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缨正在屋中刺绣,天气并不是很好,光线看的不甚清楚,绣了半晌都觉得绣的不满意,真心烦着,便见丫头上前道:“姨娘,大小姐来了。”

“大小姐?”她微微皱了皱眉,没想到蒋阮会来。这院中除了蒋权从未有别人踏足过,她站起身,蒋阮正好走了进来,见了她笑道:“姨娘原来在刺绣,绣的可真好。”

红缨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桌上的刺绣,那是给蒋权绣的一个荷包样子,绣的青云白鹤,白鹤栩栩如生,衬得那意境高远,颜色也十分好看。

“不过绣着玩罢了,”红缨笑道:“大小姐若是喜欢,改日妾身给大小姐绣一个。”

“那就多谢五姨娘了。”蒋阮笑着接受,扫视屋中一番,道:“原先大家都说父亲最疼五姨娘,我是不相信的,如今见了,是不信也不行。”

屋中布置精巧,但见那架子桌前放置的东西无一不是玲珑贵重,想必蒋权对红缨也是用了几分心思的。

红缨一怔,笑道:“老爷自然是最疼爱夫人,大小姐玩笑了。”

“我从不开玩笑。”蒋阮笑道:“今日来拜访五姨娘,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她神色温和:“这几日府中不太太平,二妹和二哥又连遭不幸,却像是被诅咒了般。我想着,下一个,是不是就该轮到阮娘了。”

红缨闻言心中一跳,看向蒋阮道:“大姑娘何出此言?”

“直觉。”蒋阮笑笑:“我在府中没什么亲近的人,娘又过世的太早。母亲虽然待我不错,可已经有了二妹与二哥两人…”她声音微低:“有些话,我只能与五姨娘说。若是五姨娘是府上的女主人,那该多好。如五姨娘这般善良的人,一定会处处护着阮娘,而阮娘也一定会回报五姨娘,让蒋府和和美美,蒸蒸日上。”

五姨娘抿了抿唇,不知怎的,心中跳的厉害。她探究的看向蒋阮,那双妩媚的明眸含笑看她,分明是温润若流水,可就是仿佛雾里看花一般,看不清其中情绪。她出身青楼,各色人马见过不少,更是能懂得人心,却不懂面前这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

“大小姐真认为妾身有资格做蒋府的女主人?”她听到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

蒋阮笑着端起面前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为什么不?”

红缨瞧着她,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大小姐这样抬举妾身,妾身不知如何是好。其实今日大小姐不来找妾身,妾身也要去会一会大小姐的。”

蒋阮微笑着看着她,红缨又道:“妾身昨日与老爷闲话,老爷谈起了李家父子的事情。大小姐也知道李大少爷与二小姐的事情,李大少爷如今这般,李宰相想必容不下二小姐,可老爷不想与李宰相撕破脸,便想着让大小姐代替二小姐嫁入李家。”说完这句话,她仔细观察蒋阮的表情,却看见那张明艳的脸神情未变,唇角的笑容依旧,仿佛带了一张完美的面具一般。

蒋阮轻轻叹息一声:“父亲这般疼二妹,真教我羡慕。”

红缨见状便道:“妾身心里也着急,分明是二小姐惹出的事情,怎么能让大小姐赔罪。且那李大少爷如今已经算是废人,大小姐真若嫁过去,必然痛苦不堪。”

蒋阮沉吟片刻,朝红缨笑道:“谢谢五姨娘的忠告,只是父亲的决定我也难以插手,若他真的意已决,阮娘作为蒋家的女儿,也只能接受。”

红缨一愣:“大小姐同意嫁过去?”

“我同意,父亲同意,不知李大人同不同意?”蒋阮轻轻一笑,站起身来:“时候不少,我也应当回去了。”顿了顿,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刺绣样子上,笑道:“父亲疼爱五姨娘,五姨娘关心父亲也是应当的。可是阮娘还是要提醒五姨娘一句,若是没有子嗣,五姨娘与大姨娘,二姨娘其实是一样的。”她微笑着说完后面的话:“有了子嗣的话,没有地位,那子女与姨娘们的命运也是一样的。”

蒋阮走了许久后,红缨还坐在原地发呆,身边的丫鬟见状小心翼翼的问道:“姨娘?”

