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道出无念的现实,德珍神情一滞,想起曾对玉玲说的话,她失笑了一下,遣退了小许子下去,郑重其事的看着福英道:“会让小许子请你来,我也是无奈之举。如今我的一举一动怕是已置于他人视线之下,幸亏还住在佟妃的宫中,尚能有一两分隐私可言。若出了迎翠殿,就怕难以保证了。”

听罢,福英不假思索,直接说道:“德常在有什么需要奴婢办的事,还请尽管说,奴婢一定尽全力而为。”

德珍感动,眼睛不由一热,再顾不得其他,握住福英的手,感激道:“福姐姐,谢谢你。”今日事发突然,令她瞬间成为让六宫侧目之人,也让她倍感孤立无援,此时的丝丝温情,与她而言无疑是难而可贵。

福英没有拒绝德珍这份亲厚,回握住德珍的手,目光担忧而诚挚:“你能得皇上的看重,这是多少人祈盼不来的天恩。可物极必反,你恩宠如此之甚,恐招来他人嫉妒,还望你小心。”

德珍听福英言语句句交心,在欣慰之余,却只能强忍住感动的泪水,抑制情绪道:“正因为如此,我才请你过来。”

福英见德珍要言归正传,立时神色一正,洗耳恭听。

德珍放开福英的手,走回纱窗下,望着窗外道:“我想让福姐姐今晚突发病症,而且要一病不起,然后明天我自会请文大人为姐姐医治。”说到这,顿了顿:“这事有一定的危险,还望福姐姐慎重考虑,就是不答应也无妨。”

听了德珍让她做的事,福英吃了一惊,全然不解的望着德珍,半晌才平静道:“好。”

一个“好”字落下,德珍浑身一震,猛然回身,震惊的看着福英,问:“你可知我要你做什么吗?你就答应!那可是欺君大罪,是让你和文大人一起合谋,帮我做出患病的假象!”

福英显然不知德珍的意图,很是吓了一跳,在当场愣了好一阵子,竟又对德珍一笑,道:“若是小心行事,也不会让人发现不是?奴婢自然要答应。”

看见福英故作轻松的样子,德珍眼中霎时溢满泪水,她忙背过身去悄然拭泪。

福英此时却又蛾眉一蹙,提醒道:“德常在想要以此,避去现在的风头,固然是好。可您要知道,您已经身在此处,能避得过一时,可避不过一世。”越说越发忧心:“德常在刚得晋封,地位还不稳固,若此时就病居不出,只怕皇上会——”

话没说完,福英的声音戛然而止,顿了片刻,道:“还望德常在三思。”

德珍拭干眼泪,再次强打起精神回身,道:“我明白福姐姐的意思。”

后*宫嫔妃众多,稍淡出皇上的视线,就可能落得被淡忘的下场,从此再无恩宠可言。而一个无恩宠的嫔妃,要在后*宫中生存是步履维艰,甚至还得受宫人的气。

看着神色坚定的德珍,福英不解道:“那为何…”

德珍徐徐行至靠墙的矮柜旁,如玉白净的手指缓缓拂过各式精美的首饰,幽幽道:“福姐姐你忽略了一件事,这天下是由皇上做主,可这后*宫却是有太皇太后做主。而这位历经三朝的太皇太后,最维护的就是祖制规矩,岂会喜欢搅乱后*宫秩序之人。我从越级晋封,并且还与皇上相携而行,就这两点便不容于太皇太后。若我再趁势得宠,只怕太皇太后更容不下我,到时就是佟妃想护我也护不得。”

说到此处,德珍侧面看了一眼震惊难言的福英,低声道:“福姐姐认为,皇上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嫔妃,忤逆一手将他养大推上皇位的太皇太后吗?”

而且以当年,太皇太后对孝献皇后一事的处置手段,难保父兄不因她遭劫。可如今的乌雅家,再经不起任何风雨,所以哪怕只有一点的可能,她也要先将它扼杀!

