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珑气呼呼地自斟自饮。

这是她从江南来京城时落脚的住处,此时却成了被邀请的客人。多讽刺。

叶明风对她的事情了解的未免太多了。

也是拜叶明风所赐,她要尽快喝下一坛烈酒。何时喝完,他何时给她解药,挽救乔让夫妇。

他会不会守信用,她不知道。

她只是明白,现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她只是惋惜一件事:为什么中毒的不是二夫人而是萧南烟,若是前者,她大可以哈哈大笑着转身走人,高兴还来不及,根本不需要坐在这里灌酒。

叶明风抬手按住了酒壶,“慢点喝,尽兴就好。”

萧珑剜了他一眼,“尽兴就能拿到解药么?”

“能。但你尽兴与否,我说了算。”叶明风很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你生气的眼神,像足了猫。”

这是赞是贬?

叶明风是在赞美:“好看,很少有女子生气时也这么迷人。”

萧珑恨不得连鼻子都皱起来了。

叶明风却轻笑出声,“慢慢喝。我是请你喝酒,不是请你灌酒。酒醉伤身,如此美人,谁忍心慢待。”

萧珑呼出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生气,生气醉得快,她醉不起,随即问道:“你给乔让夫妇下了什么毒?”

“来自西域的七日香。”叶明风并不瞒她,“七日不得解药,死。”

萧珑真的不着急灌酒了,因为时间还富裕,她不妨一面喝酒一面等待龙九找过来。

“中原没人能解此毒,便是佟天赐都不能,能救乔让夫妇的,唯有我。”叶明风深凝了她一眼,“说只有你也行,只有你能从我手里拿到解药。你该明白,我不喜救人。”

“承蒙看重,不胜荣幸。”萧珑漫应一声,垂了眼睑,琢磨着有没有可能突袭他拿到解药。

思索的结果是她没有把握。

与盗取宝物不同,她从一开始就处在被动的局面,而且亦是不能断定,他有没有将解药带在身上。

现在还是安于现状拖延时间为好,冒险是太不明智的举动。

所以,萧珑再度开口问道:“为何要毒害乔让夫妇?”

叶明风对她举杯。

萧珑只好先喝酒。

叶明风放下酒杯,“我只是向一个人证明,我可以掌握乔让夫妇的生死。”

他喜欢说半截话。萧珑带着点无奈看住他。

叶明风笑了笑,继续道:“说起来,那个人你认识,贺兰。他是真的钟情萧南烟。”

生死未卜的贺兰卿凤,如今有了结果。他还活着,有意投靠西域之王叶明风。

贺兰卿凤对萧南烟动了真情。

萧南烟如今嫁给乔让,贺兰因爱生恨。

贺兰想让乔让夫妇死。

如果叶明风能证明自己能够随时能够杀死乔让夫妇,贺兰就会死心塌地地效忠于他。

叶明风知道,这些不需他说,萧珑能够想到。

“贺兰没眼光。”叶明风继续肆无忌惮地看着萧珑,唇角现出嘲弄,“可也是好事。否则,随时会死的就是他了。”

萧珑算了算,这么会儿功夫,自己受到一个男子委婉恭维的次数相加,已经多于过去几年。她只是不明白一件事:“害得贺兰逃亡的不是南烟。”

“是你与龙九。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贺兰愿赌服输。他不能甘愿的是被一名女子玩弄于股掌。”叶明风笑意深沉,“可我此时,竟宁愿你是萧南烟一样的性情,哪怕逢场作戏,也能看到你的笑。”

萧珑愈发无奈地看着他,之后端杯喝酒,“我怎样才算喝得尽兴?”

“也许,是你看着我笑的时候。”

萧珑立刻抿出一个悦目的笑。

“假笑,眼里没有笑意。”叶明风眯了眯眼,“不算数。”

萧珑立时垮了脸,气呼呼地喝酒。

叶明风哈哈大笑。

笑容最终化作落寞。是这样美丽又可爱的女子,若朝夕相对,该是何等幸事?

