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指名点姓叫道的荣嫔(荣妃),显然不能像德珍一样冷眼旁观,她面似沉凝了片刻,而后一笑,笑容温婉和煦:“宜嫔妹妹国色天香,德常在清丽无双,都是世间少有的美丽佳人。”

这话答得妙,既不正面回答惠嫔的问题,被拉入与宜嫔不和的一面,又从另一方面回答了惠嫔的问题,以不至于让惠嫔下不了台,当真是不偏不倚的中立!德珍心里暗忖着,不觉竟有些钦佩荣嫔:在宫中能像荣嫔这般独善其身极为不易,怕是没有付出一定的代价也难以至此。

想到荣嫔也曾一度宠冠六宫,并至今年一共为玄烨生下四子一女,却接连三子早殇,心里又不由升起一种惕然的异样之感,下意识的抬眸看向荣嫔。不想荣嫔正目光温和的看着她,德珍恐她方才有情绪露出让荣嫔看见,她忙作势慌张的怯怯低头。

荣嫔见状,笑容越发的和善可亲:“德常在,你不用太过拘谨,坐下吧。”

满殿嫔妃皆是坐着,只有她一人站在殿中,自有几分尴尬在,没想到荣嫔却注意到这,德珍不觉对荣嫔好感再平添几分,诚心感谢一福礼道:“谢荣嫔娘娘。”方回到位上坐下。

惠嫔像是刚刚记起一直站着的德珍,她不甚在意的淡淡道:“哎哟,看本宫这记性,只记得说话去了,倒忘了德常在还站着呢。”

话音刚落,只见宜贵人漂亮的丹凤眼一挑,微微一笑,百媚横生:“惠嫔姐姐是贵人多忘事!”眼波一转,见惠嫔面上隐有得色,她红唇轻勾,又是一笑道:“再说惠嫔姐姐劳苦功高,不仅服侍了皇上十余年还生下了大阿哥,像我们这些也不过十余岁的新晋嫔妃,自然要站着聆听惠嫔姐姐的话了!”她曼声细语,却在“十余年”、“十余岁”上面故意咬重字音,分明是在暗讽惠嫔的年纪,嘲笑惠嫔倚老卖老。

在场嫔妃有哪一个不是玲珑心肠,谁听不出宜嫔话中赤裸裸的挑衅,不免大吃一惊。

德珍亦然,她知道宜嫔作风大胆,但她怎么也料不到宜嫔一介资历尚浅的嫔妃,竟然敢对在宫中十余年的惠嫔公然挑衅,尽管她们如今都是平起平坐的正三品嫔。诧异之下,德珍随众向宜嫔拿眼看去,却见宜嫔没有看着脸色猝变的惠嫔,而是冷眼逐一扫过除佟妃以外的众妃,慢条斯理的问道:“不知众位,可觉本宫说得对?”她说时,手把玩着指上一只通体透白的玉戒指,神色慵懒而倨傲。

这只玉戒指,在宫中闻名已久,乃是玄烨为了宜嫔入宫后的第一个生辰,专门寻出一块冬暖夏凉的宝玉,命能工巧匠雕出两枚玉戒指,并在戒指上刻出他与宜嫔的名字,而后在特意为宜嫔办的生辰宴上,将一枚玉戒指留下一枚赏赐宜嫔作生辰之礼。

众嫔妃看着俨然一派宠妃势态的宜嫔,不约而同地在宜嫔扫视而来的目光下,纷纷下意识的避开眼睛。

宜嫔满意一笑,神态愈发的傲然与高贵。

看着这一幕的德珍,心中震荡非常:原来这就是皇恩天宠,既能让你成为众矢之的,也能让你傲视于群!