红缨摆了摆手,神情满是疲惫,低声道:“大小姐究竟要做什么。”

京中锦英王府,夜枫站在书桌前道:“关将军那边传了消息回来,下个月班师回朝。”顿了顿,他又道:“属下今日出任务,听下面人谈起最近有人大肆搜刮城中余粮,恐与八殿下有关,留意打听了一下,是蒋府大小姐身边的丫鬟所为。”他皱了皱眉:“但不知目的为何。”

萧韶转过身,英气的眉微微挑起,衬得那张秀美的俊脸多了几分凛然,道:“继续打听。注意李栋府上动静。”

“李宰相?”夜枫吃惊道:“主子要提前对付他?”

萧韶摇头:“李家长子命在旦夕,这事与蒋家有关,蒋家不想同李家结怨,我猜的不错,蒋权该有动作了。”

夜枫想了想:“蒋家身后是萧家,萧家也是八皇子一派,或许八皇子会出面。”毕竟萧家和李家都是不可多得的资源,宣离也不会白白放过。他突而笑起来:“真不知八皇子知道自己手下窝里反是什么心情,总之那李家大子这番落难落得也好,蒋二小姐却也做了件好事,这么一阉了李杨,李家和蒋家无论如何都生了嫌隙。”

萧韶没有纠正夜枫的话,想起蒋阮那一日屋中毫不犹疑的用碎瓷片割下李杨那玩意儿时的利落,分明是闺阁中的少女,见了男子的下体却也没有一丝羞窘,眼神中只余冷漠,看李杨的目光仿佛看一只待宰的死猪。

他自十岁接受锦衣卫开始,也是一步一步踏着血走上来的,若非亲眼所见,实在不能相信一个深闺少女会拥有杀手一般的目光。

蒋权的这个大女儿,究竟是怎么养出来的?

片刻,萧韶收回思绪,道:“我进宫一趟。”

京城北面,一栋三进大宅门口鞭炮声响个不停,朱红的大门柱面前时两只张牙舞爪的狮子,最上面的一块金闪闪的牌匾系着红花,上述两个大字:柳府。

正是皇上御赐状元郎的府邸。

柳夫人不过而立之年,面上却是饱经风霜之色,头上已然两鬓斑斑,竟如半百一般。即使这样,她依旧穿着素青色的绣莲直辍长袍,头发梳的一丝不乱,笑容满面的与众人发些赏钱。

四个皇帝赐的丫鬟也是笑意盈盈的守在一边,不少人赏钱来道恭喜,其中也不乏从前的邻居,柳敏这番便是鲤鱼跃龙门,从此柳家便能光宗耀祖了。

撒完赏钱,柳夫人问身边丫鬟:“敏儿怎么还未出来?”

丫鬟便笑道:“许在房中收拾,奴婢去催一催。”说罢转身离去。

书房中,柳敏正看着墙上挂着的画出神。

皇帝赏下的别院宽敞富丽,书房也比从前大了一倍不只,从此后便可有足够的书架空间来堆放他的那些书籍。可到了这时候,他心中却有些恍惚,这一切,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前些日子,他在国子监的学舍中遭遇一场偷窃,丢失的便是那个神秘人给他的信件。那些信件全部不翼而飞,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柳敏问过书童,书童也称不知,可偏偏别的东西又未丢,他不由得怀疑,那些书信正是神秘人自己带走的。

若不是面前那副月光萤火图,柳敏几乎会以为这一段日子根本就是幻觉,那个神秘人根本就是他臆想出来的人物。

他仔细端详面前的画,线条优美潇洒,锋芒毕露,柳敏忍不住猜想,那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习惯了多了一个人与他讨论书本上的论点,如今那人突然消失,却令他感到有些孤独。

“少爷,夫人催您赶快过去。”新来的丫鬟瞧着清秀儒雅的年轻男子微微红了脸。

柳敏看了一眼面前的画:“走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京中八皇子府上,宣离放下手中的信件,微微蹙起眉头。

身后幕僚见状,问道:“殿下,可是有事发生?”

