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珍正靠着梨绣喘息,猛然听得如此一句杀机凛凛的话,她心中顿时悚然,忙一把推开梨绣的搀扶,“咚”的一声跪到在地,全然不掩心下惶然,露出恐惧之色道:“娘娘恕罪,嫔妾知错了。”

佟妃接过万嬷嬷捧来的香茶,看着茶盖在茶面上拨出的道道水痕,头也不抬,只淡淡的“哦”了一声问:“知罪?你又知什么罪?”

这样轻飘飘的口吻,却听得德珍心骤然一凛,明白今晚若不能给佟妃一个满意的回答,她的嫔妃之路也就到此为止。德珍强令自己镇静下来,思绪冉冉转动,她人顺伏在地,含泣道:“娘娘,自从嫔妾病了,南织堂就清冷的很。今儿嫔妾好不容易好转了些…不甘心自己为什么不早些好了,也能跟着娘娘一起去赴中秋宴,不至于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南织堂,所以才偷偷的出宫,远远看一看瀛台那边也好…”说时已渐泣不成声。

灯火煌煌的迎翠殿寂静而空旷,德珍的啜泣声听起来格外凄楚,匍匐在地的消瘦双肩剧烈颤抖,看起来也是十分的让人心生恻隐。

佟妃平静的俯瞰了德珍片刻,抬眸看了万嬷嬷一眼,万嬷嬷即上前接过茶盏;这时佟妃又看向德珍,已恢复了一贯的平易近人,亲切道:“这么紧张做什么,都病着还随便下跪。你既然想早日康复,就该安安生生的养病,若被风一吹又病重了怎么办?”又吩咐梨绣说:“快扶德常在起来!”

听到让梨绣扶她起来,德珍心下终于松了口气,双腿发抖的把着梨绣站起,又忙不迭向佟妃欠身一福:“多谢娘娘关爱,都是嫔妾心急了。”

佟妃明理一笑:“知道心急就是了,以后切勿急躁,一切先等康复了再说。”说着目光在德珍身上端量片刻,又是一笑:“你清减了不少,难为姿容不减,还另添几分楚楚动人的风姿,皇上真是得了一位好佳人。”

德珍脸一红,低眉顺眼道:“娘娘谬赞了,娘娘才是金玉的人儿。”

佟妃对这恭维的话不甚在意一笑,继续道:“等你一康复,重新递上绿头牌,才不枉你这般容貌。”

德珍眼中绽出感激的目光,硬撑着堪堪站稳的身子,又是一跪道:“娘娘大恩大德,嫔妾没齿难忘。”说完,郑重其事的磕了个头。

佟妃神色依旧,却意有所指道:“我从来不会亏待自己人,这是你该得的。”说罢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搭着万嬷嬷的手站起,道:“我累了,你身子该也乏了。梨绣,你送德常在回去。”一边说一边向屏风后的寝室走去。

身上无半分劲的由梨绣扶着,慢慢踱步出了暖阁,见到等候在次间的秋林,德珍客气的谢绝了梨绣的搀扶,让秋林扶着她走出迎翠殿。走到外面时,夜里的凉风一吹,她才惊觉,贴身的里衣已在方才佟妃一反常态的发难下被汗浸湿;这由夜风吹汗入骨的凉意,令德珍渐渐模糊的意识陡然一明,拖着好似千斤重的双腿步履匆忙的返回南织堂。

一旁的秋林不解,劝道:“小主,您看着脸色极不好,要不走慢一些,南织堂没有多远。”

秋林不知她此时的心急,德珍摇了摇头,仍然疾步向南织堂走回。

佟妃今夜行为有些反常,竟然差点对她下狠手,恐怕真是在瀛台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她一下撞上了佟妃不快的时候。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佟妃几乎要失去常态?

心思重重间,德珍回到了南织堂,她一踏进就命了刚打探消息回来的小许子,道:“你随我进来。”

小许子领命,随德珍行至暖阁。

德珍身子瘫软的躺在床榻上,打发了服侍她的秋林,问道:“瀛台宫宴那发生了什么事?”

小许子神色不安的看了德珍一眼,吞吞吐吐地回道:“兰妃娘娘有了一个多月的喜脉,皇上好像有意册立兰妃为皇后。”

“兰妃要被册立为后?!”德珍震惊打断,脑中有什么飞快闪过,却又捕捉不住;她咬唇一抬头,见到小许子脸上神色怯怯,她压下心中震惊,心平气和道:“你先下去吧!”

