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珍闻讯后,原想去看望通贵人,但顾忌看望的人多,她又正在治疗面斑,当时半月不可见风,故而只好耽搁。却万万想不到,不过一月之后,就闻通贵人不堪丧子之痛,早产诞下一子,此子体弱多病,太医诊断此子乃心脉受损,至多不到一岁就会早夭。通贵人一连闻两子噩耗,产后受不住打击失礼于御前。好在玄烨其是受丧子之痛,并未降罪,只让了通贵人迁入春芳斋静养。

春芳斋,宫名虽是雅致,却是一座不择不扣的“冷宫”。它位于慈宁宫后,本是给太妃们所居。但因此处甚是偏僻,又年久失修,未有太妃愿意居住,便一直空旷了下来。

如此倒是便宜了德珍,自那一次通贵人出口相帮,她就有心结识通贵人,奈何当时二人有云泥之别,她不好与之走得太近。可时至今日,通贵人所住的春芳斋一来不会引他人注意,她自能前往。

常言君子之交淡如水。德珍与通贵人本也就泛泛之交,是以她也只打算探望一两次便可。可世事难料,她与通贵人间竟生一番惜惜相惜之情。久而久之下,春芳斋成了她常去之地。她二人也渐有交心之宜。

这也许就是她们的缘分,又或许是她们同为失子的母亲,让她们有了共通之处。

德珍还犹记那一天,她念着小阿哥的病,带秋林去了春芳斋,却正好遇见通贵人以首饰让宫人去换小阿哥的药,不由地又是震惊又是震怒:“内务府长了一双势利眼还罢。竟然连御药房也这样欺人太甚,竟敢克扣皇子的汤药!?”

通贵人坐在南窗的炕下,从窗外沐浴着午后阳光的小院转眸,看着德珍摇头一笑:“他们没有克扣汤药。只是我儿需要一些珍贵灵药续命,那些药不好得。”

德珍一时默然,许久,终是低低说道:“这是何苦?我每次看见小阿哥受病痛折磨,便不好受。何况姐姐还是小阿哥的生母。这样日日见到小阿哥身受病魔,不如——”

通贵人神色急剧一冷,厉声打断:“不论受多大的苦,我一定要让禶儿过了周岁!”

“姐姐…?”从未见过通贵人面露厉色,德珍一怔。

见德珍的神色。通贵人面上渐渐的缓了下来,声音仍是冷厉:“我儿一生下来就注定要夭折,至今连一个名字也没。我是他母亲,不能看着他这样默默的没了,至少也要让人要他在玉牒上留下名字,让世上的人知道还有他这样一个皇子。”眉宇间恍忽掠过一抹凄色,“即使只有寥寥一笔的记载也好。”

民间,有满月起名一礼,在紫禁城里亦然。但是,宫中孩子不易养大,满月所命之名一般为乳名,至满周岁方按辈起名记载。一如禛儿这辈,皆为“胤”字辈,至他满月后方会被寄名为皇四子胤禛。而

想到通贵人之子至今连乳名也无,很可能薨后无名无份的葬在皇陵,德珍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伸手握住通贵人的手。

通贵人的手很瘦,握在手里,能感到骨头凸出。这与德珍以前所见不一样,通贵人的手圆润白皙,而如今通贵人的手竟瘦成这般模样,她想应该是一个母亲看着孩子日夜受煎熬下的自我惩罚。

通贵人看了一眼德珍握来的手,不觉一笑。

德珍亦回以一笑。

自此,二人相交见笃。

不过,德珍从未问过通贵人丧子前发生的事,她只知道通贵人是故意惹怒玄烨,搬至春芳斋。

这一日是四月己卯日,入夏已有半个月了,却从春至今未有下雨。是月初,就有大臣上奏“亢旸不雨、耕种愆期、民生何赖”,不日又有大臣奏“民资粒食以生、今时值夏令、雨泽未降、久旱伤麦、秋种未下、农事堪忧”。而眼下平定三番之乱正在最后关头,岂可发生干旱民乱之事?

