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件事,萧珑与龙九在当夜显得有些沉默。

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不知道哪句话就会让对方不悦。

萧珑踌躇半晌,才找到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话题:“龙落之前的手下不是已经被风逸堂铲除了吗?她怎么会又率众出现?”

“之前她已经离开京城了。”龙九告诉她,“今日是一早抵达京城,不知是与叶明风有什么过节,会对他下狠手。”

萧珑很快发现了他言辞中的矛盾之处:“龙落抵达京城你不是应该即刻将她撵出去吗?怎么会由着她带着这么多人入京?”

龙九一笑,“她左右有大内侍卫陪同,弟兄们总不好在皇上的人面前杀人。”

“哦…”萧珑只是奇怪,龙落怎么会与宫中或者说是皇上有了来往。

龙九像是解释,又像是打趣:“你我都能与西域之王来往,皇上与龙落有来往也就不足为奇了。”

“说的也是。”萧珑其实有点心虚——若说来往,只是她在与叶明风来往,龙九这是首次。

闲谈多时,有人来通禀,说叶明风要见萧珑,有要事相告。

龙九看着萧珑。

萧珑端坐不动,等他发话。

龙九笑了笑,“去吧。”

萧珑便有些奇怪,“你不去么?”

龙九反问:“我去做什么?”他的府邸,她又不是没分寸的人,完全不需多此一举。

萧珑起身时凑到他近前,吻了吻他的唇,这男人吃起醋来让人头疼,可如今这般自信、信她又是那样迷人。

龙九拍拍她的脸,笑了笑,“去吧。”

叶明风的伤口已经包扎,也已服了解药。

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点点染雪的寒梅。窗外的冷风徐徐入室,室内几乎要比室外还显得寒冷。

萧珑暗自称奇,进门后二话不说命人关上窗户,又瞪了叶明风一眼,“你就不能正常一点么?”随即便看到了眼前男子神色寂冷。

可在抬眼看向她的时候,他已挂上和煦的笑,“能。”

萧珑落座,“找我什么事?”

叶明风步履比平时显得缓慢一些,在茶几一旁座椅前缓缓落座,语声也慢了些,“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因为告诉你就是帮你们。可是算了算账,觉得帮你我也不吃亏——权当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了。”

出于对他说话方式的了解,萧珑静待下文。

“我在宫中看到了你的亲人与苍霂纠缠不清,有私情。”

萧珑先是惊讶,随即带着期待等他说下去。

叶明风没有说,而是以指尖沾了茶水,在茶几上写了一个字。

萧珑凝视多时,目光微闪,随即颓然,嘀咕一句:“真是家门不幸!”又看向他,“真是倒霉!被你知道了。”

叶明风很纠结地看着她,“阿浔,此时别逗我笑。”牵扯伤口的滋味可不大好受,在这时忍着笑的滋味也着实不好受。

“哪有。”萧珑虽是这么说,还是歉意地笑了笑。

“我的话说完了。”叶明风对门口扬了扬下巴。

“那——你好好歇息。”萧珑有点感激他不似平日一般无赖。

叶明风则道:“惹得你看冷脸,我的下场就是看你冷脸,还不如识趣些。”

萧珑很不满,“我心里想什么你都能猜得出么?”

“猜不出,我只是会为你设想,用你的眼光看诸事,就知道怎么做最妥当了。”叶明风不等她回答,催促一句,“快去吧,别让那个人跑了。”

这话的确是说到了关键处。

萧珑连忙返回房里,去与龙九商议。

进门之际,恰好听到有人在对龙九说道:“属下今日看到东方睿夜入皇宫。”

萧珑暗自松一口气。

如此最好。

任何事都是一样,龙九不会希望叶明风介入。如今是同时得到消息,他并不需要叶明风的真心或违心的帮助。

两人相视一笑,有了决定。

————独家连载——

这一夜的龙落,亲眼看着身边手下逐一丧生,满脸漠然,看一眼江夏王府,眼色复杂。

江夏王狠戾如狼,叶明风狡猾如狐——这两个年轻人,一个近在朝堂,一个远在边疆称王,若是联手…苍霂的好光景怕是就到尽头了。

她本已无奈之下离开京城,又受苍霂之邀返回,夜色降临时入宫面圣。

在养心殿外,就看到苍霂与身边大总管、侍卫等人要出门,她问了一句,苍霂才只命大总管燕时率人离去,解释几句——

叶明风在这日潜入皇宫,苍霂懊恼之余,却已算是对这种事屡见不鲜,叶明风与龙九萧珑一样,不是宫中人能抓住的。

今日大动干戈,是因叶明风看到了不该看的,所以苍霂才险些亲自率人去缉拿。

龙落听闻后,与燕时联手,追击叶明风。

两方面相加,百余名高手再加上御林军,便是神仙也难以逃脱。

可最终因为叶明风运气不错,被江夏王龙九救了下来。

龙落去过江夏王府,知道人越多越不可能进入王府,可若是她独自入内,单一个龙九就非她能敌,再加上萧珑,等同于自寻死路。

而同行的燕时在趋近江夏王府时便已带人离开,她手下又已全部毙命,没得选择,龙落返回宫内。

苍霂应该已经得到了回禀,在见到龙落时脸色奇差,只问:“叶明风伤势如何?”

