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直到树枝架到了赵洛熙的脖子上,他才惊觉发生了什么。

赵洛熙由隆平长公主抚养长大,隆平长公主对他寄予厚望,因此文武都延请名师教导,再加上他也知道自己处境危险,在学武上一向勤奋,因此武功还算可以。能够令他这般毫无还手能力的人,天底下不多,而冥焰,便是其中一个。

再加上那双赤血的血眸,和随着赤血血眸而出现的骇人气势,眼前之人是谁,已经确定无疑。

“你真的是冥焰!”赵洛熙终于相信了这一点,突然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点头道,“血眸,血衣,血色长剑,面具,所有人对冥焰的印象都是如此,这样一来,一旦摘下面具,掩去血眸,谁也不知道,冥焰究竟是谁。你这招倒是很高明。”

但很快的,疑虑也随之而来:“可是,为什么你会跟萧夜华长得一模一样?”

对于陌颜的问题,冥焰几乎有问必答,有求必应,但是,这种优待,赵洛熙显然得不到,因此,冥焰只是冷哼一声,根本没有回答。

赵洛熙显然习惯了他的冷漠,自问自答地道:“难道是易容?你是冥焰,身份敏感,至少现在不能公然和林小姐成婚,正好萧夜华和林小姐有婚约…。难道说就因为这桩婚约,你为了光明正大地迎娶林小姐,所以易容冒充了萧夜华?”

说着,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那真正的萧夜华呢?不会已经无声无息地死了吧?”

冥焰:“…。”

林陌颜与赵洛熙见过几次面,只觉得他性情爽朗,虽然身世凄惨,却丝毫也没有自怜自伤之意,反而十分洒脱乐天,而从萧夜华口中听到的赵洛熙,则是沉稳有度,睿智之极,却从来没有想到,在冥焰面前,原来这个人竟然这么有趣,果然是人有千面。

看着冷着脸的冥焰,以及笑得花枝乱颤的林陌颜,赵洛熙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看来不是易容。如果这是你的真容,却跟萧夜华长得一模一样,还同时都看中了林小——”看到冥焰冷刀子一般甩过来的眼神,赵洛熙识趣地住口,“若说是巧合也太过了,难道你和萧夜华是双胞胎?可是没听说萧夜华有双胞胎呀!倒是听说他原本有对龙凤胎的弟妹,难道你是那个弟弟?”

“你哪只眼睛觉得他像我哥哥?”冥焰冷冷地道。

“那你是他哥哥,萧夜华才是弟弟?”赵洛熙下意识地接话道。

林陌颜在旁边笑了半天,笑得肚子都疼了,终于开口道:“大殿下,冥焰就是萧夜华,萧夜华就是冥焰,他们是同一个人!”

“开什么玩笑?他们哪里像同一个人了?”赵洛熙险些跳了起来,正要振振有词地反驳,目光瞄到冥焰那张脸,气势不由得弱了几分,连忙补充道:“除了这张脸!”

林陌颜正要解释,却被冥焰打断:“别管他,我们进屋去喝杯茶!”

说着,拉着陌颜的手,径自走近大厅。

“就这么把大殿下一个人留在外面,没关系吗?”林陌颜转头看了看犹自怔怔站在屋外,喃喃自语的赵洛熙,有些不放心。

“不用管他,让他自己慢慢猜去,折腾半天他就消停了!”先前赵洛熙正在窗前烹茶,这时候刚刚好水开,冥焰拿起,沏了杯茶,递给林陌颜:“在外面走了那么久,喝杯热水暖暖身子吧!”

林陌颜接过,轻啜一杯,果然,一股暖意随着茶水流入四肢百骸。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冥焰你用这种口气跟一个人说话呢!”看了眼屋外跟平时完全不同的赵洛熙,林陌颜不由得失笑,“大殿下面对你时,也跟平时不一样。你们很熟悉吗?”