第五十一章 皇后凤仪

就在德珍震惊于宜嫔做派的时候,惠嫔却气得面色酱紫,尤其是在看见宜嫔手指上那枚白玉戒指时,不由想起自两年前宜嫔入宫,她身上的圣心便大不如前;现下更是奚落宜嫔不成反被当众嘲讽,这让本就不满宜嫔得封主位的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

新仇旧恨,惠嫔恶狠狠的瞪着宜嫔,目光怨毒。

宜嫔不甘示弱,毫不避讳的回视惠嫔,粲然一笑:“惠嫔姐姐这样看着妹妹,是也觉得妹妹的话有理?”说完,全然无视死盯着她的惠嫔,一阵娇声轻笑,好不志得意满。

惠嫔怒火中烧,双手攥紧了又紧,显然是忍了又忍,终于松开双手,在椅上扶手一拍,愤然伸手指向宜嫔,怒道:“你——”

刚及一个字吐出,已被默然旁观多时的佟贵妃(佟妃)断然截下:“皇后凤驾到,尔等准备恭迎!”

一语甫完,由远及近的唱和声传进大殿:“皇后驾到——”

佟贵妃搭着张志高的手起身,一个并不严厉的眼神扫去,却叫惠嫔不甘的忍下怒火,转而无事人般的起身,随众一起恭迎凤驾。

一场一触即发的口舌之争,便这样随着玄烨第二位皇后的到来,烟消云散。

“恭迎皇后,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一片环佩叮当声响之后,是众嫔妃齐齐跪首恭迎之声。

又伴着另一阵细密的脚步声响,皇后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一路踏着专为她铺设的红毯,走上“正大光明”扁下的凤座坐定。

佟贵妃立时率领一众嫔妃,向端然正坐的皇后,跪行三跪九叩大礼。

如此一番礼毕,皇后笑容可掬道:“众位妹妹,平身吧。”

皇后今日真是光彩照人,与以往不可同日而语。她穿着一身黑领正红色金线绣鸾鸟朝凤朝服,发髻正中戴着一只金凤宝珠冠。那顶冠上的金凤高高的昂着头,一双眼睛镶着对罕见的红宝石,发出熠熠耀目的亮光;凤嘴里又衔着三串颗颗饱满的珍珠,从凤嘴里一直垂到额间,随着皇后每一个动作轻晃,流泻出润泽而又璀璨的光芒,当真是华光溢彩,并与皇后一身正红金丝的凤袍相得益彰,愈加衬得皇后雍容华贵,却又不掩她沉静端庄的气度。

众人谢恩起身,眼见高坐凤座上的皇后,不觉光彩夺目,方一一按身为位次归坐。

皇后戴着珐琅镌云蝠花卉护甲套的右手,下意识的轻轻抚着平坦的小腹,眼眸微微向她左手第一位上看去,见位上座椅纹路是按她的意思镂雕翟鸟纹,她暗暗点头,对座上佟贵妃和善一笑,语态亲切:“妹妹,又到了时节变化之期,你在这时本就易患病,今儿倒累你一大早来这等着了。”

佟贵妃报以一笑,态度友好而不失恭敬,笑语道:“皇后忧心了,臣妾哪有那般弱不禁风。倒是皇后您对臣妾客气了,这率众位妹妹参拜皇后,本来便是臣妾身为贵妃的职责所在。”

两位曾旗鼓相当的嫔妃,此时却立见身份高低,众嫔妃不由保持沉默,只留心着皇后与佟妃的交谈。

这时,皇后又感激的赞道:“妹妹备秩宫闱,不愧是皇上亲口赞誉的贤妃。”说着她低头温柔的看着尚未隆起的小腹,脸上有珍珠一般温润如华的光泽,续道:“原先本宫还担心如今是双身子,恐掌凤印独摄六宫会有些吃不消,不过还是皇上看得清楚,昨夜对本宫说妹妹是温惠端良之人,必然会协助本宫掌管后*宫事宜,现在看来妹妹应该不会推拒协理六宫一职吧?”

