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通贵人什么也不再说,抱起好似睡着的孩子。又一匙一匙的喂起汤药。

德珍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小阿哥也有八个月大了,却只有禛儿三四个月时的样子。不知是否一生下来就以药续命,让他已经习惯了喝药的日子,就像他现在睁闭眼似在睡梦中时,也能微张着小嘴喝药,连一声哭音都没有。羸弱的让人几乎感觉不到他的活气儿。可即使如此,通贵人脸上也一直挂着温柔的笑容,不厌其烦的将汤药一遍又一遍喂下,仿佛根本没看见小阿哥一边喝药一边吐药的情形。

莫名的。德珍心头一酸,手无意识的抚上平坦的小腹。

在德珍有所触动的时候,大半个时辰也过去了,通贵人终给小阿哥喂完了药,又亲自抱着小阿哥到里屋睡下。留了嬷嬷和春雪在一旁看着,方回到暖阁里相陪一笑,道:“让妹妹久等了。”

德珍咽下酸涩,神色如常一笑,“姐姐这话说得不该。先前说不和我见外,可这会儿的话,怎么听怎么见外。”

通贵人却听而不笑,打发了一屋子人,直接开门见山道:“妹妹昨日回宫,今日便匆忙来春芳斋,可是心中有疑惑?”不等回应,通贵人目光霎时一变,锐利的直视德珍道,“ 还是觉得太皇太后太无情?”

未料到通贵人会这样说,德珍猛然一惊,忙又掩饰一笑,“姐姐一贯谨言慎行,今日倒似有些反常了。”

通贵人瞥了一眼德珍,道:“妹妹不必掩饰,你我心中皆知。”

德珍听着脑中灵光一闪,忆起太皇太后曾亲昵的唤通贵人,她想了一想面露疑惑道:“难道姐姐曾遇到和我相似的事?”

通贵人唇角含着一抹微讽的笑容,恍惚道:“我家世不显,才貌又普通,当年入宫之初就落了下乘,整整两年连皇上一面也没见到,便也歇了得宠的心思。可这时我遇到了太皇太后,还得了她的眼,这样时日已久,也就遇见了皇上。然后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秀女,一下成了通常在,还幸运的有了孩子,几乎没有人不羡慕当时的我。”说着低低一笑,笑声嘲讽而凄然。

德珍忙去握住通贵人的手,已后悔勾起通贵人不快的往事,“其实我早已猜到姐姐和太皇太后关系匪浅,姐姐不用再为我详叙了。”

通贵人抬眸,见德珍眸中蕴含着关切之色,她静了一静,向德珍摇头示意了自己没事,尔后道:“也是我被那些华而不实的虚捧迷了心,害得难产诞下万黼,一生下来就高烧不退,差点彻底烧糊了脑子。为此我去求太皇太后给一个公道,毕竟万黼也是她的曾孙,可她却给了我一个贵人分位,让我好生抚养万黼,就能有个倚仗,以后不用再去慈宁宫了。”

德珍听得惊诧不已,她甚至怀疑是听错了,可通贵人所说的话,又让她很难不去怀疑,那一句“差点彻底烧糊了脑子”,说明万黼的智力受损,不然万黼为何一直没被排名,而有了一个皇子的通贵人又为何会选择避世深宫。

通贵人似未看见德珍微变的神色,继续道:“当初我一个小小的贵人尚且如此,何况你已是一宫主位的身份,太皇太后怕早已对你说了,不用再为她抄写佛经的话了吧。”

德珍敛回心神,想到她接到册封为嫔的懿旨前一天,太皇太后单独留下她说得那一席话,不由点了点头。

见神色迟疑的德珍,通贵人不以为意的笑道:“对此你不用担心,太皇太后并不是疑心你什么,她是要一视同仁,不愿让你凭借着与她的关系,成为你争宠的筹码。”她凝目,深深的看着德珍一字一字清晰道,“没了太皇太后的庇护更好,在这宫中能依靠的本就只有自己。难道妹妹还愿将希冀寄托他人,落得母子分离的下场!?”

