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似四合院的小院子,却只有南北各一排得房子,福英的屋子就在这院角处;院角有一株参天的老树,正好将屋子遮去了大半个,很是幽静凉爽。德珍立在斑驳的树荫下,看着住了三个月的地方,忽生一种物是人非之感,仿佛是十几年后的故地重游,而不是仅离开了一夜的地方。

在恍惚伫立的一瞬,有细碎的呻吟之声从半开的纸窗传来。

秋林在旁低声问道:“里面有病人,恐小主过了病气,要不奴婢先去打看一下?”

德珍摇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竞相避有宫人的屋子,道:“你在外面守着,别让人来打扰。”

秋林神色一正,微微沉声:“小主放心。”

德珍点头,拂开秋林的搀扶,独自推门而入。

大树遮阳,屋子里的光线很昏暗,门扉一开,外面的阳光直射进来,照着飞尘,好像凌空浮着一匹鲛纱。这时,福英还躺在对门墙下的榻上,湛白的光照在她泛着异样潮红的面上,可清楚的看见她双目紧闭,嘴唇干涩,还不停地在嚅嚅而动。

德珍忙走到床榻前,伸手在福英的额头上一摸,竟烫得像火烧一样。

德珍看得一阵内疚,她抑下心中的情绪,正要俯身轻唤“福姐姐”,福英就微微睁开眼睛,向她绽出一抹虚弱的笑容:“你来了。”停了一会儿,才又说:“别担心,就伤寒。”福英的声音极其沙哑,说完便哼了一声,看似嗓子该是有些干涩。

听到这,德珍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见福英还含笑的看着她,连忙咽回喉头的哽咽道:“渴了吧,我给你倒些水来。”说了这一句,她赶紧转过身去,走到屋子正中的八仙桌那,好似一下失去力气一般,双手猛撑在了八仙桌上,低着头,面上神色一片迷惘。

现在的她,真不知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为了暂敛锋芒,避开不利她的人事,就将无辜的人牵连进来…

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继续下去!

德珍深深的吁了口气,振作起精神,翻开褐色的茶杯,待欲要倒茶,门口响起了小许子的声音:“小主,文太医来了。”

德珍闻声抬头,在看见遮住门口光线的那道身影的一瞬,从昨日就埋在心中五味杂陈的泪,终于默然滑落。

文白杨白净的双手紧紧一握,低下头,道:“小主金安。”

一个称谓瞬间遏制住了她突发的种种思潮。德珍转过头,揩去脸上的泪珠,复又看向文白杨,平静道:“有劳文太医特意走一趟。还请文太医先进来,这位曾与我同住的宫女病得不清。”

文白杨点头,依言走入,身后跟着小许子和药侍小成子。

小许子一进屋,就向德珍打了个千儿,道:“小主,奴才扶您坐下,有什么要做的,您吩咐奴才就是。”见德珍点头,他忙躬着身扶德珍在八仙桌旁坐下。

小成子正立在八仙桌旁,从药箱取看诊的物什,听德珍在一旁坐下,忍不住好奇的偷瞧。

德珍察觉目光,转头微微一笑。

小成子却是一惊,手慌脚乱的拿了看诊之物,忙往床榻那跑去。

德珍见状不禁一笑,但见文白杨为福英诊脉时,笑容缓缓的沉下了。

不久,文白杨诊脉起身,对小成子吩咐道:“先去烧一盆水来,等我开了药方你再回去取药。”

小成子应声,德珍接上道:“小许子,他不熟悉迎翠殿,你跟去帮忙。”

小许子领话,二人一同离开。

一时间,屋子里沉寂似水,相对无言。

文白杨立在床榻前,先开口道:“小主召奴才前来,必有要事,小主请说。”

德珍全然不惊讶文白杨一语截中,她只低着头道:“关于我越级封为常在,还有佟妃娘娘身边一连有两名宫女相继晋为妃嫔,你应该知道了吧。所以,我需要…文大哥的帮忙。”

如今身份有别,乍一听昔日德珍对自己的称呼,文白杨神色一怔,回看向德珍似有话要对她说,却终是沉默道:“小主尽管吩咐。”

德珍将受伤的右手放在桌上,缓缓道:“德常在受伤发炎,以至卧病在榻不能侍寝。”

文白杨大震,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声音艰涩道:“昨日的事并不是你所愿,对不对?”

愿意如何,不愿意又如何,终是不能改变的事实,又何苦多让一人为她累心?德珍面无表情的看着射入屋中的光线,道:“陪王伴驾,天下有哪个女子不愿?”