想到这里,德珍目光一凛,缓缓移动的手指一停,从诸多首饰中执起一支只有一宫主位才可佩戴的金步摇,转头盯着对福音道:“如此一来,我只有暂敛锋芒,徐徐图之!”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金步摇一分一分的插进她的髻中。

“珍妹妹,你不是一直期盼着出宫,怎会…”看着忽然变得陌生的德珍,福英惊讶之下,不禁称呼一变。

德珍垂下眼帘,道:“此一时彼一时。”

福英闻言一怔,无语凝噎片刻,她深深一福:“德常在保重,奴婢告退。”

*

福英走后不久,南织堂又热闹起来。

二十多名敬事房宫人,带着那架明黄色的步舆停在了南织堂外,再次引起了周边宫人的侧目。

敬事房总管太监顾问行,对这一切视若平常,也对小许子递来的荷包自然的收下,笑呵呵的向德珍伸出一只手道:“请小主上车。”又睨了一眼南织堂门口三寸高的门槛,提醒道:“小主仔细脚下。”

德珍轻轻点头,将左手搭在顾问行的手背上,款款跨过门槛。

一出明德堂,德珍就感到来自四处不明的目光,她微微低眸,看了看身上这袭佟妃赏赐的夏袍,神色坦然的走入步舆。

“起——”随着一声尖细的高唱,八人所抬的步舆稳稳而起,浩浩荡荡的行出迎翠殿。

此时,宫灯初上,夜幕降临,整个西苑忽然之间变得静谧而安详。白日里触目即是的亭台楼阁、苍松翠柏,在此刻已模糊在暮暗的夜色中。唯有如镜平滑的太液池,有粼粼的水波摇曳着月影,闪烁着淡淡的光华。

坐在高于众人的步舆上,德珍吹着夏末习习的晚风,看着波光粼粼的太液池,不知为何想起了玉玲,想起了那晚玉玲就是带着满心的雀跃与华美的梦想,坐上了这步舆。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夜恩宠后的失宠,直到佟妃有意的提携才复又得宠,以至今日成为倚靠佟妃生存的菟丝花,不知哪日被弃,只能小心翼翼的侍奉佟妃!

忽生的念头,让德珍胸口猛的一紧,她手一下死按住胸口,转眸看向不远处灯火璀璨的瀛台,心里暗暗一阵惕然。

在这心思辗转间,已至瀛台的正门翔鸾阁,步舆停落了下来,顾问行在舆外恭请道:“到了,请小主下车。”

德珍闭眼,定了定心神,走下步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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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始承恩泽(四)

临近中秋的夜晚,月色很好,淡淡的一抹白光,透过纱窗,照入了高阁之内。

顾问行顺着月光朝窗外一看,不过三十多岁却已往下掉的眉梢微微一皱,旋即却是笑得一脸灿烂上前,走到垂着重重鲛纱的楠木月洞门落地罩外,笑道:“德小主,皇上差不多要从勤政殿过来,您该起身了。”

闻言,浸在撒有玫瑰花瓣浴桶里的德珍猝然睁眼,盯着纱幔外幢幢的人影一时僵硬住了全身。

半晌,德珍抬眸侧目一笑,轻抬起光洁的手臂,伸向侍立在一旁的掌事姑姑,让自己忽视身边十数双眼睛,身无一物的走出浴桶。

掌事姑姑松开手,接过小宫女递来的素白浴衣,亲自给德珍裹上,却发现白绸下的身子发着抖,不由了然一笑:“德小主,您别担心!奴婢在这当差十多年,可是为许多主子、小主侍浴过的,您的身子可是数一数二的好,准能得皇上喜欢。”说时,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德珍曲线毕露的娇躯。

德珍大为窘迫,又恼掌事姑姑的话,偏却发作不得,只好低头不语,心里自暗暗腹诽道:这话也不知对多少人说过。

见德珍不以为然,掌事姑姑自哂一笑,识趣的不再说话,默默服侍德珍更衣。

许是沐浴时耽搁了太久,为她更衣、开脸的动作加快了,却仍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一时事毕,德珍看着水银镜中的自己,长发披肩,面若桃李,明眸皓齿,与往日似乎并无什么改变,却又似乎多了几分从前不曾有的娇媚,也多了几许不安害怕的神色。可她不是明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为何还会不安与害怕?

