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叹息道:“那可是王爷王妃拜堂的新房啊…”

此时的萧珑已经精疲力尽,步履踉跄着躲避龙九,边走边将能碰到的易碎物没头没脑地丢向他,“无赖!”

“…”真正无赖的是她行不行?难为她好意思说。

龙九已经不再心急,因为已能确定她已没力气从他眼前逃离,戏谑笑着,缓步逼近。

“是谁说的为妻独尊?我也不求着你怎样,对我不隐瞒就行,你呢?能不说的就不说,能打岔的就打岔…”萧珑拿起硕果仅存的琉璃花瓶,眼中猝不及防闪现出泪光,“我又不是要窥探你什么?你怎么就不能像我对你一样无话不说?”她自知出手必然还会落空,却还是全力掷出。

他知道么?

她很多时候会觉得无力,因为他之于她,越来越遥不可及。

越来越抓不住。

可她已经依赖,已经无法失去,甚至会因为他一个眼神、一句话而心疼、喜悦、知足许久。

无力,离不开,却总觉得抓不住。

平日可以用温暖、欢情掩饰、忽略的这些心绪,在这一日忽然累积如山,快要将她击垮了。

龙九看到她的泪光,看到她眼中的痛楚,看到她抿紧的唇角,心头被那一缕疼痛抓牢。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所以琉璃花瓶极速飞来的时候,他不闪不躲,只是下意识抬手,将遮挡视线的东西打开。

花瓶落地,他的手被划出星星点点的伤口,星星点点的疼痛让他愈发清醒。

看到了她被咬破的唇瓣,看到了她颈部、小手、额头在厮打时落下的淤青、凝血的伤口,看到了她踉跄后退时一只脚无力是因脚踝受伤。

以及,她散落在背后的凌乱长发、被撕扯的只剩下单薄中衣的衣衫。

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发现了他手上的零星血珠,目光焦虑起来,“你怎么不知道躲呢?”说这话,踉跄着到了他面前。

他却抬手熄了灯,在黑暗中拥她入怀,灼热急切歉疚却又恼火地吻住她。

是你说的么?要去见叶明风?

阿浔,一定是我听错了。

他在心里这样说着。

谁说的,他最重要。不过几日光景,她就要食言反悔了?

不是,一定是他听错了。

忽然陷入黑暗的萧珑不明所以,还以为他又要耍什么花招,在黑暗中不明方向地逃离。却到了寝室。

意识到的时候,再次被他拥入怀中。

被亲吻,被需索。

他不让她说话,甚至不让她发出一点声音。

这一切让萧珑从不明所以陷入彻底的茫然,回过神来的时候,已在他身下。

他扣住她后颈,亲吻,毫无温柔。

无助向后躲闪,头碰到了冰冷的墙壁。

他双唇离开,手覆上,堵住她喉咙间的支离破碎的声音。

半躺半卧的姿态。

被摆放成予取予求的姿态。

她承受着他给予的夹带残酷的欢愉。

她茫然地看着他在暗中熠熠生辉的星眸。

第一次,她看到了他眼中深入骨髓的哀伤、无措。

他依然没有找到别的安抚他安抚她的方式。

唯有这一种。

她已没有任何力气挣扎,身体的反应则在处处接受甚至欢喜着他的索要。

始终四目相对,凝视。

身体游离于云端,骨骼血液都在叫嚣着此时的愉悦。

她无意识要抬起的双手,被她强行控制住。

毫无预期的,她的泪一滴一滴滚落。

滑过脸颊,浸入他手掌。

他身下的女子,身躯因为方才欢悦颤抖着,明眸却开始哭泣,不能控制一般,一颗颗泪抵达他掌心。

咸湿的泪滑过伤口,疼。

却不及心头一分一毫。

他的手离开她双唇,去擦拭她的泪。

却被她推开。

她的手横亘在他与她之间,继续无声地哭泣着。

他拿开她的手,将她抱在话里,修长手指没入她发间,想出声安抚,却是喉间一哽,最终化作简短一句:“是我不好,不哭。”

她不再拒绝来自于他的安抚,展臂紧紧拥住他,将脸埋在他肩头,无声抽泣半晌,擦了擦被泪水浸染的脸,深吸一口气,开口时语声平静:“龙九,我就快要不认识你了,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你太多事——如果你只剩一副我熟知的躯壳,我,该怎么做?”

