门栏,急急忙忙地回身福了个礼:“奴婢逾越了。”

看到德珍急乱的样子,刘进忠忽然想起上月在佟妃书房的那小宫女就是德珍,眼底可惜之色一闪而逝,语气也跟着缓和了几分,道:“不用你过去了,我已吩咐了人到前面送些吃食过来,你再这等人过来,打个下手盛盘好了一起送来。”说罢,也不多耽搁,带着小太监便原路回去。

见刘进忠师徒走远,德珍直起身,手扶门栏而立,望着远去的师徒俩,她松了口气。

不再看,德珍扶着额头转身回茶房,这才发现一头的涔涔细汗。

不过现在一想,能避过刘进忠的质疑还真是险,就全凭猜,赌玄烨这一番突如其来的怒气,会让李进忠无暇顾及身边其他…但也总算是过了这一茬,只是还在更衣室的福英…

想到这里,德珍方舒展的秀眉又皱了皱,却也只能无所而为的回茶房。

茶房里的铁炉上还架着一壶玉泉山的泉水,正咕噜噜地响着,沸水不停地从壶盖浸出,落在烧红的铁炉上发出一噗一噗的响声。

德珍捂嘴无声地“呀”了一下,赶忙一阵手忙脚乱的取下茶壶,坐在一旁的八仙桌边轻喘歇气。

奈何茶房不通风,又烧着火炉,就是打着扇子也架不住一室的闷热。德珍没坐一会儿就已是汗流浃背,不由地想起水榭间的阵阵凉爽,到底是贪图那水榭风光与惬意,她一番犹豫后,为自己寻了个在外等候的借口,便弃了看炉的芭蕉扇,走出茶房。

来到外面,夏日凉风习习吹来,果真顿感身心安恬。

再看四下竹木丛萃,百花织锦,水榭亭台掩映其中,风光旖旎,兼之四隅静谧无人。德珍犹感身心彻底为之一松,至少是入宫近一年里最轻松之时,让她不由自主地沿着水榭,捋过低垂的条条绿柳,意随心动地赏阅而走。

然,这一走,不觉已到园林深处。

待有心回返,却惊然发现回路难寻,德珍着急不已,双脚又走得发酸。

茫然环顾四周,仍是四下无人,倒有一座架于水上的六角小亭在旁。

德珍略一权衡当下,估摸晚回不会耽误送茶点奉上,便欲暂歇片刻再寻路而回。

走入六角小亭,亭子里有低矮的栏杆供人歇憩,德珍侧身靠坐一边栏杆,随意低头往栏杆外一瞥,竟然发现有几尾金黄小鱼在水中嬉戏,不时有一两只格外顽皮的跳出波光粼粼的水面,煞是可爱。

德珍看得有趣,忍不住撩起尺寸宽的袖口,伏在栏杆上去轻触小鱼,却忽见散满金光的池面整个一暗,紧接着四周的竹木一阵哗哗作响,却是刮起了大风。

心里顿起不好的预感,德珍忙抬头一望,见前一刻还艳阳高照的大晴天,这一刻已是日色无光,恰被一片黑云遮住。

“糟了!要下雨了!”暗叫一声,德珍忙从栏杆上起身。

夏日暴雨说来就来,德珍刚一起身,倾盆大雨入注而下。

这时候,天色越来越黑,雨也越下越大,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水面地间,此时再想要回茶房,已是不成了。

德珍欲哭无泪地走到亭子正中,以防被斜飘进亭内的雨水溅上,又无奈地投目在鱼儿游水之处,而那先前还游曳的鱼儿已不见踪影,看来只剩她孤身一人在此了。

正这样想着,远远地传来一阵急促而微重的脚步声。

“谁!?”德珍一惊,猛然回身看去。

话音未尽,一道电光在眼前一闪,立时轰隆一声,一个霹雳骤降,震得人心胆一颤。

————

ps:求推荐票与收藏!谢谢^_^!