不给继续胡思乱想的时间,纱幔簌簌响动,顾问行的脚步声匆匆而来,略显焦急的催促,道:“德小主,皇上都回寝宫了!您可不能让皇上等着呀,快随洒家过去吧。”说时阁内的宫人已各相忙碌起来。

片刻,原还立于四下的十六名宫人,已人手一柄掐丝珐琅把灯,分左右两列恭候在落地罩外。德珍看着两相交映的灯火流光,不禁想起今下午的幕幕场景,心神一阵恍惚,直至她随十六盏把灯走入寝殿,听见“吱呀”一下殿门关闭声,她才恍然回神。

德珍猛回头一看,身后的漆红殿门已紧紧闭上,她不可抑制的猛喘一口气,木然的看向寝殿。

光亮可鉴的方砖地上,从殿门至楠木落地罩的十余尺距离,对列置着清一色楠木框葫芦式戳灯,将殿内此段照如白昼。但随着落地罩后一层层延至寝殿深处逐一通梁垂下的纱幔,又模糊了光线,隐约只能看见纱幔后烛影摇曳,恍惚有个颀长的黑影渐趋渐近,那沉缓的脚步声也慢慢走出纱幔。

蓦然地,德珍不由自主地垂下双手,死死地攥住紧贴肌肤的薄纱,可这身金绣并蒂莲桃红色纱衣薄如蝉翼,攥在手心里是那样的不安,唯恐稍稍使劲便会听到“哧啦”的断裂之声。

在犹豫攥与不攥之间,有略略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大胆乌雅氏,竟敢让朕等你!”

德珍吓了一跳,惊惶抬头,看见背光而立的玄烨,她强压下心中的惶恐,连忙跪下请罪。

见德珍跪下,玄烨反却一笑,声音愉悦:“朕又没责怪你,怎么动不动就下跪。”说完,扶起德珍。

甫听出玄烨无责怪之意,德珍心里这才一松,却感到玄烨手心的温度,透过纱衣烫伤肌肤。

德珍顿时又一阵紧张,却不敢挥开玄烨的手,只能竭力镇定下来,顺势起身道:“谢皇上不罚之恩。”说话间,一直眼眸低垂,不敢直视那双清洌的眼睛。

岂料一声言谢下,玄烨话锋陡然一转,道:“不过你也真是大胆了。朕诸位嫔妃中,只有你让朕等了。”语气平淡无波,德珍却听的不安,正暗自思忖如何回应,冷不防玄烨一把抬起她的下颌。

四目瞬间相对,两人皆沉默不语。

不知是否是两侧的灯光太亮,还是她太过紧张看错,竟在玄烨眼中见有喜色划过,德珍心中一动,空白良久的脑海开始慢慢转动;她目光毫不闪躲的凝望了玄烨一眼,纤密的眼睫垂下,道:“皇上,臣妾不是大胆,而是害怕。”

玄烨轻咦:“害怕?难道朕对你不好?才让你害怕。”

德珍略一用头,偏头侧过被抬着的下颌,而后翩然跪下,道:“不是对臣妾不好,是因为皇上对臣妾太好,臣妾才害怕。”话顿一顿:“今天的事发生的很突然,不过短短半天的时间,却像是翻天覆地一样的变化。臣妾觉得这一切就如做梦一样,以前只曾听闻过的主子、小主们给臣妾送了礼,连臣妾服侍了半年的佟妃娘娘也叫臣妾妹妹…更主要的是皇上您——”

说到这里,德珍身体一颤,话语停了下来。

玄烨并未接口,少时,他才不辨喜怒,道:“你想说什么就说,朕先赦你无罪。”

