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父女都是心情愉悦,宫里的苍霂与龙九却是剑拔弩张。

养心殿内,宫人全被遣退,唯有君臣二人相对。

“我就不明白了,你给我这么个真假难辨的东西到底是何居心?!”苍霂是越想越窝火,此时说话连显示最为尊贵的那个朕字都省了。

龙九报以冷冽一笑,“我怎知是真是假。你挖空心思要九龙玉璧,我给你了,真假与我何干?”

“什么叫与你何干?!”苍霂更恼火了,“你会不知道我要找这东西的目的何在?!”

龙九言简意赅:“不知道。”

“…”苍霂一时失语。

龙九要走,“臣告退。”

“休想!”苍霂现在是与人吵架的架势,偏偏龙九不正经理会,没办法吵起来,这让他愈发烦躁,只得把话挑明:“你该明白,我要这东西是寻找我失散多年的子嗣,你和我玩这些把戏做什么?我不过是要把这大好河山给你。”他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看着龙九,“这是吃亏的事情么?你是就老老实实承认,不是我就再继续寻找,别和我弄这些似是而非的把戏!”

龙九依然没有正经理会的意思,只是微眯了眸子细究他一句话:“你的大好河山?你的大好河山,不是我当年马踏疆域一战一战打回来的么?”

“…”苍霂再次失语。

龙九语调淡漠,“不论是谁的,我还真不稀罕。”

“这把龙椅,你竟不屑一顾?”苍霂不置信地看着他,“不屑一顾的话,这些年来又为何成为我最大的隐患?”

“是你一厢情愿,将我看成了威胁你皇权之人。我从没有与你示威,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带兵、扩张风逸堂势力,皆如此。”说到这里,龙九轻轻一笑,“我也是个人,想过的舒心一些。任人欺压的日子不会舒心。”

苍霂真的被刺激到了。难道这些年来,他是平白无故给自己树立了一个假想敌?

他才不肯承认!

若如此,多年来在龙九身上耗费的心机、权谋不是白费了么?

他是天子,永远不会承认自己做的事是毫无价值的。

苍霂冷笑连连,“若是这般说来,你是根本就不稀罕手中荣华富贵?那么如今你能放下么?”

“自然可以。”龙九很有道谢的意思,“臣明日便递辞呈挂印封金…”

苍霂要被气糊涂了,“休想!你想走,萧氏一门也不会随你走。”

这倒是真的。

相府中人放不下手中荣华,阿浔放不下相府中人。

觉得颓然的不是龙九,龙九早已明白这一点,早对这一点心甘情愿。

苍霂颓然不已,因为他能束缚龙九的,不是权谋,只能是情意——要利用他对萧珑的情意,才能将他留在朝堂。

他贵为天子,他希望以权谋天威服人,可这两样对龙九都是空谈。

他沉默多时,才想起唤龙九进宫的本意,气道:“这九龙玉璧一定有古怪!”

“古怪在何处?”

苍霂被问住了——古怪之处就在于,感觉不是真的,却说不上哪里有假。

“所以我才找你进宫,让你给我去查实!”苍霂觉得终于能扳回一局了,终于又能将这难题踢回给龙九了。

龙九却是失笑:“我只知道这就是九龙玉璧,闲时不过当做一个佩饰,哪里能查实它是真是假。”

苍霂等了他半晌,最终摆了摆手,“你——你快走吧!”

再不走他恐怕会吐血而亡的。

真要被气死了。

“臣告退。”龙九拱手,语气居然透着尊敬。

在苍霂听来,就透着讽刺。

讽刺至极。

他生涯中怎么会出现这样一个人的?!

倒霉到家了!

可是倒霉的事还没完,第二日苍霂面对的是,萧廷豫一本正经地进宫和他要人——问他东方睿的下落。

萧廷豫说,昨日他训斥了东方睿几句,东方睿一气之下离开了相府。他不放心,便命人跟随在后,以防她出闪失。后来跟踪的人发现东方睿进了皇宫,便一直等在宫门外的隐蔽处,却是直到今日早间都不见。