于是,今晨玄烨就免了早朝,自西天门步行至天坛,祈雨。

在宫中,佟贵妃素来有贤德之名,见玄烨徒步至天坛祈雨,她也命了萨满在宫中的祭祀之地祭神,并召集了宫中众嫔妃前来以表虔诚之心。

德珍,自是不在受邀嫔妃之列。她正坐在同顺斋的西暖阁窗下,一手执宫扇轻摇,一手持镜自照。

小许子撩帘进屋,见德珍揽镜自照,一旁秋林、红玉、喜儿三人正端着净面之物,知道德珍是刚敷了文白杨调制的面膜,这便走过去看。只见巳时明媚的阳光,穿过支架起的锦窗,直接笼着窗下的德珍,能清晰的看见德珍白皙润泽的面肤。

他一贯嘴甜,这下一见了,打了一个千儿便嘻嘻笑道:“恭喜小主,您的面斑都快祛除干净了,瞧着肤色倒比以前还要好上三分。”一边说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

德珍看着镜子的自己,面上的斑点已近乎消去,只剩鼻翼之处略有浅浅的一些,估摸着还要一月便可尽消,不由一笑,却是笑而不语,只是放下把镜,看向小许子另问道:“消暑的冰可置办了?”

小许子眉头一皱,呸了一口骂道:“置办了,直接让给春芳斋送去了。可他们简直是趁火打劫,什么不到领冰的日子不能发,明显就是想趁着今年热得早大赚一笔,竟然敢卖这个价钱!奴才明明看见他们五日前就把冰不断的往——”

德珍看了眼自鸣钟,见离午初还有半个时辰,便截断小许子的话头道:“好几日没去看小阿哥了,这会儿就去春芳斋吧。”

*

*

ps:

ps:这章字数不多,是过度,其实还是因今天开始码字时间晚了一点。其实这章有写了两点,和德珍复宠有关,不知大家猜出是哪没?嘿嘿,其中一点干旱,干旱和某一个什么现象有关呢?咕~~(╯﹏╰)b,俺剧透了。

第九十五章 送冰之遇(下)

去春芳斋的路上,一如既往的冷清,连一个宫人的身影也不见。

在这了无人烟之地走了许久,一座孤零零的宫苑出现眼前,有些斑驳的漆红宫门半开着,门上有两只锈迹斑斑的铜环。一看之下,倒真像一座久没人住的废院子,毕竟这般大开门户又没看守人,免不了让人这样觉得。

想到春芳斋仅有四名宫人,德珍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复又径自拾阶而上,持了铜环轻轻叩门。

“咚咚”地叩了几声,院子里仍是静悄悄的,没有春雪立马迎上来。德珍不由奇怪,这春雪是通贵人的贴身宫女,自己每一次来,春雪都是连忙跑出来迎接,这次怎么…难道是春雪人不在?

正一边想着一边往院子里看,见院子里委实太过安静,德珍心念迅转。

片刻,只见正厅的门帘一掀,春雪有些拘谨的走了出来,上前向德珍规矩的行了个福礼:“给德贵人请安。德贵人随奴婢里面请。”

如此束手束脚的行礼,与性子活泼的春雪相差甚远,厅堂里估计有意外访客。

德珍心下暗忖,面上颔首一笑,神色如常的随春雪向正厅走去。

犹自思量之间,春雪已挑开正厅门帘,德珍徐步而入,随即抬头往里一看,但见一个穿着绛色袍子,大约五十多岁的妇人,正与通贵人立在厅中,面含笑容的看着自己。而这妇人不是苏茉尔,却又是谁?