虽然通贵人误会她今日来意,德珍依然定定的回视通贵人,目中尽是如磐石般的铿然之色,手也牢牢护住了平坦的小腹,冷然道:“姐姐说的是,妹妹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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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万黼:通贵人的第一个孩子。

ps:抱歉今晚有些晚了。明日双更,中午2点一更,还有一更就是正常更新时间。亲们,亲们长草了,长草了,真的长草了。太影响积极性了,这两天积极性正高着,今天忽然啪嗒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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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荐上良玉

从春芳斋出来,德珍手里已多了一个银长方盒,这是问通贵人要的一个首饰盒,她随手取了只髻上的金钗装盒,便让小许子将此物给宜嫔送去。

“主子,您是同意了!?”小许子接过首饰盒,吃惊道。

德珍笑而不语,不过一样普通的钗子,也仅是礼尚往来而已。

看德珍不说话,又鉴于四周又新来的宫人,小许子只好在春芳斋门口给德珍打了个千儿,便是领命而去。

其实天色见晚,日头已不见去向,北风又如吼刮起,寒意不觉加重。德珍今日差点滑胎,正是挨不得冻时,身子一连打了好几个颤簌,当即就乘了步辇直接回永和宫。

途经东长一街的路径时,隐隐听得一群掌灯太监的问安声,德珍无意识的扭头一看,却见玉玲携良玉从广生左门出来,她们身后各有个小宫女。

玉玲走出广生左门便停下,正要同良玉说话,一抬头见德珍的步辇经过,眼睛顿时一亮,连忙朝德珍挥手唤道:“姐姐!”跟着拉了良玉的手,疾步向德珍小跑过去。

德珍示意停了步辇,笑道:“好巧,这个时候居然遇到你们二人。”

玉玲目光在步辇上一扫,明亮的眸子乍现一抹喜光,道:“可不是好巧!妹妹刚送良玉出了承乾宫,就看见了姐姐。而且还是说曹操曹操到,刚说到明日去看姐姐,姐姐您就出现了。”

一口一声姐姐叫得好不亲热,而良玉大许是性子温软之故,却是向德珍恭恭敬敬的屈膝一福,“嫔妾给姐姐请安。”身姿纤细如弱柳扶风,声音吟吟似黄莺啼叫,让人忍不住暗赞一声。

德珍眸光在良玉身上一转。扶了秋林的手走下步辇,弯腰虚扶了良玉一把,邀约道:“想请不如偶遇。不如现在就去永和宫一聚,两位妹妹可愿意?”

秋林的心性爱热闹。一听立时高兴道好。

良玉却颇有顾忌,一时迟疑难下决定,见德珍含笑看着自己,这才犹豫的点头同意,又向随侍小宫女交代道:“我去永宫晚回的事,你去禀娘娘一声。”说完见德珍看着自己,忙慌乱的解释道。“惠嫔娘娘待嫔妾很好,只是宫门关的早,嫔妾得先打声招呼,免得回去晚了打扰了他人就不好了。”

德珍听后只是微笑。玉玲倒是感叹道:“良玉妹妹你就是这样,做什么都要考虑到别人。”言毕,眸子灵动一转,嬉笑道,“不过也就因为量与妹妹这般善解人意。才会那样的讨皇上喜欢。”

良玉面浅,脸颊霎时一红,头低低道:“玉玲姐姐,这话可当不得!”说时飞快的看了一眼德珍,越发的低下了头。“再说我那些许薄宠在娘娘面前可是不值一提的。”

见话扯到她的身上,德珍只作未闻,待让宫人撤了步辇,才道:“时辰不早了,再晚些用膳就容易积食,现在就去永和宫吧。”言罢由玉玲和良玉左右相伴,一路闲聊向永和宫徒步行去。

回到永和宫时天还未黑,永和殿上下却一片灯火通明,玄烨也已在殿中等了片刻。

德珍一行人刚走入永和宫,就被告知玄烨等在殿中,她自是忙带着玉玲和良玉入殿,向玄烨施礼告罪道:“臣妾让皇上久等了,还请皇上降罪。”玉玲、良玉二人跟在德珍身后齐齐福身而下。