所以,萧廷豫就进宫来要人了。

苍霂百般烦恼地看着萧廷豫——

很明显,他的丞相性情中有着无赖的一面,此时是睁着眼颠倒黑白。

可是他拿不出反驳的证据——因为他的丞相说了,跟踪之人是“等在宫门外的隐蔽处”,若追问为何如此,萧廷豫一定会说是怕惊扰圣驾,这是不需要怀疑的。

是以,他唯有唤来燕时,让她带着萧廷豫像模像样地开始在宫内寻找东方睿,给彼此一个说法,也给彼此一个台阶——

相府无缘无故丢了一个人,萧廷豫需要给府中亲眷一个解释。

苍霂被赖上,东方睿的确又是进过宫中,他得给萧廷豫一个对别人解释的借口。

都是在心里一清二楚的事,却是不得不做这场戏。

东方睿的去处再明白没有——去问龙九或萧珑便可。

所以,苍霂自然要再次传召龙九进宫。

最不满的是燕时,因为每次去王府传旨,龙九都是冷漠外带不耐烦,偏偏有了什么事的时候,苍霂便会摒弃前嫌一味给她指派差事,实在是让她恨得慌。

此时是一大早,龙九又是昨夜才进宫一次——他的脸色,可想而知。

————独家连载——

萧珑日上三竿时醒来,龙九已经不在身侧。

问过下人,才知他又被唤进了宫里。

用罢早饭,看到进来撤下饭菜的侍女衣衫上落了雪,才知又下雪了。问过又知,一早便开始下大雪,至此时未停。

漫步出门外,眼界一片银白。

不知为何便想起了叶明风。

想看看他的伤势如何,亦想知道他何时离开,她去了前面用来供外来客居住的院落。

银装素裹的院落之中,叶明风站在雪地之中。

他在凝望院中梅花。

背影带来的感觉尽是肃杀、黯沉、寂冷。

他就像是龙九的另一面。

是否枭雄皆是如此,尤其是如今盛世安稳却有二虎并存的局面下。

他们有时候,竟是这般的相似。

萧珑顿住了脚步。

叶明风却在此时转身看向她,笑容宛若大雪初霁,“我听到了你踩到积雪的声音。”

萧珑对此自然并不意外,总不能时时刻刻施展轻功,继而笑看向那株被他目光眷顾的梅花,“你喜欢雪后的梅花?”

叶明风点头,“今年才喜欢上。”

萧珑轻挑眉梢。莫非是江夏王府的梅花格外的好看?她怎么就不曾发觉?

叶明风回头看向在怒雪中盛放的梅花,“我第一次看到你,是在你成亲夜,你去花厅敬酒。”

萧珑自然记得,只是不知他说这话的用意。

“看着这雪后梅花的美,就会想起你那夜的笑容——太美,其实也意味着彻骨的寒冷。是注定,看到的人不少,却非寻常人能够拥有。”

萧珑神色一滞,随即就后悔,自己是有什么毛病才跑来探病?之后,她自然是想离开。

叶明风又在这时转身看向她,“不必急着走。要走也是我走。你与他花前月下的地方,如何是我能够停留的?”

萧珑勉强自己打趣他:“似是铁打的一般,受了重伤,该多歇息才是。哪有你这样养伤的?”

叶明风笑起来,“我也想,是这场雪来得不是时候。”

正文第84章“说谎”

“何事?”萧珑算是明知故问,心知龙落的事无非是关乎九龙玉璧。

龙落却道:“想请王妃帮江夏王寻回生身父母。不需九龙玉璧,只需王妃留心一件事。”

萧珑侧头想了想,在龙落开口之前,抬手阻止,“教主,我帮不了你。”

“九龙玉璧的风波闹了这许久,你该明白,龙九他可能就是…”

“我自然明白。”

萧珑其实很想甩手走人,又想指责她这样的母亲实在是令人发指——不论龙九与她有没有血缘关系,她都是一个在当年不曾尽心甚至狠心抛弃亲骨肉的孩子。只是,念及龙九曾教过她的为人处世之道,敛去怒意,盈盈笑着,继续道:“只是此事关乎王爷,我若介入,必会惹得王爷不悦,还请教主体谅我的不易。”随即歉然道,“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随即,萧珑快步离开。

如果这个人,就是她的婆婆…萧珑觉得心底发寒。

便又开始心疼龙九。

二十年生涯,与父母无关,是个什么滋味?

亲人便是日日相对互相怨恨着,也总比咫尺天涯毫无关联要好。

如果不能够保证尽心竭力的照顾孩童,那么,真就不如没有。

带着这些坏情绪,萧珑到了萧彧设宴的酒楼。

走入雅间,看到东方澈,强扯了扯嘴角,笑嘻嘻道:“我姑姑一定要让我来。”

东方澈知道她一定没个好脸色,鲜见的神色温和,语声亦是:“我知道,多谢你赏脸。”

萧珑落座后,东方澈唤来伙计,让她点菜,解释道:“两道招牌菜稍后便能上桌,你想吃什么尽管说。”

萧珑则是环顾室内,“萧彧呢?”

“他稍后就来。”

这样做东道主的人倒是少见。萧珑没也计较,转转眼睛,点了几样下酒的菜。

伙计笑着一一记下,斟茶之后离开。

萧珑端起茶杯,一口一口慢慢地喝。

也只有这时候,她才有个斯文的样子。

东方澈好笑地看着她:“是不打算兴师问罪了,还是等着萧彧过来再让我出丑?”

