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田应璋有当初的声势,即便后来频遇变故,不似当初,但终究不能小觑。赵瑾熙收了这样的人做幕僚,韬光隐晦这许久,又怎么可能真的平庸无能?阿夜说得对,赵瑾熙此人心思深沉,计谋远虑,绝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如今最重要的,是恭王一案乃至如今赵廷熙身死的幕后真凶,赵瑾熙即便心有城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时候对他反而是有利的,暂且容他。

等到这些事情都平定,再来慢慢收拾他不迟。

赵瑾熙恍若不闻,坦然道:“儿臣遇到他时,他已经贫苦潦倒,流落街头为乞,而且身患重病,性命垂危。儿臣当时年幼,看他可怜,便收容他入府,给他治病。病愈之后,他说无处可去,儿臣听说他会写字,便留他做了个账房先生,直到近几年,儿臣才知道他乃是田先生,多年怠慢,实在惭愧得很。”

这些话,德明帝也就听听,绝不可能相信:“这样说来,也是太子和田先生的缘分。”

田应璋此人书法极佳,睿智多谋又不在林咏泉之下,而且听赵瑾熙这样说,应该早就进了太子府,不太可能被人拉拢。这么说来,他能将线索追查到孙烈身上,应该与幕后之人无关。但是,如今孙烈已死,赵廷熙也死了,线索全断,又该如何追查下去?

德明帝沉思之中,耳边传来赵瑾熙的声音:“父皇,儿臣有个想法。”

“你说。”德明帝转头看向他。

这个儿子显然也是有野心的,而且不太好控制,但那又如何?这些年来,他摆弄了多少人?操控了多少人?难道还怕一个赵瑾熙不成?

赵瑾熙恭声:“先是恭王叔,然后是五皇弟,儿臣觉得,幕后之人,显然是冲着皇室来的,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假装不知道五皇弟的死因,暂时就向众人公布,五皇弟便是恭王叔一案的主谋,被押入天牢后畏罪自杀。那人若以为事情就此了结,必然会放松警惕,或许能够追查到一些线索?”

说着,他歉然看向闵淑妃:“淑妃娘娘且包容一二,这是为了追查害死五皇弟的真凶,等到真凶伏法,我定然会为五皇弟洗脱冤屈,清正名声,风光入葬。”

若是别人说这话,哪怕是德明帝,闵淑妃也未必会答应,但是,赵瑾熙今日先是揭露了孙烈与闵府的恩怨,为廷儿洗脱了大不敬的嫌疑,后来又察觉到蹊跷,查明了廷儿真正的死因,对赵廷熙,对闵氏,可谓有大恩。

何况,这也是为了能够追查出害死廷儿的真凶!

闵淑妃含泪道:“若能够查出真凶,廷儿即便背负一时污名,也必定会同意的。”

想来想去,德明帝也觉得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点点头:“就这样办吧!今日天牢中事,所有人都不许泄露丝毫风声,若有违逆,杀无赦!”

好!

很好!

无论幕后之人到底是谁,陷害恭王,污蔑当今皇上,栽赃并谋害皇子…。桩桩件件,可谓胆大包天!不管是谁,只要落到他的手里,必然会将他碎尸万段!

德明帝眼眸之中流露出从未有过的痛恨之色,若有意若无意地转头,看向皇宫某处。

无论是谁,都不会例外!

※※※

第二日,恭王一案与赵廷熙之死在朝堂上公布,朝野之间,一片哗然。

恭王被人栽赃陷害,一死以证清白,这谁都知道。而且在大部分人的心里,都怀疑那个人是德明帝。结果现在德明帝却说,幕后主使乃是五皇子赵廷熙,目的是挑起纷争,争夺兵权,而五皇子深知罪孽深重,已经在入狱后畏罪自杀?

虽然有数封书信,与孙烈以往笔迹对照,但孙烈这个最大的证人也在被抓后畏罪,撞柱自杀。

所有人都死了,就凭几封书信,即便字迹真有相似之处,但既然有伪造恭王参与谋逆的书信在前,若是这几封书信也是伪造的怎么办?