玄烨坐在西暖阁炕上,示意了德珍等人免礼,略皱眉道:“朕听说你上午请了太医,以为你会在宫里将养着,没想到你却是出去了。”一言未完,似才注意到德珍身后之人,眉毛一轩。

德珍扶了秋林的手款款起身,顺着玄烨的目光往后一看,果真是低眉顺目而立的良玉。

似感到前方投来的两道目光,良玉显得有些不自在,却到底安静的端立了。

德珍转回目光,笑意盈盈而又含着一丝浅浅的自责,道:“臣妾刚入宫时,就和两位妹妹相识了。她们在臣妾上半年的患病中,时常来探望臣妾,可这次臣妾在景山待了两个多月,这一时太久没见就聊忘了时辰,等徒步回宫时不想已掌灯时分了。”

方及话了,梁九功从外挑帘而入,窥了一眼屋中的情形,只向玄烨和德珍各打了个千儿,笑吟吟的请示道:“皇上,德主子回来了,可是让摆膳了?”

玄烨眼神从德珍身上移开了一下,示意梁九功摆膳,复又看向德珍略有苍白的面孔道:“昨日你还气色不错,今日怎么突然病了,太医可说了什么?”

德珍颊上忽然酡红似烟霞,略不自在的避开玄烨目光,声音也骤然低了几分,“谢皇上关心,臣妾也没什么大碍,就是夜里稍微受了些凉。”

“夜里受凉?”玄烨似有不解的低低一吟,眉眼却隐隐带笑的看向德珍。

德珍似微有羞恼,忙作势紧张的看了一下旁边,见玉玲和良玉都拘谨的立着,这才松口气般的睇了玄烨一眼,从与玄烨一几相隔的炕上起身,又是屈膝一福道: “皇上,今日臣妾本是要做东,打算宴请两位妹妹,不知现下臣妾可否留她们一起用膳?”

玄烨往旁扫了一眼,目光微微在良玉身上一顿,不置可否道:“你是永和宫主人,这里自然听你的。”

“谢皇上。”意料之中的答案,德珍再次谢恩一礼,余光看见玉玲杏眼含情的窥向玄烨,至于良玉虽没有这般大胆的动作,可那娇红面颊上轻颤不歇的眼睫,想来也是心甘情愿接近玄烨的吧…

如是,待至宴阑人散,玄烨带着桃花似面的良玉离开了,玉玲也带着浓浓的失落独自告辞,永和殿终静了。

德珍在妆台前,随着面妆一点一点的卸下,水银镜中照出一张气血不足而又疲惫的面孔。

小许子看了一眼德珍憔悴的面容,摇了摇头道:“主子,良玉小主本就得宠,您为何还要将她荐给皇上,反将不受宠的玉答应给阻扰了?这会不会对主子您有不利?”

德珍微微一笑,笑得云淡风轻,“玉玲的背后是佟贵妃,良玉的背后是惠嫔,仅此已为本宫做了选择。而本宫明知良玉是惠嫔的人,又生得花容月貌,却只凭昔日之情,本宫就可为她做这么多。这样处处与宫中行事相悖的举动,不是更能在皇上心中留下些不同么?”

这话说得固然有理,但小许子一想到良玉的美貌,就为德珍担心而劝道:“主子,就算您为了暂时隐瞒有喜的事,可您也不用找个人分您的宠…”

话犹未完,秋林盛了安胎药进来,德珍端起药一仰而尽,苦味一霎在口腔四溢。

小许子,你何其懂男子的心?玄烨坐拥天下,他想要一个女人,那是措手可得,这样的人如何能接受女子三番两次的拒绝?唯有抓住玄烨的猎艳心里,再送一名女子引去他的注意,方能让她在暂避宠幸时又不惹恼了他。而良玉,这也是自己仅能为她做的,但愿良玉能凭借这次的机会摆脱惠嫔。