他当然不是害怕叶明风死去,正相反,他希望如此。

龙落微笑,“死不了。”笑容里有点幸灾乐祸,又问,“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你为何大动干戈?”

“朕在萧珑身边安插了眼线,已经几年之久。今夜叶明风看到了那个人——”

叶明风看到之后,不惜现身在他面前,说的话几乎将他气死:“你竟与阿浔的亲人有私情,着实的为老不尊。后宫嫔妃可知此事?阿浔可知?”

一方面是嘲讽,另一方面却意味着他可能将此事宣扬得天下皆知。

苍霂当然慌了,也怒了,当然要恨不得亲自将那厮缉拿起来。

“你这些闲事我不关心。我到此时才奇怪——帮你去抓人做什么?平白又伤了数名手下的性命。”龙落款款落座,“说来听听,找我来何事?”

苍霂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如果不看岁月在她眼中沉淀的深沉、睿智、沧桑,她便还是那么年轻、美得不可方物。

他没有急着说正事,而是道:“这些年,过得还好么?”

龙落浅笑盈盈,“好得很。”

“听闻你在江夏王大婚之日,曾去贺喜。”

“嗯。”龙落半是揶揄半是自嘲道,“想必你也已听说,我已在京城停留过数日,最终却被龙九迫得狼狈离去。”说完一声叹息。

此次京城之行可谓损失惨重,得力的手下几乎全被风逸堂杀掉了。不知需要多久,才能恢复琅邪教的鼎盛之势。

苍霂一笑,“来看看九龙玉璧是真是假。”

龙落起身走近,将那物件儿拿在手里凝视半晌。

苍霂研读着她神色,“怎样?”他是紧张的,因为太在意那个答案。

“我…”龙落蹙眉,奇怪地看着手中物,“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苍霂生气了,却非针对她,而是针对这件事。

龙落同情地笑了,“就是不知道,看不出真假。”

如果能看出真假,苍霂再面对龙九,都早已有了打算。

要命的是现在不知道是真是假,那么事情就又回到了原点——这物件儿拿在手里,有,等同于无。

还有比龙九更让人头疼的人么?

似乎是没有了。

苍霂从没这么恨过气过龙九。当即命燕时去宣龙九进宫。

可龙九已经离开了王府。

————独家连载——

冬日的夜,弯月如钩,淡淡银白,散发着清幽光芒。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生的疼。

东方睿因为东方氏没落,又因为这些年都未出嫁,所以一直跟着大夫人、二夫人一起住在相府后花园中一所小院儿。

这些年来,她除了与萧珑见面就掐,与别人都是相安无事,过着在旁人看来与世无争的日子。

所以鲜少有人会特别留意她日常举动。

这一日,她回到相府时已经很晚,相府已经陷入深夜独有的静谧。

她摸黑进了房间,在黑暗中收拾了金银细软,其实心里很是沮丧:不知日后要去往何处以何为生,可是却是万万不能再停留下去了。

如果被萧珑知道她就是皇上的心腹,如果落到萧珑与龙九手里…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轻手轻脚出门。

只是刚一出门,便有一只微凉的手掩住了她的嘴,随即,她身形一软,失去知觉。

再醒来时,她已被绑在一把椅子上,打量室内陈设,处处透着冷硬和内敛的华贵。

自然是江夏王府。

对上萧珑慧黠的笑,出于多年习惯,她瞪了她一眼;对上龙九冰冷容颜时,她又忍不住瑟缩一下。

龙九漠漠开口:“说。”

他们想听什么,东方睿还是明白的,只是,她不能说。

萧珑对此情形,连一个字都不说,抄起了案上花瓶,走过去便砸在东方睿头上。

东方睿偏头躲闪,还是被砸了个正着。

鲜血顺着她的额头缓缓流下。

萧珑这才说道:“这几年你也辛苦了。我知道了你到底是谁,你也可以歇歇了。”

东方睿抿紧了唇,还是不吭声。

萧珑转眼看向龙九:“将她发落到岛上可好?”