小许子窥了一眼神色不定的德珍,依言退下。

一时间,暖阁内悄然无声。

看着小许子退下后,依旧在晃动的门帘,德珍眼中逐渐有了松快之色。

兰妃有喜,又将册立为后,这对于曾经身份相当共摄六宫的佟妃而言,怎么说也不算个好消息;然而对她却是极为有力,至少她不用再想尽办法避世装病,毕竟有立皇后这等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太皇太后或是其他人还会注意到她这一名不符祖制越级晋封得低阶嫔妃吗?

而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她终于要走入后*宫争宠之路了吗?

忽然,德珍脸上的松快之色一敛,她心里一时乱如麻团,无一点劲的身体却又蓬发出一种跃跃欲试的力量,仿佛这一刻是她期待已久。而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就这样充斥着她全身。

很好!就要这样!

德珍强压下心中的杂思,她任这种跃跃欲试的力量曼及全身,然后取出枕下最后一粒文白杨给她的药丸,走到窗下的高几前,揭开正燃着袅袅檀香的香炉盖,将手中的药丸毫不犹豫的扔下,刹那间“啪啪”的声音在香炉响起,不一时缕缕药香弥漫一室。

德珍皱眉,她真的很不喜苦涩的药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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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很晚很晚,还会有一更。

第四十七章 踏园寻人

康熙十六年的八月,在云南王吴三桂分兵进犯广东韶州等军事要地,叛乱之势进一步扩大,逼得两广总督不得不向朝廷疏奏求援的时候,玄烨不仅下了调兵遣将平叛的旨意,也下了命大学士索额图、李?等人起草立后诏书的圣旨。

如此,继后人选已定,乃是硕果仅存的四大辅政大臣之一的遏必隆之女,即兰妃。

但是,除了兰妃将为后的事众人心照不宣外,东西十二宫主位妃嫔人选却尚属不明。自中秋宫宴的第二天,宫中流传出玄烨会在返回紫禁城立后的同时封妃,整个后*宫乃至整个京师,皆呈现出一种热闹繁盛胜似新年的景象。

在这样一切看似欣欣向荣下,德珍的病情很快康复一事,被众人不约而同的漠然视之。

这一日,是敬事房重新记上德珍的绿头牌的第三天,也是玄烨要率众回紫禁城的临行前一日。

是日午后,小许子他们在清点财物或收拾行礼,德珍独自坐在暖阁内的梳妆台前,审视着水银镜中的自己。

一连半个月的卧病在床与心情的郁郁寡欢,使她整个人迅速的消瘦了下来,以前丰润的两颊略窝了进去,眼睛也有些凹进了眼窝,因此将一双眼眸显得更大了,能让人清楚的看见眉眼间久病之人特有的淡淡郁色。她面容憔悴,皮肤没了从前的白皙光泽,但幸然没有透出病人的那种暗黄,肤色反而是愈加的苍白,几尽透明的苍白,隐隐的还显出几分青玉之色,那应该是肌肤下的血管经脉隐像。而她人既然瘦了,下颌自然也尖了,难以寻见曾经微微圆润的下颌;犹记在家时,祖母曾笑看着她的下颌说,珍儿下颌圆润丰泽,是大富大贵之命。

不知今日略略尖了的下颌,祖母见了可会为她叹息,还是又说出另一番吉利的话语?

念头一闪,德珍微微摇头挥去杂念,伸手从妆奁里拿出她连夜赶制的一株纱制宋梅,戴在无任何头饰的低矮小髻上,凝目往镜中一看,见自己虽无昔日的容貌,却另有一种隆冬寂寥之地的腊梅风姿,不由满意一笑。

尔后她缓缓站起,身上一袭水青色不提花素锦单氅衣,随着她的动作空空荡荡在晃动在身,越发显得她清瘦了。这一身单氅衣,是她特意选的直身式样,并按着比她以前的衣裳略宽的尺寸做的,只是为了突显她这些日子的清减,增添几分清韵动人之态。

“小主,福英姑娘来了。”正对镜自照之时,小许子领着福英直接入内。

自福英的病好转以后,迎翠殿一宫的人都知德珍待福英一同往昔,因此对于福英常来南织堂,众人也见怪不怪;就连小许子他们见了福英,也因德珍的关系尊称一声福英姑娘,并在福英每次前来时,不经应有的通报,便可直接带入内室。

“小主万福。”福英向着德珍屈膝行了个福礼。

德珍上前扶起福英,盈盈一笑道:“福英,你来了。”

两人说话寒暄间,小许子识趣的掩帘退下。

福英立在窗下木炕旁,目光睃寻了一身极素净妆扮的德珍半晌,仍忍不住问道:“小主,您真的要去?”