冥焰点头:“嗯,我们认识十二年了。”

“这么久啊!你们怎么认识的?”林陌颜好奇地追问道,对于冥焰和赵洛熙的合作,她略有所知,但却并不清楚内情。看到刚来两人相处的情形,倒是不由得升起了好奇之心。

见她眼眸闪闪,无限好奇的模样,冥焰不由得失笑:“他上山采药,遇到狼群,我刚好经过,救了他,就这样认识了。”

“你这也太简洁,太无趣了吧?就不能说得详细一点,生动一点吗?”林陌颜不满。

她才不相信事情就这么简单。

“你是那我当说书先生吗?”冥焰笑着看了她一眼,但看见她一脸兴致勃勃想要请故事的模样,不由得再次颓败,无奈的摇了摇头,整理了一下记忆和思路,开口道,“他当时隐姓埋名在豫州学武,被同门排挤,把他骗到了荒山上。他迷了路,遇到了狼群,险些丧命,我刚好经过,救了他。”

林陌颜歪着脑袋,一手撑着下颔:“你为什么会从那里经过?”

“那座荒山是师傅的别院,当时我武功尚未达成,不能彻底压制蛊毒,所以师傅带着我住在别院,炼制药丸压制蛊虫。”这些往事,冥焰也已经许久没有再想到,如今提起,有些恍然若梦的是感觉。

林陌颜继续问道:“你救了他,然后呢?”

“他伤得不轻,我就带他回别院,师傅出手救了他。为了养伤,他在别院住了半个月。”说到这里,冥焰一脸的不堪回首,“后来他伤好了,回去了,我也随着师傅离开了别院。”

没有错过冥焰那个不堪回首的表情,林陌颜笑着问道:“他在别院养伤时做了什么,能让你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见过话唠吗?没有人理他,他却可以自己一个人喋喋不休说上大半天不带喘气的那种?”冥焰一脸无语,“他不敢招惹师傅,就天天缠着我,我几次被他聒噪得险些走火入魔!”

他和穆清远都是不爱说话的人,别院常年僻静,然而,多了赵洛熙后,简直像是菜市场。

林陌颜忍笑道:“不会吧?”

“怎么不会?我几次都想直接把他丢下山,但师傅说,难得遇到一个跟我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就让他多住几天!没有人理他,他都可以自己说上半天,要是敢回他几个字,他可以说上整整一天!”冥焰冷哼一声,“我觉得,我后来会那么惜字如金,就是从他这开始的!”

林陌颜轻笑出声:“没想到冥焰你也会说笑话呢!”

不过,按照冥焰所说的,想象一下小小的冥焰一脸面无表情地戴着面具,习武,吐纳,然后身边时时刻刻跟着一只喋喋不休的小赵洛熙的画面,的确挺好玩的。

“虽然,冥焰你这么说,但是,其实当时有这样一个朋友,你应该挺开心的吧?”林陌颜笑着问道。

本以为冥焰会反驳,没料想,他却沉默了片刻,却是点了点头:“虽然有些聒噪,但是,我也的确是第一次遇到一个同龄人,明明我那么冷漠,他也没有退缩。那种感觉,和一个人的时候,的确不同。”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他虽然嫌弃赵洛熙聒噪,却也并没有真的赶他走,否则,打晕,点穴,下药,他有一百种办法让赵洛熙离他远远的,却什么都没做。

或许正如陌颜所说,当时,他其实是开心的吧?

“原来你们从小就是朋友,难怪那么熟络。”林陌颜点头道,但随即心头升起了一丝疑惑,如果有这样一个从小到大的朋友,冥焰不应该是他们相遇时的模样才对。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冥焰微笑着道:“半个月后,他的伤好了,我送他下山,在山脚,遇到了来杀他的刺客。打斗过程中,我没能控制住,发狂了。他看到了,害怕了。”

林陌颜嘴角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冥焰说得简单,可是,从这短短的几个字中,她却能够感受到冥焰当时的心情。

他为了救赵洛熙而失控,却被赵洛熙恐惧了…

见她这样,冥焰反而笑了,主动道:“那时候他也只是小孩子,会害怕也是人之常情,不是他的错。后来,冥域收留了秦氏的人,他追查过来,我跟他碰了面,他连连跟我道歉,还说后来他后悔了,还曾经回去别院找我,只是那时候,我和师傅已经离开了。”