德珍撑在地上的手,似紧张的死死握着,她才轻颤道:“臣妾从没奢望过有一日能侍奉皇上,也不敢想。可今天皇上不仅为臣妾出头,还给臣妾越级封了嫔妃之位,但臣妾就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宫人,和其他的宫女一样,就期盼着将来出宫后兄嫂不嫌,能有个安生立命的去处…这样平凡的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会对臣妾看重…臣妾害怕这就是梦。”说着说着,声音越发的迷茫无措,显出丝丝惶然不安。

玄烨不由一愣,完全没想到会听见这样一番剖心之言,他眯眼沉默着,倏然想起端阳当日德珍泡茶后的离开,再看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德珍片刻,方一边扶起德珍一边温声道:“别害怕,这不是梦,朕待你好自有真心。”

看到玄烨眼睛里的温柔,德珍心一松,不禁眼睛一湿:“皇上…”唤了一声,喉间已然哽住,方才的一番话虽有计量,却又何尝没有真言?

德珍想起今日下午,玄烨曾对她说得那一句作自己亲人的话,不敢情意有几分真几分假,仍然让她感激:“谢谢您…”一句言谢说出,德珍盈盈于睫的泪水,终于划落脸颊。

玄烨情意一动,又抬起德珍的下颌,看着那张清丽妩媚的容颜,动作轻柔的揩过颊上泪珠,道:“你清丽无双,以后不可再妄自菲薄…不过你既一直怀疑这是梦,那就感觉一下朕可是真的…”微微沙哑的声音越说越低,不待说完,玄烨一把打横抱起只着一件纱衣的德珍,阔步朝寝殿深处走去。

桃红的纱衣落地,明黄的帷帐垂下…

一旁的彩烛忽暗忽明,摇曳不止,逶迤在地的明黄帷帐,也晃动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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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灯:清宫里拿着手上用于室外的灯,叫把灯。

戳灯:清宫里的宫殿头,把高高支架在地上的灯叫戳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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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嫔妃之礼

自后半夜迷迷糊糊的有了睡意,德珍原以为不一会将再度醒来,不料后面睡得极沉,竟一夜无梦到天亮。人却仍本能的惕然着,隐隐听到一道开门声,她瞬间就惊醒了过来,睁眼一看,殿内已不见玄烨的踪影,只余她一人独卧在榻。

心里莫名的一阵急惶,见有捧着洗漱用具和衣物鱼贯而入的宫人,德珍忙撩开明黄帷帐,着急问道:“皇上呢?”说完忽忆起玄烨每日五更早朝,不觉失态,顿了一下复又絮絮问道:“皇上是去勤政殿了吗?”

“回小主的话,皇上早半个时辰前就去了勤政殿听政。”一个外表严肃的嬷嬷答了话,与一名小宫女分别蜷起床榻头尾的帷帐,又按例向德珍福了个身,不苟言笑的问道:“小主,可是要起身了?”

德珍看了一眼小宫女手中捧着的温水,她轻轻“恩”了一声。

闻声,嬷嬷向捧着温水的小宫女睇了一眼,那小宫女随即轻步上前,于脚踏处高举铜盆跪下。随后,有小宫女递上浸了温水的绵巾,相继又递上青盐漱口,再以温水净面一次,方有宫人服侍她穿了中衣下榻。

宫人们一应沉默而又细致入微的服侍着,一时寝殿里寂静无声,只听得见?的轻微声响。

德珍由两名小宫女搀扶着在梳妆台坐下,随意瞥了一眼近二十名低眉顺眼的宫人,心中不由感慨万千:如斯的享受的生活,难怪人人都盼望得获圣宠。

一念想毕,正欲收回目光,忽瞟见嬷嬷将榻上一方染有血渍的白绢收捡入锦盒,德珍一下想起昨夜之事,面口霎时一红,忙不迭低下头。只在这时,一名捧着一只放有彩绘“榴开百子”瓷碗的漆盘太监,笑眯眯的走来:“小主吉祥,这是皇上临走前特意吩咐御膳房为小主熬的红枣莲子羹。”说着举起漆盘跪下:“奴才恭祝小主早生龙子!”