第三十章 美人惊心

电闪雷鸣后,昏暗的半空中雨水湍急,就像迅猛直下的瀑布一般,咚隆隆地冲刷地面。

德珍用眼睛惊恐地盯着闪电,这时回眸一看,只见那个从雨里跑来的身影,与她相距不远。隔着水雾蒙蒙的雨幕,隐约能看清来人外貌,是一名身形魁梧的男子。男子对她的询问置之不理,直接跑入了亭子,身上石青色绣四爪金龙的棉纱蟒袍霎时直入眼里。

德珍猛低下头,握紧双手,在那立住不动。

低垂下的眼睛,看清男子黑靴上的龙纹,德珍心中惊骇更甚,团团疑云越滚越重。

今日端阳午宴,并没有宴请众朝臣,就是宗室皇亲也没有邀请。可眼前的男子分明不是皇上,也绝不会是侍卫、太医之流…而那一身只有功臣或亲王才能穿的四爪金龙蟒袍,还能在皇家御苑里随意出现,说明这人身份绝对不简单,一会儿必有他的侍人寻来…若让人发现她擅离职守,与他孤男寡女共处这僻静之地,到时她恐怕难以自圆其说!?

一念转过无数个可能,突然看见那双绣云龙纹靴向她靠近,德珍一惊,如避洪水猛兽一样旋即退开,就见那人顿时刹住脚步,随后一个低沉的男音在亭中响起,是他迟疑的解释道:“别怕,我只是路经此地避雨…”略一沉凝,男子转而问道:“倒是你,为何在此?若我没记错,这里一向人烟罕至,不该有人在此出现。”语气虽轻,却自有一派威严慑人之势。

德珍刚一避开,便已开始后悔,又听男子盘问,更是懊悔不已。

然而事已至此,德珍无法,只得福身回道:“奴婢是新进宫女,为给主子采送石榴花去戏台,一不小心迷路又见天色乎变,就提前避雨在此。”话有真有假,只愿就此蒙混过去。

“哦?”男子喜淡淡的应了一声,再开口,语气已是严厉的逼问:“主子,你的主子又是谁?兰妃还是佟妃?或者是荣、惠二妃中的一位?可她们并无一人喜欢石榴花!”

这男子竟如此了解后*宫诸事,德珍惊愕抬头,只一眼她又迅疾低头,心中正惶惶不安,忽见男子伫立的地方一片水渍,她灵机一动,便道:“虽是炎炎夏日,淋雨受凉却也不可轻忽。奴婢这有一块新做的绣帕,还望大人不嫌,略擦一擦也是好的。”说是掏出一块绣梅锦帕,恭恭敬敬地高举递上。

男子显然没料到德珍态度遽变,他微怔了一下,皱眉盯着那块锦帕半晌才接过,看了一眼锦帕上那株有六片花瓣的梅花,轻咦了声道:“这上面绣得是报慈寺的宋梅?”没等德珍回答,他又道了句“你有心了”,便以帕擦拭面上雨水。

德珍见男子没再多问,正半侧过身整理仪容,她忙草草行了个礼,口中并同时说道:“主子那还等着复命,奴婢先行告退。”

一言未完,人已跑入雨中。

外面的雨下得极大,一阵紧过一阵,雨水打在身上,就像无数小石子砸落在身。

德珍却犹自不觉,只感心里仿佛揣了一面急鼓似地,怦怦地响个不停。她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攥着长及脚踝的长袍渐渐从亭子外跑远,却隐隐约约地好似还听到一个太监的声音从雨声中传来:“原来在这,奴才可找了您好一阵…”听到这话,她不由地跑得更快。

一路慌不择路的狂跑,竟让她跑到了更衣室。

德珍喜出望外,正打算悄然返回茶房,却听墙角边有喁喁的说话声。在墙角处,有一扇破子直棂的观景花窗,因听到福英的名字,她便停住脚步,靠在花窗一边的实心处,听她们说福英的事。

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那叫福英的,听说和新晋的玉答应曾经是一个屋的。这有一样学一样,哪怕以前没那个心思,现在有个这好的机会,她还不好好得抓住!”另一个女子的声音笑啐道:“瞧你眼红得劲!说这话也不嫌酸!”

头一个透着酸味的声音,德珍听出来了,是说福英她…可能正在承恩!

这个念头刚在脑中一闪,德珍双脚倏然就是一软,似要无力滑到在地,又恐花窗内的两人发现,她忙强打精神默然离开。

本是返回茶房的路,德珍却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更衣室入口的正面,立在一处嶙峋的假山后,窥望更衣室正间外的情形。原以为不会看见什么,却意外地看到宫中最常见的一幕——仗势欺人!