宣离看了一眼桌上的信:“夏候府上来信,和李相起了争执。”他心中难掩惊讶,夏诚信里描述的相信,称是李杨在蒋府被人阉了,现在李栋要为李杨报仇,就不会放过夏诚的外孙女蒋素素。夏诚在信里说蒋素素是被人陷害,但是并未说出凶手是谁。

宣离将事情简短的玉幕僚说了一番,幕僚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殿下,此事恐怕是有心人所为,李大少爷出了事,李宰相和蒋家生了嫌隙,也就和夏家生了嫌隙,这是要殿下手下人自己窝里反,用心险恶至极。”

“我自然知道。”宣离道:“李栋自知我离不开他,夏家我也不愿丢,况且蒋尚书如今在朝中力量也有一两分,这两方起了争执,只会与我有害无利。”

“会不会是五皇子那边?”幕僚问道:“五皇子近来在朝中呼声渐高,陛下也颇为信赖。”

“父皇的性子我清楚,”宣离冷哼一声:“老五现在蹦跶的越高,将来也就跌的越惨。我倒不认为老五会聪明到在蒋府安人。”

“那是四皇子?”幕僚问。

“老四表面看着什么都不争,却也不得不防。怕就怕是太子。”

幕僚一怔:“太子言德有失,政事上也不见有功。更是愚蠢天真,殿下怎会担忧?”

“单单是太子的确不足为惧,”宣离眯起眼睛:“怕就怕在这是父皇的意思。”

“陛下早些年还想改立太子,怕是早就生了厌弃之心,怎么会如此行事?”幕僚问。

宣离道:“怕也只是障眼法罢了,否则你看这么多年,太子在朝中树敌无数,何以还屹立不倒,若不是父皇暗中授意,怕是早已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这…”幕僚拱了拱手:“属下实在摸不清陛下的意思。”

宣离厌恶的看了一眼跪在下方的幕僚,语气依旧温和:“不怪你,就连我与父皇相处了这么多年,也未曾摸清楚过他心中在想什么。”

幕僚想了想,又道:“其实殿下若是想要巩固势力,还有一个办法,不如与蒋家联姻。”

“蒋家?”宣离挑眉。

幕僚拱了拱手:“如今殿下最需要的无非是夏家与李家势力。与夏家联谊太过明显,若是与蒋家联谊,等于便将夏家也拉拢过来。”他顿了顿,继续道:“况且蒋家小姐如今年纪尚小,可以先定下亲来,日后若有变数,再改主意也不迟。”

宣离皱了皱眉,想起前些日子京中传言的蒋夫人买凶陷害大小姐却陷害了二小姐的传言,以及蒋超在百花楼一掷千金却无钱付账最后被剁掉一根小指头的事情,不悦道:“蒋府一片乌烟瘴气,况且那蒋府二小姐如今名声不好,我怎能娶她?岂不是要天下人笑话?”

“殿下,”幕僚道:“蒋府不是还有个大小姐么?这大小姐的生母可是赵将军府上的人。左右只是一个名头,若是殿下娶了蒋家大小姐,不仅与蒋府,夏府有了关系,或许还能搭上赵将军府上。”

“赵光那个匹夫,”宣离道:“一直是太子一派,不会轻易投诚。”至于蒋阮,他的脑中浮现起那晚在花灯节上,船舫中的红衣少女淡漠的笑容。心中突然被揪起,有种十分在意的感觉。

“如今看来,联姻是最好的方法。”幕僚仍在建议:“若是与蒋家小姐订了亲,李相那边再如何不满也不会轻举妄动,殿下卖了这样一个恩情给蒋家,蒋家与夏家也会尽力辅佐殿下。”

“你说的没错。”宣离重新拿起桌上的信:“或许我该郑重考虑一下你的话。”信中邀请宣离去夏侯府上一聚,他想了想,道:“来人,替我回夏侯爷的话,就说侯爷的帖子我接了,三日后登门拜访。