闻言,文白杨清瘦高大的身躯恍若一晃,却转瞬之间,他已恢复常态的退回一步道:“小主吩咐的事,请放心。”说完,又问:“不知小主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奴才?”

德珍闭上双眸,含着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道:“请文太医代我转告我家人,告诉他们我在宫里很好,皇上也待我很好,让他们放心…还有代我说一声…说一声…”

带着哽咽的话未完,门外已传来了小许子与小成子的交谈声,德珍哭咽的声音一止,说了一句“就这样吧”,旋即起身走向窗下背身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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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写这文除了想写个宫斗文,也是因为高中的时候看了金枝欲孽爱到不行,就更想写宫斗文了。其中林保怡的形象,俺狠狠狠的喜欢,更取白杨两个字,可今天突然一写,咋个觉得…叹气,忽然变雷了,好雷啊!咕~~b。

第四十三章 圣意难测

德珍临窗伫立后,文白杨动作很快,没多久就盛上了福英的汤药。

德珍艰难的服下那碗汤药,看见福英已烧得意识模糊,她走到榻旁,满目愧疚心疼的看着福英,低声托付道:“福英病了多时,至今还未服药,可历来病延至一刻,便多一分危险,还望文太医能多照顾她一些。”

文白杨收拾医药箱的手一停,回应道:“奴才明白,下午就会重新送了汤药过来。”他放下一只胭脂盒大小的盒子,告退道:“小主,这盒子里有三颗药丸,和您抹受伤的药膏有一味相克,只需每隔三日兑水服用即可。”说完,行礼离开。

小许子送了文白杨出了迎翠殿,回到福英的小屋打了个千儿,询问道:“小主,快午时了,可是要回南织堂?”已在这里待了一整个上午,再留下确有不妥,但德珍终难放心下福英,于是留了秋林在这照应,方携小许子回了南织堂。

回去了没有多久,在未正迎翠殿厨房送来午膳时,四肢就有些乏力。德珍也没用膳,将午膳四菜一汤的份例赏给了小许子他们三个,便由红玉服侍着睡下。许是昨夜至今经历太多,此时一安定下来,她就极快得入了睡。

这一觉睡得很沉,也很酣甜,梦里仿佛回到了入宫之前,她无忧无虑的享受着父兄的庇护,母亲的温柔,也没有纷繁复杂的思绪,让她不愿从梦中醒来。然而,世间没有不醒的梦,可待她这一觉醒来,夜已过半。

德珍睁开眼睛,偏头一看,立在床头的掐丝珐琅蜡台,点着一根彩蜡,上面罩着银红绢纱,屋子里光线昏暗。但透过逶迤在地的鸦青色帷幔,隐约能看见几个人侍立在外。

就要撑着手肘坐起来叫人,小许子却一个打盹醒来,见帷幔簌簌而动,他惊喜叫道:“小主,您醒了!”这一叫,站着打盹的几人一下都醒了过来。

小许子急忙上前撩起帷幔,扶着德珍坐起,又一边回头吩咐喜儿煎药,一边喜不自禁道:“小主,您总算是醒了!您可知您这一觉睡了多久,真是把奴才们几个吓坏了…”说着说着,想起德珍昏睡不醒就是一阵后怕,不由涕泪交横。

德珍看着小许子面上毫不掩饰的担忧,心中一暖,虽然小许子他们与她相处不过仅一日,且他们的担忧多是因命已缚在她身上,但此刻流露出的拳拳关切之情自有几分真意。她靠在素绸软枕上,向小许子温和一笑,虚弱道:“没事,就有些渴了,给我倒杯水来。”

秋林心细,话音刚落,她就捧了温水来。

小许子忙抹着眼泪让开,秋林上前将温水送到德珍唇边,小心翼翼的服侍德珍饮下。

这时,红玉拨亮了灯芯,换了乳白色的羊皮灯罩,屋子里霎时亮了起来。

润了嗓子,德珍好了许多,注意到秋林在旁,她开口的第二句就问道:“你怎么回来了?福英她烧退了没?”

