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烈突然变得出奇镇静,像是拿定了主意后,反而彻底平静下来:“皇上刚才的话可当真?只要我供出幕后指使之人,皇上就对我从轻发落?”

“朕乃九五之尊,怎会虚言?”德明帝冷声道。

孙烈平静地道:“那好,我招!幕后指使之人,不是别人,乃是当今太子殿下赵瑾熙!”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众人意料,谁都知道,三殿下赵铭熙和五殿下赵廷熙争斗多年,彼此恨之入骨。闵淑妃满心以为,这是赵铭熙陷害赵廷熙的诡计,却不料,孙烈说出口的,竟然是太子赵瑾熙?

“太子?”德明帝眯了眯眼,神情转冷。

孙烈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神情,径自平静地道:“没错,就是赵瑾熙。他蛰伏多年,急需机会出头,崭露锋芒,所以命我伪造书信嫁祸恭王,又写信挑拨恭王谋逆。一旦时局动荡,他便有机会从中渔利,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料,成功地打击了五殿下的威信,接管南州,又领下恭王谋逆一事——”

“住口!”德明帝实在听不下去了,怒声打断他。

如果说他先前还有一丝疑惑的话,现在就完全确定了,这个孙烈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分明是因为赵瑾熙主管恭王一案,追查到他的身上,所以攀咬栽赃,想要拖赵瑾熙下水。

孙烈神情平静:“皇上,草民所言,句句属实!”

“那你可知道,是谁找出蛛丝马迹,追查到你的身上的?就是太子!”确定孙烈在耍他,德明帝怒不可遏,随手抓起旁边的茶壶就砸了过去,“不过也对,能够参与如此机密之事,你定是那人心腹,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招供幕后主使?”

这个孙烈居然以为这样就能糊弄他,究竟当他这个九五之尊是什么?

孙烈淡淡道:“是皇上让我招供的,我招供了,皇上却又不信!”

“你以为随口说个人,朕就会相信?”德明帝越发恼怒,“不过,你以为你不说,朕就不知道了?你直呼太子之名,却称五皇子为五殿下,谁亲谁疏,难道还不是一目了然?指使你的人,就是赵廷熙,对不对?”

赵廷熙在旁边听得魂飞魄散,连忙喊冤:“儿臣冤枉,父皇明鉴!”

说着,又急急地向孙烈哀求:“孙先生,你跟父皇说,不是我!我没有指使你做那些事情!”

“皇上,你冤枉五殿下了。”孙烈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咬着唇,眼眸之中闪过惊慌之意,“此事当真与五殿下无关!他不过是欣赏我的才华,邀我入府,而我借他掩护罢了!真的不是五殿下!”

赵廷熙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满含希望地看着德明帝:“父皇,您听到了,孙先生他说了不是我!”

“放肆!你们居然以为,这样的谎言能够蒙骗朕?究竟是把朕当做什么了?”德明帝怒气冲冲地盯着底下两人。如果说他之前只是怀疑,现在看到孙烈对赵廷熙的维护,已经有了八成把握。

能够设计出这个阴谋的人,必定对皇家密事十分熟悉,尤其禹王一案,也很清楚他和恭王的性情,否则不可能进行得这么顺利。闵淑妃和闵氏跟随他多年,正好符合这个条件。

闵淑妃终究比赵廷熙多一份玲珑心思,已经看出了不对,跪着爬向德明帝,哀声道:“皇上明鉴,孙烈他是在陷害廷儿!他是故意的,皇上不要上当!”

陷害亲王,挑拨帝王骨肉,这是大逆之罪。孙烈能够参与其中,承担最重要的伪造书信的工作,就说明孙烈一定是幕后之人的心腹。孙烈越是显得敬重赵廷熙,越是撇清赵廷熙,在德明帝的心中,赵廷熙就越可疑。

幕后设计之人,很懂得揣摩别人心思,这分明是要将赵廷熙往死路上逼。

而赵廷熙却是彻底懵了,不明白德明帝怎么就认定了这件事是他所为:“父皇,儿臣冤枉!儿臣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对儿臣有什么好处?这是有人要陷害儿臣!”