一句轻轻柔柔的问话,却如一个霹雳骤响,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齐刷刷的看向皇后与佟贵妃:皇后好不容易独掌凤印,竟要放权给佟贵妃!?

面对众多意味不明的目光,佟贵妃恍若未见,面不改色的起身,丝毫不为重得摄六宫之权而作喜,只是恭敬的福身应道:“臣妾遵旨,定当尽心竭力辅佐皇后,不负皇上、皇后信任之心。”

看着不卑不亢一直从容应对的佟贵妃,德珍不禁再次以斟酌的目光端量起佟贵妃。

佟贵妃昨日才被封为贵妃,今日理应穿一身象征喜庆与身份的红色朝服,这种红色是除正红以外的任何一种红。但是佟贵妃却依然按着平常的喜好,穿着一身石青色的淡雅袍子,不过为了以贺皇后册立之喜,她的袍子上还是绣着象征贵妃身份的五彩翟纹。

这一身明显示弱的妆扮,让德珍忽想起中秋之夜,佟贵妃一身尽显六宫之主的华贵妆扮,她心中一凛,恍悟一般的想到两个词,“审时度势”与“能屈能伸”。

另一边,皇后听到佟妃的回答,欣慰一笑,吩咐身边掌事嬷嬷亲自扶起佟贵妃坐下,笑看向一众嫔妃,温言道:“佟贵妃,乃皇上、太皇太后、皇太后赞誉的贤妃,其又孝敬性成、淑仪素著,堪当尔等典范。本宫望尔等效仿学习之,以和睦后*宫。”

闻言,德珍赶紧敛回心神,随众嫔妃一起附和道:“谨听皇后娘娘诫言。”

皇后满意一笑,又相继与新封的七嫔分别说过话,还不忘关切的询问了一些早年入宫此次却无晋封的嫔妃,到了最后甚至向众妃郑重其事的介绍德珍道:“想必昨日,众位妹妹应该认识了,坐在陈常在手下的那位妹妹,便是皇上在西苑新封的德常在。”话一顿:“德常在,身子可大好了?在永和宫的同顺斋住的可惯?”

听见皇后向她问话,德珍不敢怠慢,连忙站起回道:“谢皇后娘娘记挂,嫔妾五日前已痊愈,同顺斋也住得极习惯。”

听到皇后和德珍的对话,好一些低阶嫔妃面露不满之色,凭借德珍一个宫女上来的常在,居然分派到永和宫后院正殿、面阔五间的同顺斋!?心里虽然不忿,但是若以德珍常在的身份,被安排在同顺斋倒也说得过去,便也只好咽下那几分不满。

皇后似乎很满意德珍谦卑顺伏之态,脸上笑影深了些许,道:“住的习惯就好,这是皇上给予你的恩典,你应该心怀感恩之情,尽心…”话没说完,忽然唤了一声“玉答应”,见坐在末端的玉玲恭敬起身应是,皇后方道:“你和德常在曾有同住一室之宜,又是皇上最新纳的两位嫔妃,你们当尽心服侍皇上,以求早日得获喜脉,为皇上开枝散叶。”

皇嗣,永远是后*宫中最敏感的话题,德珍感到投在她身上的视线忽然变得犀利而难以忽视,她却不敢抬头打看一眼,只和玉玲恭恭敬敬的福身应是。

皇后颔首,待德珍、玉玲二人回位坐下,她面向众嫔妃正色道:“尔等也当谨记,身为后妃,最大的责任便是为皇上开枝散叶。”

众嫔妃自又齐声附和。

见状,皇后不由一笑,却面露疲惫之色。

荣嫔担忧的看着皇后,语含关切道:“皇后娘娘您身子还不满三个月,千万劳累不得,需多注意歇息。”

皇后侧目看向荣嫔,笑了笑,笑容里透着几分亲昵:“还是你细心。”说罢,对众嫔妃道:“众位妹妹也累了这一上午,跪安吧。”

如今,不论是身份还是身子,都是皇后最为金贵,谁也不敢劳累了她,众嫔妃自然应声告退。

一时间,众妃嫔如来时一样,三三两两的结伴离开。

德珍因是刚被纳入后*宫,与后*宫众嫔妃并不相熟,便是独自一人返回同顺斋。

然后刚走出坤宁宫不远,却听身后一个清脆婉转的声音急切道:“德姐姐,请留步!”