第一百一十三章 周岁晬盘

如此这样,良玉成了永和宫常客,在玄烨每一次到永和宫时,都会看见良玉的身影。亦在玄烨每次有留宿永和宫之念时,良玉就会在德珍相助下,出现新的亮点吸引玄烨。

一时间,本就颇受宠的良玉,势头上更进了一步。

然而,即使只要玄烨踏足后宫,就必是良玉侍寝的荣宠,仍未让她得到玄烨册封,这一点让太多人满意了,尤其让惠嫔十分的满意,因良玉住在她的宫苑里,使她见玄烨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相较惠嫔一味的索取,德珍的倾囊相助,让良玉更加感怀德珍,也对德珍信赖备至。但德珍最信赖的人却不是良玉,而是除了与她同荣辱的小许子,就只有惺惺相惜的通贵人。

比如德珍服用了七八日汤药,听文白杨说滑胎迹象稳住了,她就将自己再次怀孕的事告诉了通贵人。

那是一个大雪漫漫的午后,德珍在春芳斋用了膳食,留下来同通贵人闲话家常。冷不丁听到这样一个消息,通贵人饶是已宠辱不惊,也不禁愣了下才恍悟道:“难怪前日听春雪说,如今宫里最得宠的不是你,而是一个没名没分的宫女子,看来这是妹妹刻意为之。”

德珍直了直倚在炕上的身子,笑道:“良玉能得宠,这与她自身有关,我哪当做的了主。”

通贵人听后未笑反皱了皱眉,道:“宫中女眷有喜,一般瞒过头三个月就差不多了,三个月后身子就会现了,那时根本就不可能瞒住。”

德珍翘起戴了珐琅玉簪花纹护甲的手指,专注的剥着玄烨昨日才赏赐她的小金橘,似漫不经心的说道:“冬日衣服厚实,起码能让我瞒过正月。再不济也得在宜嫔临盆后。”

通贵人本就是通透之人,这个“通”的赐号,还是当年太皇太后特赐的。取得便是通透之意。她此时一听,便回过味来。“是因为宜嫔?”

德珍拈了一瓣金桔入口,肉质水嫩,滋味甘甜,确实不愧为精选的贡品,却难随口中的甘甜一笑,只低声道:“姐姐,可能真的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去年冬天的遭遇一次就够了。”声音里泛着一丝冰冷的恨意,让人在暖阁里也生了个冷颤,转瞬却是温柔而平和的笑了,“还要不到半月。就是禛儿去年出生的日子,没想到这么快禛儿就有同胞手足了。”

通贵人看了一眼德珍平坦的小腹,道:“你到底是个有福的。”

“有福?”德珍声音细微的仿佛不是自己,她微微弯了丝弧度在嘴角,扭头看着窗外片片似羽翼飘旋的雪。眸中不知觉得浮现一抹深思。

答应与宜嫔联手也有好几日了,宜嫔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也不知宜嫔在图谋什么,不过还有可能宜嫔暂不宜行动,毕竟宜嫔现在大腹便便。被后宫所有人的注视一举一动。但这般也正是她需要的,因宜嫔越到了临盆的关键时候,她腹中胎儿就相对更安全些时日。而当宜嫔临盆后,不论孩子平安与否,都会让宫中一震,那时她腹中胎儿已不小了,再将她又有喜的事公布,给所有人来一个措手不及。

此般,德珍的心意已定,她静观其变的过着不知有孕的生活。

同样,宫中也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一如既往的过着日子。

好在冬日时光聊赖,匆匆十余日转眼即逝,就到了是月最后一天,禛儿一周岁的生辰。

虽然出生皇家,注定是龙子凤女,详尽世间荣华。但是以测未来的周岁晬盘之礼,对于他们来说,仍是极其重要。禛儿,作为后宫之首佟贵妃的养子,且以本朝子以母为贵的惯例,其地位在众皇子中仅次于元配皇后所生的太子。因此,禛儿的周岁晬盘之礼,也准备得格外隆重。

是日黄昏,天还未黑,乾清宫里已千只红烛高烧,王公贵胄皆携眷属而来,笑语喧哗,好不热闹。

大殿之上,太皇太后因天气骤冷患病未至,皇太后和佟贵妃分坐玄烨左右。今日佟贵妃一身直逼皇后凤袍的华衣,隐现六宫之主的气势,高贵端庄的似让人无法逼视。一个恍惚间,仿佛佟贵妃就是后宫的女主人,永远站在最高处俯视着她们,而那个位置是永难企及的。

德珍定了定心神,不再去看佟贵妃,她微扬了扬下颌,含着合宜的微笑看向一殿众人——今日,能以七嫔之末坐在皇太后下首,这样的殊荣全是她的禛儿予的,她怎能不笑呢?