“为什么?”德明帝冷笑道,“一旦恭王谋逆,朕定要派军平叛,而朝堂之中,以你和铭熙最为势大,你本就喜好武艺,为武将之首,而廷熙又赈灾不在京城,除了你,还有谁能够带兵平叛?你不但能够掌握军权,还能趁机与地方武将联络,岂不是两全其美?”

而还有一层,德明帝没有说出来,却是他最为震怒的地方。

恭王之事本就冤枉,若是等到赵廷熙平叛之后,事情被揭发出来,人人都会猜疑他这个帝王,认为是他容不下骨肉手足。这足以打击他这个帝王在朝野之中的威信。

想到这里,再想到南州动乱上,恭王已经言明冤屈,自裁而死,赵廷熙非但不想着查清真相,反而要将南州军民灭口。若是让他这样做了,别人只会说是他这个皇帝心虚,授意皇子这样行事,越发坐实了他的嫌疑。现在想想,只怕赵廷熙根本就是故意的!

其心可诛!

赵廷熙猛地睁大了眼睛,他的确有争夺军权,联络地方武将的心思,但是,这是因为他也认为恭王叛乱,才会如此,并非为了争权而谋划了恭王叛乱一事啊!

“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冤枉!”见德明帝认定此事是他所为,赵廷熙已经慌乱到不知该如何辩解,只能不住地磕头喊冤,很快,额头便是鲜血淋漓。

闵淑妃看得心如刀割,却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辩解之词。

陷害恭王一事,孙烈是伪造信件的人,无可置疑,而孙烈却像是铁了心要将这个罪名冠到廷儿头上,他越辩解,廷儿的嫌疑就越重。

但恭王被陷害一事,她从未想到会牵连到廷儿身上,因此并未多加追查,知道的情况少得可怜,一时之间,很难找到辩解的理由。

“没错,一定就是这样!即便恭王有谋逆的嫌疑,但暗里应该先宣召他入京辩解,而非直接平叛,但是,朝中文武大臣却无一人提及,反而都群情汹涌地要求平叛!朕原本以为,他们是害怕跟赵秀华谋逆牵扯上关系,现在想来,恐怕是有人暗中示意吧!”

他可记得,闵淑妃的哥哥闵中诚就是吏部尚书,掌管百官升贬,这么多年下来,想必也经营出许多人脉,放出这么一点风声根本就是轻而易举。

德明帝越想越觉得顺理成章,从南州事变到现在,一直焦躁愤怒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个发泄口。

没有错,并非他处置不当才酿成了恭王的冤屈,也并非他不得民心才会被猜疑,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有人在幕后捣鬼,操纵舆论,才会闹到这等地步!全都是那个幕后黑手的罪孽!

只要他查明真相,公布于众,原本被蒙蔽,被误导的臣民必然会清醒过来,他依旧是君临天下的帝王,威严深重。

“赵廷熙污蔑恭王,陷君父于不义,论罪当诛!来人,将他拖下去,打入天牢,待到三司查明真相,证据确凿之后,再来依律处置!”想通了这些,德明帝只觉得多日来压抑的心情总算露出了一丝清朗,挥袖喊道,声音威严有力。

“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冤枉!”赵廷熙虽然有些小聪明,却哪里经过这种阵仗,彻底慌了,无错地看向孙烈,“孙先生,我是冤枉的,你知道的,我没有指使你做这种事情!”

孙烈神情哀伤:“殿下,是草民之过,竟然将自幼写点的方式带入信件,被看出破绽,牵连殿下,草民万死难赎!但殿下放心,草民绝不会指证殿下,日后还请殿下珍重!”