可她已嫁给了龙九。

偏偏嫁给了龙九。

连靠近都难。

而此时,连看都没看够,就要道别离——

危险靠近,龙九快到了。

她感觉不到,因为龙九是她的夫君,她不能感受到那份杀气。

她至多是更加心安一些,因为龙九是来找她的。

叶明风取出两粒丹药,在萧珑注视下放进一个小瓶子,左手拿着药瓶,右手则探出去,“把手给我。”

萧珑忍耐地看着他。

“把脉。”叶明风勾出笑容,“否则我可不给你。”

萧珑看着他手里的药瓶,缓缓伸出手,却是自心底戒备起来,随时防备他耍花招。

“哪里去找我这样自作多情的人。”叶明风自嘲地笑起来,“为人把脉诊治,却被这样防范。”

萧珑险些点头认可这说法,的确是自作多情。如果他真的医术高超,那么恐怕下一刻,就会后悔一番自作多情了。

再看向叶明风的时候,发现他神色肃然,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缓缓问道:“是谁害的你?”

萧珑没来由地想笑。

“先调养一两年。日后我寻机给你送去药方。”叶明风收回手,将药瓶放到她手边,猝不及防地唤她乳名,“阿浔,我要走了。”

萧珑拿起药瓶,“不会有假?”并不关心他去留。

“不会。”叶明风说的很真诚,“我怎么舍得骗你。”

萧珑忍不住叹气。总说这种话做什么呢?她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孩。

叶明风带着眷恋站起身,走向门口,“我恨我没有早些遇见你。后会有期。”

独剩了一脸茫然的萧珑,看着片片风前叶在他背后翩然起舞。

大概今年是走桃花运的年头,她这样安慰自己,姑且相信他对自己一见倾心。

之后就是嗤之以鼻:这朵桃花开得可是烂透了!

见他一次,就是一件麻烦事。

飞快地敛起思绪,她走出院门。

没走出多远,看到寒烨率众迎上来,吓了她一跳,“你们这速度…”真是到了吓人的地步。

寒烨恭声道:“是王爷想到了王妃在此处的居所。王爷发现了叶明风,是以不能亲自前来。”

“解药。”萧珑有点晕,将药瓶交给寒烨,“试试吧。给他们两个一起服用。”

不能解毒,便去地下做一对同命鸳鸯;能解毒,就同时获救。

情人之间,从来是对方的性命更重要。既如此,就让他们同生共死。

萧珑带过一匹马,“我回王府。”

结果她此时不想亲自守在一旁等待,她已尽力了。

未到王府,身形被人抱离骏马,随即落入温暖的怀抱,侧坐在他前面。

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头,萧珑很有些无所适从,转而便是一笑,随他们看吧。

“我又害得你担心了。”

“我又一次疏忽大意。”

两人异口同声,满带歉意。

萧珑仰起脸看他,笑,“叶明风请我喝酒,走时给了我解药。不知真假的解药。”

龙九不知该说什么。

高兴?的确,乔让夫妇大抵能获救了。

可是叶明风这番举动意味着什么?傻子也看得出。

终是化作温柔一笑,“你无事就好。”

换做寻常女子,看到乔让家中那般情形,怕是会吓得出门呼救。

可她不是寻常之人,能在当即发现追寻凶手,凭一己之力救人。

终究是幸事,否则,她早已遭了叶明风的毒手。

要庆幸,要感激她的出色。

便是因为出色引得叶明风心动,仍要感激。

感激她不会让他失去她。

双腿一夹马腹,骏马加速奔跑,径自将两人带回王府。

萧珑昏昏欲睡,直奔寝室,歉意地笑,“我撑不住了,先睡了。”

龙九帮她盖上锦被,“醒来再说话。”

萧珑阖上眼帘。

梦中反反复复回旋着叶明风的话:先调养一两年。

这话说得有失厚道,怎么不告诉她有几成把握?怎么不说调养一两年之后如何?