微笑中,宫殿监高声唱和:“吉时到——”

久久回荡大殿的尾音中,佟贵妃从最耀眼的位上离座,满面笑容的从侍母手中接过禛儿,在众人的瞩目下走至大殿正中,那置着一张黑漆嵌玉描金百寿字炕桌,上面铺着柔软的明黄色锦褥,四周摆着陈设二事、玉扇坠二枚、金匙一件、银盒一盒、犀钟一棒、犀棒一双、弧一张、矢一拔、文房一份等晬盘试儿之物。

“禛儿,看你喜欢什么,就拿了给额娘。”佟贵妃爱怜的轻哄着,将依依不舍她怀抱的禛儿放在炕桌中。

见到今晚的重头戏了,满殿众人立时雅趣无声,在场目光全放在小人儿身上。

德珍更是屏息凝气,目光贪婪看着那小人儿,又回想着半月前的他。

可小人儿却犹自不知,干脆坐在炕正中不动,瞪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周围一切,直到佟贵妃在一旁的柔声轻唤,小人儿一下张开手臂,不停地舞动着小手臂,奶声奶气的叫道:“额娘——额娘——”稚气的童音,满满地对母亲的依恋,一遍一遍的回响大殿。

佟贵妃忙上前低声诓哄,不知说了什么,哄得着一身红袄的小人儿,开始四处乱爬。大概一个人爬得发现了乐趣,越爬越快,头上的小虎头暖冒往脑门一夸,眼前一黑,小人儿顿时一怒随手各抓一物。

一旁眼尖的太监,立时扬声高喝:“四阿哥左手笔,右手弧矢!”猛吸一口气大喊,“文武双全!”

佟贵妃一喜,上前连声唤道:“禛儿。”撩起挡住小人儿视线的虎头帽。

听到母亲的温柔的呼唤,小家伙手上的东西一仍,竟跌跌撞撞的站起来,一下扑进了佟贵妃的怀里,脆生一叫:“额娘!”

额娘——

德珍心中遽然一痛,只觉眼前一幕犹未刺目,执起面前玉杯一仰而尽。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冬夜私语(上)

宜嫔伸出一只涂着丹蔻的玉手,亦执起面前玉杯,微垂下螓首一闻,不愧是酒醋房特酿制的玉泉酒,酒香甘醇清洌,就不知入喉可是又苦又涩?想着不觉抿唇一笑,一双丹凤眼直勾勾的盯着德珍,轻启朱唇道:“四阿哥所抓之物,可是预示着他以后能文武双全,德妹妹怎么看起有些不对,倒像是在一个人独喝闷酒。”

“闷酒!?”惠嫔大呼小叫,难得接了宜嫔的话。

一声低呼完,惠嫔复又一副不可思议的口吻,啧啧有声道:“怎么会是闷酒?四阿哥这样的争气,德妹妹不是应该比谁都高兴么?”说时盯着取代自己坐在上首的德珍,目中再无德珍回宫那日露出的友好,只有满目的不甘与嫉恨。

惠嫔的声音不大却也不小,正好落入周围人的耳中,皆惊讶惠嫔竟会附和宜嫔,片刻间又省过了味儿来:十有八九是惠嫔恼恨德珍与她争人,不然在德珍回宫头几日,还释出了些结交之意的惠嫔,怎会一夕之间态度全变。

近日,玄烨除了频频幸良玉,几乎没有召幸其他妃嫔。而良玉是惠嫔宫里的人,惠嫔也因此比他人更能亲近玄烨。但德珍最近虽没有侍寝,玄烨却也隔三差五的去,并且良玉也隔一两日就去永和宫。如此,不难让人猜测是德珍颇受眷顾,虽与她救驾有功分不开,却也少不得良玉的关系。

不过这样一番心思辗转后,众嫔妃心思又回到宜惠二嫔话上,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德珍。

玄烨高居上位,目光所及自是一殿之众,察觉不少目光看向德珍,也顺目看了去,正好看见德珍手执玉杯在案。眸光低垂在手,不见喜亦无忧。他一眼毕,脸上的笑意却淡了些许。皱眉问道:“德嫔,怎么只盯着酒杯不饮。可是不喜这玉泉酒?”