龙九颔首一笑,继而起身。

“不行!”东方睿绷不住了。

萧珑看着东方睿,目光宛若看着她最怕最厌恶的毒蛇,“不行?看着你我才明白,没有什么事是不行的。”

之后,她漠然转身,与龙九相形离去。

“你们不能如此!”东方睿在萧珑身后急切地道,“你们就不怕皇上问起么?我还有要事在身,你们…”

萧珑回眸一笑,“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与其让母亲、东方澈等人知道实情后心焦生气,还不如让她凭空消失一段时间。

在这之前,她想过盘问折磨东方睿一番,可是在看到她的时候,忽然觉得不需多此一举。

这结果是让她最满意的,不是她从里最尊敬最亲近的姑姑、小舅便该知足。

如果是他们,才会真的让她方寸大乱。

只有在确定一件事之后,才会将很多事情想清楚。

才会因此心生愧意:她居然怀疑过姑姑与小舅,居然将怀疑平分成三份。

东方睿不是嫁不出去,是她不肯嫁。婚事一拖再拖,拖到过了最宜出嫁的年纪,再加上在外四年,如今干脆无人提及了。

那四年流离江湖的岁月,所有人都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只有东方睿其实不必在那夜跟随几人离京。后来要被赶走的时候,只说自己身无长物,一个人无法过活。

东方澈最是面冷心热,始终顾及着亲人之间的情分,屡次说情——东方睿就这样跟随了他们四年之久。

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给苍霂传信。

而苍霂想让她萧珑嫁给江夏王,而龙九就是江夏王这件事,知情人太少。苍霂不会把这种惊天秘闻告诉东方睿。

所以,东方睿当初不惜恶语相向,试图阻止她与龙九走近。因为她在等待她们一起回到京城,等待相府与江夏王府结亲。

这样一想,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而至于东方睿是如何与苍霂暗度陈仓有私情的事,萧珑没有对龙九说出。

她知道他对这种事没有兴趣,听都懒得听。

而她也没有兴趣,知道有这么件事已足够。

一个半生被众多女子围绕的帝王,不风流太难得,风流则很正常。

一个少不更事的少女,遭遇了在心中敬如神祗般的帝王…很多事没道理可讲,却是很容易就会发生的事。

何况苍霂那种心机深沉到可怕地步的帝王,善于利用、哄骗任何人。

有这样一个人在相府,是最好最隐蔽的眼线,换了大多数人,都不会弃之不用。

不论苍霂对东方睿有无一点真心,东方睿可悲可怜已是此生注定。

只能让东方睿消失,让相府与她潜在的威胁远离,她才能得到安稳。

况且,萧珑与东方睿之间的情分淡薄如路人,她应对起来自是能做到干脆利落。

而这件事,可以先缓一缓再告诉东方氏中人,却不能隐瞒父亲,要让他在第一时间得知此事。

处理完这件事,龙九自然要去见燕时,随之进宫。萧珑则当即返回相府。

依然没有换夜行衣,她一向觉得翻墙进任何地方都比走正门更省时间。

到了书房院,把正在打瞌睡的小厮唤醒,让他去请相爷过来,她则径自入室去等。

萧廷豫没有龙九的坏习惯,书房中没有床、软榻这种东西,唯有三面巨大的书架罗列着繁多的书籍。

有的男人是劳逸结合,例如她的父亲,离开书房就不会谈公务;有的男人则是习惯一心二用,例如龙九,能随时分心做别的事,也能随时收心处理正事。

萧廷豫也和之前的小厮一样,看到一身夜行衣的萧珑很是惊讶,沉了片刻才落座问道:“可是有什么要事?”

萧珑点头,将东方睿的事简略说了。

萧廷豫的脸色自震惊再到肃然,沉默多时,才抬眸笑道:“我知道皇上对任何一名臣子都不信任都忌惮,却没想到,他忌惮我到了这种地步。”

萧珑附和地点头:“也许,在您不反对与江夏王府结亲的时候,皇上就开始疑心您是不是要与江夏王联手夺他的江山——一文一武两重臣结亲,换了我是他,也会噩梦连连的。”

“可那时在几次赐婚之后,已只有相府千金配得起江夏王。况且,现在想想,皇上有恃无恐——我若有谋逆之心,东方睿会告诉他的。”

萧珑不由慨叹:“坐在龙椅上的人,让人越想就越害怕。”太阴险了,她没好意思说出来,怕父亲觉得她太没个分寸。

“坐在龙椅上太累。”萧廷豫自嘲地笑了笑,“被他看着的人更累。”

萧珑料定父亲一定已经有了对策,歉然笑笑,起身道辞:“我也是因为才知道这件事,又觉得不能耽搁,便大半夜跑来了。您歇息吧。”

“你也是,早些歇息。”萧廷豫凝了她片刻,现出温和的笑,“日子过得还舒心么?”

“很好。”萧珑边走边道,“不知娘跟您提没提过——我已开始服药调理,试试。”

大夫人当然没跟萧廷豫提过,他们能不吵架就不错了,这种敏感的话题是没法子坐在一起说的。

萧珑明白,才主动告诉父亲,让他能与自己一样,有个盼头,总比一想起来就犯愁要好。

萧廷豫闻言大喜,“是王爷给你请的良医?”

萧珑顿住脚步,回头,笑,“是啊。”父母这一点倒是一样,似乎只有是龙九请的良医才有希望治好她一样。可事实分明是叶明风一眼就看出她身子不妥当才设法给她把脉的。

如今服的药,出自叶明风开的药方。

“那就好,那就好。”萧廷豫的笑意深浓,“快回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