德珍没想到福英会这样问,微微一怔,随后笑道:“福英,这可是你告诉我的,皇上近来每日架小舟到五龙亭给太皇太后请安并侍奉进膳后,就有可能去丰泽园不是吗?再则,你不也对我说过,在宫中无宠妃嫔只能任人践踏,不但对家族无任何益处,甚至一朝不慎还可能成为他人的踏脚石,为家人带来危险。”说到这,笑容一敛,声音低了下去:“我不愿意这样。”

闻言,福英眉宇间的忧色渐渐被无奈取代,她轻轻一叹道:“这话虽是奴婢从佟妃娘娘那无意中听来了,不过现在一想,真不知道几日前告诉小主究竟对不对…”她一边说一边凝眉低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德珍看着为自己担忧的福英,有一吐心声的冲动,却又硬生生的压下来了,安慰道:“我本就身处是非圈,想要避又如何避得过?而且我也只是去碰碰运气而已,你不用担忧。”如此三番,又连着说了一阵不用担心的话,方命小许子送走了福英,她带着秋林向丰泽园走去。

丰泽园,位于瀛台仁曜门外结秀亭以西的地方,是玄烨特意命工匠建造,却只在每年三月率王公大臣行“亲耕”礼一用,其余的时候任其空着不用。

今年三月间,自玄烨谕吏、户、兵三部备钱粮,送于因吴三桂叛乱以来牺牲的官员、将士的家人,便愈发的重农。

福英告诉她,玄烨就是今年三月曾在丰泽园开辟了一块极小的水稻田研究,如今秋收将至,玄烨自然会时常前往丰泽园看那块水稻田,尤其是如今吴三桂叛乱进一步扩大之时。只不过丰泽园极大,要想找到这块水稻田却是不易。

德珍携着秋林穿过五楹大成门,走进丰泽园,园内静静的,几乎没有遇见在园内行走的宫人。即便是遇见了,也只是一两名小太监,看见她一身素净至极的装扮,只当作是哪里来的面生姑姑,多看了一两眼而已。

慢慢地,途经了??鸬睢3位程谩14障闶槲莸鹊兀?酵?锩孀呷ィ?椒5牧宋奕搜蹋?啪驳姆路鹗且蛔?脑啊6?t徊煌?诨脑暗模?钦饫锊2徊衅剖?蓿??皇谴Υν缸乓还善邮滴藁??小5?庥钟刖?滤苹?淼奈髟犯窀癫蝗耄?萌司?嬲庠白泳谷皇粲谖髟返囊挥纭?p>德珍好奇的看着园中的一草一木,却并未找到那块水田,可园中愈发寂寥空旷之感压迫而来,使她在看见出园的一个小侧门后,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心中暗道:今日怕是要无功而返。若是如此,明日回到紫禁城后,她的处境只会更不利!

心思重重的走着,没注意到又走入一个更偏僻之地,等一回神,这才惊觉走到这样了一个地方。

第四十八章 似假还真

这里背山面水,林木环绕,很是清幽。

许是太过清幽,沿着出西泽园一直走来的路上,地上的草由浅及深,到了这里已是极深的青草,显然此地甚少有人来往。草地的旁边是一条窄窄的湖泊,岸边一排倒生半边的柳树,虽横拂在水面上,却也能挡住直晒岸边的午后阳光,留下一片树荫。

在树荫底下,又有几块石头,德珍看得心中一动,很喜欢这里的清幽,便携着秋林走向岸边石块,欲以一边歇脚一边享受这难得的清幽宁静之地。

秋林相行至岸边,拿出随身的锦帕,横铺在石面上,服侍德珍坐下。

刚在石头上坐下,就有阵阵微风从水面上吹来,带着湖水青草的涩涩腥味。

德珍不觉心情悦然,放眼四下满目郁郁翠色,只道今日不需此行。眼眸流转间,不经意瞥见对岸似乎隐约显出一片浅黄田地,德珍吃惊的一下站起,指着对岸低呼道:“秋林,你看那里是什么?”

秋林本是京师郊外皇家庄头选入宫的宫女,自幼便识得农物,她顺着德珍指的方向看望去,以为是什么稀罕物才让德珍如此吃惊,不想竟是极小的一块水稻田,不由失笑道:“小主,您生在富贵人家,可能没见过,那是一块水田。您日常吃的粳米,就是水稻最后打出来了。”说着又是一疑道:“可这里是为什么会开了一块水田,倒有些奇怪。”

看来就是这块水田了!