说着,他郑重地朝着赵廷熙一拜,随即猛地撞向旁边的柱子。

“砰——”的一声闷响,血光飞溅。

孙烈干脆利落地倒在地上,双眼紧闭。他撞柱的意志极为决绝,没有给自己留丝毫的后路,因此,也丝毫没有悬念地当场身亡。

“不…。”闵淑妃神情悲怆,双目呆呆地看着孙烈的尸体,他这一死,他死前这番话,彻底将陷害恭王的罪名推给了赵廷熙,至少,在德明帝的心中,那个幕后黑手就是廷儿无疑。

果然,德明帝冷笑道:“赵廷熙你倒是厉害,居然有如此忠心的手下!”说着,恼怒地提高了声音,“大内侍卫都是死的吗?没听到朕说将赵廷熙这个逆子打入天牢?还愣着干什么?”

急忙有人上来,将挣扎哭喊不休的赵廷熙带下去。

闵淑妃身体一软,瘫坐在地上,但无论如何,心中却还是松了一口气。即便在这般愤怒的情况下,皇上也没有立刻处置廷儿,那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廷儿本就是冤枉,只要皇上依旧将此案交由三司会审,必然能够查出真相,到时候,就能够还廷儿清白了…

即便三司有所差错,她哥哥是吏部尚书,人脉宽广,也必然能够为廷儿洗清冤屈。

事情还未到最糟糕的地步…。

闵淑妃勉强令自己镇静下来,她知道,以德明帝的性情,此时此刻,无论她如何为廷儿辩解,皇上都听不进去,甚至,还可能会火上浇油。而她现在绝不能触怒他,那只会让廷儿的处境更加糟糕。越是这时候,她越要镇静…。

“皇上,您不要气坏了龙体,喝杯茶消消渴吧!”闵淑妃强自镇静,命宫女重新奉上茶水,亲自斟了一杯,送到德明帝面前。

德明帝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并未接茶,微带嘲讽:“怎么?一杯茶就想替赵廷熙洗脱罪名?”

赵廷熙虽然也有些小心思,但更为深沉机巧的,却是眼前的闵淑妃,以及她身后的闵中诚。这件事究竟是谁在背后设计的,还很难说。他倒要看看,事到如今,闵淑妃和闵中诚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但无论如何,幕后之人,他绝不会轻纵!

“臣妾不敢!之前,是臣妾乍闻此事,乱了方寸,才会有所唐突,还望皇上恕罪!”德明帝没有摔了茶杯,还跟她说话,说明还有一份指望。闵淑妃心头微松,先是请罪,随后道,“廷儿绝不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只待三司查明真相,自然能够还廷儿清白,臣妾何须多言?”

德明帝依旧冷冷地看着她,神色却微微缓和。

“皇上想必此刻心绪烦躁,不如臣妾弹奏古筝给皇上听吧?”闵淑妃知道,自己此刻越能挽留德明帝的心思,将来还廷儿清白的可能性越大,因此打点起精神,百般讨好献媚。

德明帝冷冷一哼,并未应允,却也并未拒绝。

闵淑妃看到一线希望,忙悄悄命人将孙烈的尸体收拾了,又请德明帝移驾偏殿,随即强自静下心来,专心弹奏古筝。

初时,她还有些慌乱不甘,但奏过一曲后,心情反而真正平静下来,筝音越发清丽婉转,愉悦动听。

许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局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赵曳的通报声响起:“皇上,太子殿下求见,说有急事求见,事关五殿下和南州一案,不敢延误!”

V178章 赵廷熙之死(下)

“太子?”德明帝满腹疑惑地看了看窗外,夜色已经深沉,他又是在闵淑妃宫中,如果没有要紧大事,赵瑾熙应该不会冒然求见。他奉命追查恭王一案,难道又找到了什么重要线索?

想着,德明帝开口道:“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一道宝蓝色身影便大踏步出现,气息略显急促,显然是一路急赶着过来的。

赵瑾熙稍稍平定呼吸,拂衣跪地,拱手道:“儿臣叩见父皇,仓促求见,还请父皇恕罪。”

闵淑妃也知道赵瑾熙负责恭王一案,虽然她并不相信孙烈所供述的受命于太子的话,但心中难免有所芥蒂。何况,赵廷熙在朝堂声望隆盛,难免会威胁到赵瑾熙的太子之位,并非没有仇怨。如果赵瑾熙趁此机会公报私仇,栽赃嫁祸廷儿…

想着,手中一顿,筝音便停了下来。

德明帝瞥了她一眼,转向赵瑾熙:“无妨,你说有急事求见,到底是什么事?是否又得到了恭王一事的重要线索?”

