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萧珑心里想着,口中道:“说来听听。”

“京城里什么样的女子都有,单单少了善骑射的。我今日得了两匹宝马良驹,今日便与你在骑术上一较高下。你输了,将头上簪钗给我;你赢了,我再不扰你清静。”

“好。只是有一点,你输了,还要将手中折扇给我。”

平日里,萧珑不爱做两不亏欠的买卖,她习惯占便宜。折扇扇面是当世名家所绘,扇坠儿又是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的一个小兔子,她早就看中了。

“一言为定!”

京郊,旷野。

一路策马而来,两匹马已与萧珑、苍云墨有了默契。

有人已用灰粉划出一道界限,五里外也已设下栏杆。

三声锣响,两匹马几乎同时嘶鸣而起,发足狂奔。

难分上下。

萧珑不知道苍云墨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两匹马,一黑一白,速度竟是这样难分上下。

“黑马追风,白马闪电,是我费尽心思才寻来的。”苍云墨语声很稳,神采飞扬,“不论今日谁输谁赢,白马都送你。”

“先谢了!”

苍云墨与她商量:“你怎么都不吃亏,何不让我一程?”

想得美。萧珑素手狠狠拍马,利用他分心这一刻,跑到了他前面去。

“趁人之危!”苍云墨指责着,双腿一夹马腹,缰绳狠抽在马身上。

可是失之分毫便是相差千里。

眼看要输,苍云墨开始耍赖——袖中滑出匕首,未出鞘,打在萧珑胯下闪电的前腿上。

闪电狠吃了一痛,前腿弓下去,险些摔倒。这一击着实不轻,换做寻常马匹,怕是早将萧珑甩出去了。

萧珑恨得牙根痒痒:“小人!赖皮!”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苍云墨连人带马驰过。

“承让!”

萧珑哪里是认输的性子,索性腾身离开马鞍,轻飘飘落在追风背上,探手将苍云墨整个人丢出去老远。

苍云墨几个翻身才不至于狼狈滚落在地。

萧珑勒住追风缰绳,向后带,之后用力拍拍它的背。

追风反方向跑向出发之地。

苍云墨叹为观止,“你你你…这倒是谁在赖皮?”赛马赛得他连坐骑都跑了,跟谁说理去?

萧珑得意地笑笑,回身到了闪电跟前,牵着它,慢悠悠晃到终点。

“你输了,拿来。”萧珑伸出手。

苍云墨索性继续赖,“不给!重头来过!”

“滚!”萧珑索性明抢,将折扇拿在手里,牵着闪电慢悠悠往回走,“不许食言,不许再翻墙而入,否则我就用笼子把你关起来!”

“不食言——”苍云墨等她走远了才追加了两个字,“才怪。”唇角笑容意味深长,夹带寂寥。

回到府中,萧珑就对上了萧廷豫的无奈、大夫人的气恼。

萧廷豫看看她一身打扮,“快去换身衣服,进宫去。皇上召见。”

萧珑吃了一惊,连忙命人找来一袭广袖白衣。

宫中曾一度以一身缟素为美,至今仍有不少清丽女子喜穿白衣。这一点倒在此时给她行了方便,否则一时还真找不出黑白之外的颜色来。

到达养心殿外,便看到了燕时直挺挺跪在那里。

旁边站着苍云景。

已有宫人取来刑具,是要用杖刑。

“大总管——”有人怯懦上前。

燕时起身。

苍云景扣住她肩头,却对宫人冷声道:“我倒要看看谁敢动她!”

一名太监立即跪下,“殿下这是哪里话?奴才便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冒犯大总管啊…这,这不是皇上的旨意么?”

苍云景语声平静下来,“我代她受过,要打便打我。”

此时,养心殿内传来苍霂冷喝:“他要代人受过,由着他!给我打!”

“不行!”燕时哑声道。

“闭嘴!”苍云景语声虽冷,却是手势温柔地拍了拍燕时肩头,“没事。”

之后,他退后几步,撩袍跪倒,正对着养心殿,姿态恭敬地磕了三个头,语声却透着淡淡讽刺:“儿臣不孝,理当受罚!”

里面传来茶盏碎在地上的声音,“打!给我狠狠地打!哪个少用一分力,朕便扒了他的皮!”

宫人心惊胆战地走上前,咬了半天牙,闭了闭眼,才下了手。

苍云景咬着牙,就那样直挺挺跪着,一声不吭。

鲜血很快渗透锦衣,在他脊背蔓延开来。

燕时别开脸去,潸然泪下。她咬破了嘴唇,才抑制住了哭泣声。

萧珑看得心头大为触动,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因为这一幕,无人通传,她不好贸然闯入,即便面圣也不好张嘴就求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

心念转动,萧珑走到燕时身边,“去找人请你九哥来。”

“早就命人去了王府。”燕时语声哽咽,转身时又停下,“他、他来了。”

萧珑循着她目光看过去。

蟒袍加身,阔步而来的男子,正是龙九,一身凛然威仪。

“先住手!”龙九蹙眉道。

行刑之人松了一口气。未来的天子,哪里是他们愿意这般对待的?