即便是后来,赵洛熙虽然害怕他,却大大方方地承认,但在他情况比较好的时候还是会如同朋友一般跟他说话,聊天,只是在他情绪不对的时候,会及时避开,算是唯一一个能够偶尔把他当做正常人的朋友,所以,他们才能够一直联手下去。

正如他先前所说的,会害怕他,是人之常情,赵洛熙并没有做错什么。

尽管他也认为自己是怪物,认为别人怕自己理所应当,但是,他也同样是一个人,心也是肉做的,也会觉得疼痛,孤独,也想要遇到一个完全不怕他,不把他当做怪物的人

所以,即便遇到赵洛熙这个朋友,他的心仍然如同荒漠,日复一日地被疯狂和血腥吞噬,侵袭,等待着完全崩溃的那一天。只是,没有想到,他会遇到陌颜!

想到这里,冥焰脸上又扬起了一个笑容。

“冥焰…”林陌颜轻声喊道。

冥焰笑道:“真的没什么,比起其他人,他已经好很多了。如果没有他,大概在遇到陌颜前,我就已经彻底疯掉了。”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彻底疯掉,我只知道,我鸡皮疙瘩都要掉了!”不知何时,赵洛熙走了进来,看着包围在一片浓情蜜意之中的两个人,翻了翻白眼,“拜托,如果要恩爱,请回家去,这里是玉尘殿,还有我这个大活人!”

冥焰给自己斟了杯茶,慢条斯理地道:“羡慕的话,就自己去娶一个!”

“现在我相信,你和萧夜华真的是同一个人了,一样惹人讨厌!”因为德明帝一句话,赵洛熙这段时间被隆平长公主逼婚逼得厉害,天天拿着女子画像让他选,正是苦不堪言的时候,再被冥焰这么一刺,越发没有好脸色。

虽然冥焰和萧夜华同为一人这件事,还有很多让他想不通的地方,但是,以冥焰的性情,绝对不会跟他解释,说起来,这点也跟萧夜华很像,一样讨厌!

“说起来,陌颜还是我表妹呢!现在嫁给了你,冥焰你就是我表妹夫了,什么时候叫我一声表哥,再请我喝认亲茶呀!”赵洛熙忽然想起这件事,悠悠笑着,翘起了腿,戏谑地看着冥焰。

冥焰微笑着看着他:“你猜呢?”

“…我自己倒茶喝,行了吧?重色轻友!”赵洛熙愤愤不平地吐槽道,俯下身去取离自己颇远的茶壶。他这一弯身,原本垂坠在腰间的玉佩顿时晃荡了起来。

那玉佩刚到荡在林陌颜跟前,日光斜照进来,在玉佩上折射出柔和的光芒。林陌颜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过去,却忽然目光凝住,定定地看着玉佩上的图案。

察觉到苏陌颜的目光,赵洛熙顺着望去,顿时笑了起来:“怎么?是不是觉得这块玉佩眼熟?这就是皇室玉佩,上次我用这个,让苏绍谦把我误认为是赵瑾熙的,记起来了吗?”

“…”林陌颜摇了摇头,那次她和赵洛熙之见,有苏绍谦挡着,她并没有看到玉佩。

赵洛熙也不在意,随口道:“那就是看玉佩上的花纹很奇怪,是不是?这是赵氏的图腾,每个赵氏子孙的背上都有这样的印记,却不是刺青,而是出生时带的,很稀奇吧?所以这个图案就被当做赵氏的图腾了。只是,这是赵氏的秘密,外人很少知道,自然也就没有见过这个图案了。”

七皇子那次,赵长轩应该就是没有在婴儿背上看到这个印记,所以认定他并非赵氏血脉。当然,那个婴儿肯定已经被皇后掉包过了。

“没错,周姐姐也说过,赵氏血脉无法混淆,是能够验证的…”林陌颜喃喃地道。

记得当时,她还想要问问忠勤侯府的人,是否知道验证赵氏血脉的方法,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情,给忘记了,却没想到,今天会从赵洛熙口中得知。