德珍闻言心中暗忖,又低眸看了眼一丈宽的水面,不禁感叹一笑‘这块水田,竟在这样一个隐蔽的地方,还居然让她发现了;只可惜即使发现了,也过不去,仍是枉然。’虽是这样想的,心中却又莫名一松。

转头看见秋林脸上疑惑,德珍含糊解释道:“我朝原是游牧民族,入关后自要入乡随俗,先帝在位时曾道‘农耕是民之根本’,因而恢复了前朝的‘亲耕’礼,想必这就是那时开凿的。皇上又以孝治天下,对于先帝留下之物,必定会命人照看下来,才会有你我今日所见吧。”

秋林似懂非懂的点头,德珍一笑,正要道一声回去了,却不及开口,一道稔熟的嗓音接口道:“哦?你是这样想的,为什么不认为是皇上开凿出来的?”冷不防一道声音在这四下无人之地响起,主仆二人俱是一惊,忙凝眸四看,却不见任何人影。

正心中疑云渐深之际,忽听背后传来一阵?的声响,德珍忙转身看去,竟真的是玄烨!

只见绿柳低垂的水面上,一条狭长的小舟缓缓驶出绿柳间;舟上,玄烨一袭天青色便服,长身玉立,俊朗的面上浅浅含笑,双眼却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德珍脸颊微红,忙跪在地上道:“皇上万福。”

秋林没见过玄烨,听到德珍叫玄烨皇上,她很很吓了一跳,慌里慌张的跪下行礼。

低垂在地的视线,看见向她走来的黑绫缎靴,德珍心怦怦跳起。这一刻,来时种种的打算已被紧张代替,她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更明白不该,却不受控制的想道,这个已是自己夫君的男子,他可还记得自己?或是他早已将自己遗忘?

心思起伏不定时,玄烨已走了过来,德珍呼吸不禁一窒,脑中再无任何想法,只静静地跪在地上。

玄烨走到德珍面前,伫立片刻,终弯腰扶起德珍道:“你瘦了许多。”声音温润。

德珍心中莫名一阵酸涩,她压住起伏的情思,顺势而起,看见玄烨的目光从她鬓间移下,凝视着她消瘦的面庞,怜惜道:“怎瘦成这样,竟与以前判若两人。朕方才远远一看,差点认不出了。”

德珍微微一福,宽大的氅衣随之一晃,犹显身姿纤细如弱柳迎风,她低声应道:“谢皇上关心,臣妾是前些日子病了才消瘦了一些,无碍。”

玄烨眉峰略有思潮涌动,薄唇嚅嚅欲动似有话说,却忽而淡淡的“唔”了一声,转了话问道:“可想随朕一起到对岸,看一看那块水稻田?”

话问得突然,德珍不由一愣,随即飞快抬头看了一眼嘴角噙笑的玄烨,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我们过去。”玄烨满意一笑,因为小舟最多只可乘坐三人,遂留了刘进忠、秋林在岸边等候,便邀德珍乘上小舟。

小舟靠岸,玄烨一个阔步,跨上岸边,回身伸出一手,笑容温柔:“把手给朕,朕拉你上来。”

此情此景,犹似当日。

德珍望着伸向自己的手,不禁想起初封常在的那日,半晌她才怔怔的将手交到玄烨的手中,任他牵着上岸。

走到岸上一看,原来在一排绿柳后,竟然别有洞天。

德珍吃惊的看着眼前景象,一间背靠丛林山间的茅草屋,四周用木栅栏围成了一个巴掌大的小院子;院子的四周开垦着一块块不大的田地,有的种着水稻,有的种着菜,俨然一处乡野农家的样子。

满意德珍的震惊,玄烨握着德珍的手一边向茅草屋走去,一边含笑道:“这里的每分土地,每颗种子,都是朕亲手开垦和播种的。不过收成不好,水稻没有按朕想象那般增产,还枯死了一半,就连菜地也大部分让虫蛀了。”说着说着逐渐皱起的剑眉一松,莞尔一笑道:“你可是唯一一个来到这里的人,朕失败之作的事,要给朕保守住秘密,否则——”

德珍犹自震惊这里两块菜地、一块水稻田,居然都是玄烨一个人亲手开垦出,不想却听他说这是失败之作,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皇上,您并非务农之人,却能做到现在这个程度,已是许多人望尘莫及。何况您还是九五之尊,平时政务繁忙,臣妾…真不敢相信这些全是您亲手做出来的…”说话间,没有注意到她打断了玄烨的话,只是越发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田地,满目不可置信。