里面的苍霂耳力极好,而且今日是格外地烦躁,“朕要见的人,迟迟不来,不想见的却整日在眼前晃!龙九、萧珑,快给我滚进来!”

萧珑想,自己这是得罪谁了?来得晚还不是因为被你儿子缠着赛马去了么?

随龙九一起步入养心殿,分别施礼相见。

她要行跪拜大礼,龙九却只是拱手为礼。

便又觉得不公平。

苍霂命二人平身,目光径直落在龙九腰际,“你的九龙玉璧呢?”

居然一开口便问及那件宝物。不知是何原因让他变得心急起来,连回旋的余地都不要了。

正文第62章玉璧风波(下)

“失手摔碎了。”龙九平静应道。

“什么?”苍霂立刻沉不住气了,霍然起身,又缓缓落座,眼中有了笑意,“胡说,你是要背上欺君之罪么?”

“臣不敢。”

龙九说的一本正经,在场之人却无一人相信。

苍霂沉了半晌,最终却是无奈一笑,“龙九,聪明如你,该明白朕的心迹,也该明白云景心迹。朕盼着那一日,你不再隐瞒朕。”

“臣不敢。”

龙九还是这么一句。

苍霂、萧珑同时微抿唇角,勾出笑意。前者是被气的,后者是觉得他气人的样子很有趣,一脸无辜,一本正经。

苍霂将龙书案上一堆奏折推了推,“这些,你惹的祸,你去处理!言官将民间匪盗作乱全部扣在你风逸堂头上,朕便是再偏袒,也有心无力。”之后喃喃低叹,“回到朝堂,江湖就不安生了…”

龙九顺势道:“若皇上准许,臣可回江湖。”

“住口!休想!”苍霂料定龙九是想寻机重回江湖,他才不会答应,“从速料理,否则,看你们如何安心拜堂成亲!”

末一句说的在情在理,龙九这才默认。

太监将一堆奏折给龙九收拾起来,径自唤人送去王府。

看到龙九好看的剑眉微蹙,苍霂终于现出了发自心底的愉悦。

此时外面传来惊呼声,苍云景昏过去了。

“作死!竟不知用运功受罚?”苍霂气得站起身,来回踱步,“养了这样一个不孝子!报应!”末了却是吩咐太监,“抬回去,传御医伺候着!”

恨铁不成钢的严父形象。

萧珑则开始奇怪,不知道自己被传召进宫是为何事。

“萧珑。”苍霂在这同时看向萧珑,目光含着赞许,“能将白色穿得好看的女子,不多。朕一生也只见过两个,你是其一。”

“皇上谬赞,臣女惶恐。”

“诈死,为盗,得龙九青睐…”苍霂似是想起了什么,语带怅然,“便让朕想到了当年…真是老了。”

萧珑听得一头雾水,难不成他想起了年轻时的奇遇?便迅速打量了一下苍霂。

年过四旬的男子,身姿挺拔,一身皇家威仪,俯视天下的深沉目光,容颜线条硬朗,不需想象当年风采,便是如今,亦是出众的美男子。

这样的人,居然说自己老了…

萧珑的结论是:整天置身于墨香之中的人,果然是喜欢伤春悲秋,他大抵是被文官的酸腐气熏得太久,也染上了酸病。

之后,苍霂道出初衷:“朕唤你们两个前来,是有事相商——你们二人不久之后要离京一趟,为朕去办一件事。你们是打算成婚之前去,还是成婚后去?”

龙九先蹙了蹙眉,“成婚之前。”

萧珑没说话。

“那就这样定了。届时朕再唤你们入宫,细说由来。”苍霂回身落座,命太监取来一瓶上好的药,“你们两个,把这药给云景送去,看看他死了没有!”

这暴躁的脾气…

这别扭的语气…

拿着药去往东宫的时候,龙九漫不经心问道:“回去忙什么了?”

“嗯…”萧珑其实想跟他炫耀一下,可是看他有些不悦,以为是被那一堆奏折烦的,便中途改了口,“也没什么。”

龙九缓缓勾出一个笑来,目光也是慢慢错转,凝视她双眼,“真没什么?”

容颜在笑,眼中却无笑意。

萧珑看了不舒服,转而想起相府也有他眼线,便化作一笑,“不过是与晋王赛马,赢了一把扇子。他立的赌约便是输了之后不会再去相府。”

“你觉得他会遵守赌约?”还是缓声询问。

“他不会又怎样,我还怕他不成?除了你,我怕过谁?”萧珑不高兴了,“整日里还是监视我,我就不知道你闲日见没见过别的女子…不讲理!哪有你这样的?”

