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犯愁地看着她,“让‘东方澈’看看?他是你长辈。”

萧珑俏皮地笑了笑,“这不是叫他名字成习了么?行不行啊娘?”

“行,怎么不行。”大夫人看着她的笑脸,有点心酸。多少年了,女儿没在她面前发自真心地笑过。都是自己造的孽…匆忙敛起心绪,命人取来笔墨纸张。

萧珑已将叶明风和名医的两个药方熟记于心,她一一念出,大夫人一字不差地写完,随即便忙不迭亲自去找东方澈,让他确认那个更有疗效。

萧珑喝完一杯热茶,大夫人回来了,笑呵呵指着叶明风那个方子,“这个好,你小舅说这个见效快。”

“那就好。”萧珑又叮嘱道,“娘,您要记住啊,这是您给我的方子,至于是怎么来的,我没问过您,只知道这方子更管用。”

大夫人隐隐听出这事情有些曲折,可这可能就是改变女儿一生的良方,也没多问,满口应下。之后便命房里的丫鬟去照方抓药,让萧珑住在娘家也不耽搁服药。

之后,萧珑问起大夫人给的那些银票的事,“您手里还有银两么?不要拮据了才是。”

“我留了傍身的。拿着吧,别顾虑我,我没事。”大夫人抿了抿唇,眼中现出哀伤,“日后,别亏待了自己才是。”

萧珑认真保证:“嗯!我好好过日子。”

“我——不会说好听的话,你明白我知错了就好。”大夫人语声艰涩,“有些前尘事,我日后慢慢讲给你听。不是要你原谅,是让你知道,我怎么会变成了那个样子。”

萧珑握住了大夫人的手,“好,不过不急,您想说了再告诉我。”

大夫人笑了,却落了泪。

萧珑走过去,将她的手握紧了些,带着些迟疑,将她揽到身边。

大夫人的泪就因此收不住了,连成串地往下掉。

萧珑拥住母亲瘦弱的身形,下巴抵着她肩头,拼命睁大了眼睛,不让泪水滚落,“不哭,都过去了。”

诸多过往的怨怼也许不能就此消散,也许日后仍是无法释怀,可是她愿意享受这一刻的母女温情。

便是含带无尽心酸也愿意。

她很容易满足,盼望的来了,就会接受,学不会故作姿态。

实在是因为,已经失去了太久。

她盼了很多年,自儿时就盼着母亲能如别人的母亲一样,将自己抱在怀里。

可如今,母亲已经不能再将她当做小小的阿浔,如今是她拥着母亲,安抚母亲。

时光是如此无情,她的母亲,将要老去。

她始终固执地将一个小小的自己留在心底,而事实是,她已长大,成长到了能成为别人的依靠的年纪。

便是这样,只要不再被伤害,她也愿意。

她手里的终究还是太少了,所以一些东西回来时即便千疮百孔,也做不到拒绝。

只有喜悦。

大夫人平静下来之后,萧珑了解她性情,怕不自在,便回了自己出嫁前的闺房。

东方澈在等她,第一句就问:“哪里来的药方?”

“我娘给我找的。”萧珑对东方澈说谎已成习,脸不红心不跳。

东方澈报以冷脸,“胡说,不懂医术就不要信口开河,你娘怎么会找到那等高明的良医?”

萧珑倒打一耙:“这是什么话?我娘爱女心切,就不能感动天地有奇遇么?”

“…”东方澈忍耐地呼出一口气,“我不过是来恭喜你的。”

“多谢。”萧珑审视着他,觉得自己是落下心病了,总会忍不住去想谁是苍霂放在她身边的心腹。

东方澈也在审视她,“如今肯向着你娘说话了,和好了?”

“母女之间,哪会有什么隔阂?”萧珑继续睁着眼颠倒黑白。

东方澈冷了脸,“你跟我好好说话就会没命么?”嫁人前如此,嫁人后还是如此。

萧珑一脸无辜,说的话却很欠打:“会倒霉。”

一句话把东方澈气得起身就走,“混账!”