玄烨若有所思的看着德珍,突然问道:“你不觉得朕此举,过于荒诞?毕竟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朕是皇上,不应该将精力耗在这上面,而该用人…”话没说完,玄烨兀自摇头,结束了话题道:“罢了,朕带你到院子里看看。”

德珍让玄烨突如其来的问话拉会思绪,又见他欲言又止,心念一转便道:“皇上,臣妾不认为此举荒诞。您既然说您是皇上,皇上关心天下民生乃理所应当之事,更是百姓之福。”交谈间心中的拘谨淡去,德珍渐渐的侃侃而谈:“而且皇上您这样亲自开垦,比起历朝历代每年三月举行的‘亲耕’礼以劭农劝稼更有意义。只是臣妾不懂,皇上为何要如此隐蔽行事,不开垦在丰泽园,让世人知道?”

问完,德珍偏头望向玄烨,却发现玄烨目光深深的盯着她,却看不出是喜是怒,不由心中一惊,暗暗懊悔话多失言,忙不迭上前两步屈膝一拜:“臣妾御前失仪,皇上恕罪。”

见德珍惊慌告罪,玄烨反是一笑,摆手让德珍起来问:“想知道朕为何不开垦在丰泽园,也不让世人知道?”

听到一贯温和的问话,德珍心中仍是惕然,自然恭敬的摇头道:“臣妾愚笨,不敢猜测圣意。”

玄烨似已料到德珍的回答,淡淡一笑道:“你不敢猜测,却已猜中的了一半。朕此举就是为了劭农劝稼,不过朕要得是事半功倍,等朕能将这三块种出成效,朕必会再在丰泽园开垦,让世人知道。”

原来如此,玄烨花了大功夫建造丰泽园,岂会空着不用?

德珍暗暗想着,脑中忽然闪过先前在丰泽园所见的菊香书屋,想了想,她大着胆向玄烨展颜一笑:“皇上好雅兴,原来是想园中读书,园外耕种,这是不是就是儒家之学所说的‘耕读传家’。”

一言罢,德珍竭力维持面上的笑容,毫不躲闪的迎着玄烨的目光。

在见到玄烨的目光猛然一亮,有欣喜之色在他眸中划过,德珍心中顿时一松,她知道自己转开话题转对了:作为太皇太后亲自抚养长大的玄烨,虽然当时不觉怎样,但后面绝对不喜对后*宫嫔妃谈论他的治国之道;只是没想到她猜测玄烨修建丰泽园的意图,真让她猜对了。

却不想当她正觉侥幸的时候,玄烨眼中的笑意消失,脸上也跟着沉了下来。

“皇上…”德珍再难维持脸上的笑容,不觉目含一丝怯意的看着玄烨。

“知道害怕了?”玄烨问了一句,走上前,俯身双目平视的看着德珍,开口说话,有灼热的呼吸扑在德珍的面上:“朕还以为你不怕朕呢。可还记得你和朕第一次见面时,朕问过你可读过书?你告诉朕你只略识几个字,可朕今天才知道,原来朕的德常在知道这么多。”

他们站得极近,近到德珍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让德珍想起那个带给她痛,也席卷她所有意识的一夜,她就曾闻到过这个香气;一时不禁怔在原地,愣愣的看着低沉着醇厚嗓音说话的玄烨,不知如何反应。

也不知这样愣了多久,也许只是转瞬的事,也许很慢,德珍从玄烨的眸中看到了温柔与怜惜,这令她深深埋在心底的一个疑问,强令自己不去想的一个疑问,强占了她此时此刻所有的意识,而后她情不自禁的启口问道:“皇上还记得臣妾?您真的没有忘了臣妾吗?”问话时,眼中的泪盈盈于睫,却犹不自知。

玄烨神色动容,眉目间流露出今日初遇时的情绪波动,他竟轻叹了一声,道:“可是在怨朕知道你病了却没去看你?”