但她并非为此而震惊,她震惊的是,她见过这个图案。

在冥焰和她第一次见面时所戴的黑漆面具上,在冥焰送给她的表记玉坠上…

赵洛熙说,每个赵氏子孙的背上,都会有这样一个印记,是从出生时就带有的,而冥焰曾经跟她说过,他答应过一个人,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背部…南陵王府的惨案…让冥焰宁可记住那场血腥的屠杀,也要遗忘的记忆…

这些事情联系起来,似乎都隐隐地指向一个真相…

难道说——

旁边的冥焰,早在赵洛熙说那是皇室图腾时,端着茶杯的手就已经僵住了。他微微地动了动手指,嘴唇翕合了几次,却始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沉默着。

终于察觉到气氛的诡异,赵洛熙慢慢停了下来,看看冥焰,再看看林陌颜:“怎么了?”

“没什么,我突然想到有些事情,先和陌颜回去了,下次有时间,我再带她来看你。”冥焰抬起头,带着沉稳的笑容,起身,紧紧握住了陌颜的手。

出宫的一路上,他都握得很紧,似乎担心稍一放松,便会失去。

“冥焰!”林陌颜轻轻地喊了他一声。

冥焰置若罔闻,也没有如往日那般看着她,只是拉着她朝外走,一直上了马车,将两人关在这个狭小而无处躲藏的空间之中,冥焰才终于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林陌颜。

他的眼眸深邃幽暗,在瞳眸的最深处,似乎有些丝丝赤红色在溢出,飘荡。

“你猜的没有错,我之前跟你说,我答应过一个人,不会让任何人看到我的背部。”冥焰沉沉地道,“我答应的那个人,是我母亲,不能让人看到,是因为我的背上,有着同样的印记!我不姓萧,所以,我不是萧夜华,我,只是冥焰!”

早在赵洛熙说到那是皇室玉佩时,他就知道,聪明如陌颜,一定能够猜到真相。他不是没有想过拦阻,但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任由赵洛熙说出真相。

瞒了那么久,现在,是他该接受审判的时候了。

果然!

林陌颜脑海中一震,看着冥焰的神情,她几乎能够完全猜到他的心思和想法。

既然冥焰会开口跟她说,就是准备告诉她事实。让冥焰宁可记住那场血腥屠杀,也要忘记这段记忆,显然,这才是冥焰真正的地狱,她不应该去触及这块伤痛,但同时,这或许也是帮冥焰从噩梦中解脱的机会!

因此,林陌颜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问道:“冥焰,这是怎么回事?”

V216章 南陵王府惨案真相身世疑云

琉璃色的瞳眸之中,有丝丝血色溢开,流转,闪烁,宛如流虹。

既然当时没有阻止赵洛熙,冥焰也就没有打算再隐瞒下去,只是,这些事情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就连他自己,都不敢轻易想起,一时间气血鼎沸,有些难以自控。

他深吸一口气,紧紧地握住了林陌颜的手,缓缓开口。“我娘是南疆人。当初应隆平长公主之邀,前来大华为先皇治病。南陵王萧奕对我娘一见钟情,我娘对我爹也很有好感。加上有隆安长公主周旋,很快,太后便赐下了婚旨。”

“我知道,以前静雪姐姐跟我说过。”林陌颜柔声道。

冥焰冷笑一声:“可是,你不知道,当初也有一个人看上了我娘。但是我娘只是将他当做一位贵人敬重,并没有其他想法,她一心一意倾慕爱恋的,只有萧奕。”

“那个人,是德明帝赵长轩?”林陌颜轻声问道,这个答案很好猜,但是,如果南陵王妃对德明帝无意,那为什么冥焰会是皇室子嗣?难道说…。她心中顿时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冥焰眼眸之中血色渐渐弥散,那般浓艳热烈的颜色,却透漏出幽冥鬼火般的冷绝怨恨:“没错。他几番对我娘示好,我娘却并未理会。后来,太后赐下婚旨,他没有理由取消,又不愿意我娘嫁给萧奕,于是,他用了卑鄙的手段,侮辱了我娘…”

就像宿命轮转一样,当年,德明帝看上了萧奕的未婚妻,侍强凌辱了她。

而二十年后,德明帝的儿子赵瑾熙又觊觎他的未婚妻陌颜,若非陌颜机警,几乎要被他得逞!