却说夏侯爷接到宣离身边随从的传话时,重重松了口气。夏夫人看着他急道:”怎么回事?八殿下可答应了?“

”答应了。“夏侯爷对她道:”你去向蒋府传信一封,叫研儿带素素和超儿准备准备就过来。“顿了顿,他又道:”叫她将那个蒋阮也带上。“

夏夫人点头:”自然是,竟然将素素毁了容,这个蒋阮还真是有本事。“

夏侯爷眼中全是阴翳:”我未将此事告诉八殿下,八殿下定以为此事是五皇子所为,有顾忌才会与我夏府拉拢关系。虽然如此,蒋阮却是留不得了,研儿在她手里屡屡失算,我倒要看看这个人是什么妖魔鬼怪,小小年纪就如此歹毒!“

------题外话------

念驾校只有晚上有一点时间回来更文【大哭

夏家人又在作死了,难道不知道软妹是死神体质么,为夏家人默默点上一根蜡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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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无耻

第二日晌午,夏研便带着蒋素素到了阮居。

蒋素素围着一张洁白的面纱,将脸部以下当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夏研道:“阮儿,明日我们要去外祖父府上,你且收拾一番,你外祖母也好久未看见你们,心中怕是思念至极。”

连翘在身后露出一个不屑的眼神,夏研说的倒是亲热,只那毕竟是蒋素素的外祖父母,与蒋阮又有何干。

“自然,二妹与二哥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蒋阮微笑道。听到她的话,蒋素素与夏研脸上当下一僵。

“那就不打扰阮儿了。”夏研温柔道:“我去看看你二哥,此事恐是被人陷害,他也是个命苦的孩子。”

“母亲要好好劝导二哥,二哥落第后连遭打击,实在令人担忧。”蒋阮关切道。

夏研动作又是一顿,勉强笑了笑:“阮娘这般关切,你二哥知道了也会很欣慰的。”说完站起身:“娘也不呆久了,素儿,走吧。”

待夏研母女离开后,白芷看着她们的背影,道:“姑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又要去夏侯府,怕是其中有什么变故。”

白芷虽然心思端正,却也不是个愚蠢之人。蒋阮摇头:“不过是想借着夏侯府的势罢了。”

正说着,露珠推门走了进来:“姑娘,辜少爷令他身边人捎了个信儿给您,说关将军下个月回京,大少爷的事情再等等也许会有眉目。”

蒋阮眼睛一亮,微微笑道:“这倒是个好消息。下个月,并不迟。”

“若是大少爷回来,老爷想必不会这么对您。”蒋权如今对蒋阮这般,是因为蒋阮只是个女儿,而蒋信之毕竟是家中弟嫡长子,眼下蒋超又废了一根小指头,蒋权想来会对蒋信之重视起来,蒋信之也会护着蒋阮不让她受别人欺负。

“那可说不定了。”蒋阮冷冷一笑:“我与大哥都是这蒋府中人的眼中钉,大哥的消息,你们切勿向外人透露一星半点。”

白芷与露珠面面相觑,但见蒋阮已经轻轻蹙起眉头,神情竟是从未有过的肃然。

上一世,她在庄子上的时候就收到蒋信之战死沙场的消息,当时适逢夏家在朝中地位渐渐高升之时,如今细细想来却是到处都是隐情。若说是夏研为了蒋超的地位斩草除根,暗地里铲除了蒋信之也不是没可能,或许其中蒋权甚至知情,只是一来他对蒋信之没有父子之情,二来也要借助夏家的权势,所以就这样默认也是非常可能的。

想起自己温润如水的大哥,蒋阮握了握拳,若是蒋信之仍在世上,就算拼她所有力气,也要护着自己这个骨肉至亲一命,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不过夏侯府么?她眸光冷了冷,有些人,倒是好久不见了。

“露珠,你这几日和白芷都留在府里,注意府里的动静,尤其是五姨娘那处。”蒋阮道:“连翘你跟着我,把书香叫进来。”

“书香,”连翘皱了皱眉:“姑娘,此女心思不正,怕是有些麻烦。”

“要的就是她的麻烦。”蒋阮微微一笑:“去吧,此事我自有安排。”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书香果然与连翘等在外面,比起之前来,书香显得懦弱了几分,抬头看向蒋阮的时候也是眸中含着淡淡的恐惧,蒋阮看着面前这个低头屈膝的丫鬟,实在是很难与记忆中那个温和自信,总是以一副贴心人面孔出现在她面前的宫女联系起来。

她将外衣披上,笑道:“走吧。”