秋林见德珍真如此关心福英,愣了一下,福了个身,回道:“福英姑娘上午服了药不见好转,等下午再服了一道药后好了一些。后来佟妃娘娘说小主病了,身边离不开人,就让了奴婢回来,又感慨小主顾念往日旧情,便另指了两名小宫女照顾福英姑娘。”

德珍心下顿时松快,脸上舒悦的笑容不及绽出,只见小许子“咚”地一声跪下,她微微吓了一跳。

小许子哭道:“小主心善,尽为了他人着想,染了一身病气,硬是错过了皇上的侍寝!让那些不留口德的给乱嚼舌根…呜呜,小主您快好起来,让他们看看,小主究竟有没有贵人命…”他边说边哭,显然今天是受了些委屈。

德珍看着小许子哭泣的样子,明白宫里的人会如此,与玄烨那日严惩私下买卖消息有关,毕竟此事不过一夜之间就弄得人心惶惶,生怕慎行司查到自己的头上。而这事多少与她有关,再加之宫中不乏刚得宠却突然患病被迫撤下绿头牌的嫔妃,再后来这些嫔妃便销声匿迹;因此,他们才敢如此妄为。

一念转过,德珍轻斥了小许子几句不可妄言,方命他起来,问道:“皇上召了我去瀛台,后面又听闻我病了,他可说了什么?”

小许子站起,打着哭嗝道:“皇上并没有翻小主的绿头牌。奴才打听的是,皇上快傍晚的时候到了佟妃娘娘那,说是要翻小主的绿头牌,再来南织堂看看,就听说小主病了…好像有说要来看一下,又不知怎得没来,后来直接歇在了佟妃娘娘…可到了晚上又成了玉答应侍寝…”说到后来,越发的不清楚了。

德珍却从小许子的话中,听清楚了最重要的一点,玄烨知道她病了却没有来。

小许子见德珍一时沉默不语,猛然反应过来说错了话,忙换了笑脸补充道:“当然,皇上自是关心小主的!今晚都快二更天了,皇上忽然赐了小主好些药材,望小主早日康复。”说时两眼放光,手舞足蹈:“您可能不知道,当时宫门都锁了,突然说有皇上赐小主药材,可把一些人给惊愣住了!看他们还敢乱说话不!”

下意识挥去心底那丝莫名的黯然,德珍暗忖着一切都如原先所料般,只愿皇上还会记着她,到时再凭借佟妃重新上绿头牌即可。却蓦然一听小许子这样说,她不由一阵诧异:“入夜了,皇上还赏了物什来?”

小许子喜道:“当然,奴才怎敢欺瞒小主!”

闻言,德珍心中更是纳罕:都入二更了,皇上为何那时赏赐于她,以示恩宠?

不及她细想下去,喜儿端着汤药而来,小许子早转了一脸的喜色,道:“小主,药是刚煎好的,您趁热喝了!明儿若皇上来了,您才有精神接驾不是?”

德珍敛回思绪,瞥了眼小许子捧着的汤药,淡淡吩咐道:“恩,将汤药放下,我一会便喝,你们先下去吧。”

“小主…”小许子笑容一僵,讶异道。

德珍阖眼,只吐出两字:“下去。”

“奴才(奴婢)告退。”见状,几人无奈,相继退下。

不一时,听到屋子里已无脚步声,德珍睁眼,慢慢的穿鞋下榻,端起放在一旁黑漆描金海棠式香几的药碗,缓缓走到半开的窗台下,端药的手腕伸到窗台下,手腕一转,立时水声“哗哗”而响。

片刻,只剩残留着药汁的空碗。

德珍将药碗搁回香几,复又躺上了床榻,从枕下拿出文白杨留下的药盒揭开,执起一枚药碗,就着醒来时未饮完的温水服下,瞬时有艰涩的苦味蔓至所有味觉。她紧紧抿着唇,拥着薄被躺下,在满口苦涩中渐渐失去了意识,连同那恍惚所想明日玄烨是否真会来的一念杂思,也一并在脑海中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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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五一快乐。

(咕~~b,就是天气太差,暴雷暴雨。)

第四十四章 中秋之夜(一)

文白杨的药很有作用,等次日德珍醒来时,身上病发作的更厉害了。小许子将她的病情上禀了佟妃,佟妃纡尊降贵的来看她,见她虚弱的躺在床榻上,面上泛着异样的潮红,轻拭了拭眼角宽慰道:“你本该正是盛宠的时候,偏生又病倒了。我看你这个样子,倒与福英病得相似,莫不是让她给你过了病气。”

德珍挣扎着起身,眼睛湿湿:“累娘娘担心,是嫔妾福薄,怨不得他人。”

佟妃止了德珍起身的动作,摇头道:“罢了,不提她,你好好养病,早日康复再复圣宠方是正理。”