“混账睡觉去。好走不送。”萧珑笑盈盈转入寝室。

哪里睡得着,她只是要安安静静回想四年间诸多细节,试图发现蛛丝马迹,将皇上的那个心腹锁定一个人选。

事实证明,这是极难做到的一件事,因为她不在家中的日子很多,那些日子发生过什么,她一无所知。

她特别希望是东方睿。可是这回事,直觉最是不可靠。

想来想去,越想越没个头绪。她懊恼地用被子蒙住头,翻了几个身,最终的结论是:让龙九去查好了,她自认不是这块料。

依赖他是坏习惯,可也得分什么事,这件事让她查,根本没有理智可言,交给他最是妥当。

晚间,太夫人歇下之前,萧珑过去,帮忙端药送水。

萧知夏与萧知秋也在,两个人活泼,满室欢声笑语。

和她们到了一起,萧珑就不自觉地有了大人样,话少,得体的微笑的时候居多。

姐妹三个服侍着太夫人歇下之后,一起走出院落。

萧知夏问道:“前两日才听说王爷与姐姐离京办差去了,怎的回来得这么快?”

萧珑笑道:“王爷的事忙完了就回来了。”

“姐夫真是周到,我们都没想到你们会过来。”萧知秋开起了玩笑,“想必明日姐夫就又过来了吧?总少不得挂念姐姐的。”

萧珑笑了笑,“兴许吧。”随即道辞,回了相府。

院中多了数名丫鬟婆子,在廊下垂手而立,见她进到院中,齐声唤大小姐。

倒把萧珑吓了一跳,失笑着摆手,“定是夫人派你们过来的吧?这兴师动众的,都回去歇息吧,留下两个值夜的即可。”

众人应是,纷纷退下。

萧珑缓步走入厅堂,转入东次间,看到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惊愕之下,险些惊呼出声。

叶明风笑意温和,轻声道:“我从不知自己竟是这般骇人。”

“我也是刚刚知晓。”萧珑呼出一口气,蹙眉,低声道,“大半夜跑来做什么?快走!”

“不要撵我走。”叶明风轻勾唇角,笑得像个小地痞,拍了拍黑衣,“你唤人的话,我就脱衣服,说你调戏我。别忘了,这可是你闺房。”

“…”

这人怎么能无赖到这种地步的?她与之相较,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她想跑,可是——带人回来的时候,他若躺她床上怎么办?况且,这不是她的地方么?

心里奇怪,龙九那些眼线呢?难不成那些人都没发现他?

“你还是坐下吧。”叶明风柔声劝道,“我偶尔魔怔,保不齐发疯,不要命地毁掉江夏王妃的名誉也未可知。真要宽衣解带的话,你可是百口难辨。”

萧珑看着他,真被难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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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起来开始码字,目前就这些。睡一觉起来继续写,争取来个万字二更。

谢谢四月份支持的美妞儿们。五月份目标是不时在更新榜上露个脸,妞儿们多冒泡就是动力的来源。

么么,节日快乐!

正文第76章自此同心协力

萧珑叹着气落座,“你成心要让我生不如死的话,又何苦给我药方呢?”

叶明风却走到窗前,开窗关窗之际,两枚飞蝗石出手。

萧珑听到人倒地的声音。可怜的丫鬟。

“死不了。这样说话自在些。”叶明风闲闲落座,拿起一旁的酒自斟自饮,“你一个女人家,房里怎么这么多酒?不学好!”

竟教训起她来。

萧珑白了他一眼,“不正好合了你的意?”

“的确。”叶明风报以愉悦一笑,“我权当你感谢我了。”

萧珑眨了眨眼睛,吓唬他:“龙九稍后就过来了。”

“他才不会。”叶明风语声笃定。不是不怕,是料定龙九不会过来。

萧珑已经强迫自己接受了他说半截话的习惯,耐着性子等待下文。

“他去了肖元娘那儿,哄孩子呢。”

也是,他留在府中也只是和吉祥较劲,又是自己提起让他去看十七的。大抵是到晚间才得了闲吧。

于是,她又问道:“府中无人发现你?”