此时,大雨势头已小,乌云渐渐散去,隐有放晴之态。

随着放亮的天光,德珍清楚地看见,跪在雨地里的人,不是福英又是谁?

福英不屈地挺直背脊跪着,却又态度恭敬地低眉敛目,而居高临下立在她前面的女子,正是在观戏台上让德珍惊艳的宜贵人。

宜贵人娉婷地立在那,身边有宫女撑着一把白绸伞,为她遮挡细绵绵的雨丝。这样凝目望去,端是一副水帘迷蒙的静默美人图。然而这并不是一副真正供人欣赏的画卷,画中艳若牡丹的美人儿也不是静止不动。

“当啷”一声脆响,只见宜贵人从发髻中抽出一支赤金红宝石簪,毫不在意簪子的名贵直接扔在地上。而后凤眼轻轻一挑,明艳一笑,曼声说道:“皇上御赐的金簪,让你给撞在了地上,你说该怎么赔?”

福英垂首不语,只有笼在身侧紧攥的双手,昭显她此刻的不平。

宜贵人娇声一笑,笑靥如花,慢条斯理道:“不说是吗?那让我帮你选择可好?你已经因当差不当罚了跪,是不能再受相同的责罚了。”她单手支颐,看着福英状似思考了下,忽然俯身挑起福英的下颚。

“小主,当心淋雨!”见宜贵人探身出了伞下,一旁的小宫女忙撑伞过去。

宜贵人不予理会,只细细盯着福英秀丽的容颜,目中绽出阴魅而狠厉的冷光,粲然一笑:“真是一个美人呀!这般如花似玉的脸蛋儿,何其珍贵,就不知与皇上御赐之物相比如何?”说着她又细瞧了瞧,轻轻“唔”了一声,叙道:“都说世间女儿容貌最珍贵,我想也能相比一二了!这样吧,就用你的容貌来赔!”

一个赔字落下,一动不动跪着得福英,浑身急剧一颤。

————

ps:谢谢支持的亲们,话说能有推荐票或者粉红票支持就够,pk票有些浪费…咳咳,留着购买它的起点币,能多看些文的说。(咕~~b,西区,就是说你,还有给俺投pk票的书友。)

蒙脸,涨收藏吧,为什么收藏不动,是偶写得不好吗?呃,我自己倒写得挺high滴!⊙?⊙b!

——

第三十一章 原来是他

福英几不可见的微微一震,分毫不差的落入宜贵人眼中,她终于满意地笑了,那是一种自眼底漫出的笑意。

在笑时,宜贵人又直立起身,以鞋头踢了下金簪,到福英的眼皮底下;倨傲的睨视着福英,眼底眉梢尽是厌恶:“打狗也要看主人,你既是佟妃的人,我自会给你个恩典,就自己动手吧!”见福英僵住不动,宜贵人不耐烦道:“还不快!”

语气凌厉的催促,让福英再难保持沉默。

只见她单薄的双肩剧烈一颤,右手颤巍巍的伸向那支金簪,手却在刚伸出去一半的时候,突然匍匐在湿漉漉的雨地上,竭力抑制住声音的颤抖道:“奴婢知错,请宜贵人恕罪。”

“知错?”宜贵人嗤笑一声,问:“你可知什么地方错了?”

福英默然片刻,正要答话,宜贵人抢先道:“错?不,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声音铿然。

既然没有做错,为何还要针对福英…匿身在假山后的德珍,听得满腹不解。

福英亦是不解,不由错愕的抬眸,迷惑的望着宜贵人。

宜贵人冷冷一笑,骤然上前一步,捏住福英的下颌,涂着鲜红丹蔻的长指甲深深陷入福英柔嫩的肌肤。

福英不禁仰起头,面露痛苦的吃痛一声。

这个时候,雨停了下来,天已放晴,树叶上的水,在阳光下变得晶莹剔透,从叶尖上一滴滴的落下,发出滴滴答答的清脆声响。有一滴雨珠落在德珍光洁的额头,冰冰凉凉的沁入感,令她瞬时起的冲出去的念头,在下一瞬已被浇熄,她仍留在原地窥视眼前一幕。