你说幕后主使是五殿下?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

不过这个结论毕竟是当今皇上所公布的,无论人们心中有多少疑虑,孙烈死了,五殿下死了,已经死无对证,就连淑妃娘娘和闵氏也都禁足不出,没有做声,别人又怎么会多事?因此,明面上谁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在心中暗自嘀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忠勤侯府的书房里,忠勤侯和忠勤侯世子燕宇相对而坐,彼此脸上都是疑惑。

最近这段时间,朝堂之中出现太多的动乱,每一件都足矣令人震惊,但这许多事情加在一起,却使得局势越来越混乱,仿佛一团迷雾,令人不知该何去何从。

两人探讨许久,却都不得其门,最后,忠勤侯道:“阿宇,你去拜见南陵王世子,询问一下他的看法吧!”

对于南陵王世子,忠勤侯一直是十分忌惮的,他不愿意得罪他,却也因为此人太过高深莫测而不愿意亲近。然而,云萝公主一案却是一个契机,让两府有了交集。然后,不知不觉的,两府便走得亲近起来,不但如此,更隐隐有了以南陵王世子为首的感觉。

忠勤侯并非没有察觉到这种变化,可以无论多么不愿意承认,南陵王世子的智慧的确令人惊叹,非他们父子所能及。而这段时间的接触,也让忠勤侯发现,高深莫测之下,这位萧世子似乎没有他想得那么糟糕。

“父亲?”燕宇隐约察觉到什么,带着一丝询问。

忠勤侯拍拍他的肩膀:“阿宇,如今京城局势变化莫测,虽然我们忠勤侯府是已经延续百余年的世族,但是,这些年来,你也看到了,有多少世族烟消云灭?一旦错估形势,就有可能给我们家族带来覆灭之灾。”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苦笑了下:“就算没有错估,之前云萝公主的事情,如果不是萧世子查明真相,忠勤侯府会有什么下场?皇上显然不能依靠,我们也需要找到一条新的出路。为父看好萧世子,你懂吗?”

“父亲!”燕宇神情带了一丝震惊,却也有着些许如释重负,“可是,萧世子会愿意吗?”

德明帝的薄凉令人心寒,这点,聪明如萧夜华,不可能看不出来,也不可能不为自己找一条后路。忠勤侯的意思,显然是想要跟随萧夜华。

忠勤侯微微笑了:“傻孩子,如果萧世子不愿意,又怎么会允许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找他?而无论什么事情,只要能够告诉你的,他又怎么会全部告诉你?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默许,所以才说,萧世子是个聪明人。你呀,还有得学呢!”

燕宇微显一丝赧然,随即下定决心道:“父亲放心,孩儿会更加努力,成为忠勤侯府的支撑!”

“好!”忠勤侯欣慰地点点头,他这辈子最骄傲,最满意的,就是有这么一个有责任心的儿子,稳健,能干,善待弟妹,让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想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微黯:“阿离还好吗?”

“还是那个样子。”提到燕离,燕宇的神情也黯淡下来。

想起原本天真活泼的燕离,这段时间沉闷阴郁的模样,忠勤侯不由得心痛起来,叹了口气:“有机会的话,多带他出去走动走动,不要让他老是闷在屋里。”

“孩儿知道!”燕宇低声道。

他何尝没有尝试带阿离出府,但与往日不同,即便出府了,阿离也只是闷在马车里,他让吃饭就吃饭,让休息就休息,让逛铺子就逛铺子,听话得很,却没有一丝原本的勃勃生气。

忠勤侯显然也知道这些,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心中对德明帝的怨恨不由得又深了一层。

离开忠勤侯府,燕宇悄悄地前往南陵王府,但出乎意料的是,萧夜华并不在府中。

“我家世子这段时间在追查一些旧事,常常不在府中,还请燕世子见谅!”南陵王府的总管张祁歉意地道。

燕宇有些失望,却仍然打起精神,问道:“不知道萧世子在追查什么事情?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还请直说,我忠勤侯府定然全力以赴!”

“我会转告世子的。”张祁满脸欣悦,“不过,世子虽然不在府中,但是,他似乎预料到燕世子会前来,因此,托我转告说,请世子稍安勿躁,有些事情我家世子也没有确实证据,担心误导燕世子。待到他弄清楚了,一定会知无不言。”

燕宇一怔,萧夜华早就猜到他会来找他吗?甚至,连他为什么前来都预料到了!

随即,他又微带苦涩地笑了一笑,也对,以萧夜华的聪明,对忠勤侯府的境遇自然看在眼底,而连萧夜华都不确定的事情,忠勤侯府自然不可能看清,来询问一二也很正常…不愧是萧夜华!