德珍轻声应了,又说了几句话,便很是疲乏。

佟妃因此也不多留,特意指派了一名从五品的太医为德珍治病,就回了她的迎翠殿。

宫中从来便是一个见风使舵的地方,见这一天玄烨虽没有来看她,却在前一晚送上好的药材,以及佟妃待她如此亲厚,自然不会再有人胡乱生谣,也没有人对她越级晋封有过多微词。

然而,在名医与上好药材的双重作用下,德珍的病情仍不见有半分的好转,反是整个南织堂终日泡在药海中,渐渐地让人对南织堂进而远之。起初的时候,还是有几名低阶嫔妃来探过病,见三四日过去德珍病得越发厉害,玄烨也没再赏赐过任何物什,便不再来了;到了后面,就连一些宫人也不愿到她这里来。

如此,她从被人津津乐道的新宠,成了乏人问津的无宠嫔妃。

转眼到了中秋,太皇太后赐宴瀛台,王公大臣、嫔妃命妇皆在受邀之列;而德珍卧病在榻,自是不能前往。

在月圆人团圆的中秋佳节,对着繁华胜景的瀛台,却只能独处是何等的凄凉?于是小许子他们早准备各色的果品;秋林还应景的用以肉尽的蟹胸骨八路,或摆列为花,或缀为蝶,以示巧。

以上种种心思,都是他们为了自己而做,德珍自然明白,心中不免涌起阵阵暖意。故而拿了银子给小许子,让他在中秋当晚置办了一桌酒菜,以供他们主仆五人共度佳节,不想倒惹了小许子等四人热泪盈眶,感激涕零。

是夜,迎翠殿宫里甚是冷清,大部分人都去了瀛台;南织堂却户门紧闭,堂内正是欢庆正浓。

一时,佳肴食毕,桌上杯盘狼藉。

珍让秋林搀着,站在窗子底下,遥望夜空月亮圆满明朗,不禁想起去年的中秋夜,她与家人在庭院中吃蟹赏月,还有小侄子承武一手拿着母亲亲手做的月饼,一手拿着大哥在夜市上买的刮打嘴兔儿爷满院子的跑。

正想得出神之时,小许子走过来对德珍说:“小主,您想什么这般出神?”问完,见德珍神色向往的望着外面,心思一动即道:“主子您在榻上躺了整整七天,趁着今日月色极好,您看着精神也不错,不如出去走走。”

德珍有所顾忌,便摇头笑了笑:“不了,回暖阁吧。”这话是对秋林吩咐的。

秋林仿佛知道德珍的顾忌,附和小许子的话道:“小主您喜清静,今儿正好人都去了瀛台,不如就出走去去,索性出去走一下也好,权当散心。”

任他两左一句右一句的说,德珍不由来了兴致,想着不到深夜宫宴不会结束,她也正好还没服用第三颗药,人确实有些精神。遂想了想,笑允道:“小许子你去拿路灯,前面引路。”

闻言,小许子和秋林相对一笑。

小许子高兴地答应一声,旋即转身就去。

秋林却叫住他,道:“入秋风大,小主久病未愈,出门还是得穿了披风才是。”

小许子嘿嘿一笑,赞道:“还是秋林你细心。”

不一时,小许子提着一盏小小的六角羊皮宫灯,手挽着一件藕色素绸披风复命而回。

留了红玉、喜儿照应南织堂,德珍就穿了披风,带着小许子、秋林走了出去。

月色皎洁,四下里很安静,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没有浓浓的中药味,触目随及,是笼罩在似水月华中仿若月宫的西苑,让德珍不由自主地沿着一路假山林子走去,不觉走远。可她身子还在病中,走了这一会儿,早已累了。

小许子见状,四处一看,并无休憩的凉亭,便道:“小主,您在这等一会儿,奴才去找找附近有没有亭子,给你歇脚。”

德珍点头,小许子立即一股烟儿的窜入林道。

德珍失笑,抬头看见前面架着一座低矮的漆红木桥,对岸有一树红白相间的花,树枝斜伸到水面上,借着皎皎的月光,能看见水里倒映的一树花影。彼时,飒飒秋风正一阵紧过一阵,这一树花,被风吹的花瓣扑扑簌簌的落下。不过一会儿,摇曳着花影月华的水面上,落了一片半白半红的花瓣。

看见如斯景致,德珍如何不被迷花了眼,她目不转睛的望着“水影花落”的一幕,隔开秋林的手,吩咐道:“你在这里等小许子。”说罢不等秋林回答,忘情的走上漆红木桥,撑着栏杆,近距离的俯视着一湾流水摇影。