苏茉尔一直未嫁,在太皇太后身边伏侍了数十年,深得太皇太后信任,就连玄烨也对其敬重如亲长辈。

德珍不敢怠慢半分,忙上前施了个半礼,道:“嬷嬷万福。”

苏茉尔似满意德珍的礼数。笑声不觉深了些许道:“有好久没见到德贵人了,来得正巧,就一起陪太皇太后说说话吧。”

德珍错愕抬头。脸上有几分不明就里之色,下意识的悄然瞥向通贵人。

通贵人神色一怔。已看向德珍笑道:“能给太皇太后请安,是我等的福气,妹妹来得正是刚好。”

闻言,德珍心领神会,再不迟疑的福身应道:“有请嬷嬷引领。”

苏茉尔点头笑道:“太皇太后在前方的凉亭里等着,那这就这吧。”说罢,带着同行的一个小宫女率先走了出去。

通贵人交代了几句。带着春雪走上来,携了德珍的手一笑:“妹妹,一起走吧。”

通贵人虽是在笑,这笑容里却有几分落寞凄凉之意。

德珍看得不解意味。但此刻不宜深思,她就只点了点头,又留了小许子此,便带了秋林与通贵人相携而行。

约行片刻,只见一个六角凉亭。掩映在草木古树间。这个亭子已有上百年历史,看着很有些年代,但胜在有人打理,倒有些古韵味儿。彼时亭子里,一身藏青色满地云金龙妆花绸袍子的太皇太后正坐在内。慈宁宫大总管秦福禄和一个小宫女侍立在她身侧;亭子外,七八个内务府小太监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他们的身旁还放在包裹了青色棉布的大物什。

看到亭外情形,德珍心中一跳,眼帘不自觉的低低垂下,亦步亦趋的跟着苏茉尔。

随之走入亭内,苏茉尔拂去小宫女的搀扶,向太皇太后微微福了一下,已未语先笑道:“奴婢要和通贵人走时,正好德贵人来了,便私自让了德贵人一起过来,请太皇太后降罪。”说完并未等太皇太后发话,便走到太皇太后身边侍立。

同一时,德珍与通贵人对看一眼,旋即一起伏身拜下:“奴才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一时未应,抬头瞥了眼苏茉尔,见苏茉尔笑看着自己,眼里有些许求情之意,不由地略摇了摇头,看向跪地的二人道:“起来吧。”

“喳。”二人齐声应道。

德珍恭起身,闻到一缕清新的百合香,目光顺势一扫,原来是石桌上的铜鹤炉,燃着袅袅白烟;在香炉旁还放着文房四宝,与一份未誊写完的小册子,以及一本硬本佛经并一串楠木佛珠。如此看来,太皇太后该是在这里礼佛。

随着二人起身,太皇太后目光已移向通贵人,眉头不觉一皱:“你怎么起的?瘦成这个样子?”责怪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关切。

通贵人福了个身,语叙平常道:“谢太皇太后关心,奴才一切皆好。”

德珍默默站在旁边,听着太皇太后与通贵人的对话,心中不禁生疑,总觉二人之间关系并不一般。想到春芳斋虽然极为偏僻荒凉,却在慈宁宫后面,二者之间只隔了一小片林子,这可否说明她们真是关系不同一般?

德珍心中想着,冷不察一道锐利的目光扫来,她强压住一股欲以抬头的冲动,任那目光打量。

太皇太后淡淡一笑,那笑容却没丝毫的暖意,只有叫人发憷的寒意:“看来你近来倒是不错,起色什么的都好。”一边说,目光一边在德珍面上拂过。

德珍愈发低首顺伏的道:“回太皇太后的话,奴才本以为面斑难治,又听太医说是根治不了,确实是对治愈不抱希望,只是不好拂了近侍人的意,每日早晚服药敷面,没想到仅年半竟有意外收获。”

太皇太后随意“哦”了一声,看着德珍的目光却陡然一沉,语气犀利如剑:“这样说来,还真是意外之喜了。”

德珍心头一颤,也不敢迎上那束光目光,双膝就已跪下,竭力维持镇定,而声音又露出一丝抑制不下的颤抖,道:“不敢隐瞒太皇太后,奴才真对面斑治愈不抱希望,可宫中女眷多是容貌娟秀,奴才虽避居同顺斋,但总是身在宫中,还是希望面斑能淡些,因而在近侍人的劝说下,便很想了些祛斑的法子。”

太皇太后似听得满意。语气缓和了下来:“只要是生为女子,无不爱惜容貌,你这般作自是对。没什么好跪的。”