话音落时,佟贵妃正带了被侍母抱在怀中的禛儿回位,听到玄烨说的话,立马善解人意道:“若德妹妹不喜饮玉泉酒,就让重新换中酒上来便是。”

德珍深深的吸了口气,抬头向玄烨展颜一笑,而后亲手执壶一杯酒。起身向玄烨和佟贵道:“臣妾入宫时日尚浅,第一杯敬酒本该由荣嫔姐姐举杯,但臣妾想着荣嫔姐姐身子不适,所以斗胆敬上第一杯酒。恭喜皇上娘娘得此佳儿,并祝皇上娘娘万福安康,共享子息天伦隽永。”说完歉意的看了眼荣嫔,仰头一饮而尽。

佟贵妃眸中眼波微微一动,执着玉杯朝德珍颔首一笑。复又转头笑看向玄烨;玄烨有所感之,对佟贵妃回以一笑,又微有意外的看了德珍一眼,方与佟贵妃一起一仰而尽。

德珍放下玉杯,面带怡然微笑。一面扫过一殿之众,一面缓缓回位坐下。

目光掠过对坐的荣嫔,见荣嫔向她友好一笑,心晓荣嫔是不介意方才,德珍也忙对荣嫔一笑。却见坐在荣嫔下首的宜嫔,抿着唇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唇角含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德珍只作没看见,若无其事的敛回眸光。

惠嫔以临靠之位的德珍可以听见的声音,怪腔怪调道:“样样巴着不放,难怪入宫仅两年就得了主位!”

德珍置若罔闻,神色从容的笑道:“荣嫔姐姐因身子不适不宜饮酒,按理说第一杯酒应该由惠嫔姐姐敬,可今日妹妹代替惠嫔姐姐平时的席位,若是不率先敬第一杯酒岂不是妹妹的不知识趣了?”

惠嫔无从反驳,冷冷一声哼过,便是笑盈盈的执了酒杯起身。

德珍回身低头,笑容刹那消失。

随着敬酒展开,宴会渐渐转至高潮;待皇太后离开,宴会俨然已入高潮:殿中丝竹声悦耳,艺人载歌载舞,众人饮酒阅赏,到处纸醉金迷,满目繁华盛景。

眼见侍母已带着禛儿离开一时,德珍控制不住的一阵难耐,便以仰醉为由悄退席间。

出了热浪、酒香、人声…夹杂的大殿,外面冰寒的冷空气迎面扑来,德珍打了一个明显的冷颤,却半步不歇的走在泛着银光闪闪的回廊间,径直向后偏殿那院落的更衣休憩间走去。

乍满一地积雪的回廊下,不时有御前侍卫目不斜视的巡视而过,还有几个小太监笼着袖子低头来回,发出一声声清晰的踏雪之声。德珍扶了小许子的手,好似没听见那雪声般一路疾行,直至行入后偏殿院的院子里,她才被院子里的寂静仿佛一下怔住。

“主子?”德珍一路上莫名其妙的紧赶慢赶,反要快拨于永和宫更衣间的时候停住,小许子不由疑惑的试探问道。

德珍没有说话,目不转睛的盯着正北方的殿宇,那有柔和的光亮透窗而出,还有…她的禛儿也在那里。

小许子顺着的目光一看,顿时反应过来,心下不由一叹,望着德珍正要出声相劝,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您是…”混着夜风的声音难以辩驳,小许子立时转身肃声一喝:“谁?见了德嫔娘娘还不——”戛然而止,下一瞬已是惊喜道,“福英姑娘,原来是您啊!”

廊檐下的五彩宫灯,照着的青衣妙龄女子,不是福英可又是谁?