燕宇神情一时有些恍惚,忍不住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

在那座皇宫之中,现在,有一个人。

他曾经想过,虽然萧世子对她青睐有加,亲近之意一览无余,但她似乎并未回应,那么,或许在她心中,并未将萧世子当做托付终身之人,那么,或许他还有机会。

但如今她的身世大白于天下,萧世子与她本就是自幼指腹为婚的夫妻,天经地义。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某种天意,注定了她的缘分另一头是萧世子,而与他无关…。

这段时间,燕宇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些事情,但此刻想起,却仍然忍不住感到失落。

而此时此刻,萧夜华正在燕宇所遥望的地方。

赵廷熙的事情,德明帝封锁得很严,就连萧夜华也费了许多功夫,才打听出大概的经过,而许多细节,根本无从打听,都是他的猜测。

“你是说,赵廷熙是中毒而死,死前曾不断地以头撞墙?”林陌颜再三确定细节。

萧夜华确定地点点头,他在皇宫之中的好人缘,并非单纯靠温和尔雅而来,更多的时候,是利益。

张牧寒是德明帝、张贵妃和闵淑妃的主治太医。俗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张牧寒几次涉险,都是他巧妙地为之求情,救下了他和家人的性命,却从未索取任何回报。如今只是询问赵廷熙的死状,又保证不会外传,他又是德明帝倚重之人,张牧寒自然知无不言。

“眼睑、指尖、舌苔均有青紫泛黑之色,死前头痛欲裂,伴之最恐惧的幻觉,惊恐疼痛之下,常伴有自残的行为。”林陌颜淡淡地道,眼眸微寒,“是他!”

萧夜华心中一顿:“你已经确定他是那个人了吗?”

“嗯,这种毒药,除了我和他,这世间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林陌颜很确定这一点,那是在训练营之中常见的毒药,但是,因为药材的提炼方法,以及其中一味药材在大华医书之中的记载错误,别人根本不可能制造出来。

除了赵瑾熙就是煦日,没有第二个解释。

再加上她上次在典籍库看到的书信,事情已经确凿无疑。

“只可惜,这些不能作为证据。”林陌颜叹了口气,这些事情她是确定无比的,但是却不能够说出来。异世孤魂,借尸还魂,上辈子的记忆和经历,一旦说出来,任谁都会觉得荒谬,而不会轻易相信。如果真的相信,那么,第一个要被烧死的,恐怕就是她!

萧夜华点点头,显然深知其中的内涵:“没错,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如今在皇上心中,只怕连我都有一二分嫌疑,但最没有嫌疑的,就是我们的太子殿下。”

孙烈是赵瑾熙找出来的,赵廷熙的清白是赵瑾熙洗清的,赵廷熙的死状蹊跷也是赵瑾熙揭发的,这种情况下,疼爱赵瑾熙如闵淑妃,多疑如德明帝,也从未怀疑过赵瑾熙分毫,更不要说别人。

而他之前已经因为陌颜的事情,在德明帝面前赫然站到了赵瑾熙的对立面,因此,即便他稍加暗示,也只会被多疑的德明帝当做是争风吃醋的栽赃陷害,并不会放在心上。

林陌颜眉头紧锁,低头不语。

见她苦恼的模样,萧夜华忍不住笑了:“何必如此在意?赵瑾熙韬光隐晦近十年,底蕴都被那个人所得。十年图谋,一朝爆发,如果还不能让他占一点先手,岂不是显得他太过无能?陌颜放心,凡事有我,总不会让他笑到最后的!”

这段时间他一直忙着调查赵瑾熙的事情,就是为了找个突破口,而且已经有所眉目了。

林陌颜摇摇头:“我不是为了他此刻占了先机而苦恼。这个人,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绝对不会如此高调,一旦他出手,在他看来,就意味着乾坤已定。所以,他一定还有后手,绝不会就此罢休的!”

“那是自然,而且接下来,他要对付谁,也很明显。”萧夜华浑不在意地道。

林陌颜点点头:“三殿下赵铭熙。”

朝堂之上,以三殿下和五殿下双雄对峙,如今五殿下既然已死,那接下来的自然就是三殿下。这样一来,就连先前张婕妤母子遇害的事情也有了解释——赵瑾熙在铲除所有的对手。

一旦所有的皇子都死了,他就成为了皇室的唯一血脉,也是德明帝唯一的选择,就像当初的苏慕贵。

因为是苏府唯一的血脉,为了能够延续香火,即便苏绍谦再厌恶痛恨苏慕贵,也只能忍受他,直到赵瑶兰诞下苏慕华,才彻底断绝了苏慕贵的后路。

之所以最先选择张婕妤所生的七殿下下手,是因为一旦铲除了三殿下和五殿下,德明帝很容易就能够联想到夺嫡之争,接下来自然会对七殿下多加防护,想要下手就没有那么容易。

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料,七殿下和张婕妤母子之死,任谁都以为是后宫风云,而从未想过是因为夺嫡。