“谢太皇太后。”德珍舒了口气,垂首站了起来。

太皇太后不再理会德珍。对通贵人道:“苏茉尔去找你,想是也对你说了,哀家宫里也个不长眼的奴才,竟把你那的冰擅自挪用了,这算是哀家的不对,下午哀家会让人再送些冰到你那。”

通贵人看了一眼德珍,轻声答道:“奴才前几日就差人问了何时可以领冰。内务府说要到五月才行。所以这冰,奴才觉得应该是德贵人的。”顿了顿,补充解释道:“毕竟自奴才搬来此,只有德贵人时常来探。便想送冰的人是德贵人。”

听到通贵人提起自己,德珍只愈发的垂首,恭敬的端立在那。

太皇太后眉宇间掠过一抹意外,抬眼看了看德珍,又看向亭外抬放的冰。见到几个跪在地上的簌簌发抖的内务府太监,厌恶的皱了皱眉,对秦福禄吩咐道:“按着各宫的分列,让内务府明儿就把消暑的冰发了。”

秦福禄躬身应了,有一名三十多岁的嬷嬷从慈宁宫的方向走来。禀道:“乾清宫有人来话,皇上正骑马从天坛祈雨回来,估摸着半个时常就能到慈宁宫,陪你一起用膳。”

苏茉尔听得眉开眼笑,几乎看不见眼睛:“那奴婢赶紧把剩余的一段抄写了,奴婢得早些回宫好生备膳。”说时,就往摆着文房四宝的地方走。

太皇太后摇头失笑道:“皇帝就是被你宠坏了,不过走着去天坛,又没什么累人的,用得着你亲自下厨。”又看了眼通贵人,另道:“你先会不是眼睛酸疼么?棠绫丫头字写得不错,正好让她代你写吧。”

棠绫丫头?

棠绫是通贵人的闺名,太皇太后唤通贵人棠绫丫头,单凭这份熟识看的话,她们必然…

“啊——”不及细想,只听刚持笔要书的通贵人低叫一声,德珍忙凝神去看,却见一滴浓墨滴在小册子上。

通贵人看着滴淌的墨汁愣了一瞬,咚的一声跪下,诚惶诚恐的道:“奴才该死,奴才的手近来乏力,竟然毁了嬷嬷抄写的佛经。”

太皇太后目光停在通贵人骨瘦嶙峋的手上,眉头一皱,就这样盯着通贵人的人不发一言。

太皇太后厉经三朝,早是喜怒不形于色,岂会露出如此明显的不悦?

德珍一旁看得心急,猛一抬头,见太皇太后只是盯着通贵人的手,心念一动,只道此番机会难得,心下一横,急忙向太皇太后草率一福道:“通姐姐她不是有心的,奴才愿代为抄写,请太皇太后恕罪。”一面说着,一面不由分说得另起一页提笔疾书。

太皇太后仍沉默不语,只是目光如炬的盯着德珍。

德珍满头大汗,却不敢停笔,也不愿提笔,告诉自己太皇太后只要不出声打断,她就要作势不知的将佛经抄写完成。不知是否是心中一遍又一遍的祈祷被生效,太皇太后没有打断她,周围也没有发出声音,德珍渐渐地平心静气,整整一页的佛经她以一盏茶的时间抄写完。

放下笔,德珍捧着小册子双膝跪地,却并未直接呈给太皇太后,而是高举奉给苏茉尔。

苏茉尔接过一看,眼睛不觉一亮,笑着递到太皇太后的面前道:“奴婢果真老了,还是德贵人聪慧。将字放大抄写,这样看起来也不废眼神,这字也写得清秀。”

太皇太后沉默的看着,半晌微微点头道:“是不错。”

德珍心下一喜,更加低低的俯身而下,不卑不亢的道:“太皇太后谬赞。若太皇太后不弃,奴才一个闲人而已,可为太皇太后誊写下来。”想了想,又带着几分焦急的补充道:“不会打扰太皇太后,奴才是说将所有誊写完,一次呈上。”

太皇太后看着伏首在地的德珍,又看了一眼垂首侍立在旁的通贵人,无声无息的叹息了一声,终是对着德珍露出一丝笑容道:“欲速则不达,抄袭佛经不能徒块,也要用心方是。若你真无事,每日就来此为哀家抄写一章佛经吧。”