彼时,宜贵人正捏着福英的下颌直起身,福英终不堪肌肤的疼痛,顺着宜贵人手上的力道忍痛起身。

感到手指间有些许的粘腻传来,宜贵人凤眼微微一眯,紧盯着福英终难掩惊恐的眼睛,一字一字吐词清晰的说道:“错,不在于你做了什么,而在你本身就是错!”声色俱厉。

随着宜贵人阴冷的话语道出,福英胸腔渐渐起伏,有“呃呃”地抽气声溢出发白的双唇。

宜贵人视若无睹,依然狠掐着福英的下颌,脸色不变的说道:“谁叫你容貌不俗,佟妃又打算让将你送出去,以分得皇上的宠爱!”说到这,她明艳的容颜凶狠了一瞬,切齿道:“我不管你有没有心争宠,也不管佟妃拿你作何用,只要是妄图分走皇上宠爱的,就是我郭络罗·怡心的敌人!”

掷地有声的将最后一个字说完,宜贵人右手狠狠一松,长长的指甲在划过福英下颚时,站立不稳的福英脚下一个踉跄,随即重重地摔倒在地。

福英!

——德珍双手猛地一下捂住口,瞪大眼睛,看着福英血淋淋的下颌。

宜贵人也看着福英,却是居高临下的睥睨着福英,语气已显咄咄机锋:“给我划!”

“不…”福英撑在地上喘息了一声,忙在地上跪好,泪如雨下的乞求道:“宜贵人恕罪,奴婢真的从没妄想过,更没同皇上发生过什么——”话戛然而止,却是宜贵人一个眼刀扫去,凛声截断道:“你是要自己动手,还是要我动手!?”

闻言,福英身上骤然失力的瘫软下来,一双已被鹅卵石地面磨破的手,毫无痛觉的撑在地上,那双渐渐凝满绝望的眼睛看着金簪,颤声道:“不敢劳宜贵人动手。”她一边说一边紧攥金簪,一分一分地逼近惨白的脸颊:“…奴婢自己动手就好…”话还没说完,一个看着颇有几分机灵的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的从水榭远远跑来,不及歇口气,忙不迭的凑到宜贵人耳边小声低语。

一番低语后,只见宜贵人脸色瞬间一变,扭头恶狠狠地瞪了眼福英,大为不甘道:“今天且饶了你,下次若再撞到我手上,你就小心些!”说宝,立时瞥开眼,不去看欣喜若狂的福英。

许是感到宜贵人的不悦,立在她左右的那小宫女和小太监,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去。

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的德珍,这时却是大松了口气,浑身无力地转身背靠着假山。

然而,不等德珍一口气松完,只听一太监扬声高喊道:“皇上驾到——裕亲王到——”

德珍背脊一凉,身形僵硬的转回身,就见两个高大的男子走来。

这两名男子都拥有出众的外表,只是在同样挺拔的身形下,一人稍显清瘦,一人略觉魁梧。

清瘦的一位自然是当今天子玄烨。

他一身明黄色五爪金龙蟒袍,在耀眼的阳光下格外的炫目,让人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他。这可能与身穿着象征天下权势的龙袍有关,却更与他自身的外貌气度相关。只见他面如冠玉,目若点漆,端是英姿非凡…这是德珍第一次正视玄烨,觉得他若没有一身不怒自威的帝王之气,再褪下这身九五之尊的明黄色龙袍,便是书中所述那般——当是一位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

刚想到这,德珍双颊灼烫,目光忙从玄烨的脸上移开,粗略的掠过那名该是世祖皇帝第二子,与玄烨兄弟感情甚笃的兄长裕亲王,爱新觉罗·福全。因是匆匆一瞥,只觉福全长得剑眉星目,甚是英武正气。

在德珍凝目望去的时候,地上已乌压压的跪了一群人。

宜贵人也忙迎上前,低头福了一福,落落大方道:“皇上万福。”略一顿,身姿轻盈的一侧身,又给福全行了个礼:“裕亲王有礼了。”

福全礼貌的颔首,目中隐着一抹淡淡的疏离,默然的立于玄烨身边。

玄烨双手扶起宜贵人,目光温柔:“留你一个人在这,有些无趣了吧。”

宜贵人顺势起身,转眸而笑,笑容明艳照人,声音温软:“并未等多久,臣妾怎会无趣。”话一停,漂亮的丹凤眼飞快地睇了一眼玄烨,复又低低的垂下,连同声音也一并低了下去:“再说能等皇上,臣妾高兴。”几不可闻的话语方落,宜贵人蓦地抬头,下颌微扬,目光大胆的看向玄烨。