“并非如此,儿臣是为五皇弟而来。”赵瑾熙声音铿锵,略带一丝浮动,“儿臣正在追查线索,忽然得知五皇弟被父皇押入天牢,这才匆匆前来。儿臣斗胆询问一句,此事是否与孙烈有关?”

闵淑妃心中越发紧张,不自觉地握紧了手。

德明帝点点头,原本稍微平息的怒气又勃发起来,恨恨地道:“多亏你心细,察觉到那几封书信的端倪,追查到了孙烈头上。否则,朕都被人污蔑成残害手足的暴君,却不知道幕后指使之人竟然会是朕一直宠信不已的亲生儿子。简直是大逆不道!”

“父皇既然将五皇弟下狱,想必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可是抓到了孙烈本人?”赵瑾熙追问道。

德明帝冷哼一声:“当然,你猜测得没测,孙烈果然在京城之中,不止在京城,而且就在朕的身边!”说着,暴怒冷冽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闵淑妃,满是愤恨。

闵淑妃张口想要为赵廷熙喊冤,却又勉强按捺下来,现在不是分辩的时机…

“那么,是孙烈供认此事由五皇弟指使吗?”赵瑾熙眉头微微一皱,脸上掠过了一丝疑虑。

想到孙烈当着他的面撞柱而死,德明帝心头又是一阵怒火,“砰”的一声拍到了桌子上:“能够被赵廷熙那样信任,做伪造信件的机密,他怎么可能轻易供认出幕后真凶?但他不说,不代表朕就看不出真相!那般维护赵廷熙,却想要将罪名扣到别人头上,当朕是傻子吗?”

赵瑾熙眉头皱得更近了,低头思索了一阵:“父皇,儿臣僭越,不知能否让儿臣见见孙烈,问一些事情?”

“朕倒是想让你见他,可惜,你只能见他的尸体了!”德明帝怒声道。

赵瑾熙一惊,脱口道:“孙烈死了?”

“对,他不肯供认,大概是害怕严刑逼问下会招供,所以一头撞死了!”这种事情本就不祥,何况孙烈还牵扯到恭王身死这件大事,少了这个最有力的证人,想要抓到铁证,好在朝野服众,证明他的清白,就没那么容易了,德明帝焉能不怒?

赵瑾熙皱眉:“撞死了?”

思索良久,他终于抬头,郑重地道,“父皇既然已有决断,按理儿臣不该多言。但是,是父皇命儿臣追查恭王一案,职责在身,不得不说。既然孙烈已死,儿臣只怕也没有真凭实据,但是,儿臣认为,五皇弟可能是被冤枉的!”

“你说什么?”德明帝一怔,暴怒之下,连赵瑾熙都迁怒了,“你说赵廷熙是冤枉的?你说朕冤枉了他?!”说到后面,言语之中已有暴怒失控之意。

闵淑妃却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急地道:“太子殿下,您是不是查到了能够证明我家廷儿清白的证据?是什么?你快说呀!”

“父皇息怒,淑妃娘娘也不要着急。”面对情绪激动的二人,赵瑾熙反而显得沉静了下来,“儿臣并无实证。父皇,关于恭王一案的幕后真凶,儿臣也曾经考虑过各种可能,但是,在诸多嫌疑人之中,五皇弟的嫌疑却是最小,也是儿臣最没有怀疑的。因为,他和孙烈有仇!”

赵廷熙和孙烈有仇?

虽然在暴怒之中,德明帝也被这句话稍稍震醒:“你说什么?”