“奴才遵旨。”德珍恭敬应道。

*

*(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九十六章 徐徐图之

恭送太皇太后走后,德珍和通贵人徒步回春芳斋。

路上沉默一时,通贵人脚步停下,隔开春雪的搀扶,轻声吩咐道:“我和德妹妹要单独走走。”

德珍闻声抬头,通贵人正侧脸笑看着她,小径两旁是参天的古树,斑驳的树影笼着通贵人的笑容,让那笑容有些模糊又有些通透,她心中不由一怔,旋即顺从了通贵人的话,挥退了秋林。

秋林和春雪各福了个身,退后数丈之外跟着。

德珍上前搀扶起通贵人,一边慢慢的朝春芳斋走一边低声道:“姐姐将抄写佛经一事让给妹妹,妹妹谢过姐姐了。”说时下颌微敛,眼帘低垂,睫影轻轻覆下,别生一番清雅之姿。

通贵人眼睛微微一眯,笑了起来:“举手之劳而已,我还没恭喜妹妹夙愿得偿。”

夙愿得偿?

德珍心念一动,果然如此!通贵人早已察觉她有亲近太皇太后之意。不过通贵人既然一直没点明,方才还帮了她,这说明通贵人并无害她之意,她又何妨坦诚?于是抬起双眸,直接看向通贵人问道:“姐姐果然聪慧,只是不知姐姐何时知道的?又为何还要帮我,难道不怪我利用了姐姐?”

通贵人略有一诧,似没想到德珍说得这样直白,下一瞬便也直言道:“自上月初旬,妹妹的容貌恢复八成后,几乎每隔两三日便来一趟春芳斋。而且每一日来的时辰,都是临近午初。久而久之下来,我才有些疑心妹妹,再一想春芳斋与慈宁宫距离甚近,这才略明白妹妹的用心。”

德珍默默的听着,心里却是一叹,到底是她心急了。也太功利心了。

通贵人似知道德珍所想,目光静静落在德珍身上:“妹妹无需感怀,身在这宫中。没有哪人处事单一,往往每做一件事。目的至少有两个。这不仅是你,也包括我。”说着一笑,笑容诚挚:“再说妹妹待我母子的心是真的,这便无关利用与否,而是将心比心,我自要帮妹妹一二。”

德珍大震,饶是心晓通贵人不一般。却万万料不到通贵人会说出这番话;又一想通贵人即使心性通透,也落得如今下场,可谓是明珠蒙尘,却也只能如此。不禁由彼思己。心头猛地一颤。

“妹妹,你怎么了?”感到德珍身体一颤,通贵人凝眉看来。

德珍敛下心神,回以一笑:“没事。”说完想起通贵人方才的话,心思一转。犹豫了片刻道:“姐姐适才说,宫中人做事不会只有一个目的,这也包括了姐姐。那姐姐你帮我,可有…是要共同对付…”

在宫中时日已久,太过直白的话。终究难以说出,德珍沉默了下来。

未在意德珍的沉默,通贵人只双眸一冷,嘴角却是一翘,神色怪异的笑了:“妹妹想多了,我只望妹妹在东山再起之日,若能帮扶一把,就帮我儿获得应属他的皇子荣耀,若是不能也无碍。”

通贵人笑容冰冷得怪异,德珍正怔然之际,忽听得前头有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是小许子疾步向过走来,打了个千儿:“奴才给小主请安,给通贵人请安。”一壁请安一壁难掩急切的窥向德珍。

通贵人轻声一笑,笑容已如平常:“小许子这般忠心妹妹,妹妹好生的福气。”

小许子看见通贵人笑得松快,知道并无事发生,心下大松了口气。

德珍看了笑而不语,但见春芳斋就在眼前,与通贵人自是歇了话,相携而入。

其时已是午正时分,通贵人当下就留德珍一同用膳,之间二人未在提隐晦之言,直到德珍要告辞的时候,通贵人送到门口方道:“我只说这一句,妹妹的打算固然是好,可万不能全然倚赖那位,就算妹妹得获她亲昵也一样。”说罢携了春雪的手,转身回去。

通贵人的话大有深意,德珍不由凝神深思。

路上安静,小许子和秋林见德珍沉吟不语,二人不敢打扰,就一个在前默默的引路,一个随侍在旁徐徐的走。

这样一路回到永和宫,德珍正要过宫门而入,背后响起一道急切的呼唤:“德姐姐,等一下!”