“再有两天,前往甘州赈灾的三殿下便要回京,我已经派人去警告过他了。”萧夜华显然抱持同样的想法,并且采取了行动,不过,以赵铭熙的性情和才智,恐怕并非赵瑾熙的对手。“就连大殿下那里,我也告诉他,让他这段时间紧随隆平长公主,千万不要落单。”

隆平长公主声望隆盛,就算是赵瑾熙,恐怕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朝她下手,跟着她,赵洛熙显然是最安全的。

林陌颜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萧夜华嘴角不期然浮起一丝微笑,凝视着林陌颜,忽然间神情有些犹豫,但最后仍然开口道:“陌颜,小心林相!”

“怎么了?”林陌颜一惊,但她知道,萧夜华绝非无的放矢之人,他既然这样说,就一定有理由。

萧夜华沉声道:“我怀疑他是赵瑾熙的人!”他知道,陌颜和林咏泉相处得还算可以,但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担心,也不得不提醒她,毕竟,赵瑾熙对陌颜的企图,他看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林陌颜下意识问道。

萧夜华叹了口气:“由己及人罢了。林相经历特殊,皇上又是薄凉多疑之人,一旦林相没有利用价值,绝对会被灭口。以林相的智谋,绝不会坐以待毙,那么,还有什么比拥立一位新君更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隐患呢?而又有谁能比本就最名正言顺的太子更合适?”

如果他是林咏泉,也一定会选择赵瑾熙,因为,这是最合适的人选。

林陌颜默然,虽然心底不愿意接受,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萧夜华说得很有道理。

单凭林咏泉曾是秦墨渊最信任的人这一点,德明帝就不可能容忍他。而赵瑾熙年轻,自负,有野心,是个很好的选择,有野心,就意味着容易教唆,彼此能够合作;年轻自负,就意味着相信自己能够驾驭林咏泉而不会养虎为患,对林咏泉的杀意也就不像德明帝那么浓。

但回想起那夜,林咏泉在寻梦园中的迷离深情,又让她潜意识中有一丝动摇。

许久,林陌颜抬眼,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小心。”

“嗯。”萧夜华点头,稍稍放心。

因为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追查,片刻不能耽误,即便萧夜华很想跟陌颜多相处一段时间,却也不得不离开。

论其情报网,林陌颜自然远不及萧夜华,而她身在皇宫,所能做的也不多,因此索性将这些事情都交给萧夜华去做,她则专心研究南疆和蛊毒。

这些天,她一有时间就要去典籍库,研读相关书籍。

林鸿渐和她好不容易相认,还有种不敢接受现实的虚幻感,几乎时时刻刻都跟在她身边,恨不得片刻不离。但今天,他得知赵廷熙身亡的消息后,去了岚玥公主那里安慰她,因此,便只有她一人前往。

经过御花园时,忽然有一道浓烈的目光袭来,林陌颜下意识转头去看,眼眸顿时微微一寒。

是赵赵瑾熙。

或者,应该叫他——煦日!

V180章 宴会前夕

这是南州一别后,两人第一次碰头,也是林陌颜在确定他煦日的身份后,第一次见到他。

赵瑾熙一身紫色团龙袍服,紫金冠束发,端正华奢的颜色越发显得他身份尊贵。初春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泛起了浅浅的金色,似的他整个人都柔和起来。

与德明帝相似的脸上展露着浅浅的微笑,温和而无害,不同于萧夜华仙逸的尔雅,是一种充满了人间气息,引诱众人沉浸的温柔。

尤其,此时此刻,他正小心翼翼地扶着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凝视少年的目光专注而温和,乍见之下,更容易令人怦然心动,为其风采所惑。

即便容颜迥异,但此刻的赵瑾熙,却像极了前世的煦日。

林陌颜眼眸微眯,如果是前世的她,或许这时候还会有些迷惑,但是,见过真挚热烈如冥焰,见过善于伪装如萧夜华,见识过真正的真,与真正的假后,赵瑾熙此刻的演技就显得有些拙劣,眼眸深处掩饰不住而泄露出来的一丝欲望。