第五十二章 故人重聚

女子的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一时也不知声音的主人是谁,德珍怀着几分纳罕回头一看,原来是玉玲。

红墙黄瓦的颀长巷道口,一大片金灿的阳光,斜着照进了大半个巷道。着一身果绿色宫装的玉玲,携着小宫女春兰的手,不顾嫔妃之态急切的小步跑来,使德珍一个失神恍惚看到了当初在容姑姑那里学规矩时的玉玲。

小跑至德珍面前,玉玲刚叫了一声“姐姐”,又想起什么忙退后一步,行了个福礼,眼睛恳求的望着德珍,道:“德常在,可否进一步说话?”

想到玄烨送的那只胭脂花簪,她和玉玲是有些话要说清楚,德珍思索了下便也点头同意。

见德珍应允,玉玲赶紧吩咐道:“春兰,我和德常在有话要说,你先退下。”春兰依言退下。

德珍瞥了玉玲主仆二人一眼,罢手示意小许子、秋林同春兰一样,退至五步之外。

两人并肩漫步于内廷之中,这曾是她们祈盼不及的事,现在却这般容易的实现了。

她们静静地走了一会儿。

玉玲偏头看向德珍,打破了她们之间的沉默,道:“德姐姐,我…”话没说完,却已是欲言又止,再度陷入沉默中。

德珍不愿这样僵持下去,她主动开口道:“皇上前日赏赐了我一只胭脂花簪,应该是你对皇上说过什么吧。”

玉玲没想到德珍会直接开门见山,她怔了一怔,含泪定定的看了德珍一阵,低下头叙叙道:“自那日姐姐在贞顺斋一席话,玉玲便时时刻刻警醒自己要与姐姐保持距离。等在西苑的时候,闻得姐姐被皇上封为常在的消息,玉玲极为姐姐高兴,想要恭喜却又恐姐姐…”声音哽咽了一下,“但万万不想,姐姐刚得宠便卧病在榻,玉玲恐姐姐因此将失圣宠,又听闻有些宫人对姐姐不敬,只好斗胆将姐姐交玉玲以胭脂花用药一事告诉了皇上。”

说到这里,玉玲蓦然抬头问道:“姐姐可还记得你卧病在榻的第一晚,皇上突然赏赐了许多珍贵药材到南织堂的事吗?”

德珍震惊不已,原以为玉玲是最近几日才告诉玄烨胭脂花一事,始料未及玉玲竟然是…她一时心绪莫名,只吃惊又疑惑的望着玉玲:“你是说皇上那夜会有所赏赐,是因为你告诉了皇上他胭脂花的事?”

玉玲点头,不觉缓缓落下泪来:“不错!既然玉玲和姐姐生分,是因为胭脂花为药博去了皇上的一分怜惜,那么玉玲只有在姐姐最需要的时候,将这一分怜惜加倍还给姐姐。”泪水在玉玲的眸中凝结,她决然而凛声道:“玉玲还是只有那一句话,姐姐一直都是玉玲在宫中最亲的人,若是为了姐姐,玉玲愿意舍弃皇上给予的宠爱!”