“果然!果然是这样!这个孙烈果然不怀好意,是故意要陷害廷儿的!”闵淑妃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断了,忍不住失声痛哭。

赵瑾熙拱手道:“儿臣在追查孙烈此人时,也曾经调查过他的家世。父亲还记不记得,他原本是人家,后来家道中落才不得已潦倒穷途?”稍稍犹豫之后,他还是毅然决然道,“儿臣查到,当时害得孙烈家破人亡的的,不是别人,正是前闵尚书,也就是五皇弟的外公!”

“有这种事?实情到底如何?”震怒之下,德明帝也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如果说赵廷熙的外公害得孙烈揭破人亡,如此深仇大恨之下,孙烈怎么可能投入赵廷熙门下?难道说…。

赵瑾熙整理了下思路,开口道:“听说淑妃娘娘擅长古筝,有一筝名为天籁,音色清丽至绝,如闻天籁?”

“是,是我爹送给我的…”闵淑妃怔怔地道,心里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果然,赵瑾熙叹了口气道:“娘娘既然擅长弹筝,就应该知道,古往今来,人皆以琴为正音,筝为嬉音,因此,工匠倒也罢了,但制器大师却大多只学制琴,不屑于学习研究制筝之术,因此,名琴极多,但名筝罕见。这把天籁,乃是孙烈祖上以极大代价,才从一位制器大师手中求得,世代相传,堪比家族性命。”

这样一把意义重大的筝,孙府定然不会轻易出售。而如今,孙府亡败,天籁却在她的手中,这意味着什么,稍微有点头脑的人,只要一想就能够猜到。

闵淑妃沉默了,这种猜想,聪慧如她,自然能够猜到。

“所以,天籁并非我爹从孙府购得?”但很快的,她又抬起头来,凝声问道。

虽然父亲仗势欺人,为了一张筝弄得别人家破人亡不厚道,但相比如今赵廷熙陷害恭王谋逆的大不敬,罪责还是要小得多。而且,赵廷熙不但是她的希望,也是整个闵府的希望,何况,她父亲已经过世,所谓死者为大,世人也不好抓着她父亲的过错不放。

如今还是先洗脱廷儿的罪名要紧!

赵瑾熙叹息道:“孙府自然不肯出售祖传之宝,但前闵尚书爱女心切,于是用了一些手段。孙府败亡后,家产充公,这把天籁便到了官府手里,很快就辗转送到前闵尚书手中。”

他说得含糊,但为了一把筝,害得孙府家破人亡,闵淑妃父亲的残酷冷血,可见一斑。

“所以,孙烈打听出内情后,便产生报仇的想法。虽然我父亲过世了,但是这把筝却是在我手中,而我最看重的就是廷儿,所以,孙烈就借机栽赃嫁祸…”闵淑妃喃喃地道,“所以,他故意不提廷儿,故意表现得对廷儿恩义至深,因为他越是如此,就越会令人怀疑廷儿是主谋!”

甚至,或许孙烈的目的并不只是赵廷熙,而是他们母子,乃至整个闵府!

试问如果坐实了赵廷熙陷害恭王,污蔑德明帝的罪名,德明帝又怎么会相信这件事只是赵廷熙一人所为?必然会怀疑到他身后的闵府,尤其是官居吏部尚书的闵中诚。这样牵扯下去,说不定最后整个闵氏都要为他陪葬…

这份心机,这份手段,实在太过恶毒了!

闵淑妃越想越是心惊,也越想越觉得悲愤,转身向德明帝跪下:“皇上,之前臣妾不敢替廷儿辩解,但太子已经查清,那孙烈与我闵氏有仇,投入廷儿门下不过是借机谋害廷儿以及闵氏,还请皇上明鉴,还廷儿清白!”

德明帝的脸色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赵瑾熙所言属实,他堂堂帝王,竟然被孙烈一介布衣玩弄于鼓掌之间,兄弟相残,父子相疑,他帝王的颜面何在?

“太子,你确定你的消息无误?”德明帝最后求证道。

赵瑾熙斩钉截铁地道:“儿臣十分确定!”