在宫里,并不是每一位侍寝嫔妃都有御赐的“吉汤”,因而在侍寝后的第二天,“吉汤”不止是一种寓意吉祥的征兆,更是得宠与否的风标。

“恭祝小主早生龙子!”殿中余下众宫人见状,纷纷跪地道贺。

德珍想起昨晚玄烨的温柔相待,心中顿时一柔。她含笑让众人起身,端起红枣莲子羹低头用下一口,味道甘醇可口,不紧抿唇一笑:看来昨日侍寝前的一番话,应该不会让玄烨短时忘了自己…而他对自己那样温柔,应该也是有些许真情的吧?

甫不确定的想过,脑海中瞬时闪过玄烨对玉玲宠爱时的反复,心中惕然一紧。

德珍强令自己摒除杂念,简单用过手中的“吉汤”;从小太监捧着的三套夏袍中,避开佟妃素喜的白色,以及含着喜意吉祥的银红,选了一身天青色绣折枝玉兰直身式单氅衣,再以玉兰绢花为头饰,便领着刘进忠为她选的三名小宫女,乘步舆回迎翠殿向佟妃请安。

彼时宫中无后,新侍寝嫔妃只需向兰妃或佟妃中一位请安即可;至于民间新妇入门第二日向公婆请安一习俗,在宫中虽也有讲究,但以她宫女的出身,又是低阶嫔妃,却是无资格叩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想到这些,德珍犹觉庆幸,以她现在的风头实为不宜叩见两宫太后,尤其是太皇太后。

心念间,步舆已过了宝月亭,远远已见迎翠殿的宫门。

德珍让步舆停下,搭着小宫女的手,一应含笑受了路上宫人的行礼,徒步走入迎翠殿。

刚走到迎翠殿正殿丹墀下,就见小许子按着她昨日的吩咐,捧着一盏清茶从南织堂走来。

“主子万福。”小许子看见德珍,立马喜滋滋的迎上去。

德珍赞许的看了眼小许子,遣了三名小宫女先回南织堂,再请小允子代她向佟妃通传一声。

这一次,不再像上次那样,等了快一个时辰才得召见。很快地,佟妃便吩咐了小允子领她入内。一走进次间,德珍旋即上前向佟妃行三叩九跪大礼,再奉上小许子准备的茶盏,口中并道:“请娘娘用茶。”

按宫中规矩初次侍寝的嫔妃,因于次日向皇后行三跪九叩的敬茶礼,再聆听皇后的一番妇德之言。

佟妃微微一怔,看着德珍捧至头顶的茶盏一会,方接过茶盏,轻呷了一口,言语温和的说了几句后*宫相处之道,又吩咐万嬷嬷亲自扶起德珍到一旁坐下,道:“宫中女子能得皇上宠爱不易,你如今有这样大的造化,更应该尽心侍奉皇上,以求早日生下皇子。”说时愈发语重心长:“这样你于龙嗣有功,也可堵悠悠众口,方能不负皇上对你越级晋封。”

德珍轻轻应是,又听佟妃叙叙了半阵诸如“龙嗣”等言,才听佟妃笑道:“小允子,送德常在。”

德珍心中还惦记旁事,听言,便直接向佟妃告辞离开。

搭着小许子的手,随着小允子身后,徐徐走出迎翠殿;却不想迎面遇见携小宫女来请安的玉玲,她二人皆是一怔。

片刻,玉玲忙快走几步,到丹墀上向德珍屈膝一礼:“德常在。”

德珍看着向自己行礼的玉玲,心里不禁自嘲一笑,没想到她二人倒是殊途同归了,面上却无话可说,只微微颔首便错身而过。

见德珍默然离开,玉玲情急之下,脱口唤道:“德姐姐!”