他无法回到二十年前,为自己的生母讨回公道,但他绝不会坐实旧事重演,即便赵瑾熙没有得逞,即便赵瑾熙身为太子,他也要让赵瑾熙付出惨痛的代价!

“…。”林陌颜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没想到德明帝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他以为,我娘失了清白,便没有颜面嫁给萧奕,一定会退婚。可是,我娘是南疆人,她伤心痛苦,却并未因此自怜自伤,她去找我爹,告诉了他所有的事情。她说,如果我爹还愿意娶她,她就嫁;如果我爹不愿意,她就回南疆,再也来大华!”冥焰轻声道。

后来的结果所有人都知道,南陵王萧奕用盛大的婚礼迎娶了他的王妃,夫妻恩爱情笃。

想到萧奕能够丝毫不理会孟蝶衣的失贞,也丝毫不在乎那个人是德明帝赵长轩,依然义无反顾地迎娶了孟蝶衣,且婚后心无芥蒂,夫妻恩爱,林陌颜就不由得感叹:“你爹是真的很爱你娘,也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他不是我爹!”冥焰低低地道,慢慢闭上了眼睛,“虽然我很希望他是,但我不配姓萧!”

为了避免德明帝再下毒手,萧奕带着孟蝶衣以游山玩水为名,离开了京城。从北狄到南疆,从西戎到东海,他们走遍了大江南北,去过无数的地方,琴瑟和谐,羡煞众人,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京城之中的消息不断传来,先皇驾崩,德明帝继位,德明帝广纳后宫,张氏女和闵氏女深得帝宠,被封为妃…。

南岭太妃思念儿子,不断催促他们回京,加上得到的消息,两人认为德明帝已经放下,便携带长子萧夜华和龙凤胎的幼子幼女回到京城。

一开始德明帝毫无所动,甚至遇到两人时,有着丝丝的愧疚,两人便更加放心,又因为南陵太妃喜爱孙儿孙女,不许他们远行,两人便在南陵王府之中定居下来。

夫妻恩爱,子女绕膝,太妃含饴弄孙,欢乐开怀,一家人其乐融融,过得极为舒心。

那时的南陵王府,宛如天堂,是无数人羡慕嫉妒的对象。

直到那一晚——

“难道说,南陵王府的惨案,根本不是什么诅咒,而是德明帝下的毒手?”林陌颜神情震动,她原本只以为冥焰是德明帝与孟蝶衣的孩子,但听到冥焰说到德明帝的语气,以及提到那一夜时的神态,心中顿时涌出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

冥焰低低地冷笑起来:“诅咒?这天底下那有什么诅咒?有的,只是比诅咒更加狠毒的人心!”

那一日的白天与平常无异。

那时候,他还是萧夜华,娘和爹都叫他阿夜。

那天早上,阿夜依旧开开心心地醒来,跑去看还在睡觉的弟弟妹妹。

妹妹是个哭包,被他一戳,就“哇——”的哭了出来,引得奶娘和丫鬟们赶紧进来。

弟弟却是只知道吃和睡的小猪,哪怕妹妹在旁边哭声喧天,也丝毫不受影响,只是翻了个身,依旧睡得沉沉。甚至,在被他戳了好几下后,不耐烦地抓住他的手指,送到嘴里含着,用刚长出来的小牙尖磨啊磨,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因为欺负弟弟妹妹,被爹和娘骂了,早饭不能吃最喜欢的芙蓉糕。