玄烨朗目含笑,没有因为宜贵人僭越的动作不悦,却也不再多言,向跪地的众人道了一声起,便朝更衣室一抬手,道:“二皇兄,淋雨易招伤寒,你先换了朕的常服,等奴才将你的衣服送来,我们在同去戏楼。”

福全颔首,不卑不亢的推拒道:“谢皇上厚爱。不过微臣若穿皇上的常服,却也是于礼不合,有违祖宗家法。”

玄烨摇头,语气无奈:“二哥,你我自家兄弟,何来这多礼数。”话中亲昵之词,尽显玄烨的看重之意。

福全仍然垂首不语,没有半分的受宠若惊。

德珍却是大吃一惊,眼睛怔怔地望着福全,目光又是不可置信,又是意料之中——半个时辰前,亭中遇见的男子竟然就是他!

————

ps:求收藏,推荐票,小粉红。^_^。

第三十二章 雨过天晴

这个低沉的声音,这身石青色蟒袍,她怎会一时忘了!?

这分明就是在亭中避雨的那男子,而他竟是当今天子的异母兄长裕亲王!不仅如此,他现在还和皇上在一起…若先前她不是早走一步,岂不是会和他们撞个正着?!

德珍又背过身,倚着假山而靠,手紧压住胸口,心里一阵后怕。

正在这时,玄烨微含讶然的声音突然响起:“这不是你先前还戴着的发簪?”说时步子一停,眼睛从浑身湿透的福英身上掠过,转向走在一旁的宜贵人。

宜贵人笑容只是僵硬了一瞬,随即翩然跃前数步,在玄烨的面前拜下:“臣妾有罪,请皇上责罚!”自责之情溢于言表。

转回身,又看见这一幕的德珍不免暗暗诧异,嚣张跋扈的宜贵人竟会有如此温婉一面。

玄烨抬手,随侧的宫人忙去搀扶宜贵人起身,宜贵人却犹自不起。玄烨只好道:“有罪,也要先告诉朕是何罪,你起来说吧。”

宜贵人哽咽道:“臣妾折坏了御赐之物,那是皇上赐给臣妾的…”说话间她仍未起身,反而越发的俯了下去;哽咽的声音,惋惜的语气,好似不为自身自罚担忧,只是满怀伤心金簪的折损。

玄烨见状不觉一动,亲上前扶起宜贵人,道:“一件赏玩之物,不必太过介怀。就是要治罪,也要朕弄清前因后果才是。”

宜贵人这才起身,狭长的凤目隐现莹莹泪光:“臣妾发簪没戴稳,不想同人一撞簪子就掉了,让地上污水给脏了。”她的声音越说越柔,软吟吟地十分悦耳:“那可是皇上的御赐之物,却让臣妾这般不小心弄坏,臣妾实为有负皇上厚爱。”

一番说辞声情并茂,却教默然立于一旁的福全微微皱眉,不着痕迹的退开半步。

玄烨自幼习武,外表虽似白面书生,其骑射功夫却不下一般的好手,当下就敏锐的察觉福全的疏远,他面上的温柔也随之淡了下来,道:“是谁撞了宜贵人?”虽在问话,眼睛却盯着福英。

见玄烨的面上柔色顿消,宜贵人神色诧异了一瞬,已静静地立在一侧不语。

德珍却因玄烨的问话,心被紧紧地提起,目光担忧的望着福英。

一直低着头的福英,这时忽然直直跪下。

更衣室的掌事太监列众而出,躬身禀道:“回皇上的话。宜小主见外面雨小了,出来走走,谁知被这宫女冒冒失失得给撞了。”顿了顿,朝后瞥了眼福英,旋即又补充道:“宜小主见这宫女是佟妃娘娘的人,就是差点被撞得摔倒了,也没责罚她。不过这宫女到底也是佟妃娘娘身边的人,听了宜小主不责罚的话,仍执意跪地请罪。”

话音落尽,四下一片安静,当时在场的一众人,竟无一人道出事实!

德珍听得胸口一震,双手不自觉的一握——青天白日下,竟然这样堂而皇之的欺瞒圣听!

可这就是皇宫,再真实不过的皇宫!