正下拾阶而下的德珍,闻声止步,搭着小许子的手回身,问道:“玉答应,何事?”

听到德珍疏离淡漠的口吻,玉玲神色一怔,欲言又止的望着德珍,一时默默无语。

德珍见玉玲不语,也不再开口,向玉玲微微点头,即歇小许子回南织堂。

走到了南织堂外,见那三名小宫女低头侍立着,并没有入堂里去,德珍心下略略满意,却看也没看那三名小宫女,径自回到南织堂正间首位坐下。

小许子连忙捧了温茶奉上,复又出去领了那三名小宫女入内,向德珍口头请安。

德珍看着下面跪着的三人,皆是十五六岁的样子,跪在左边的是三人中容貌最好的,不过也只是肤白杏眼,略有几分姿色而已;跪在中间的小宫女,一张圆脸,体态微丰,身上透着一股憨厚的劲儿;跪在右边的小宫女,长了张容长脸,五官平凡,但是眼睛明亮,身上衣服虽然半旧不新,却收拾的极为干净,让人看着舒心。

一阵端量后,德珍仍然不语,也不让那三名小宫女起身,而是缓缓地品起茶。

小许子机灵,眼珠子一转,立时肃声喝道:“主子身边不用来历不明的人,还不快向主子回禀了!”那三名小宫女一惊,忙一一报名,及曾在哪当差的事。

德珍静静地听着。原来这三人,从左到右依次叫红玉、喜儿、秋林,皆是在去年入宫后就被分到了西苑,从未伺候过哪位嫔妃,一直在这做粗使的洒扫事儿。

一番听罢,德珍不由感谢刘进忠为她选的人,暗道若能寻得机会定要向他道谢。

想毕,德珍敛了心神,心里明白她方才的沉默已足够了,遂看向仍跪着的三人正要说话,却听南织堂外有人声音犹豫道:“佟妃娘娘身边的二等宫人福英患病,望求见德常在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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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卧病在榻

患病求见她一面?

福英会想出这样一个置佟妃“宽待宫人”于不顾的法子,就为引她过去?

德珍垂下眼帘,轻声道:“小许子,让她进来回话。”

小许子应“喳”而出,不一会儿,门帘一挑,领了一个碧衣宫女折回。

碧衣宫女显然认识德珍,见德珍一身华服端坐在上,下面跪着和她一样的宫女,一下在门口呆愣住了,仿佛不认识般直愣愣的望着德珍。

“大胆,竟敢对小主不敬!”小小许子见状,立刻在一旁喝道。

碧衣宫女急忙上前,向德珍请安谢罪。

这名碧衣宫女,是承乾宫里历来活跃的三等宫女,与自己和福英并无过多的交集,这会却跑来为福英传话?心中虽有疑问,德珍却也不多质疑,平静的让了碧衣宫女起来,淡淡问道:“你说福英病了,望求见本小主?”

碧衣宫女额头直冒汗,瑟缩着双肩,盯着脚尖道:“福英姑娘收拾了德常在以前的细软,准备给您说来时,却不想病得昏倒了。奴婢当时正好看见,就赶忙扶了福英姑娘回房躺着,再来回禀德常在。”

果然如此,不愧是福英。

德珍唇间掠过一丝笑意,担忧道:“和福英同屋半年,知她一贯身体不错,怎会突然病了?”她说的不经意,却凝目看着跪地的三人;不出所料,三人都神色迥异的抬头看她,对她主动提起以前为宫女的事,大为诧异。

德珍敛回目光,看向碧衣宫女道:“罢了,你且下去。至于福英,与我有几分情意,我自会为她请太医看诊。”

碧衣宫女没想到自己这样就被打发了,愣了一愣,心下一横,压下心中莫名生出的些许怯意,抬头朝德珍谄媚一笑,道:“奴婢就知道德常在心善,更念旧情,这才急急忙忙的先来回禀,可见奴婢是真真想着您的。”犹言未完,斜眼瞟了跪地的三人一眼,正欲再言,却不防直接被截住了话头。