德珍透过迷蒙的水雾看着玄烨,只是摇头,她不知自己是不是有怨,唯一明白的是玄烨当时去看她,对她并没有益处。最后,她低下头道:“臣妾不敢,方才失言,还望皇上忘记臣妾一番妄言。”说这话时,她感到鼻头好似被什么堵着一般,说话的声音呜呜隆隆,她只好尽量压底声音。

玄烨看着眼前似拼尽全力隐忍一切情绪的德珍,单薄的双肩几不可见的微微颤抖,消瘦的身子迎风而立,仿佛有风略强一分便有随风而逝的羸弱。这样看着,让人不禁心生一拥在怀呵护之念。

心随意动,面对完全属于自己的嫔妃,玄烨不愿发乎于情止于礼,也不需要这样。于是,他双臂一张拥入德珍在怀,才发现怀中的人儿竟瘦成这般,下意识的抚慰道:“朕知道这阵子你受委屈了。可你知道,朕当初越级晋封你毕竟有违祖制,若再有违过多,恐会为你带来麻烦。所以朕本打算等回紫禁城,再去看你的。”说到话尾,玄烨轻声一笑:“不过可见朕与你有缘,今日却在此偶遇。”

一番话,德珍听得受用,亦是感动,可玄烨最后的一句话,又将她从他营造的温柔中唤醒——他是她的夫君,可是他更是帝王,也是太多人的夫君。

此念在脑中生根,德珍强压下满腹翻涌的心绪,从玄烨怀中抬头,偏头抹去颊上泪水,努力向玄烨挤出一个笑容,然而她面色苍白几尽透明,让她这样的笑容变得格外娇弱而惹人怜爱。

果真,玄烨眸中怜惜更甚,清冽的眸底越来越深,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颌,目光落在她为了忍住哭音而咬得微红的双唇,而后渐渐低下头。她却在如削薄唇将近她唇间之时,慌张的侧首,声如蚊?{:“皇上,不要…现在青天白色…这里又…”说着又手忙脚乱的轻推开玄烨,连忙退了几步。

方现的旖旎消失一半,玄烨哑然一笑,抬头看见娇羞立在旁的德珍,不禁又是情意一动,向德珍走近。

德珍“呀”了一声,又退一步,看也不敢看玄烨一眼,似慌乱的随意指向水稻田,低头道:“皇上,您给臣妾说说这水稻可好?这还是臣妾第一次见到实物,以前只在书中见过。”

玄烨动作迅速上前,一把拽过德珍在怀,听到德珍低低的惊呼声,他开怀一笑,附耳对德珍低声道:“今日便算了,等回了紫禁城,你别想再跑了!”说完见德珍脸上一红,头几乎低垂在胸,他不由又是朗朗一笑,放开德珍,径自走向那块水稻田。

德珍抬头,眸中羞怯之色敛去,目光清明的看着玄烨清瘦而高大的背影。

第四十九章 册后封妃

那天下午,德珍觉得自己离玄烨很近,比起那个旖旎的晚上更接近。他们一起蹲在田埂上,玄烨给她讲?粟播种的地域、气候等制宜条件,还告诉她以后他要走遍大清每一寸疆土,带回那里的土壤,种出南北都能种植的稻米,让天下黎明共享早熟多产的嘉谷。

然后,她被玄烨折服了,被他心怀天下的气度折服了。

那时,当夕阳西下,他们从满是泥土的小路往小舟走,玄烨修长有力的大手紧握着她,步伐很慢的牵着她走。德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穿了花盆底,玄烨怕她脚下不稳,才会每走一步都会回看她一次。

这样温柔体贴的对待,德珍几乎迷醉了,她甚至生出了一个想法,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便能一直走下去。可是这条路终有尽头,他们登上小舟,玄烨带她看落日余晖,看湖光山色。两人的目光总是会碰到一处,彼此眼光颤动,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然而等小舟行驶到瀛台,她却装作不懂玄烨的意思,以收拾行装诸事,并未留在玄烨的寝殿。

在回南织堂的途中,德珍却迷惘了,虽然她是目的达成,但她却分不清自己对玄烨的感情是真是假。若是真,为何会不忘玄烨是一个坐拥天下的帝王,女人之于他是措手可得,所以她不能任他予取予求;若是假,为何又忘却玄烨九五之尊的身份,用一个妻子敬爱丈夫的心,期盼与他相伴一生直至白头。

是日深夜,德珍迷糊入睡的前一刻,她恍惚想到了一个答案,于是心安——嬷嬷说,宫中每一个人都有无数张面普,用来面对不同的人以演不同的戏,直到最后,自己也分不清何时是真何时是假。这样很好,她迷惘了,分不清了,是不是也意味着她终于入戏了?