叶明风不屑一笑,“若是我独自行走,能发现我的,大抵也只有你与龙九。阿浔,别小看我。”唤着她乳名很顺口,还不忘加一句,“好听,阿浔比萧珑好听。”

萧珑叹息一声,“说吧,你来做什么?真要脱衣服我也认命了,不拦你。”

叶明风深情款款的,“不过是来看看你。我怎么忍心害你呢?”

萧珑呛声咳了起来。

叶明风显得有些忧伤,“你脑袋是什么做的?怎么就不相信呢?”

萧珑没好气,“榆木做的。你说对牛弹琴也行。”与其被挖苦,倒不如先自嘲。

叶明风失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做的,记住,我想娶你,日后会不择手段地将你抢到身边。”

萧珑只是后悔,便是回娘家,也该带上暗器或是防身之物的。如今这般被动,和谁诉苦去?只是不明白,他如何还能这样安安稳稳留在京城,“你受了伤,风逸堂又追杀你手下,你居然还能出现在我面前,着实奇怪。”

叶明风含义不明地笑了,“龙九不会杀我,他手下杀不了我,我只管将一些人放出去给他杀便是。”

萧珑不喜欢他过分的轻描淡写,“跟着你的人可真是倒霉到家了。”

“之前也不需如此。这是龙九的天下,我能如何?”叶明风再次露出了小无赖式的笑,“谁让我总放不下你,一定要来看看呢?”

“你真是太闲了。”萧珑到此时已完全放松下来。他对她一点敌意杀气也无,这不是可以伪装的。以前没有,此时也没有。想到一件事,她缓声说道:“我曾听闻,你杀了你的结发妻及其亲眷。”

叶明风神色自若,“她父母不堪失败,自尽而亡,我留下她又有何用?语气日日疼着活,不如死去。我也可以不杀她,但是觉得那才是对她的残忍。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她与亲眷一起死去。”

这论调…萧珑叹为观止,可是让她痛恨自己的是,竟觉得他的话也不是一丝道理也无——换了任何女子,在那种情形下,能够如常活下去?

可他做的是不对的!

萧珑让自己回到这话题的症结,“可你最终是利用了一个女人。”

“的确,我利用了她,即便她心甘情愿,也是我的过错。”叶明风毫无为自己狡辩的意思,“就像我,兴许哪日为你丧了命,还是会含笑九泉。”

这个人!真是万变不离其宗!

萧珑凝视着他,除了叹息,找不到别的事好做了。

叶明风也静静凝视着她,目光一点点柔和起来,笑若春风。“遇到你,我才会觉得以前的叶明风作恶太多。阿浔,你的美在此处,你的罪也在此处。”

萧珑挑眉?罪?

“你总会让男人觉得自己太坏太残酷。”他的笑一点点转为忧伤,入骨的忧伤,“敢要你、想要你的人注定不能是善类,否则,你看不上,亦配不起你。可非善类的男人,日日对着你,总会觉得自己杀戮太重,会因为对你动情遭天谴。”

萧珑心头狠狠一震。这是不是与龙九说过的无子嗣是报应的话不谋而合?

若此生无子嗣,到底是她的缺憾,还是龙九入骨的疼痛?他会不会觉得是他带累了自己?

手上尽是血腥的男子,想法竟是这般出奇的相似。

杀人如麻的男子,在杀戮硝烟之中,不信命,否则做不到无情。是不是只有在动情的时候,才会忏悔、后怕,因为那些他对于一个女子无能为力的事。

如此——他叶明飞,如今是当真对她动了心?