龙九换下了衣摆染血的锦袍。

在他下了决心,便是不择手段也要除掉叶明风的时候,在就要一剑封喉的时候,叶明风对他说:“你不能杀我,能治愈阿浔的人,也许只有我。”

就这样放弃了这机会。剑尖转为刺入叶明风腰际。

回到寝室,坐在她身边,手掌反复摩挲她容颜,一再抚平她纠结的眉心。

若是一生只有他,她不能心安,总是一再恍然,眼底滑过伤感。

让他看不了的那份伤感,便是在欢爱时,偶尔也会出现。

让他一面陷入极致欢愉,一面陷入彻骨忧伤。

这不是他能用言语甚至誓言便能抚慰的。

她始终会将那份缺憾视为她的过错。

他只能遍寻良医,医好她,如此她才能自心底安稳。

如果她已知道叶明风可能治愈她,如果他杀了叶明风——她该怎么想?

于是只能让叶明风活着,再从长计议。

他侧躺在她身边,手指轻柔摩挲她眉心。

“我只要有你就够了,可我没办法让你相信,没办法让你无忧无虑。我是不是很没用?”

“如果不能让你相信,我会找人医好你。”

“不许再伤怀,我看不得。”

从未有过的忧伤语调。

这铁骨铮铮的男子,在她沉睡时,才允许自己现出无力。

来自对于她的心疼却有心无力。

听得寒烨与一个人的脚步声,他眼中闪过一丝喜悦。

犹豫片刻,去命人找来一根迷香,点在寝室。

之后,才让来客进门。

来客是一位名医。

名医为萧珑把脉,之后道:“先调养一两年,我每隔几个月过来把脉换方。”

“几成把握?”

名医笑得有些狡诈,“换别人问,六成。你问,三成。”

龙九笑意凉薄,“若是我问叶明风,你猜他会说几成?”

只是这样一句话,惹得名医脸色陡然转冷,之后去了外室,开了药方才冷声道:“那个畜生,你早日将他杀掉的话,我余生就不做别的了,只为你的王妃研制良方。”

龙九的回答险些让名医吐血,“两年后看。届时你若毫无进展,我就把你交给叶明风。”

“我怎么会认识你的?”名医瞪着龙九,全无进门时的沉稳斯文。

“去问师父。”

“…”名医拍了拍方子,又瞪了龙九一眼,转身气冲冲走了。

龙九拿起方子看了看,这才望向名医背影。

名医是他的三师兄。

第一次,他觉得师兄弟多一些还是有些好处的。

继而,龙九将迷香熄灭,躺在她身侧,拥她入怀,狠狠啄了啄她的唇,“小东西,做个好梦!”

萧珑蹙了蹙眉。

晚间,龙九去乔让那边看了看,夫妇二人已经醒转。他还是说不出什么滋味。

叶明风没有骗阿浔,给她的解药一点差错也无。

萧南烟醒来便问萧珑有没有事,听说毫发无损后,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龙九到此时终于明白萧珑为什么会屡屡相助萧南烟了。这女子有良心,有孝心。为人处世有这两点,已经值得旁人善待她。

在王府的萧珑是被吉祥弄醒的。小东西长长的胡须一再碰她的脸颊、鼻子,痒得厉害。

侧头就看到吉祥趴在枕边,一只小爪子正在玩她的头发。比之平日显得小心翼翼。

看到萧珑醒来,吉祥就神采飞扬起来,过了没多久,就跳到床榻板上,转着圈高声的叫——饿了。

萧珑看看时辰,惊觉竟已到深夜,其实有些不解,不应该睡这么久的。

再想想吉祥的反应,觉出了不对。

可也只是片刻狐疑,很快就被吉祥闹得转移了心绪,没精打采地下地伺候它吃饭。

“我这么懒,你好意思整日让我伺候么?”萧珑已不知是第几次问它这句了。

吉祥理都不理她,埋头大吃。

萧珑撇撇嘴,命人给自己煮了碗面。吃的时候看着吉祥的大鱼大肉,又是不平衡,后悔自己该吃得好一些。

有这小东西在身边,好处就是随时随地会被它引得想些无聊甚至幼稚的事,却不失乐趣。

吃完面,沐浴后,龙九回来了,说了乔让夫妇的事情。

萧珑料到了最好与最坏的结果,此时闻言,也只是释然地笑笑,表现不出更多的喜悦。

歇下之后,龙九在黑暗中思忖片刻,决定还是对她实话实说,将他三师兄来过的事情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