桥上风大,花瓣漫天,鬓发乱拂,她渐渐睁不开眼,不得不扶着栏杆走下红桥;独自徘徊在这株花树下,凝望着这流水花落去,不觉俯身拾起一片花瓣,感叹的想:历经几朝依旧繁盛不衰的西苑,尚且有这样寂寥之地,只有一座年久失修的孤桥,一株被人遗忘的花树。而这花树犹没如此,仍叫人遗忘,还在花期,便已流水花落去。

随风散去手中的花瓣,看着那花瓣顺水流逝,德珍眸中一暗,那她呢?是否也会在碧玉之期,凋零于此?

甫想到这,德珍便是失笑摇头,暗自一哂,真是“病”了太久,竟然开始悲怀伤秋了。

敛下对未来迷惘的思绪,德珍旋身,欲过桥回到对面的岸上,却方抬头,惊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立在不远处的花树下,默默的看着她,也不知在那看了多久?德珍大大吃了一惊,直觉的对树影下看不清面貌的人心存惶然,她下意识的脚步往后而退。

“站在!”立在树影下的男子陡然出声,话语不怒自威,带着多年身居高位的别样气势。

德珍犹自惊惶,只想到她身为嫔妃,让一个陌生男子见到,必对自己不利!也不知这人是出席宫宴哪一位王公大臣,竟敢在西苑肆意行走!

见德珍仍有向后退的趋势,又眼看德珍离身后的流水只有一步,情急之下男子只得现身,疾步走出树影阻止道:“德常在,小心失足落水!”声音严厉。

德常在?这人竟认识自己!

德珍刚意识到这,就看清那男子的样貌,不禁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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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嘴打兔儿爷:北方中秋的时候,市面上专门卖兔儿爷给孩子完。这里的刮嘴打兔儿爷是一种土塑的兔子像,腔内中空,安上可以活动的嘴,中间系线,在下面扯线,则唇即乱捣,便因此而得名。

路灯:虽然不好听,感觉就像现在街道旁边的路灯,但在那时拿在手里引路的宫灯就叫路灯。

ps:下一章有事发生,当然不是遇见的这人,是另有事情的说。^_^。

第四十五章 中秋之夜(二)

她,竟然又遇上了裕亲王福全?!

德珍震惊之下,见福全已向她走近,只得迎上前屈膝一福:“多谢提醒。”

闻言,福全在几步之外驻足,微抬手“恩”了一声,犹豫道“你不是…”

德珍一听,唯恐福全说起端阳那日的事,她先发制人,语气疑惑道:“不知大人如何称呼?为何会独自在此?还认得妾身?”

福全诧异,好似没想到德珍会这样问他,一时只看着德珍却不做声。

德珍让福全看得心里发毛,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作不识,因而又防备的低声问了一遍。

见德珍似乎真的没有认出,又对他的态度颇为防备,福全主动向后退了两步,道:“我是裕亲王。”

看到福全往后退,德珍心下一松,又忙作势惊讶,向福全欠了欠身,道:“妾身方才多有失礼,还请裕亲王恕罪。”

福全颔首,又述道:“多年前,本王亲自带了一株报慈寺的宋梅给皇上,皇上甚是喜爱。可惜京城气候并不能种植宋梅,不到半年,那株宋梅便枯萎了。不过六日前,皇上告诉本王,他新晋的德常在不仅是端阳那日沏龙井茶的宫人,而且亲手绣在锦帕上的宋梅,与本王曾带回宫的那株宋梅极为相似,只可惜这位德常在新晋嫔妃便暴病。因此,本王才猜得你是今晚缺席宫宴的德常在。”他说这话时,目光锐利的盯着德珍。

一席话,德珍听得窘迫不已,尤是听到语气加重的“端阳”、“锦帕”二词时,方知福全根本已认出了她,只不过没有当场拆穿她适才的伪装。

这般,德珍脸上不由一红,想起凉亭里施计脱身一事,更是窘迫,不知该如何作反应。只在这时,对岸传来秋林唤她的声音,德珍一惊,她一名嫔妃只身与一位王爷单独相处,恐有不妥。

福全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他微一怔忪,便道:“德常在如今好像是是非缠身,既然病了,未痊愈之前还是不宜外出,你先回去吧。”他本就不苟言笑,又在军中历练过,话语即便蕴含好意,却犹如严厉的训诫。

德珍让这一训,微微一慌,忙向福全福身告退。

见德珍步履匆匆的走上红桥,福全忽然叫住她说道:“德常在,端阳那日,本王从未遇见过任何人。”

听到这话,德珍一怔,随即回身,对着福全深深一福:“多谢裕亲王。”话罢转身,快步走向红桥。

行至桥中,迎面碰上一路寻来的秋林,她见德珍气喘吁吁的疾行,忙上前搀扶住德珍,迭声问道:“小主您怎么了?”