这是真正令她惶惶不安的事。

那意味着龙九无尽的风波,她无尽的烦扰。

她在这片刻间失神,所以竟没能发觉叶明风已到了她面前。

他俯下身来,意态带着酒意般的轻挑,眼底却是一片澄宁幽深,“别怕,看看你就好。”

萧珑周身戒备,却放松了姿态,向后倚着椅背,“为何怕你?”

叶明风满意地颔首,“不怕才对。”之后提醒,“服药的时日,少饮酒。”

萧珑没说话,眼中却分明现出失望。这件事可真麻烦,过程太糟糕了。

叶明风忍俊不禁,探手取出一张字条,“喝酒也行,酒后第二日服此药。”

萧珑接过,由衷道:“多谢。”

“不需谢。你明知我不想如此,只是不忍看你为此忧心而已。”

萧珑其实还是想道谢,却因了他这说辞强咽了回去。

“记着我一时的好,来日我若是不得已让你伤心焦急,不要怪我。”叶明风笑意尽散,目光带着贪恋留恋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早些歇息。”

是道别。

之后他真的转身走了。

萧珑坐在椅子上,思量半晌,得出的结论是如果他是真的对自己动了心,那就是他一生的错;若他只是在用手段使得自己动容,无疑,他是个中高手。

不论如何,她会一生记得这些好。

其实叶明风与龙九皆是一样,都在做着忍受着一个男人能承受的极限。

嗜杀的人,不能拔除眼中钉,或是对对手身边人施援手,于他们而言,做到太难。

举步到了院中,她将两名丫鬟抱到西次间。自己溜出府,去了肖元娘那儿。只是觉得留在相府百般不安,想到龙九身边,那样才安心。

夜色已深,院落静悄悄的,大门已经落了锁。

萧珑只好飞身上墙。

院中只有后院亮着灯,可前院却也有未眠人。

风落修与容元。

因为容元的缘故,萧珑又跃到了房顶上,闲闲坐下观望。

容元正在诘问风落修,语声沉冷:“你耗在元娘这里做什么?像什么样子!”

风落修懒懒回道:“人人畏惧的九爷在在这里耗了整夜,你不去问他,怎么却来问我?先帮我把他赶走,我再告诉你原由。”

“龙九已经娶妻成家,也不是你这种对女子居心不良的人,我不需问他。”

“这你可就错了。”风落修往后院方向看了看,“他对元娘是没居心,却格外看重十七,已在这里停留大半夜。如今十七又与元娘格外亲近,两个人能说的话可是不少。元娘对你我可有话说?龙九平日可是能与人闲聊的性情?很多貌合神离的夫妻为何还守在一屋檐下?不就是因为孩子么?”

萧珑莫名觉得这话泛着醋意,却又不能做到毫无芥蒂。

“胡说八道什么!”容元语声愈发冷冽,冷冽得让萧珑觉得陌生,“龙九旁的行径不可断言,但他对阿浔绝无二心。你再说这种话,我就杀了你!”

萧珑凝视黯淡夜色下的容元,神态与平日判若两人,大抵是被风落修气得不轻。

唉——她叹息,可怜的容元,当着她的面总是不讨喜,背地里却是百般维护,甚至为了她而维护龙九。这人,恁地矛盾。

不想再听下去了,她去了后院。

厅堂门上的竹帘还未换下,萧珑能够影影绰绰看到里面的情形。

龙九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抱着十七。十七一只小手虚虚地搭在他手臂。

他看向十七的目光无法分辨,可是让她觉得,带着疼惜。

肖元娘款步走到他近前,递给他一盏茶。

他刚一抬手,十七的小手就收紧,抓住了他的衣袖。

龙九对肖元娘笑了笑,又丫头。

肖元娘摸了摸十七的头,无奈地摇头,之后放下茶盏,坐到罗汉床另一侧。

两人开始闲话家常,说起他们的师兄弟,说起风落修在做的事进展奇快,又说十七平日里的聪慧调皮又世故,还说了一些萧珑听着一头雾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