一番话情真意切,句句有理有据,若说不感动是假,可德珍却并未忘记玉玲曾是如何一心向上爬,尽管此刻她已经眼睛湿润了。因而,德珍选择了默然,她只低头垂眸的走在御花园花石子甬道上,似专注的看着地面上以各色小石子砌嵌而成的不同图案,实则心绪已是紊乱无章。

见德珍沉默了,玉玲也沉默了,二人又静静地在御花园走着。

园内苍松翠柏遍植,深深的碧叶,密密层层的长着。这时候太阳将近午时,那阳光也照不进树叶,树叶下的小径更显得阴凉凉的,又加之此时四下无人,园内不觉平添了一种寂寥凄凉之感。

正在这四周陷入岑寂的时候,玉玲望着迎面的一座山石亭台道:“走了这么久,不如上去坐坐。”说罢不等德珍反应,她已回头扬声吩咐道:“我和德常在上去歇脚,你等在下面候着。”

见玉玲如此作态,德珍便心知有异,她抬头望了望建在山石上又被古树遮掩下的亭子,不动声色的跟着玉玲拾阶而上。

两人默默的走上亭子,德珍看见一个熟悉而纤细的身影,她惊讶的张口,不及声音发出,玉玲已轻快的跑向那抹身影,快乐的叫道:“良玉,在这等久了吧?你快看,谁来了?”一边说,一边拉着良玉的手转身面向德珍。

如此年轻快乐的笑颜,如斯似曾相似的场景,无不告诉德珍眼前之人,真的就是良玉,不由大为一惊:“良玉!?”

良玉在看见德珍的一霎,早已红了眼睛,这会儿听到德珍的轻唤,盈盈于睫的泪水便是簌簌而落;从玉玲那抽出自己的手,她怯怯的福身行礼道:“奴婢良玉,给德常在、玉答应请安。”

见状,德珍欲上前一扶,玉玲已抢先一步扶起良玉,嗔怪道:“这里又没人,作甚这样!”

一声娇嗔,一如从前,却令德珍动作一停,毕竟如今已不是从前;她忍下得见故人的泪水,咽下想一问良玉境况的冲动,尽量维持平静的看着玉玲与良玉。

扶起良玉,一回头,见德珍无动于衷的站在那,玉玲眼中有明显的失落,她单薄的双肩一颤,扬起面,强颜欢笑道:“德姐姐,玉玲此举并无它意,只因为你我自从容姑姑那里离开,就不再有机会三人重聚,如今你我二人皆为嫔妃,能有召见良玉的资格,玉玲才…”说着却是犹不自知的泪如雨下,情绪激动道:“人人都道宫中无真情,玉玲成了答应之后,才知道宫中真情难得,难道我们姐妹三人真的不能回到原来那样子吗?”

良玉让玉玲突然的情绪激动吓到,她害怕的望了望德珍,又望了望玉玲,手慌脚乱地递上绢帕,颤声道:“玉答应您怎么了?”

看见良玉关切而慌乱的神色,不知哪里触动了玉玲的神经,她没有接良玉的绢帕,转身一下坐到亭中的石凳上,趴在石桌上畅然大哭,哭声凄凄,仿佛是要哭出心中无尽的委屈,更仿佛是要哭出那满腹发泄不出的心声,令看在眼中的人只觉酸涩无比。

良玉不知道德珍、玉玲之间发生了什么,却知此刻只有德珍能劝慰玉玲,她大着胆子走向德珍,满目哀求:“德常在,奴婢不知玉答应怎么了,可是两位小主不是一直相互扶持着彼此,为何…还求德常在去看看玉答应吧。”

眼看良玉急得快哭了,再听“相互扶持”一句,想到过往的种种,及今日听到玄烨赐药的缘由,德珍终是被说动了,她安抚的看了一眼良玉,走到石桌旁递出手中锦帕,唤道:“玉玲。”

声落,玉玲哭声戛然而止,她怔怔的抬头,不可置信的望着德珍好一会儿,才移目看向德珍手中的锦帕;在目光触及锦帕的一瞬,玉玲身子猛地一震,霍然起身一把抓住德珍握锦帕的手,喜不自禁道:“德姐姐,你这是不怪玉玲了吗?我们还会像以前一样对不对?”说时唤了良玉过来,将良玉的手一起握住,欣喜不已却又话语坚定:“还有良玉,不论如今身份如何,我们会一直都是好姐妹的!”