蒋素素与夏研早已等在马车上,蒋阮钻进去一看,发现蒋俪与蒋丹竟也在场。蒋超坐在另一匹马车上,蒋俪看向蒋素素蒙着面纱的脸充满讥诮,碍于夏研在场,到底不敢多说什么。蒋丹锁在马车最里面,瞧着极不自在,看蒋阮上来了忙对她怯怯一笑,蒋阮回她一笑,便在夏研身边坐下来。

夏研看着她笑:“阮儿也是第一次去外祖父家吧,你外祖父上一次见你还是五年前,一转眼都成了大姑娘了。”

蒋阮微微一笑:“阮娘也很想念外祖父。”

她第一次见到夏侯爷的时候,正是赵眉去世的时候。她跪在灵堂前满身缟素,瞧着那个一脸和气的老头上前与蒋权攀谈,没过多久,夏研就成了正室。

后来她到了宫中,宫宴中也时常看见这位夏侯爷和他的女眷,夏家一家人的无耻历历在目。当初夏家孙女夏娇娇与她一同进宫,封了美人,明里暗里不知给她下了多少绊子。最后夏娇娇得了圣宠,虽然不知那圣宠到底有几分真假,夏娇娇仗势可没少欺辱她。只记得最后她堕入大牢中时,夏娇娇却是安然无恙的被夏侯爷接回府去。

蒋阮话一出口,夏研不由得便感到一阵寒意,这寒意来的莫名其妙,她又仔细看了看蒋阮的眼神,实在揣摩不出来她话里的意思才笑道:“那阮儿可曾想好了要送什么礼物?”

“礼物?”蒋阮不解的看向她。

夏研失笑:“你这孩子,竟不知去外祖父家得象征性的送上些礼物么?不过也不怪你,在庄子上呆的久了,这些人情世故也无人教你。”

蒋俪在一边嘲讽似的笑了笑,蒋丹默默不语。

“母亲说的是,”蒋阮微笑:“今日受教,日后登门,总不至于令人笑掉大牙。”她顿了顿,继续道:“可如今我却未准备礼物,不知几位妹妹准备的是什么?”

“我准备的是给大家绣好的帕子。”蒋素素蒙着面纱,眼睛倒是一如既往的美丽:“虽说简陋了些,到底是亲手缝制的,涂个心意。”

蒋俪本不想回答,但心中又惧怕夏研,再说有心炫耀,便得意道:“我的是宫中捎回来的香粉,抹一点,皮肤白皙无比,一点疤痕也看不出来。”

她这话是无心,却教蒋素素面纱下的脸一僵,夏研也是捏了捏掌心。只听蒋丹怯怯道:“我、我自己酿了一瓶蜂蜜。”

“姐妹们的礼物都这样好,”蒋阮声音微低:“可我却什么都未准备。”

“傻孩子,”夏研慈爱的拍了拍她的头:“娘怎么会忘了你,今早知道你可能忘了这回事,便令厨房新做了一篮点心,如今天气冷得很,倒也能放几日。那点心精致的很,也不会失了礼数。”

蒋阮有些诧异,随即便对夏研道:“娘费心了,这般为阮娘思虑周到,阮娘惭愧。”

“你我是母女,又怎么会介意那些。”夏研笑道:“别说胡话了,等见了外祖父母,记得亲自将那礼物拿上去。”

蒋阮颔首。见她这般,夏研放下心来,蒋素素不动声色的扬唇一笑。蒋俪不耐烦她们的谈话,早已将头扭到一边闭目养神,蒋丹看了看夏研的脸色若有所思。

夏侯府与蒋府隔着很远,且雨天路滑,天色又阴沉。等到了夏侯府门外,其实也不过傍晚,但天色乌云沉沉,竟似入夜了一般。

门口的婆子小厮将几人迎了进去,边走边道:“小姐可回来了,老爷和夫人早已在厅中等着了。”

夏研笑着称是,待到了夏侯府的大厅,果然富贵琳琅,正首的地方坐着一男一女。男人年过花甲,生的一张和气的圆脸,嘴角一直翘着,看着如同一尊弥勒佛般。女子看着也不过四十出头,面色红润,整个人看上去珠光宝气,也亲切万分。