德珍半倚着秋林的搀扶,缓了一口气,摇头一笑道:“没事,听见你唤我,一时走得急了。”

秋林一边扶着德珍慢慢走下红桥,一边不好意思的低头道:“奴婢在对岸没看见小主,心里着急了,才…”

德珍拍了拍秋林的手,止了秋林自责的话,又看了眼寻亭而回的小许子,道:“时辰不早了,我也乏了,回去吧。”听到吩咐,小许子与秋林不知德珍兴致为何突然一减,二人呐喊的面面相觑一眼,得命随侍德珍回去。

沿着来时的路,徐徐行至迎翠殿宫门外,不及走入宫内,远远听见通报:“佟妃娘娘回宫——”德珍主仆三人俱是一惊,抬起头,只见正前方六盏鎏金八宝灯引路而来,并一驾由宫女太监簇拥着的步舆缓缓随行。

相距不远,步舆很快的行至宫门前。

步舆上,佟妃一改平日的素雅装扮,身着金黄绣翟鸟单氅衣,头戴金凤衔红宝石冠,一身气度雍容华贵,隐显六宫之主的气势。

心知避无可避,德珍只好上前屈膝迎驾,心中却暗暗思忖:还不到三更天,佟妃为何会提前回宫?是瀛台宫宴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佟妃提前回宫?

思量间,佟妃已搭着万嬷嬷的手走了过来,一侧跟着同行的玉玲。

德珍屈膝福身在那,心里怦怦直跳,一恐佟妃不知发生何事,一忧佟妃见她夜里外出,毕竟前几日佟妃对她不能出席中秋宫宴,表现的十分惋惜。这样心惶着,佟妃神情却不见丝毫不悦,直接唤了她起来,道:“你这会看着精神倒不错,想必不急着回南织堂,就随我去迎翠殿吧。”

德珍身体已乏,却不敢不从,遂恭敬应是。

佟妃淡淡的“恩”了一声,携着万嬷嬷的手径自走回宫。

德珍这才倚着秋林的搀扶起身,即又有玉玲搭着宫女的手上前,福身一礼:“德常在。”礼毕,目光担忧的看着德珍,正欲言又止,她身边的小宫女却轻唤了一声“小主”;一听,玉玲红唇一咬,一言不语的转身回宫。

德珍心觉奇怪,却也无时间深思,只认定今晚在瀛台上必有事情发生,暗暗提醒自己要谨言慎行,便以打发小许子回南织堂为由让他先去打探消息,她则带着秋林去了迎翠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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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日字数很少,明日两更,望亲们多多支持。

第四十六章 中秋之夜(三)

一炷香时间过去,德珍终于取下佟妃发髻上最后一只金簪,退后一步轻声道:“娘娘,好了。”

佟妃坐在梳妆台前,对镜自照,看了看便于睡眠的轻巧发髻,目光略略一斜,清楚的从水银镜中看见站在身侧的德珍;瞥了一眼德珍微颤的双膝,她调开视线,转回身直视德珍愈现苍白的脸色,和颜悦色的笑道:“果真是手巧,当初怎么没发现你手艺如此的好。”

德珍咬牙,强撑着渐渐无力的身体,恭顺道:“若娘娘不嫌,嫔妾愿意每天为娘娘梳妆。”

佟妃哑然失笑:“这是什么话,你堂堂一介妃嫔,岂可让你做了奴才的事?”说着一顿,讶然的看着德珍已显惨白的面色,焦急道:“看我怎么忘了!你还病着,竟让你给我御装!”

说到这里,佟妃挥手让了侍立在旁的梨绣去搀扶德珍,口中话语不停:“不过你也是,不是病得下不了床?怎么还大晚上的跑出去,这夜里风大,你一个抱病不起的人能受得住!还是你真不把自个儿的命当一回事?!”说到最后,语速陡然一慢,佟妃一字一字咬重而出,仿佛德珍真将性命送到了森冷的刀口,只等一刀斩下,便是身首异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