闻言,良玉显然受宠若惊,忙不迭将手挣开,慌忙的福身而下:“万万不可,奴婢只是一介宫人,怎敢与两位小主称姐妹?恐只会给两位小主招来话柄,还有…”

话犹未完,玉玲已笑嘻嘻的扶起良玉,似假似真的玩笑道:“那又如何?等我或德姐姐他日为嫔为妃,就是和你以姐妹相称,看有谁敢说一句!”说完,故作得意的仰头一哼;这般烂漫天真的样子犹如往昔,意态举止间已不见身为玉答应时的怯弱之姿。

德珍蜷回被玉玲握着的手,微微含笑的看着眼前一幕,犹如看见当初三人义结金兰之时。

然而,真的就回到了当初了?一个人有了欲*望之后,还能一如从前吗?

想到玉玲一句“他日为嫔为妃”的话,德珍再一次选择了默然,惟愿他日不会物是人非事事休。

第五十三章 圣心所在(上)

因力所不及,暂无法为良玉调离辛者库当差,德珍只好命小许子送良玉回去,并嘱咐小许子予下辛者库掌事嬷嬷好处,望那嬷嬷看在钱财与她的份上厚待良玉,便别了玉玲。

待携着秋林的手回到同顺斋,已将近未末时分。

刚走入正间大厅,红玉、喜儿就满脸欣喜的迎上前来,便是福身行礼时也带着三分雀跃。

德珍摇头一笑,让了二人起身,道:“什么事,竟欢喜成这个样子?”

两人相视一笑,由红玉笑嘻嘻的答道:“当然是天大的好事了!皇上赏赐小主膳食了,可是添了整整四大品菜给小主做晚膳呢!”一面眉飞色舞的说着,一面引了德珍往西次间去:“小主,您快去看看,御膳全摆在西次间了。”

同顺斋是三明两暗的殿宇,自然有五间房。迎门的正间为厅堂,两边以花梨木雕玉兰纹裙板隔扇分别在左右隔出两间,即次间与稍间。其中,西次间是供德珍日常休息的地方,西稍间亦称西暖阁则为德珍的寝室;而东次间作玄烨临驾时起居休息的地方,至于紧挨在一旁的东暖阁,是德珍特意为自己留出的书房。

德珍被簇拥着进了西次间,一眼看见屋子正中的楠木大圆桌上,摆着铺有龙缎的四个碟子。

德珍拂开秋林的搀扶,缓步走到楠木圆桌旁,轻抚着明黄色的龙缎,柔滑的触感立时传来。

这些便是玄烨晚膳后剩下的膳食,不过尽管如此,后*宫众人无不以得赐它们为荣,因为于此之时,这些更是一种圣心所在的昭示。

从龙缎上收回手,德珍在桌旁坐下。

秋林忙张罗着揭开龙缎。并亲手将副碗筷在德珍面前摆好,一派举止隐隐已有掌事姑姑的风范。

默然看着这些,德珍心下满意。她果然没有看错人,秋林的确堪当大用。不过短短半月已能如此。这样很好,连同桌上以示恩宠的御赐膳食,一切都按照她所想的方向发展。

而现在,宫室有了,以叙情意的簪子有了,圣心所在的昭示也有了,那她静候玄烨驾临的时候是该到了。

德珍抬眸扫了一眼红玉。问道:“送膳食的人,可有留什么话?说皇上今日要去谁那没?”

听到问话,红玉不由一怔,未料到德珍一下便猜出她曾向送膳食的公公打探过消息。震惊之后。她自不敢有半分话语不祥,忙回道:“回小主的话,皇上没让人给您留话,也没说要去谁那。不过奴婢向送膳食的公公打听过了,皇上今晚十之八九应该会去佟贵妃娘娘那。”

去佟贵妃那?