侧首站着两对男女。稍长一点的男子容貌普通,瞧着不严苟笑,身侧的女子倒是貌美如花,正是夏家大少爷夏天逸和他的妻子申柔。另一对男女年纪稍轻,男子面目俊朗,目光风流,身侧女子容貌却不及申柔,虽也算的上清秀,却长脸薄唇,略显刻薄之相。这便是夏家二少爷夏天才二少奶奶俞雅。

这两对男女之间还站着一对少男少女,都不过十三四岁。少女容貌娇美,身着天蓝色彩凤纹烟纱花软缎裙,显得柔美可人。少年肤色稍黑,倒也英俊,只神色间与夏二少爷如出一辙的风流。

这少女便是夏娇娇,夏家大房所出。少年叫夏俊,夏家二房所出。

此刻这一屋子人都站在厅中,夏夫人首先便唤了一声:“研儿。”

夏研笑着应了:“娘。”随即推了推蒋超与蒋素素:“还不叫外祖母。”

夏夫人便招了招手,含笑道:“超儿,素儿,上前来让外祖母好好看看。”

蒋素素与蒋超依言上前,夏夫人摸着他们的头,待看到蒋素素蒙着的面纱和蒋超包着纱布的右手时,目光又是一黯。

“小姑子可回来了,娘这几日都在唠叨。”夏家大少奶奶申柔率先道:“许久不见,素儿又变美了。”

她这话一出,夏研面色不由得僵了僵,蒋素素袖中的手握的紧紧地。夏天逸瞪了申柔一眼,夏娇娇的目光却有些幸灾乐祸。

夏夫人也没搭理她,却是夏天才道:“妹妹这次回来准备待几日?我看多呆几天罢了。”

“带素儿超儿回来见见爹娘罢了。”夏研笑道。

一直未曾开口的夏侯爷突然道:“大姑娘不是也来了吗?哪一个是大姑娘?”

夏研笑道:“阮儿,还不来见过外祖父。”

一直站在阴影处的蒋阮这才轻轻开口:“是。”慢慢走上前来。

之前为了刻意给蒋家其他女儿留个下马威,夏家众人都故意忽略了其他人只与夏研他们说话。此刻只听一声轻柔的回答,自夏研身后走出一红衣少女,慢慢抬起头来。

唇红齿白,顾盼流连。虽年纪尚小,眉目却有婉转风情,竟无一分怯懦与稚气,如沉淀许久的美酒,开坛即是馥郁。

夏诚微微眯起眼睛,面上虽带笑,已然有一种无形压力逼迫而来,面前少女却神色未动,依旧浅浅笑着,似乎任何人都不能撼动她挺直的脊背一丝一毫。

夏诚心中诧异,如今他身居高位,一举一动都带有压迫之气,虽不至于到达多深的地步,但平常的少女见了,至少也会心中害怕。可蒋阮却没事儿人一般,她是不懂还是心机深沉到可怕的地步?

想到夏研信里的那些话,他对蒋阮又有了一层深的了解,忽而又笑道:“果然是个大姑娘了,将咱们府上娇娇都比了下去。”

夏娇娇自看到蒋阮容貌之时,心中便起了一层郁愤。她本来自持生的美丽,可平时蒋素素已经高她一头,好容易蒋素素被毁了容,却又见这个蒋阮容貌丝毫不逊蒋素素。原以为山野村庄养出来的女儿就算容貌不俗,举止也粗俗,如今看来,却是贵人风仪一般,衬得她整个人黯然失色。

夏天才微微一笑:“妹妹,原来你府上还有这么个天仙般的人物。”

这话却是有些轻佻了,连翘微微皱了皱眉,蒋阮却似没听到一般,丝毫没有羞窘的脸色。此番场景落在夏家众人眼中,自然又是一番思量。

便说了片刻话,夏研让丫鬟将准备好的礼物送上来。蒋素素的帕子自然得到了众人的欢喜,蒋丹与蒋俪的礼物也得到了称赞。蒋阮将夏研为她备好的点心盒子交给夏夫人,夏夫人令下人收着了。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今日既然你们也回来了,上个月府里祠堂又修葺了一番,你们便过来为夏家列祖列宗上柱香。前些日子请来的大师说今年夏家有一大劫,需要四月出生的人诚心祈祷一夜才能化险为夷。我听研儿说阮儿正是阴历四月初七出生,不知阮儿能否帮外祖母这个忙,在夏家祈祷一夜。”