“既然如此,那赵廷熙暂时可以离开天牢,不过,孙烈毕竟在他门下七年,嫌疑难逃,即便离开天牢,也不许出自己的宫殿,没有朕的诏令,任何人不许与他接触!”德明帝冷声道,虽然孙烈有谋害赵廷熙的动机,但是这谋害的手段,可还有的琢磨。

孙烈自己陷害恭王,嫁祸赵廷熙,固然是谋害的一种方式,但鼓动赵廷熙做下这种大逆不道的罪行,也同样是报复的方式。以赵廷熙的野心,若真被人煽动几句,难说会不会做出陷害恭王的行径来。

虽然德明帝话语中仍有怀疑之意,但赵廷熙能够从关押重罪犯的天牢出来,闵淑妃已经心满意足,剩下的,以后再慢慢谋划就是了。

赵曳领命前去天牢宣旨,然而,两刻钟后,赵曳匆匆回转,却带来了一个令人极度难以相信的消息。

“皇上,五殿下他在天牢撞墙自尽,已经气息断绝,难以回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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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79章 煦日!再遇!

天牢之中的情形十分惨烈。

这是天牢最深处,整个牢房全部是用坚硬的青石垒成,只在门口留了一个小窗,供狱卒送饭之用。这个隐秘而牢固的狱房,一般是用来关押身份尊贵的重犯,因此环境尚算清幽,不像一般牢房那么脏乱。

然而,此时此刻,这间牢房四周的墙壁上却尽是斑斑血痕,有些染上早的地方已经变成了黑色,浓郁的血腥味在幽闭的牢房中弥漫着,经久不散,令人作呕,环境比任何天牢牢房更加恶劣。

赵廷熙半躺半靠地倒在角落之中,半边脸尽是污血,额头处更是血肉模糊,头骨微微塌陷。

显然,四周墙壁上的血痕都是他以头撞墙而染上的,看看那宛如一道血色横腰的血肉痕迹,可想而知,赵廷熙究竟撞了多少下,经受了何种痛苦折磨,直到鲜血流尽,气息断绝。

这个过程无疑是漫长而痛苦的,闵淑妃只看了一眼,只想了一想,便觉心如刀绞,身形摇摇欲坠,几欲昏倒。

然而,却又有一股秉气支撑着她,不许她就这样晕过去。

“皇上——”闵淑妃半跪半坐,神情惨痛愤恨之极,半是情形半是疯癫,“廷儿他…。他被人陷害,死得如此之惨,皇上您要为他做主,为他伸冤——”话只说到一半,便无以为继,扑过去将形容凄惨的赵廷熙抱入怀中,失声痛哭。

压抑沉闷的天牢之中,闵淑妃凄厉的哭声宛若鬼泣。

德明帝脸色难看至极,好一会儿才沉声问道:“怎么回事?”低沉微哑的声音中,带着隐忍不住的怒火。

天牢狱卒知道惹了大祸,战战兢兢地道:“回皇上的话,卑职也不知道。先前五殿下被押入牢房,不断喊冤,喊着要见皇上。卑职们不敢擅专,也不敢劝阻,只能任由他喊。没多久,殿下的声音就有些嘶哑,喊的话也混乱难辨,接着渐渐没有了声息。直到赵公公前来,开了牢门,才发现…。”

说起来,也不能全怪他们。

这些人世代看守天牢,见惯了那些富贵之人一朝沦落,各种疯癫混乱的行径,早就习以为常。赵廷熙原本是极为尊贵的五殿下,突然被押入这间牢房,显然是犯了大事,谁也不会去讨这个好,因此,对他的种种行径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谁能想到,这位五殿下心性儿这么烈,才关进来不到半天,就自己撞了墙,而且…。死状如此之惨。

但此刻闵淑妃也好,德明帝也好,正在愤怒心痛的时刻,这些狱卒难免就成了出气筒。

“岂有此理,堂堂皇子在天牢之中撞墙而死,竟然无一人察觉,朕养你们这些饭桶做什么?来人,将这些人统统拉下去砍了!”短短一日,情形一变再变,然而无论怎么变,德明帝都觉得自己像是别人网中的鱼,总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心中的痛恨愤怒可想而知。