不应该如此。虽然佟贵妃正值新册封。玄烨昨日也夜宿了皇后的翊坤宫,按理说今夜是应当驾幸承乾宫,但作为一个拥有三千佳丽的帝王而言,在相伴了十几年的女子与欲得而未得的新人之间,他即使情感偏向于那位相伴朝夕的人。意念却会不由自主的偏向正令他有新鲜感的新人。

尤其是从那日她婉拒侍寝,至今已是第四天,玄烨一直没在她眼前露面,却不忘时时赏赐。由此可见,她当日的欲擒故纵不可谓不奏效,玄烨今日不论招何人侍寝,都将来她的同顺斋一趟!

心念转动间,德珍已计量定,她安然的用起膳食。

一时食毕,德珍一改半月来养成的午觉习惯,命秋林熬汤水以备她沐浴更衣。

这次沐浴,她效仿汉成帝的皇后赵飞燕以“澡身之粉”沐浴,使全身肌肤光滑细嫩;再以她曾读过的一本记载世人所称药王的孙思邈所写“备急千金药方”的药材,放入水中熬成沐浴之烫,因此方中药物多属香类中药,具有强烈的香气,她沐浴后便可在肌肤上留下持久的清香。

以上两种沐浴法在身上应过,德珍从沐浴桶中走出,滑腻光泽的肌肤,犹似体内生香的清芳,令秋林一干人等吃惊不已。

红玉性子属三人中最活泼的,见状,忍不住讶然道:“原来小主两日前让奴婢去御药房寻那些药材,竟有这般作用!”

德珍笑而不语,穿着白色中衣,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丽人,莫名想到一句“女为悦己者容”的话,心中不禁怦然一跳,脸颊也火烧火燎的烫。于是,不敢再胡思乱想下去,她开始对镜梳妆。

不过虽说是梳妆,德珍也仅仅是娥眉淡扫,几乎看不见上妆的痕迹;一头青丝也就随意挽了个小把头,只在右边髻上戴了三串并一支的大红珊瑚珠,仅此而已。

见德珍梳妆妥当,秋林按着德珍的喜好,捧来一身浅蓝色宫装,却不及服侍德珍换上,已被吩咐撤下:“今儿,我不穿它,你将那套水红色遍绣金石榴花的袍子取来。”

秋林一贯不多话,最常是只听不语,此刻闻言却不由多舌一句:“小主不是一向喜欢素净的装扮,怎么要…?”话没说话,猛然意识到自己已是逾越,忙福身领罪道:“奴婢逾矩,望小主降罪。”

德珍不在意一笑,看着镜中初显丽色的自己,淡淡道:“素净久了,艳丽一次,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说着看了一眼仍不敢起身的秋林,说:“你去拿那件过来吧。”

秋林自不敢再多言,忙下去取了水红色的宫装过来,小心服侍德珍换上。

一应俱备,德珍犹觉不够,镜中女子是有几分艳色,却依旧多为清丽淡雅,她不觉轻蹙眉头,赫然看见眉心略有皱褶,当下心念一动,即命喜儿取来画笔,研以胭脂混水为颜料,着手在眉心间画上鲜红的六瓣宋梅,方满意一笑。

彼时,便真为一切俱全,只待玄烨的驾临。

然而,等待意味着什么也不能做,唯有等,等待你所要等候的人与事。

是夜。一更天过半,宫中早已是寂静无声。

永和宫内也一如往常般的灯火灭去了大半,只有同顺斋依旧是灯火煌煌。照如白昼。

德珍微伏在东暖阁的书案上,奋笔疾书。却每每不过开头的寥寥数语,便已舍弃。

不知觉间,东暖阁的地上已满是丢弃的宣纸团。

又一个废弃的纸团随意丢在地上,恰好落在持着一盏六角羊皮宫灯入内的小许子脚前,他忙不迭挪脚后退,不经意发出一下“嗬”的极轻声响。

德珍闻声抬头,神情淡淡的看了小许子一眼。问道:“什么事?”