德珍也回身看见了,虽每日去承乾宫能看见福英,但能在私底下这样遇见却是极少,而她又不出于顾忌不能让福英来见,此刻自是悦然的笑道:“福英。”

福英提着一个漆红的食盒,连忙上前行了个福礼道:“娘娘,夜深露重,您怎么连件斗篷也没穿就到外面来了?小心着凉。”轻柔的声音带着温软的关怀。

德珍却是一怔,面色如常笑道:“贪杯了,出来醒醒酒。”看了一眼福英手里的食盒,又道,“这次皇上将一皇室宗亲全聚了起,不止为了四阿哥的周岁礼,也是为了庆天灾过去的事,估摸离宴席结束还早着呢,这冬夜着实不好熬,你要得用些吃食才是,本宫也该回更衣间用一碗醒酒汤了。”

回更衣间?

永和宫宫妃的更衣间,设在这里的右跨院,德珍现在却站在左回廊,这是要回更衣间么?自然其意不言而喻,福英看着德珍笑容坦然,她只福身告退:“小阿哥这会儿睡得正香甜,不过也要人看着才放心,请容奴婢先行告退。”说罢错身而过,提着食盒回了有禛儿酣然而睡的殿宇。

德珍欣然含笑的目送福英走入殿宇,眼睛却一分也不愿移开,对小徐子吩咐道:“本宫在这等你,你去更衣间拿一件披风过来,然后我们就回去。”

小许子欲言又止半晌,相劝的话终是没出口,便领命而去。

小许子的脚步声消失在暴风积雪的冬夜,这里只是一个寂寥无人的院子,不用在以笑遮掩一切悲伤,德珍不是春风得意的新晋德嫔了,也不是殿中那个巧笑倩兮的宠妃,只有凄然的呼唤自她唇间溢出:“禛儿…”

哽咽在心头一夜的名字唤出,德珍终也无力的倒向朱红廊柱上,然而意料中的冰冷廊柱未撞上,只感双臂骤然一紧,接着一个略含急切的男音在耳畔响起:“小心!”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冬夜私语(中)

是个陌生男子!?

德珍心底遽然一惊,这一带是宫妃的更衣间,怎会有个男子突然出现?而他又在此隐藏了多久,自己竟然一点也没察觉。一念之间,心中越想越惊骇,她强自镇定下来,转身甩开男子的手,色厉内荏的喝斥道:“大胆!竟敢擅闯内廷!”

风中摇曳的宫灯下,是个身披黑色氅衣的高大男子,他俊朗的面孔与玄烨略有相似,但一身唯武将特有的肃然之气,让人一眼就认出是裕亲王福全。德珍这才松了口气,又自知失礼与失态,微觉有些窘然。

福全似看出了德珍的窘状,退后一步拉开之间的距离,淡淡道:“让受惊扰,是本王疏忽。”言语虽然带着歉意,语气却听不出半分,如炬的目光亦丝毫不减锐利,令人不觉得震慑于其势之下。

德珍暗自心惊,离上次自己偶遇到福全不足两年间,他竟历练如此,难怪以前父亲常说军中最能历练人。不过想到自己两次三番在惊遇福全,这一次又是自己失落时,心中自是微有些不舒坦。按压下那些情绪,她状似无意的拂去面上泪痕,只当夜黑对方看不见她哭过,便欠了一欠身道:“王爷哪里的话,是本宫大惊小怪了。”

听到德珍自称“本宫”,福全浓眉一扬,不怒自威,“本宫?”

德珍微笑应对,道:“听说王爷三日前才班师回京,应该不知道本宫这月中旬,得太皇太后垂怜,刚晋为永和宫主位,赐号德嫔。”

福全闻言,想起殿内坐在皇太后下首面容模糊的女子,以及适才那一名宫女并一名太监对德珍称谓。锐目中闪过一丝明悟,心下却掠过一丝诧异:他今年年时回京闻皇四子诞生,生母乃是宠极一时的德常在。后因恃宠生娇而失宠于玄烨,皇四子也由此交予佟贵妃抚养。他本来源于那方宋梅锦帕及越级晋封。记得宫中的德常在就是曾遇过的宫女,待闻得失宠又失子便知她以后的下场,却没想一年不到不仅东山再起,还打破惯例得晋为一宫主位。