自从秦氏灭亡,自从他称帝,自从那件事后,他是堂堂九五之尊,手握天下生杀大权,已经许久没有尝到这种挫败,被人愚弄的滋味,一朝重来,几乎令他发狂。

狱卒早知道肯定会倒霉,但没想到连一点回寰的余地都没有,就要这么丢了小命,都吓得赶紧磕头求饶:“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父皇且慢!”赵瑾熙面露不忍,开口拦阻道。

德明帝怒喝道:“你五皇弟死得如此之惨,这几个狱卒就是万死也不能抵!你难道还要为他们求情?”

赵瑾熙拱手道:“儿臣不敢,只是,儿臣觉得事有蹊跷。父皇,即便五皇弟无法接受被押入大牢,绝望之下撞墙自尽。既然有意自尽,想必意志坚决,又怎么会连续撞墙那么多次,在墙上留下如此多的血痕?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被他一提醒,德明帝稍稍冷静:“你的意思是?”“儿臣觉得,五皇弟不像是绝望之下撞墙自尽,倒似乎是另有痛苦,以至于不得不撞墙,以减轻那种痛楚。不如宣御医过来,为五皇弟诊断一番,确定五皇弟真正的死因,莫要让五皇弟含冤。”赵瑾熙神情恳切地道。

他这么一说,不止德明帝,就连闵淑妃也察觉到了不对。

赵廷熙毕竟是金樽玉莼养大的,他的秉性,德明帝和闵淑妃都很熟悉,或许一开始在绝望之下,他会撞墙自尽,但在第一次撞墙自尽未遂后,那种痛苦足矣让赵廷熙犹豫。正如赵瑾熙所说,怎么可能连续撞墙那么多次?

“宣张太医!”德明帝衣袖一挥,冷声道。

谁都知道皇上此刻心情极为糟糕,因此都不敢怠慢,没多久,身穿太医院品级官服的张太医便匆匆赶来:“臣太医院张牧寒参见皇上!”

“去看看那边的五殿下,看他的死因究竟为何,是否有蹊跷。”德明帝急于弄清楚事情真相,直接吩咐道。

张太医早在来之前就被小太监悄悄提点了一二,闻言也不敢多话,疾步上前,先向闵淑妃告了罪,然后才仔细地查看起赵廷熙的尸体。

眼睛、指尖、舌苔等等地方都仔细看过,甚至伸出手去摸了摸头骨塌陷的地方,很快,张太医便有了结论,恭声道:“回皇上的话,五殿下乃是死于中毒!”

“你是说,中毒?”尽管被赵瑾熙提醒时,德明帝就猜到事情另有蹊跷,但真正听到张太医的结论,还是吃了一惊,“所中何毒?”

张太医面露迟疑:“这个…。这种毒药微臣并未听过,不过,殿下舌苔、指尖、眼睑皆有青紫泛黑之色,此乃中毒之症。而且,五殿下额头的伤势虽然骇人,头骨亦有塌陷,但并不会致命,因此,真正的死因,应当是中毒无疑!”

“你说,这种毒药你没有听过?你堂堂太医院之首怎么做的?”德明帝怒气冲冲地问道,只觉得今天真是百事不顺。先是误将赵廷熙当做恭王一案的主谋,随后被赵瑾熙点破蹊跷,要释放赵廷熙时,却发现他已经死了,如今竟然连死于何种毒药都查证不出来,简直岂有此理!

张太医额头汗意涔涔:“微臣惶恐!”

“父皇,天下药材有记载的就有千百种之多,还有许多生于山野,不曾被人发现或者记录的,张太医博学多识,医术高明,也不能识尽所有药材毒药,这也不能怪他!”赵瑾熙恭声道,“当务之急,是查出谁害死了五皇弟,将幕后真凶缉拿归案,明正典刑!”