无人为她解答,德珍依旧酣然的入睡了,明日一早还要回紫禁城。

回紫禁城的第二日,也就是八月二十二日的这一天,玄烨在太和殿不出所料的册立了兰妃为后。同一日,佟妃也被册封为贵妃。与此之时,另有七名嫔妃相继晋封为掌一宫事宜的嫔;她们其中五位,皆是入宫九年以上的妃嫔;而另外两位分别是入宫仅两年的宜贵人,以及孝诚仁皇后之妹僖嫔。

按规矩册立皇后的次日,皇后要到皇太后*宫内行礼,礼毕再至皇帝面前行礼;贵妃则要率后*宫众妃到皇后*宫内行礼。

这一日是众人第一次觐见新后,非同寻常,刚五更天德珍便起身梳妆打扮。

一时妆扮妥当,德珍正打算踩着点前去坤宁宫,红玉揭开一只剔犀如意纹长盒,捧到德珍面前笑道:“今儿所有的主子、小主们都要去,可不能让她们给比下去了,还是将这只皇上御赐的白玉宋梅簪或玛瑙胭脂花暂戴上,如何?”

这两只簪子是玄烨令工匠连夜雕刻而出,在回紫禁城的当天夜里就吩咐刘进忠送来,并附上书信一封:指出他们第一次相遇,他不知她兰心蕙质以胭脂花作药而错过她;他们真正邂逅的第一次相遇,他拾起了她亲手绣的宋梅手帕纳她入后*宫;她病愈后的第一次相遇,他一眼看到她髻上的纱制宋梅而认出消瘦的她。

德珍看着盒中一红一白两只簪子,想起玄烨信中所书不觉一笑,却是回绝了红玉的提议:“不用了,将它们收捡好。”

她以宫女的身份越级晋封为常在的事,却是引起了留在紫禁城众妃的不满,幸是立后封妃一事转移了她们的视线,而宜贵人也就是现在的宜嫔,以入宫仅两年之资一跃成为七嫔之一,更是引得六宫侧目;因此,她仅仅一介包衣出身的常在,又畏畏缩缩的在南织堂闭户半月,自然不会有嫔妃将她放在眼里。不过现在若为了争一口气戴了玄烨御赐之物,难免又将自己置身于是非之中,那在西苑所作的一切也成了白费功夫,这般岂不是得不偿失?她自是不能佩戴。

再次对镜看了看一身在普通不过的秋香色宫装,德珍就带上了小许子和秋林徒步向坤宁宫走去。

坤宁宫在前朝原是皇后的寝宫,到了世祖皇帝的时候将其改建为萨满教祭神之地,因而坤宁宫不再是大清皇后的寝宫,它只在皇帝大婚或重要庆典才单独开放。今日众妃第一次觐见新后,不在翊坤宫,而在坤宁宫,便是源于此。

行至坤宁宫外,小许子向一旁的太监嘀咕了几声,太监睨着眼睛打量了德珍好些眼,才仰头高喊道:“永和宫同顺斋德常在到!”

永和宫同顺斋是德珍在紫禁城的住所,它就坐落在承乾宫的东面,与承乾宫仅隔着一条东长二街。这是德珍离开西苑的前一日,玄烨听她说起收拾行装时想起她在紫禁城的住处还未分,她便似不经意的让玄烨忆起她选宫人的事,等玄烨恍然记起要将她分出承乾宫之前,她又说出不舍佟妃的话,方被分到了毗邻承乾宫的永和宫殿宇。如此,不在承乾宫又极靠近承乾宫的住所,能让她既依附佟妃又可不像玉玲一般完全受佟妃辖制。

太监长长的尾音中,一名小太监跑来,倒似尚属恭敬的向德珍打了一个千儿道:“德常在,请随奴才这边来。”

德珍点头,搭着小许子的手,随小太监向内走去。

走进坤宁宫,正面一座面阔连廊九间的殿宇,左右为偏殿,皆为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放眼望去只觉皇后威仪尽显,而那种恢弘的气派,不是东西十二宫任何一座正殿可以比拟,即使是佟妃的承乾殿也远远比之不上。想来,这便是一步之遥差之千里的最佳写照,终究一人是嫡后国母一人只是妃。

抬眸深深地望了一眼平时被视为神秘禁地的坤宁宫正殿,德珍低低垂下双眸,靠着殿门大开的门角尽量悄无声息的走入大殿内。

尽管不知道大殿平时的摆设,却也能一目了然今日的殿内是特意布置过的。

铺着块块三尺见方的天青色石砖地面,从殿门一直到上悬“正大光明”扁下的凤座前,又铺着一丈宽的正红色软毯。在红毯两端,是左右相对的一溜儿带高几的紫檀木镶螺钿公座椅,几上都摆着精致的瓷质花瓶,里面插着当今的皇后曾经的兰妃最爱的玉兰花,让整个殿里弥漫着清芳淡远的香气;椅上搭着同色系的软锦绣花开富贵的坐褥,以共前来的嫔妃坐得舒适。