对面的少年脸上蒙着一道淡黄色的绸缎,将眼睛部分完全地遮掩起来,举止间带着明显的局促不安。

“太…太子哥哥!”少年小声地喊着,紧紧地抓着赵瑾熙的手,因为他突然停下脚步的动作而感到了紧张。

赵瑾熙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别紧张,不是父皇,是你陌颜表姐。”

似乎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字,少年渐渐放松了下来。因为双眼被遮,他无法准确地判断林陌颜的位置,却仍然喊了一声:“陌颜表姐好。”

少年特有的稚嫩嗓音,带了一丝怯怯,一丝讨好。

双眼被遮,父皇…短短一瞬,林陌颜便猜出了少年的身份,微微一福身:“六殿下。”

六殿下名叫赵昱熙,生母云嫔早早就已经过世。

云嫔身份卑微,容貌也不算出色,有幸一朝承宠便怀了身孕,即便德明帝对她没有多少情分,但对这个孩子还是很重视的,因此便晋封她为嫔。

这在当时,不知引了多少人的红眼,羡慕嫉妒云嫔的好运。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云嫔的确幸运地生了一位皇子,但这位六殿下却是天生残疾,没有双眼,无法视物。

接生的稳婆看清他的情况后,吓得尖声大叫,险些失手摔了婴儿。

德明帝只看了一眼便满脸厌恶,从此再不许赵昱熙出现在他面前,甚至厌乌及屋,也不愿再见云嫔,从此,云嫔母子便彻底失宠。

宫中谣言四起,都说人的命是有定数的,云嫔命薄福微,根本承受不起帝王的恩宠,才会报应到孩子身上。云嫔经受不起这些流言蜚语,气怒攻心之下,撒手人寰。

只剩下赵昱熙一人,更成了孤魂野鬼,宛若隐形。

若非这段时间听太后讲述皇宫一些密室,只怕林陌颜都未必知道还有一位六殿下。

“陌颜表姐喊我昱熙就好,太子哥哥都是这样叫我的。”赵昱熙怯怯地道,脸转向赵瑾熙所在的位置,露出了一丝笑意,下意识地朝着他身边偎依过去,显然和赵瑾熙已经颇为亲近。

看赵昱熙的模样,林陌颜也猜想得出,赵瑾熙对他说过关于她什么样的话。沉默了片刻,她才开口道:“没想到太子殿下常年在外,与六殿下的关系竟然如此亲近。”

“太子哥哥还没离京前,就对我很好,有一次,宫里的太监宫女欺负我,被太子哥哥看到了,太子哥哥立刻处罚了他们,从此,那些宫人才不敢对我太无礼。这些年来,也是太子哥哥和皇后娘娘暗中照应,我才能好好的。”赵昱熙丝毫也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反而如此回答。

言语之中,对赵瑾熙颇为依赖,信任。

“我们本就是兄弟,昱熙身体不适,我做哥哥的,当然应该多加照应。”赵瑾熙微笑着,神情仿佛将这一切视作天经地义,正如同天底下任何一个友爱的兄长一样。

闻言,赵昱熙立刻露出了感激依恋的笑容。

“没想到在皇宫之中,还有像太子殿下这样关爱手足的皇子,实在令人不胜赞叹。”林陌颜浅笑道,筝音般清丽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更深的意味。

赵昱熙立刻点点头:“是啊,太子哥哥人最好了。”

“这些本就是我应该做的,被你们这么一说,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赵瑾熙浅浅一笑,“陌颜表妹是隆安姑姑的女儿,也就是我的亲表妹,何必叫我太子殿下这样生疏?你喊我一声瑾熙表哥也就是了。”

温和,亲切,友爱。

仍然是这样,善于伪装,而且,伪装得像是真的一样。

如果不是萧夜华警觉,察觉到异常,提醒了她;如果不是典籍库里的书信确定了赵瑾熙有异;如果不是赵廷熙身亡的毒药是只有训练营的人才知道的种类…只怕此时此刻,就连林陌颜都要迷惑,都要以为南州的那道圣旨只是一场误会,而眼前的,是个再温和坦荡磊落不过的君子。

只是,这世间没有如果。

已经清楚此人的秉性,林陌颜自然不会再被他所骗,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陌颜表妹慢走。”赵瑾熙微笑着道。