德明帝双手一摊,怒道:“怎么查?太医连这是什么毒药都不知道,中毒多久,几时发作,自然更不知道,连是入天牢前中的毒还是入天牢后中的毒都不清楚,这要怎么查?”

“儿臣在想,这毒会不会是孙烈所下?他和五皇弟有灭门之仇,一心想要复仇,以至于不惜污蔑五皇弟陷害恭王叔。而且,五皇弟对他毫无戒备,他也有下毒的机会。”赵瑾熙思索着道。

德明帝冷笑:“如果是孙烈,如果他只要赵廷熙死,七年之间,他有多少机会能下毒,何必等到这时候?他伪造信笺,教唆恭王,已经成功将大不敬的罪名冠在了赵廷熙头上,甚至能够牵连整个闵府,这种情况下,他如果毒死了赵廷熙,岂不是引人怀疑?想来想去,怎么可能是他?”

“这…。”赵瑾熙迟疑着,似乎被德明帝说服。

狂怒过后,德明帝渐渐平静下来:“依朕看来,这件事,跟恭王一案恐怕是同一个凶手。他想将恭王一案栽赃在廷熙头上,但既然栽赃成功,又为何要毒杀廷熙?或许是想要让人以为廷熙是畏罪自杀?还是因为你来求见朕,他猜到事情有变?”

但无论如何,孙烈身后必定有人主使,而且,此人必定在宫廷之中安插有耳目,这是确信无疑的,否则,那人行动不可能如此迅速有效,步步抢在他们前面。

还有一件事,德明帝没有说出口。

若说恭王身死时,他还只是怀疑,那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幕后之人是冲着他来的。

那人能够猜到,恭王死后,天下人都会怀疑到他这个帝王身上;也料到,身陷这种怀疑的他必定情绪暴怒,不若平时精明,一旦查到丝毫线索,定会深信不疑,因此借助孙烈,将罪名栽到赵廷熙身上;而又在得知赵瑾熙求见后,有能很快预料到他的下一步对策,因此提前下手,毒死了赵廷熙…。

这个人不但是针对他这个帝王而来,而且对他十分熟悉,若非与他十分相熟之人,就是与他十分敌对之人。

只是,这样一来,太子赵瑾熙能够追查到孙烈身上,是否也是那人故意放出的线索?

“太子,你说是你身边一名幕僚察觉到信件的蹊跷,那幕僚是谁?什么来历?”德明帝问道,多疑的他,自然不肯放过任何线索。

赵瑾熙显然没想到他会问到这个,先是一怔,随即答道:“回父皇的话,那位先生姓田,名应璋,因为族中排行第五,所以人称田五先生。”

“田应璋…。田应璋…。”德明帝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似乎觉得有些耳熟,深思许久,忽然想起来那人来历,“是不是十八年前曾经赴京科考,被称为天下第一才子的田应璋?”

难怪他会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当年田应璋虽然门第不显,但在京城显露了几次才华后,立刻声名鹊起,是当年科考状元的大热门,连朝中许多老臣都对他的评价极高,都说此人不但文采斐然,而且才思敏捷,胸怀天下,假以时日,必然是朝廷栋梁。

甚至有人认为,将来此人成就,绝不在以智谋著称的林咏泉之下,甚至可能尤有胜之。

名声清贵,才智过人,身兼林咏泉和陆箴之长,因此,当年德明帝也曾关注过这位天下第一才子,并抱有极高的期望。

然而,命运弄人,这位声名赫赫的才子,却在科考前出了意外,双腿残疾,终身再无功名之望。田应璋经受不住这个打击,堕落潦倒,丝毫也没有昔日风采,很快便湮灭在芸芸众生之中,从此再不曾露面。

却没有想到,这位昔日的第一才子,竟然是投在了赵瑾熙门下。

“这位田先生当初声名极为显赫,人言说将来成就尤在如今的左相林咏泉之上,原来是做了你的幕僚。太子你好福气!”德明帝看似赞叹,声音之中的忌惮却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