此时,大殿内已陆陆续续的来了大部分妃嫔,她们分别依各自品级而坐。

佟妃身为除皇后以外分位最高的贵妃,当是独自一人坐在西面首位上,她位下自然是分别坐着新晋为主位的七嫔,余下位次又按以贵人、常在、答应依次位坐。

德珍的位置正是中间靠后,她一踏进殿内,赶紧低眉顺眼的跟着小太监到位置坐下,相随的小许子和秋林也即椅后侍立。在椅上坐定,见几乎没有人向她投来目光,心中不由越发笃定她越级晋封的事,不过是石投大海根本激不起什么涟漪。

一念想毕,正要不着痕迹的向四周窥视看去,却忽听一个娇媚的声音在一殿的嫣嫣笑语中响起:“皇上新封的德常在可来了?”话一顿,声量便是一高:“就是以前服侍佟贵妃的那个宫婢!”

第五十章 双刃之剑

后*宫争宠争得是皇帝宠爱,比得是家世出身。

一句“宫婢”,毫不留情的道出德珍曾为宫女,乃是下三旗人的事实。在座几乎尽是正紧选秀而晋封的嫔妃,多看不起宫女出身的嫔妃,即使她们之中有些父兄官职不如德珍父兄,仍是有好些人的脸上露出鄙夷之色,或者幸灾乐祸的神色。

德珍感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心里顿时有不好的预感,来者不善!她脸色不变,恭敬的起身一福:“惠嫔娘娘万福。”

被德珍恭称惠嫔娘娘的人,正是年仅五岁的大阿哥生母,不过曾经虽没得正式封号却被尊称一声惠妃的她,如今有了正式封号反只被称一声惠嫔,显然令惠嫔十分的不悦。

她在听到德珍唤她“惠嫔”二字时,一双妙目骤然缩紧,有几丝极细的纹理在眼角显出,她锐利的眸光似细针一样掠过与自己艳丽打扮几尽相仿的宜嫔(宜贵人),看向德珍,一边端量着一边娇笑道:“真真是个美人儿,难怪皇上连祖制宫例也不顾,一下就越级封了她作常在,若换作本宫指不定怎么宝贝她呢!”

惠嫔虽然仗着大阿哥是玄烨长子在宫中肆无忌惮惯了,但终不愧是在后*宫倾轧了十二年,这一番话说得当真不简单:明则赞德珍恩宠尤甚,并挑起其余妃嫔的嫉妒之心;实则却是以一句“皇上连祖制宫例也不顾”,暗指德珍狐媚惑主,竟诱得玄烨越制晋封妃嫔。

狐媚惑主,实在是一个不小的罪名,德珍听得心中一凛,自知不妙,又不解她何时得罪了惠嫔,明明自她封为常在以来,她二人便无任何交集,甚至可以说在这之前她和惠嫔连一句话也没说过。

德珍心中虽是不解着急,但这种场面她并没有话语权,只有尽可能的谦卑侍立。

话停了一下,惠嫔眼露鄙薄的瞟了一眼看似怯懦的德珍,吟吟含笑的看向宜嫔,语态亲热道:“听说德常在和玉答应,以前都是佟贵妃的宫婢,同住一屋的好姐妹,不过德常在可是后来者追上,一下就越过答应封了常在,这可是多大的皇恩浩荡呀。宜嫔妹妹,我看这德常在倒和你刚进宫那阵,很有几分相似呢!你亲妹妹郭常在,可是你那届秀女第一个侍寝得封号的,但谁想得到妹妹你后来一侍寝就封了贵人,看现在又仅仅两年而已,就封了正三品的嫔,真是让做我们这些做姐姐的好生后怕。荣嫔姐姐,你说可是?”说到话尾,目光有意无意的看过余下五嫔,又看向一些早年进宫并曾生育却无缘养活皇嗣的几位低阶嫔妃。

惠嫔目光所过之处,众嫔妃脸色都有刹那的微变,不由自主的看向宜嫔。

一些与己无关正闲谈的低阶嫔妃,感到大殿陡陷一股微妙的气氛中,也不由地歇了谈话,默默地静看事态变化。

德珍却长舒了口气,原来如此,惠嫔不过是拿她挤兑宜嫔,同时又将众人不满宜嫔仅两年的宫龄且无生育却能晋封为一宫主位的妒火,再次撩拨起来。既然这一切不是冲着自己来就好,她只需作壁上观即可。

心里打定主意,德珍越发恭敬谦卑的伫立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