连翘开口就想阻止,蒋阮本就算不得夏家人,夏家就算真的有大劫又与她何干。再说去祠堂跪着祈祷一夜,如今天寒地冻,本就是没安好心的提议,连她都能听得出来。蒋阮早些年在庄子上身子本就不好,这么跪一夜,身子不垮也得大病一场。但连翘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蒋阮道:“若能帮上忙,阮儿定当尽绵薄之力。”

夏夫人满意的笑了:“阮儿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蒋丹看了看蒋阮,又看了看一边点头的夏研,默不作声的低下头去。又说了一会儿话,夏夫人才称乏了,令众人都先回自己的屋子。

蒋素素与夏研先陪着蒋阮一道去了祠堂,给夏家众位祖先上了一炷香。而后夏研和蒋素素就要离开,只剩蒋阮一人在祠堂度过一夜。

夏研心疼的看着她:“阮儿,真是辛苦你了,若不是超儿和素儿身子还未大好,我也得照顾他们,娘一定会陪你一起跪着的。”

“母亲这是说哪里的话。”蒋阮微微一笑:“我与母亲本就是母女,再说在这里跪一夜也是为夏家祈福,说不定天上神仙看见我跪的诚心诚意,给个恩赐,教我心中所希望的全部成真呢。”

她这话说的天真,可偏生脸上没有一丝玩笑之意,仿佛她说的就定会是真的一般。

“阮儿有什么心愿?”夏研笑着问。

“希望父亲官途节节高升。”

爬的越高,摔得越惨。

“希望母亲身体安康。”

要健康的活着看你所经营的一切慢慢崩塌,长长久久的感受这痛苦。

“大哥美名远扬。”

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他将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二妹嫁个如意郎君。”

然后死在她最爱的夫君手中。

“夏季的列祖列宗啊,”蒋阮双手合十,轻轻道:“若你们能看见信女的诚意,便让蒋府和夏府都如同洛阳牡丹一般,繁华昌盛的长久开放下去吧。”

你们会腐烂,会倾塌,会从富丽堂皇的府邸变成天底下最肮脏的污泥任人践踏,你们会算计,会倾轧,最后死在自己人手中。天上的神灵啊,若你们能看见蒋阮的诚意,便让蒋府和夏府都如洛阳牡丹一般,在繁盛后的这一刻开始,以不可抵挡之势,慢慢慢慢,慢慢凋零吧。

她一字一句说的缓慢,那些外表繁华光鲜的话却像黑色的诅咒一般,蒙着一层死气沉沉倾袭过来。夏研看着蒋阮平静安然的侧脸,突然从心中生出一股恐惧。

她立刻站起身来,勉强压抑住心中的仓皇,道:“如此,今夜就多亏阮儿了,娘还有事,就先走了。”

待夏研逃也似的离开祠堂,蒋阮才从地上慢慢站起身来。

跪?这些夏家的渣滓,怎么承受的住她的膝盖?

她扫视一番四周,果如夏夫人所说,这祠堂是刚刚“修葺”过的。地上是最湿冷的石板,连火炉也不曾生一个,空旷而寒冷。甚至连灯也不曾打过一盏,只有透过窗口看见微弱的月光。而屋顶上甚至还有一个破洞,却不知是不是夏夫人的手笔,冰凉的雨丝顺着破洞飘落进来,落在人身上更觉寒冷。

这样黑暗寒冷的地方,只有面前满满的牌匾与她作伴,香炉散发出的青烟带着一股异样的味道。蒋阮掏出帕子,站在窗口处破了一个洞的地方,那里空气流通,她将帕子打湿捂住口鼻,微微皱了皱眉。

片刻后,连翘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姑娘,奴婢来送点吃的。”

祠堂门被打开,连翘和书香走了进来,连翘手里提着一个食篮,道:“我去厨房里拿了些馒头,姑娘自过来还什么都未吃,不能垮了身子。”说完又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了一番书香:“还愣着做什么,过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