一瞬思及此处,福全眉心不易察觉的一蹙,本就清冷的声音也更冷然,“本王方才失礼。望德嫔恕罪。”

福全身份不同一般,除了是玄烨的胞兄,更是本朝肱股之臣,哪是她小小一个正三品的嫔。可以生受一句“恕罪”的话。于是,德珍忙又欠身一礼,“方才本宫微有酒醉,脚下差点不稳摔下,全凭王爷出手相助。实该本宫相谢才是。”知福全身份非凡,必是在此附近有更衣间,也不去问他为何在此;再念及福全一副面无表情的面孔相对,她也不愿被人看见落个结交外臣的流言,当下接着道。“不打扰王爷了,本宫先行告辞。”

福全沉默相对,却再退开一步,让出了出回廊的石阶口。

德珍也是不语,只颔首以示谢意,随即略略敛颌上前,至福全跟前右转,髻上两串垂及肩胛的米粒状东珠流苏摇颤不已,映着洒向石阶的冰凉月华反射出一道亮芒,闪照得德珍白皙若瓷的面孔皎似冷月,衬着颊上未干的晶莹泪痕。

福全目光一震,脑海中蓦地闪过一抹颓然倾倒的纤细身影,他下意识的道:“不论以前德嫔是为何失去了对四阿哥的抚养,但是四阿哥如今已是佟贵妃之子。”话几不可察的一顿,有神而坚毅的眸光忽然恍惚了一瞬,紧抿的薄唇呢喃道,“…还是佟家的外孙。”

德珍身影猛地一僵,想起她自救驾有功起玄烨从未提过禛儿还予她,想起今晚大殿上佟贵妃与禛儿母慈子孝的一幕,想起今夜佟贵妃之父俨然以禛儿的外公自居,而她又怎会忘了佟贵妃之父就是玄烨生母的亲兄长,佟家更是玄烨的母族!要保佟家在朝廷中的地位,除了一个身居高位的宫妃不行,还需要有一个代表佟家的皇子。

禛儿,一个没有母族势力的皇子,却又有一个一宫主位的生母,作为佟家的皇子外孙,无疑是一个令玄烨和佟家都满意的结果。如此,玄烨又怎会让禛儿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呢?

可笑,她也是从今日这场不下于太子周岁礼的宴席,才彻底明白了这一切。

德珍深深地吸了口凉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她骤然回头看向福全,不卑不亢的一礼,而后道:“谢王爷提醒,可事无绝对。”虽然今日大宴后,全天下人皆知皇四子是佟贵妃的孩子,更是佟家的外孙,但来日方才不是?又岂知禛儿不会有回认生母的一天!

福全眉头又皱了皱,在德珍直直的眸光下,他目光却转向了别处,声音依然淡漠的道:“本王方才多言,德嫔可作未闻。”说罢转身便走。

德珍见状微愕,随即想起二人萍水相逢,也就默然的向石阶走下。

二人同时相背而行,却不及一步走出,只听一个女音慌忙响起,“王爷,让您久等了。”一言未了,女子的声音又不确信的惊讶而起,“德嫔娘娘!?”

德珍闻声止步,转头向过看去。

只见右跨院的垂花门处,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妇人匆忙跑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怀抱两岁大男童的嬷嬷。主仆二人行至跟前,妇人似乎见到福全凛然的面孔,面上明显的闪过一抹惊惶,连忙向福全怯怯的一礼,“婢妾给王爷请安。”

福全微微点头,只“恩”了一声,便往旁移了一步,沉默的伫立回廊内侧。

妇人倒似明白,立即从福全让开的地方上前,向德珍行礼道:“婢妾杨氏参见德嫔娘娘,愿娘娘贵体金安。”

德珍看着眼前自称“杨氏”的女子,又扫了一眼在嬷嬷怀中打盹的男童,心中已然明了:这个男孩就是福全唯一的儿子,生母乃是福全的侍妾,两年前因为福全诞下子嗣,升为王府妃妾中的末等格格。而眼前这个妇人,显然便是那格格。

“都是自家人,免礼吧。”心思一念转来,德珍和颜悦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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