小许子犹有一种扰人清静的尴尬感,他嘿嘿讪笑几声,持着灯走上前道:“小主,这案上的灯火不足。仔细伤了眼睛,奴才想着还是给您换盏亮些的!”说时撤换下案头一台金漆坐灯,人却依然侍立在旁不见离开。

“退下吧。”德珍头也不抬道。

小许子心下狠狠一横,大着胆子轻劝道:“小主,时辰也不早了。不如让奴才将这屋收拾了,您让秋林她们服侍了睡下,可好?”

德珍默然不语。

小许子只有无奈一叹,持着金漆坐灯轻手轻脚地退下。

不一时,东暖阁内又恢复了原本的沉寂。德珍的心却怎么也不平静不下。

她,心烦意乱,不知所从。

亦不知此刻的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心绪,是为了她算有遗策而失望难平,还是为了玄烨没来而辗转难宁。

她还十分清楚,现在应该熄灯就寝,应该再谋他策,而不是与自己较劲。

可是人总有失控的时候,一如此时的她,竟伏首在案间,疾书着她也不知的语句。

自嘲一笑,这是何苦哀哉?

从被纳进后*宫的那一刻起,她便已深刻的认识到圣心难测,及那做皇帝的女人除了享受富贵荣华外,就是需于迢迢无尽的寂寞为伍。

摇头失笑,罢了,罢了,既然清楚明白,何必庸人自扰,平添无端愁绪。

正欲停笔,有脚步声转入室内,德珍拿笔探入一旁的青灰釉海棠式笔洗里随意清洗毛笔,一边又微笑道:“好了,小许子你别劝了,我这便歇下去睡。”话落未有回应,片刻,却有人在吟道:“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1”

这个声音,这首诗词?!

德珍错愕抬头,来人不是小许子,竟是玄烨,她震惊的低呼道:“皇上…”

闻言,玄烨深深地看了德珍一眼,却又无视德珍的惊诧难抑,径自再拾起地上一个纸团,展开念道:“紫藤拂花树,黄鸟度青枝。思君一叹息,苦泪应言垂。2”他念完,凝眸望向僵然伫立书案后的德珍,眸底深邃似幽潭,一眼却是望不见底。

德珍胸口猛然一跳,慌乱蔓及所有神经,眼见玄烨又拾起另一个纸团,她连忙快步上前,双手扶膝深深拜下:“请皇上降罪,臣妾迎驾有失。”说罢,飞快的抬眸看了一眼玄烨手中废纸,急忙解释道:“这些不过是臣妾胡乱所写,并没有何思何念,就只是…只是…”

一时词穷,德珍惶急不已,却再听纸团展开之声,她将下唇一咬,索性跪下恳求道:“皇上,您别看了。”

一声微颤的乞求声落,德珍当即面红耳赤,情难以堪的低低垂首,心下却犹自懊悔不迭:她怎就书下此类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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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清宫只分早晚膳,早膳多在早上六、七点钟,晚膳却是在中午十二点到二点,相当于现在的午饭时候。

澡身之粉:即含了豆粉合药制成的,用以洗头洗脸洗澡,可让皮肤光泽。

1注解:诗为《春怨》,是唐朝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写的。诗明虽含“怨”字,却是表达着一个少妇对丈夫的深深思念,甚至期望夜里做梦一直做下去,梦中便是与丈夫的相见。

2注解:诗为《玉阶怨》,是南朝的一个诗人所写。这首诗是写一个宫中的中年女子,感叹大好春光无人共享,美好的年华无人顾惜,并感叹自己的身世云云,总归就是思念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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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圣心所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