中午依旧不能吃芙蓉糕,所以,趁着爹和娘睡觉的时候,他又跑去偷偷戳了弟弟和妹妹好几下。

一整天没有吃到好吃的芙蓉糕,他很不开心,一直扁着小嘴,想哭的样子,娘心疼了,又不敢违背爹爹的话给他芙蓉糕吃,便跟他玩起了捉迷藏。

他满府满园地乱跑,叮嘱路上遇到的丫鬟侍卫,不许他们告诉娘他的行踪,直到跑到后院的假山中,误打误撞地打开了机关,露出了一条长长的甬道。

他好奇地跑了进去,甬道尽头是一间密室,密室旁边还有一小扇石门。

石门后面的空间很小,也只够他一个孩子藏身。他躲在那里,想着这里这么隐蔽,娘一定找不到,一定会着急。他要多躲一阵子才要出去,谁叫娘不给他吃芙蓉糕!

一开始想得很兴奋,渐渐的,却觉得困了,于是,靠在石墙上睡着了。

他是被一阵很刺耳的笑声吵醒的。

石门上有一个很隐蔽的小孔,隐约能够看到外面地情形,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凑到小孔跟前想要看看怎么回事,却正好对上娘伤痛欲绝的眼眸。

那一对视之间,娘发现了他,顿时露出了惊骇欲绝的神情,趁人不注意,她悄悄放了一只小虫子。小虫子爬过小孔,爬到了他的身上,咬了他一口,然后就不动了,从他身上掉了下来。

后来,他知道,那小虫子,叫做蛊。

当时他躲在石门后面,只要发出稍大一点的响声,便会被人发现,于是娘对他下了昏厥蛊。可是,或许是因为他有着一半娘的血脉,许多蛊虫的效力会自然而然地打折,所以,昏厥蛊并未令他昏迷过去,却让他不能动弹,不能说话,甚至,连闭上眼睛不看都不行。

于是,他只能保持着眼睛贴在小孔前的姿势,清醒地看着,听着,感受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他看到了爹,爹躺在地上,一副浑身无力的模样,和娘一样。

弟弟依旧睡得很甜,还在睡梦中吐着小泡泡,妹妹似乎发现了不对,一撇嘴,大哭了起来。可是,却没有人去抱她,哄她,爹满脸心疼,拼命地喊妹妹的名字,娘哭着求那个人,让他不要伤害妹妹。

那个人走到弟弟面前,捏住了弟弟胖嘟嘟的手臂,然后,弟弟也哭了起来。

弟弟一向睡得很沉,别说抓住他的手臂,就算把他抱走了,咬他一口,他都未必会醒。所以,小小的冥焰很奇怪,但很快的,他就看到,弟弟小小的手臂一节一节,软软地瘫了下来,像是没有骨头了一样,然后弟弟的哭声更大了,哭得几乎喘不上来气。

爹拼命地想要上前拦阻,却连动一动都不能,脸涨得青紫,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嘶吼着。

娘一直在哭,一直在求那个人住手。

那个人却说:“看到这个孽种哭,心疼了?很好,朕就是要让你疼!朕说过了,不选择朕,你会后悔的!你以为躲得远远的,就没事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以为,你们能躲到哪里去?”

他听不懂那些话,只是看着弟弟哭得撕心裂肺,想要去抱抱他,哄哄他,却不能动,不能说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凄厉的哭声越来越大,然后,又变小了,接着又变得断断续续,最后终于完全消失了。

可是,房间里并没有平静下来,因为娘也一直在哭,哭得撕心裂肺。

弟弟被那人丢在地上,四肢扭曲成一种奇怪的形状,就像他跟着爹娘游玩时,曾经在一个村庄见过的布娃娃,那个娃娃被淘气的小孩把娃娃扭曲成一团。他让小孩不要这样折着娃娃,娃娃会疼,小孩嘲笑他说,这娃娃是布做的,布不会疼。

可是,他的弟弟不是布做的,他的弟弟会疼!