萧珑坏坏地笑道:“是不跟你计较了。龙九说了,不能总让人下不来台。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东方澈其实有点奇怪,“怎么不见他给人留过情面?”

“他不用啊,他又没有我这么多亲人,每天不是见皇上、朝臣就是手下,哪里需要讲什么礼数?”

这话也只有这对夫妻有资格说,换了别人,都会让人觉得狂妄至极。可是针对龙九,这就是事实。

东方澈总算对龙九有了一点认可:“他总算还有可取之处——没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是啊。”萧珑俏皮地笑了笑,“看我多倒霉。”

说着话,萧彧走了进来,进门便致歉:“路上耽搁了,稍后自罚三杯。”

萧珑一向觉得自己罚酒是拐着弯要多喝酒的表现,所以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是我和东方澈来得早了。”

萧彧听得她直唤东方澈的名字,不由好笑,“这些年了,你这坏习惯还没改过来?”

萧珑眼睛眨也不眨地道:“我小舅对我最好了,他不计较这些。”

东方澈没辙地瞪她一眼,“和你计较,我早被你气死了!”

萧彧被两人引得笑起来。

随即,萧珑开玩笑:“被什么事耽搁了?是不是哪家千金想要嫁给你?”

“我不过区区五品官,哪里会有那等福气。”萧彧沉吟一下才道,“我遇到了上官旭,就闲谈了几句。”

萧珑很怀疑这句话,“你和他闲谈?骗谁呢?你从小就和他不合,今日没打起来吧?”

萧彧否认,“没有。我只是问问上官娆脸上的疤好了没有。”

萧珑笑起来,“你这不是故意让他难过么?分明是想找茬。”

萧彧点头,“的确是如此。可那厮根本不在意的样子,客客气气地告诉我,已经命人去寻找良药了,能不能医治好,还要看上官娆有没有那个福气。”

想想上官旭半真半假的种种言语、行径,萧珑没再接话。恰好伙计开始上菜上酒,便端杯喝酒岔开了话题。

话题无非是儿时的一些事,萧彧的公务、萧珑在江湖时的种种传闻。

之后,萧珑看向东方澈,“你要不要开个药房?我可以帮你。”

得到的回应却是两个男人同时白了她一眼。

东方澈道:“早已筹备好了,过两日便开张了。”

萧彧附和道:“的确。”之后又揶揄萧珑,“也不知你整日忙些什么,竟连此事都不知晓。”

东方澈帮腔:“忙着养她那两只猫。”

萧珑多少还是有些歉意的,毕竟这是她疏忽了。她表达歉意的方式自然是喝酒。

一餐饭吃了一个时辰,三个人才走出酒楼,萧彧邀两人改日再聚,萧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之后,两个男人信步走了。

萧珑要上马车的时候,无意瞥向路对过,看到了叶明风。

叶明风看着她,第一次,脸上没有她熟悉的笑容。

迟疑片刻,她走过去,“你怎么来了这里?”随即便蹙眉,“你喝酒了?”

叶明风终于笑了,笑得毫无城府的样子,“我都没想到会这么巧——方才我也在那间酒楼雅间用饭,竟不知你也在。”

萧珑只是眉目纠结地看着他前几日才负伤的地方,“你万一喝出个什么好歹来,我们不就白救了你么?”

“喝醉了能好好睡一觉。”叶明风依然笑着,却显出疲倦。

“这是怎么了?又被龙落追杀了?”

“没有。”叶明风一本正经地看着她,:“想你想的。”

“…”

萧珑再想想,猜出了他喝酒的缘故——他中的暗器上淬了毒,虽然服了解药,可体内余毒不能在短短时日内被消散,毒发的滋味怕是不好受。

由此,她叮嘱道:“安心养伤吧。已是冬日了,你快些好起来,然后回西域去过年。”

叶明风认真地问她:“你会跟我回去么?”

萧珑忍不住瞪他,“废话!我家在京城!”

叶明风认真地告诉她:“那我不回去。我陪你在京城过年。”

“你这人…”萧珑后悔来跟他说话了,“我走了!”

叶明风笑着摆手,身形微微摇晃着转身,“天冷,日后出门记得加件衣服。”

萧珑见他又要大摇大摆地满街乱晃,不由有点担心他会被龙落趁机杀掉。要警告他之际,有几个人走向他,姿态恭敬,她这才放下心来。

回到王府,龙九还没回来,沐浴后,她窝到床上,迷迷糊糊入睡。

天色微明时龙九才回来。

萧珑感觉到他周身带着外面的寒意趋近,睁眼看看他,蹙眉,“这才回来?等下还去不去上朝?”

“自然要去。”龙九呼出一口气,和衣躺下身,将她连同锦被揽到怀里。

萧珑对苍霂颇有微词:“皇上这是要做什么?想把你熬得体力不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