之后,她苦笑,“可即便是明白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还是依赖你、心疼你。”

她缓缓放开他,举止迟钝地穿衣。

她知道此时的自己有多狼狈,可她不在乎。

“龙落开王府那日,我问你在看什么的那一日,叶明风将药方用飞镖送到我手里。我是想当即告诉你,可你那日不高兴,我就放下了。后来,我还是怕你介意,就费了些周折,试图让你相信药方是我娘寻到的——可还没来得及提起,你已经看到了药方。”

她又提起叶明风的事,“我此次回相府第一日当夜,叶明风潜入我房内——我的确是又和他见面了。他喝了我一壶酒,给我留下了一个酒后用得着的药方。他走后,我就去找你了,你那时抱着十七,和元娘聊得很开心,很多话都是我听不懂的。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就又回相府了。”她看向他,笑,“我那时才发现,我太依赖你了,而你,有时是可以不在乎这份依赖的。”

一番话,听得龙九心头似被人狠狠抓了一把。他起身,穿衣,用这些举动消减心头酸楚。

萧珑穿戴好,慢慢梳理长发,“拜堂成亲是什么意思?我总是不明白。我以为是两个人名正言顺地在一起,然后,不止是你照顾我,我也可以分担一些你的不易。因为我不是循规蹈矩的人,且觉得自己可以分担——最起码,有这份心。可是如今是怎样的情形?龙九,你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孩子一样。再过几年,我在该懂事的时候,如果已被你惯坏,变成了一无是处的深宅女子,你还会喜欢么?你不会,因为你如果喜欢那种女子,就轮不到我萧珑嫁你了。”

她艰难地抿了抿唇,想笑,眼底却又蓄积了泪水,“我什么都可以对你说,即便是丢脸的事也愿意跟你说,因为我相信你能明白,就像我相信你是真心对我好一样。可是很显然,你不这么看。我要从别人口中听说你很多事,我要问别人本该问你的很多事——为何?你不肯对我说,我相信你不会对我说,也像我相信你喜欢我一样。”语声一顿,她哽咽着问出最后疑问,“龙九,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就喜欢我像个傻瓜一样么?像以前我娘一样么?看着我傻兮兮的样子就心安?我傻的时候是在忍耐,你不知道么?”

龙九将拿到手里的中衣丢下,将她抱住,“你怎么会这么想?”继而安抚地吻了吻她,“听我说完,好么?”

萧珑点头。

“风落修在做九龙玉璧的赝品,十七这几日又病了,一直烧得迷迷糊糊。我往元娘那边去的就勤了些。我与元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这几日因为十七亲近了几分。我们是姐弟情分,一生都不会变,她与你又是好友,如今对我周到些,不过是因为你。今日,她对我谈及她与容元的过往,那些事我又是知晓最多的,她也只能与我说。她给我看容元当年给她的珍珠链——那是她唯一用来睹物思人的东西。她哭了,我能怎样?我是她师弟,不该在她伤心时陪着她么?我不与你说,是觉得她迟早会与你提及。”

萧珑咕哝道:“可是,你背着我的时候,待十七总是特别温和——让我觉得你特别喜欢小孩子…你要是真喜欢她又怎样?大不了将她接回王府,我会好好待她的。可是你这几日却总是每日跑到元娘那里去看她。”

话既然开了头,索性就全说出来吧。

龙九无声地笑,萧珑没有抬头,也就没有看到他满脸沧然。

“我对十七的管教毫无章法,可知为何?”他的语声变得极为缓慢,“我看到她生病或者不开心的时候的样子,就像是看着当年的我。我恨将我带来尘世的父母,可我又可怜与我经历大同小异的十七。我被丢在街头的时候,四岁。我不该记得,却一直记得,记得自己站在街头的感觉,还有泪水。是因此,我鄙弃所有不能善待子女的父母。”

萧珑猛然抬起头来。

龙九对她笑了笑,“我那枚九龙玉璧,关乎我的身世。别人或许是误信了谣言,而龙落、苍霂这种人,则是想要得知我是不是他们的孩子。那天我看着龙落的背影,在想的是她是不是当年将我丢在街头的人,所以难过。阿浔,若换了你,你能轻易对人说出这些么?我不能。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如今已不想知道,我的生身父母,是我的耻辱,多年来的耻辱。尘世二十余载,我是自己活过来的,与他们无关。”