淡淡水红色的双唇抿了抿,蹙着眉,受了委屈一般。

龙九抬手抚上她唇瓣。没有亲吻润泽,没有缠绵莹润,她脸色总是有些苍白,唇色总是显得清浅,端的清丽无暇。片刻失神,他揶揄:“我不过问了一句而已。”

“你本不该问的。不讲理!”萧珑继续指责。

龙九无奈,“是我错。别恼了。”

萧珑丢给他一个“懒得理你”的眼神。

龙九眉梢轻挑,还以一笑,凑近她低语一句:“果真只怕过我一人?”

萧珑抬手钳住他挺拔鼻梁,语声柔软下来:“你说呢?”

不快便这样过去了。

到了东宫,侍女太监见到龙九,自是没有阻拦,任两人径自走入苍云景寝殿。

萧珑走到门口,观望一眼,便不自在地别开脸,走开两步。

龙九淡淡瞥了一眼,随之走到她身边。

里面的情形,实在不容人打扰——

苍云景将燕时抱在怀里,没好气地哼了一句:“我还没死呢!哭什么哭!”

萧珑怀疑这人就不会好好说话,甚至——甚至比龙九还恶劣。龙九只是语调冷,却从来不失优雅,从来没有粗鲁言辞。

“你是猪脑子么?”燕时语声含悲,“何必结结实实挨顿打,没见过你这么缺心眼的!”

好吧——萧珑叹息,燕时在苍云景跟前,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见些血光,他岂不是还要逼着你前去偷九龙玉璧?他气不顺,自然要拿你我开刀。”苍云景总算显得平静了一些,“我没事,正好趁这机会歇息一段时日。”

萧珑明白了一些事,却也在同时又生疑虑。她怀疑苍霂是知道燕时是女子的,只是碍于太子,才将人留在宫中。

燕时语调隐有喜悦:“你意思是,不需去…”

龙九没耐性等着,咳了一声,打断燕时话语:“皇上赐药,放在门口了。”之后从萧珑手中拿过药瓶,信手放在门外。末了偏一偏头,与萧珑离去。

两个人的脚步声似猫一般,任谁也极难发觉。

燕时走到门口拿药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走远了。

萧珑边走边问:“皇上之前见过你佩戴九龙玉璧?”若是早就见过,苍霂应该有很多机会拿到手,不需等到今时今日。

“没有,不外乎是听了传闻。”

“皇上不会轻易罢手的。”

“随他去。”龙九不以为然。

萧珑若有所思深凝他片刻,还是压下心头疑问,默默出了宫门,先一步道:“你回府处理政务要紧,我也要回去应承我爹我娘。”

“去吧。”龙九手边的分内事本就不少,再加上苍霂丢给他的一堆烂摊子,实在是没有时间陪她。

“晚间早点歇息。”萧珑笑着叮嘱一句,上了轿子离开。

轿子中,倚红和吉祥如意在等着她。

萧珑先揉了揉两个小家伙的小脑瓜,“哪天带你们到宫里走走就好了。”

倚红却是失笑不已,“实在没见过小姐这样的,到何处都带着它们。”

“能带上就带上。”萧珑漫应一句,命人起轿。

行至长安街,街头行人如织,萧珑又无意摆谱张扬行事,轿子便是举步维艰。

萧珑有点无聊,掀了轿子一侧的小小窗帘,闲闲观望外面。

透过一间茶楼门口,她看到了萧南烟、乔让。

两个人相对而坐,悠闲饮茶,神色惬意。

萧南烟放下茶盏,双手托腮,凝视着乔让,神色愈发柔软,嘴唇微启,在说着什么。带点娇媚,带点纯真。

萧珑只是旁观,也觉得萧南烟这样子让男人很受用。若说是萧南烟要吊乔让的胃口,这次是不是太久了?

乔让那样柔和的神色——与平时完全就是两个人。

不知道谁会栽在谁手里。

萧珑出神这片刻间,吉祥淘气,不声不响走出轿子,看到轿子一旁路面上有个小孩子的玩具,起了玩心,跳了下去。

倚红见了,慌忙抱着如意赶了下去,心里直骂这小东西就没一会儿安生的时候,比个孩子还让人费神。

便在此时,一列轻骑从街头迎面而来。为首之人是一名女子,一袭翠衫,她与身后众人皆是挥舞着手中长鞭,啪啪作响,吓得行人心里骂着,脚上却是忙不迭退后。

吉祥还在路上,伸出小爪子饶有兴致地鼓捣面前玩具。

倚红刚下了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