只听德珍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权作不知道:“难为你丢下洒扫的差事,急急忙忙的来通禀。”说到这里,见碧衣宫女眼睛一亮,神色更是越发的谄媚,德珍面不改色的唤小许子打赏。

小许子早按了德珍昨日的吩咐,将送来的物什整理出了打赏宫人之物,闻言立马拿了荷包赏给碧衣宫女。

“奴婢谢德常在赏赐。”碧衣宫女一掂到手的荷包,顿时大喜过望的向德珍叩谢。

趋炎附势,想必也不过如此!德珍心里冷笑一声,不再看碧衣宫女一眼,径直吩咐小许子道:“领她下去。”

“德常在您…”碧衣宫女正暗暗高兴,还等着说一番自愿留下服侍的话,不想德珍却这样打发她离开!

小许子见德珍不看碧衣宫女,当下会意,眼露鄙薄的看了眼碧衣宫女,道:“主子都发了话,走吧,我领你出去。”说完,不由分说的领着一脸不甘的碧衣宫女头退了出去。

德珍看向跪地的三人,见三人俱是低着头,她逐一唤到三人名字:“红玉、喜儿、秋林。”

三人听到自己名字,不约而同的抬头一看,却见德珍目光冷冷的看着她们,立刻低下头去,齐声应道:“是,请小主吩咐。”

德珍缓缓启口道:“想必你们也知道,昨日之前我还和你们一样,只是一介宫人。今日却成了你们的小主,怕是这心里有些不服吧。”顿了顿:“我也不是强人所难的性子,若有不服的人,这会就离开,我不会为难你们。”

在西苑的荒僻宫殿当差,与后*宫嫔妃身边当差,可谓是天差地别,三人连忙异口同声道:“小主开恩,奴婢愿意一直服侍小主。”

“好!既然你们认了我做主子,那从今往后该一心向着谁,对谁进忠,想必心里也该清楚。若那一天让我发现忠心错了对象…”故意一停,盯着她们逐字逐句的曼声说道:“我虽然只是个正六品常在,不过要如何让那不忠的人消失,我想这并不是难事,你们说呢?”

轻柔的一声询问,却听得三人脸色陡然一凛,忙不迭匍匐在地道:“奴婢们绝无二心,只对小主忠心耿耿!”

德珍满意一笑,依旧不疾不徐道:“你们对我忠心不二,我自然也会厚待你们。”淡淡一句后,末了方道:“都起来吧。”

“喳。”三人恭声应话,人却是双腿发颤的站起。

德珍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三人,暗道今日虽先震慑住了她们,但究竟能不能安心放在身边,还得是日久了方能得知。想过,敛回心神,又吩咐复命而回的小许子道:“福英恐病得不清,你立马以去请名太医过来。”

小许子领话而去,刚走到门口,却忽被德珍叫住:“等一下!以前有个给玉答应看诊的文白杨文太医不错,等会你就请这位太医过来,记住了吗?”语气倏然一重。

小许子诧异了一下,随即领命而去。

德珍从上位起身,叫了三人中性子应较为稳重的秋林,交代道:“你随我出去,剩下的就留在南织堂。”三人齐齐应是。

秋林忙去搀扶德珍。

红玉心思灵动,见状,上前挑开门帘。

德珍暗暗看在眼里,却不语,携着秋林的手就向福英的屋子走去。

此时辰末将阑,有不少的宫人当差行走,见到以往沉默寡言的德珍,如今却全然一副嫔妃的派势,神色都不由的复杂难辨;尤其是一些容貌姣好的宫女,看德珍的眼神更为复杂,既有嫉妒又有谄媚了。不过他们虽然心思辗转,倒都是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德常在,再行个请安礼。

世人多慕富贵,何况是在这天下权势的皇宫里?

于是,德珍一路只当见怪不怪,径直行至福英的屋子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