萧珑又掉了泪。她能听出他缓慢语调下隐藏的所有寒心、失望,对着尘世与生俱来的失望。

不等她问,龙九又谈及她曾听闻过的事:“我在街头流落之际,一名女子收留了我,在我心里,那才是我的亲人。但我与她的缘分只有两年,两年之后,她死在了我眼前,死在了那时风逸堂主的刀下。我不是要瞒你什么,”他咬了咬牙,语声愈发酸涩,“我是每每想起就难过,就恨。”

萧珑踮起脚尖,环住他肩头,“是我胡闹,不说了,不说了…”说着已经不能控制地抽泣起来。

龙九揉了揉她长发,“我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所以才将你当做孩子一样,只想让你无忧无虑。慢慢成习,认为很多事都能帮你做决定,认为很多事都没必要告诉你。可是显然,是我错。我始终不懂得怎样做才是真的对一个人好。日后,帮我改掉这些恶习,好么?”

萧珑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用力点头。

“自此,同心协力。阿浔,陪着我,我什么都能失去,除了你。”他扣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缠,密不可分。

正文第77章果觊觎他的后果(上)

室内能毁的东西都毁了,两人却懒得唤人进来收拾,此时这般狼狈的样子,也实在不想让下人看个正着。

龙九命人取来些外伤药,给萧珑包扎后,又潦草地处理了一下自己手上的伤。

萧珑借这功夫,略略收拾了千工床,从立柜中找到簇新的被褥铺好,和衣躺下。

这一日,实在是太累了。

好在值得。

龙九揉了揉她的长发,躺下身去,将她圈在怀里。

还有许多话想说,还有许多欠彼此的解释。可是这一夜,他们默契地打住了话题。

一生还长着,多少话也不怕没有时间说。

他们想静静相拥睡去,一如在一起的每一夜,今日却是运气奇差,半梦半醒时,听人通禀,说宫里来人了。

龙九不耐烦地呼出一口气,“谁?何事?”

一串脚步声之后,院中传来燕时的语声:“九哥,是我。”

龙九却愈发不耐烦,“何事?”还是躺在床上不肯动。

萧珑失笑,坐起来,将他扯起来。

燕时语声中有了笑意,“宣旨。”继而正色道,“还请王爷王妃接旨。”

大半夜宣什么旨?龙九沉了片刻,才命人进来掌灯。

燕时步入厅堂,看着满室狼藉,神色愕然,第一念头自然是两人打架了,不由担心萧珑。龙九每到盛怒或是危难时,武功便会不可思议地上一个台阶。

看到夫妇二人走入厅堂,燕时来来回回打量着两个人,忍着笑,忍得很辛苦。

“不是才回来么?”龙九落座后问道,脸色冰冷。

“是。皇上看我在眼前晃,心烦,已派我来回跑了半个京城,宣了六道圣旨。”燕时遣了身后宫人,取出圣旨,交给龙九。

龙九扫了一眼,低声斥道:“疯了!”分明是在说苍霂。

萧珑拿过圣旨过目,见只是赏赐了两人一些田产珠宝,委婉地奖赏两人寻回太子之功。她认同龙九的说法——苍霂折腾燕时勉强算是情有可原,可别人又没得罪他,何必要累得别人大半夜起来一趟呢?

天子耍起小性子来,可真是要命。

燕时看看已被撞破的几扇窗户,又想笑,“还是去别处歇下吧。”

萧珑脸色微红。

龙九却听到外面还有女子微声交谈,蹙眉问道:“带了人过来?”

“哦。”燕时拍拍头,方才被室内情形惊到了,竟忘了还有一件事,“我在路上遇到了嫂嫂的两个堂妹,她们姐妹争执不下,我就顺道带来了王府。是想请王府众人护送回去,却不想…”她看着龙九被咬破的唇角,弯了唇角。

萧珑因为燕时的笑颜,忽略了眼前尴尬,只一味打量着她。宫内大总管穿戴的燕时,语声与平时略有不同,低沉一些,原本是威风凛凛的,此时因了眼中笑意,一双美目流转着光华,容颜便显得明媚起来,煞是悦目。

“燕时,你笑起来真好看。”萧珑不自主地说出了口。

龙九看她一眼,忍不住勾了唇角,服气了。

“再好看也没九哥好看。”燕时笑道,“觉得好看,闲时便去宫中找我。”