德珍止步转首,却见玉玲一手携着个小宫女,一手持着把白杭绢宫扇,从宫巷的一端疾步行来。

今日,玉玲穿了一身浅绿色缎绣博古花卉纹袷袍,袍子的式样不新,衣料子却是极好,德珍知道这袍子是玉玲最好的一件夏袍,衣料子还是去年她得宠时送给玉玲的。如此,看得出玉玲最近过的愈发不好了,这月初内务府为宫眷裁制的新夏袍,玉玲该是没有领到好的。不过,玉玲原本就是出挑,又很是年轻,正是花开正盛之时,稍作打扮便是丽颜,一如此时。

德珍看着喘气吁吁而至的玉玲,白皙若瓷的脸上香汗扑面,在明媚的日光下晶莹闪烁,端是娇艳欲滴的让人挪不开眼,可这样的姿容依然沉寂宫中。一念毕,目光敛了下来,向玉玲递出一方手绢,微笑道:“又不是不等你,做什么这般着急。”

玉玲放开小宫女的手,顺手接过手绢,随意的往面上拭了拭,便携着德珍的手,一面四下打看一边说道:“当然是大事,德姐姐先去你——”戛然而止,怔怔地看着德珍的脸,一时嗫喏:“姐姐你面斑祛了。”

德珍侧首一笑,髻上通体透亮的白玉簪发映着日光闪闪一晃,亮得灼灼耀目。她温言道:“妹妹有两个多月没来了吧,我就是这两月里面斑淡了不少,不过终究是祛除不掉的,只是斑点浅了些又抹了粉,看着才会以为是祛除了。”

玉玲“哦”了一声,眼睛直勾勾的落在德珍的面上,见德珍脸上确实扑了一层脂粉,忽得吟吟一笑:“淡了也是好事,妹妹当恭喜姐姐了。”

德珍欣然颔首,玉玲旧话重提:“姐姐,先去你的同顺斋,妹妹有要事相告。”

难得见玉玲这样郑重其事,德珍心下微微一凛,面上不动神色一笑:“好,先回去再说。”

说话的当头,两人进了同顺斋西暖阁,分主宾坐定,又待红玉等人上了茶点,阁里无他人,玉玲这才对德珍幽幽道:“姐姐,宜嫔有喜了。”她说时,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德珍。

德珍没注意玉玲的目光,也不知心中那一瞬的凝滞,只轻垂眼睑一笑:“是么?宫中又有喜事了,倒是值得高兴。”

玉玲一怔,瞅着德珍半日不语。

德珍转首,眸中显出一丝疑惑:“玉玲妹妹,怎么了?”

玉玲讪讪回神,对上德珍眸子的一刻,眼睛蓦地一暗,面上有不解怜惜之色,道:“宜嫔除了分位,本是居姐姐之下,相信假以时日姐姐定能越过她。可是姐姐今日避居同顺斋,不但失去了皇上的宠爱,连四阿哥也一月见不得两三回,你这样可甘心?至少妹妹为你不值。”

听到这里,德珍心下忍不住冷笑,但想到不久前通贵人所言,又想到她失宠以来只有玉玲来看望她,并每日都带来禛儿的消息。故而,她终究只是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值不值,如今我独善其身过得不错,还望妹妹不要再说起这些了。”

德珍都如此说了,玉玲也不是那愚笨的人,自然不再说什么,但也没向以前一样多留,仅少时便离开了。

同顺斋正门口,德珍一含笑送走了玉玲,笑容立马一变,对小许子正色吩咐道:“去看一看,今日佟贵妃率众妃祈雨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喳。”小许子领命而去。

德珍转身回了同顺斋,入里间换了家常袍子,复又回到西暖阁等待。幸然,小许子没有让人久等,很快的便复命而回,向她娓娓回禀了清楚。

原来在今日萨满祈雨之时,宜嫔忽然体力不支昏厥,佟贵妃连忙命太医来看,竟诊出宜嫔正好有喜三月,并且被萨满声称此胎为福胎。现下,不过一个晌午的时间,宫中人人皆知宜嫔所怀福胎。

听罢,德珍摇宫扇的手一顿,轻笑出声:“福胎?”