然后那个人走向了妹妹,同样残酷的情形,同样痛苦的哭声,夹杂着父亲的怒吼和母亲的悲鸣,宛如一幕永远不会结束的噩梦。

然后是爹爹。

爹没有哭,然而,房间里却有着一种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

低哑,沉闷,却又似乎格外清晰,莫名的令人毛骨悚然。

后来他知道了,那是成人的骨头被一寸一寸捏碎的声音。

从头到尾,爹都没有哭,他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却不肯发出一句呻吟,他甚至还笑着跟娘说,蝶衣,不疼,一点都不疼,你别难受。

然而,爹没有哭,他在笑,娘却哭得更加惨痛。

一开始听到弟弟哭,他心疼,着急,后来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愤懑,害怕,但渐渐,眼前的一切似乎都飘荡了起来,虚幻起来,宛若一场荒谬绝伦的梦境。、

对,是梦,他在做梦,只要醒过来,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弟弟还是只知道吃和睡得小猪,妹妹还是哭包,爹还是会当面严厉无比背后却跟他一起去偷娘正在做的芙蓉糕,然后被气得发狠的娘泼了一头面粉,变成一大一小两个“面”人。

然而,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醒来。

眼前的一切,耳边的一切,都还在延续。

脚步声响起,那人走近,来到娘面前。

“还有一个孽种,在哪里?蝶衣,告诉朕!等到处置了那个孽种,朕便为你重新安排身份,让你入宫!到时候,你会是朕最宠爱的妃子,会有跟朕的孩子!乖乖地告诉朕,剩下的那个孽种在哪里?”

“赵——长——轩!”娘一字一字地喊着这个名字,仿佛将每一个字都放在牙尖上磨,磨得血淋淋的。“疯子!疯子!你这疯子!你以为你做了皇帝就能够这么肆无忌惮了吗?阿奕他是南陵王,你以为你能够轻易遮掩过他的死吗?你会被万夫所指,死无葬身之地!”

那人仰头狂笑了起来:“蝶衣啊蝶衣,你还是这么天真!如果没有安排好一切,朕怎么敢这样做?”

“安排?什么样的安排能够遮掩过大华唯一的异姓王之死?”

“当然有,早在此之前,朕就已经放出了风声,让人们都知道,老南陵王征战南疆时,曾经借助一名南疆女子之力,南疆女子爱上了他,却求之不得,于是用性命诅咒了老南陵王,诅咒他的子孙永远得不到心爱之人,就算得到了,也会在二十五岁那年发狂,亲手斩杀自己的爱人!而恰巧,老南陵王就是在二十五岁那年死的,所以,就算明天人们发现了这些,也只会以为是诅咒生效了而已!”

“二十五岁?你…。你早就设计好的?”

“没错,不然你以为南陵太妃为什么会恰好在这时候重病,急召你和萧奕回京?”

“赵长轩,你以为,用这种荒谬之词,就能够掩盖真相吗?阿奕他身上的伤,我的孩子身上的伤…。赵长轩,你把天下人都当傻子吗?”

“荒谬,朕可一点都不觉得荒谬!毕竟,发狂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正常人哪里知道?所以就算他把自己的孩子砍成一段一段,把心爱的女人划得面目全非,把自己的四肢剁下来,一剑一剑砍成肉酱,也很正常。而且,只怕到时候,没人有心思理会南陵王府的事情。”

“你做了什么?”

“禹王要谋反了,他交游广阔,跟京城许多权贵都有交情,他这一谋反,不知要牵扯进多少人?谁还会把精力放在被诅咒的南陵王府上面?”

“赵长轩,你好狠,为了达到你的目的,居然不惜污蔑禹王谋反!”

“怎么能是污蔑呢?到时候禹王谋反的罪证可是确凿的!对了,你的好友隆安公主,朕的好妹妹,也在禹王封地,只要明天早朝消息一散开,禹王的幕僚就会建议禹王将她被扣为人质,好与京城谈判。当然,不会有任何谈判,隆安她永远都回不到京城来!”

“你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

“她可是知道朕对你的深情的,如果她活着回到京城,发现南陵王府阖府被灭,你的尸体却是面容全非,聪明如她,难保不会发现什么端倪!她跟长姐关系好,丈夫又是林咏泉,朕可不想留有这个后患!”

“赵长轩,你这个畜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