“好啊。”

燕时站起身,问龙九:“嫂嫂这两位堂妹——”

“我命人送他们回去。”龙九一摆手,“你回去复命就是。”

燕时告辞出门。

室内的情形必然被门外姐妹二人尽收眼底,回府后怕是少不得说三道四。龙九琢磨着应该交代她们与手下几句。

萧珑猜出他用意,笑着对他摆了摆手,“不必,命人送他们回去便是。”

龙九虽然不解,却没问原由,径自唤人来,护送萧知夏与萧知秋回家。

第二日,大夫人便遣了丫鬟来询问是怎么回事。

萧珑命丫鬟回去后告诉大夫人,她过两日便会回相府,眼下额头还没消肿,实在不宜回去。

随后,太夫人又遣了人来问,萧珑说辞一致。

可是江夏王夫妇大打出手的消息便这样不胫而走,惹得倚红绿痕都心焦不已,觉得王妃可真是个缺心肝的——王爷若想封锁什么消息太容易,如今这情形,必然是因为王妃阻止才有的后果。

萧珑却若无其事。

隔了一日,龙九去肖元娘那儿之前问她同不同去,萧珑兴致缺缺地摇头,又瞪了他一眼——他表面上的伤已无痕迹,可她还没复原,怎么能这个样子出去丢人?

龙九帮她按揉着依旧有些肿胀的脚踝,歉意一笑。

两个人的伤都是因为当时失手收不住力度才酿就的后果,是彼时心头火气作祟。

萧珑环住他,啄了啄他的唇,“你去吧,我养精蓄锐。哪日看你不顺眼再收拾你。”

他还以一笑,“知会我一声即可,我老老实实挨打。”

萧珑便又问道:“真不想将十七接回王府?”

龙九想了想,摇头,“元娘如今无所事事,亦能将十七照顾得更好。你我不时去看看十七即可,她无事也可以来王府。”

十七的去向便这样定了下来。

两人回相府那日,已经入冬。出门之前,第一场雪降临。

倚红绿痕小跑着为两人送上大氅。

萧珑笑盈盈坐到马车内,吉祥如意看着她的雪兔毛大氅就觉得暖和,一个劲地往里钻。

她则看着黑狐大氅映衬下的龙九。贵气,素冷,英俊,他一直如此。

龙九对上她视线,便要欺身索吻。纯白映照下,她愈发像一只洁净美丽俏皮的猫儿,煞是悦目。

萧珑却抬手掩住他的唇,“我服药后忘了吃糖——苦。”

他却不依,勾过她,品尝汲取她口中草药的苦涩。

吮吸着唇瓣,挑拨着舌尖,引得她轻轻颤栗才心满意足。

之后,她迟疑问道:“叶明风——你打算如何应对?”

龙九为难地蹙眉,“要留着他,却又不能让他留在京城。倒是有对策,眼下却不能实施,大抵要到明年春日才有结果。”

“他要的是九龙玉璧,又不能威胁到你我——他轻功如何?”

“该是与我不相上下。”

“那就没事,便是我再遇到他,也不会吃亏。”

龙九凝了她一眼,笑了笑,“我知道。”

他还知道叶明风根本不会算计她,若有那份心,便不会错失之前两次机会。更知道叶明风甚至不是让她有厌烦的人。

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他的错,甚至不是叶明风的错。

是际遇的阴差阳错。

就是这一点,最让人头疼。

他不可能时时刻刻陪着她,更不能让她每日闷在王府不出门,那么,叶明风想见到她,不难。

叶明风如今的确成了他最大的难题。

能让他心安的唯有她让自己放心,相信她有分寸。

萧珑见他目光黯沉,连忙说起别的,也是正经事:“皇上那个心腹,你帮我查吧。我是全无头绪。”

龙九问道:“对那几个人是同样的怀疑?”

“是。东方澈与我姑姑这些年都是很亲近,东方睿是这些年都与我作对,在那四年亦是一样。”萧珑费解地看着他,“我希望是东方睿,可她要是帮皇上办事,不是该与我亲近一些么?她却没有。”

“她若是与你亲近起来,就显得反常,反倒会让你疑心。我若是她,也还是会一如既往。其实那个人也不过是不时传信给皇上的人,说明你所在之地或是近况,与你是亲是疏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