小许子看了眼坐在南窗下的德珍,习惯性的躬着身子在旁哼道:“谁知道是福胎还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讨皇上的好!”眼珠子骨溜溜一转,“不过郭贵人临盆在即,宜嫔又身怀有孕,皇上身边正是无人,此乃小主的大好时机。”

德珍听得心下一动,却又有迟疑。

不错,现在宜嫔姐妹都不能再侍寝,其余的妃嫔在玄烨那里早已淡了,即使是佟贵妃与玄烨也不过是相敬如宾。如此一来,眼下便是获得圣宠的最好时机。但是只怕宫中人人皆知眼下的好时机,蠢蠢欲动者定然不在少数。而且她若以太皇太后之力蒙宠,无疑是与虎蒙皮,不得不慎之又慎。

思及此,德珍心中已有决断,再想通贵人提醒的话,她立时斩金截铁道:“一动不如一静,尤其是在太皇太后身边。”目光一转,悠悠的眺望窗外,边思边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急躁行事,且先在太皇太后身边安心抄佛经吧,毕竟整个宫中太皇太后的身边才是最安全之地。”

听得分析,小许子压下先时的念头,肃声应道:“是。”

*

ps:

*

ps:最近家中有事,更新不及时,稍晚十二点还有一更。明日也是这两个时间点,各有更新。

第九十七章 七夕之宴

过了五月初五端阳,日子也越来越热了,天公却依旧不作美,玄烨的祈雨也毫无作用,仍不见有半滴雨水落下,干旱的情况日益严重了。然而民间的疾苦,养尊处优的宫眷又岂有体会?她们的日子一如往常,只是在是月末的一天郭贵人出了意外,早产数日诞下一女主动交宜嫔抚养后,终是按耐不住焦虑了。

这日是七月己亥,今年的七夕之日。

慈宁宫与春芳斋之间的六角凉亭里,一如宫中年轻姑姑素净妆扮的德珍,为太皇太后抄写完今日该写的篇章,眼见亭外日头晒人,心知时辰已近午初,便帮着慈宁宫的两小宫女收拾石桌。

太皇太后微微皱眉,道:“你还真是丫头当贯了,这些事让她们做就是。”

德珍放下手中的佛经,抬头不在意的微笑道:“一点小事而已,奴才帮着做快些,不然一会儿日头更盛了,等出凉亭回宫的时候,估摸着会热得服不住。”说着眸光一亮,狡黠而笑,“再说,奴才本就是服侍太皇太后的丫头不是?”边说手上边将佛经摞好。

太皇太后由秦福禄搀扶起身,另一只手指着德珍,却转头向苏茉尔道:“看着没?你两月前还说她性子拘谨,现在知道了不?竟然还敢回哀家的嘴了!”

苏茉尔抿唇一笑,顺服的应道:“是是是,都是奴婢看走眼了,要不以后不让德小主来为您抄写佛经了可好?”宫女几乎都不识字,饶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也只有几个识得些许字,更别说不允许识字的太监。如此数来数去,倒真只有德珍最为合适,却是不宜换了人。

太皇太后连连摇头,满头白发随之而颤。声音里却透着笑意:“真该罚得人是你,德珍的大胆看是跟你学得,学了一起来挤兑哀家了!”故作生气的说完。还不忘瞪向苏茉尔,引得亭中连小许子在内的六人齐齐低头轻笑。

一时笑过。太皇太后看了眼亭外白晃晃的日头,沉吟了良久,方对德珍道:“外面天气大,你干脆随哀家用了膳,再回同顺斋吧。”

未想到太皇太后邀她去慈宁宫,德珍心头不禁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