难怪入宫之前,父亲会那般严厉的告诫她,让她忘记祖母的临终之言,定要平安出宫。也难怪在祖母病逝后,母亲还是无法对祖母心存介怀,仍怨怪祖母加在她身上的枷锁。

如此颠倒是非黑白的地方,父母又怎会放心她待于此?

想起在家中,她听老嬷嬷讲宫中诸事时,总是一通百通,很快地自思出个中道理,母亲却反而更加担忧的看着她。原来最了解她的人,不是她自己,而是疼爱她的母亲…果真于她而言,明白是一回事,接受却又…

不再想下去,德珍强迫自己接受眼前的事实,又心怀担忧的向假山外望去。

就见宜贵人笑看了眼掌事太监,趁着玄烨开口再问之前,欠身道:“皇上,这并怨不得他人,怪只怪臣妾粗心大意。再则就是惩罚,这宫女也担了应负的责任,她这不是也淋了一场雨吗?臣妾恳请皇上原谅这宫女的无心之失。”

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宫女,玄烨怎会多费心思,他含笑的赞了一两句宜贵人,吩咐她起来,道:“你也无需再自责,一只金簪而已,朕再命人送你就是。”

宜贵人闻言又一欠身,妩媚一笑:“谢皇上赏赐。”

玄烨颔首,笑看向福全:“朕方才喝了一盏龙井,是用定窑茶瓯沏的,倒是觉得新奇。二皇兄,正好也品一品可觉不同。”说着又觉不可思议的摇头笑笑:“居然还是一个小宫女沏的。”

福全笑应道:“托皇上的福了。”

说话中,一行人再次举步向更衣室走去。

路经全身匍匐在湿地上的福英,谁也没有为她停留半步。

只在走到更衣室门口时,宜贵人对玄烨说了几句,有她身边的小宫女跑回去扶起了跪地的福英。

就这样,一场由宜贵人演得金簪之戏,不过寥寥数语便落下帷幕。

德珍看着空旷的院中,一个激灵回过神,抑下欲上前探福英的冲动,她摒去一切杂思向茶水房跑去,终赶在刘进忠之前到达。

按例一番令她不敢掉以轻心的盘问,刘进忠才敛下目中犀利道:“你俩姐妹倒殊途同归了,本想让你亲自送茶…”一句低声的感慨未完,只朝德珍摆手道:“罢了,去沏两盏龙井,就自己在这熬些姜汤去去寒。”

一场电闪雷鸣的暴雨后,茶水房里依旧闷热不已,德珍抹了抹额头有些炙烫的细汗,用剪得短短的指甲死死掐进手心里,提起精神作势不知的问了一句福英怎么了,得到了意料之中刘进忠的打发话语,她便依言煮水泡茶。

这一次的煮水泡茶似乎特别的漫长,德珍不知她究竟用了多久的时间,刘进忠才带着端茶的小太监离开。她无力地倚在门栏口,看着渐渐走远的刘进忠等人,又拿手背拭了拭渗满细汗的额头,似乎真得有些烫,难道真是染了伤寒?

这时,只剩德珍一个人在茶房里,自无人回答她的呢喃自问。

走回茶房,她一看灶台上的瓷碗里,有刘进忠吩咐小太监切好的姜片,不由笑了笑。摇摇晃晃的走过去,待要架锅烧水,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连忙撑着灶台走到门口的八仙桌那坐下。

正呆呆的坐了一会儿,只听见青霞的声音从茶房外传来,好像在说:“嬷嬷,奴婢问了,德珍她在茶房里煮茶,人应该还在这里的。”德珍听到这一句,还在想是否来人是万嬷嬷,她们人已经走了进来。

万嬷嬷一见德珍狼狈的样子,一向面无表情的容长脸上,立时眉头一竖,正言厉色道:“福英弄成了那样,怎么连你煮个茶也能煮成这样,难不成这茶房没屋顶还能漏进雨?!”声音不觉拔尖。

这大概还是自己第一次见万嬷嬷生气吧…德珍有些恍惚的看着万嬷嬷想道。

一念想毕,德珍强撑着力气起身,要给万嬷嬷福身拜下。却在这拜下的一瞬,她忽然格外想念母亲的怀抱,就像以前每一次生病的时候,那般渴望母亲温柔的抚慰。她想,自己可能真的是受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