一直到转过弯,拐进另外一个月亮门,林陌颜感觉背后的那道目光渐渐消失,不由得眉间微蹙。

这段时间,她没少研究赵瑾熙的请安书信和情报,从中得出的结果是,赵瑾熙也好,煦日也好,都是非常有城府的人,凡事绝不会无的放矢。

赵昱熙身世尴尬,德明帝也好,整个皇宫也好,都将他天生的双目残疾视为不祥的征兆,无事绝不会接触,以免染上霉运。

而根据她这段时间和萧夜华分析的情报,赵瑾熙和煦日都是同一类人,非常有城府,凡事绝不会无的放矢。

这样目标明确的人,会突然间同情心发作,或者兄弟友爱之情发作,特别关心一个残疾的弟弟吗?尤其,听赵昱熙的话,赵瑾熙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接触他,煦日更是不惜在众人面前展现两人的兄弟之情,他们为的是什么?

如果仅仅是为了好名声,赵瑾熙也好,煦日也好,有着千百种方法,不但能赚得好名声,还能争取更大的利益。

尤其是煦日,他这样做,究竟想要从赵昱熙身上得到什么?

只可惜,看赵昱熙的模样,对赵瑾熙已经十分信赖,相对而言,她只是个陌生人,就算她贸贸然去提醒,只怕赵昱熙非但不会相信,还会觉得她别有用心。

就在林陌颜考虑着要将这个消息传给萧夜华时,却发现她已经不用做什么了。

因为接下来几天,赵瑾熙和赵昱熙几乎同进同出,亲密异常,相比较三殿下赵铭熙和五殿下赵廷熙斗得如火如荼的情形,这番兄弟友爱的模样,自然在文臣之间引起了极大的波澜,称赞之声不绝于耳。

而就在这时,前往甘州赈灾的三殿下赵铭熙,回京了。

甘州的赈灾事务,赵铭熙完成的异常出色,在当地的官员百姓之间赢得了一片赞叹之声,而这些声音,早在他回京之前,就已经传到了德明帝的耳中。

对于这个性子偏直,没有太多城府心机的儿子,德明帝还是很放心的,尤其有赵瑾熙的存在,强烈的对比之下,更让他对赵铭熙好感倍增,丝毫也不吝啬地大大夸奖了一番,随后便下旨,要为三殿下赵铭熙设庆功宴,奖赏他在甘州赈灾过程中的功绩,文武百官都要参加。

三殿下赈灾事务办得好,朝野风评好,又是德明帝金口玉言要求众人参加,毫无后顾之忧。

对于这段时间腥风血雨,诡谲莫测的京城来说,这算是难得的盛事。

对于这些宴会,林陌颜并不在意,但这是她恢复身份后,第一次以林府千金的身份参加这样正式的大型宴会,她不在意,但太后和林鸿渐却在意得很,从圣旨颁布一开始,便凑在一起研究她到时候要穿戴的衣服首饰,从配色到花纹,热心详尽得令她哭笑不得。

“你们至于吗?”林陌颜实在有些无语。

太后和林鸿渐互相对视一眼,然后一人一句开始反驳。

“你是我妹妹,亲的!”林鸿渐强调道。

“你是哀家的外孙女,亲的!”太后不甘落后。

“左相千金,还是独生女。”林鸿渐再次宣布她如今的身份。

“隆安长公主的女儿,失散了十五年,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沧海遗珠!”太后再次为这层身份加重了砝码。

“紫陌红尘中最美的容颜,这是你的名字,要名副其实!”林鸿渐语重心长地教育道。

“当年萧夜华第一次参加皇宫夜宴,惊艳全场,作为他的未婚妻,陌颜你绝不能示弱,这样将来就算你们婚事不成,也不会被人认为是你配不上他,而只会觉得,是他配不上你!”尽管跟陌颜深谈过,但太后显然还是很不赞成这桩婚事,各个方面都在为退婚做准备。

然后两人异口同声地道:“身份、美貌、气质,你都有,完全不需要低调!而且,这是你第一次出席宴会,如果不能艳压群芳,堵住所有人的嘴,我们的面子往哪搁?”

“…。你们继续,我闭嘴!”林陌颜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举白旗投降。

太后和林鸿渐满意地点点头,继续把脑袋凑在一起研究,就连赵嬷嬷在旁边看着,也忍不住掺和进来出主意。

林陌颜容貌本就很美,气质也出众,即便是普通的衣饰,穿戴在她的身上,也会显得格外好看,因此,三人比比划划,研究了半天,也没能拿定主意。

就在这时,周静雪派幽草送来了一套衣服,才结束了众人的纠结。

而与此同时,也有许多人在为这次宴会精心准备。

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