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估计他是想累死我。”龙九先附和一句,之后才道,“不是,是真有事。前方战事还未平息,皇上留了我与连城在宫里商议军情。”

“哦…”置身于天子脚下,每日看到的人大多是锦衣华服,感受不到战争的硝烟,久而久之,她已淡忘。

“连城择日挂帅离京,他离京前少不得与我商议前方军情,会比平日忙碌些。你别担心。”

萧珑释然,打个呵欠,和他说起了自己一整晚都做了什么、见了谁。

龙落的事,龙九只是蹙眉,没应声。

喝酒的事,他赏了她一记凿栗。

叶明风的事,他才接话道:“龙落上次追杀他,也是因为皇上的关系。如今龙落羽翼已全被铲除,叶明风不会有事。”揉了揉眉心,又叹息一句,“其实,我倒是希望龙落能借这机会…”

他说的是实话。

萧珑明白,也不介意。又怎能让一个人忍耐的时候连句真话都不能说。

“这几日我没时间陪你,先住在书房。”他少不得要与霍连城秉烛夜谈,便是回来也是扰她好梦。

萧珑明白。他今时的疲惫,比之前方将士,比之霍连城,还差得远。

他比谁都了解那份艰辛,今时自然会全力帮霍连城出谋划策。

萧珑问他:“名将霍连城,是不是就是你亲手调教出来的?”

这件事龙九不肯居功,“还是连城是那块料,否则就算是为他机关算尽,他也不见得能打胜仗。纸上谈兵与真刀真枪是两回事。”

“但是这两回事你都精通。”萧珑笑着点了点他眉心,“了不起。”

“一大早就被娇妻这般恭维,一夜未眠也值得。”龙九笑着起身,拍拍她的脸,“继续睡。”

“我去帮你做…”

“帮我把没睡的觉睡了即可。”龙九按住她,“不许乱动,天冷!”

一如申斥般的语调,却让她暖到了心里。

————独家连载——

午后,萧珑去看望风落修。这人着实地被龙九打得不轻,受了内伤,要复原还需精心调养多日。

走到院门口,却见肖元娘站在厅堂门外,看着门内,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样子。

萧珑便后退几步,静静观望。

等了些时候,肖元娘举步入内。

萧珑笑起来,转身回房,等晚些时候再来。

肖元娘走进寝室,看到床上的男子闭目沉睡。

眉宇舒展,呼吸匀净。

她轻轻坐到他身边,细细审视。

不论玩笑还是认真,他总是说她十年如一日,而他的十年,却已变了太多。

当初青涩的少年,如今已是落拓不羁的男子了。

后悔过没有?

为这样一个女子葬送了十年光阴。

那颗心如今怕是已不会疼了吧?

就像她,总是觉得活着很累,毫无希望。

需要一线光着凉那颗陷入梦魇的心,那线光光不肯眷顾。

是在卧床养伤的这几日才明白,他与她其实是一种人。

只是她沉默,什么都不愿说。

只是他决绝,要快刀斩乱麻。

一段情就能让你决定生死么?

肖元娘在心里问他:你怎么这么傻?

她极小心地探出手去,轻轻触碰他的脸颊。

不论是他的大师姐,还是他钟情之人,她都亏欠他太多。

他的大师姐,是第一个让他意识到何为伤害之人。

他钟情之人,在这十年来,连个笑容都吝啬。

手蓦然落入他手掌中。

肖元娘这才意识到,他是在装睡,也许从她在门外犹豫时他便知道了。

抬眼对上他含着促狭笑意的眸子。

肖元娘窘迫之于,想要抽回手。

风落修不允,笑着,加重力道。

“我与自己赌你回来,你果然来了。”

肖元娘用力要挣脱,风落修则是起身,紧紧拥住了她,“别动,让我抱抱你,就这样,抱抱你。”

肖元娘张口欲言,他则是看到一样,在她耳边低语:“嘘——不说话,别说话。”

似是带着恳求。

“…”

肖元娘勉强自己不言不动,就那样僵硬着身形,任他紧紧抱着。

下一刻,他张口,吮住她耳垂。

————独家连载——

萧知夏与萧知秋婚期只相隔两天,萧珑一一去走了个过场,自然,龙九在白忙之中陪同前往。

人人都在艳羡姐妹两个的好福气——能让江夏王夫妇同时现身的场合,终究是不多,可也只有她们心里知道这一切所为何来,真真是有苦难言。

随着霍连城挂帅离京的日子越来越近,苍霂为之选拔的十万精兵也在加紧操练。

练兵重任,落在了龙九头上。

苍霂是觉得,如果能在龙九手下坚持到上沙场的军士,再打什么仗都游刃有余。

的确,龙九便是在他心里,也是半魔半佛之人——他怜悯天下苍生,对陷入水火之中的百姓有着近乎不可思议的宽厚仁慈;可他也对麾下将士残酷,练兵手段有时比上阵杀敌还要残酷。

龙九的心理,不难理解——上阵杀敌之人必须抱着必死的决心,要面对的杀戮永远超乎人想象,那么他要做的,就是让军士先一步面对最残酷最磨人心志的训练,如此,到了沙场,才能生出自信,面对所有危难。

萧珑知晓此事后,曾偷偷去看过龙九练兵。

万千军士形成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

龙九甲胄在身,腰佩长剑。

袭人的霸气,凌厉的杀气。

便是萧珑也对枕边人生出三分畏惧,何况此时由他决定着生死的军士。

这样萧珑觉得,他似是天生属于战场——属于这种生死杀戮离别不断上演的地方。

怨不得他甚至不屑谈及在卿凤谷发生的一切,比之沙场,江湖纷争的确是不值一提。

沙场胜败,意味着的是两国的胜败荣辱,而江湖纷争,细究起来不过是个人恩怨。

她相信,因为这曾在沙场上创下不败传奇的人,军士会豪情万丈,相信霍连城会在他倾力相助下得胜还朝。

可这个传奇之人,如今是属于朝堂的,她近来常常整日都见不到他。

这个冬日,萧珑眼看着风落修与肖元娘一日一日走近,眼看着萧南烟的肚子一日一日隆起来,眼看着她的夫君一日一日忙得清瘦几分却神采奕奕。

精力充沛至吓人的地步。

而她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无非是时常回娘家看看,与大夫人一步一步变得亲近。

隔三差五与萧彧、东方澈聚在一处畅饮。

每到宿醉醒来的时候,她甚至是希望龙九能教训她、警告她的。

可他没有时间。送走了霍连城,又被操练御林军占去了空闲时间。

萧珑不埋怨龙九,只是讨厌苍霂,不明白一个帝王何以那么没出息——什么事都让龙九去监督完成。

冬至前后,太夫人病了。

这次病势很重,缠绵病榻。

这次萧廷豫急起来,生怕弟弟弟妹不能妥善照顾太夫人,将老人家接到相府。

萧珑私底下偷偷问过大夫人,也问过御医,得到的答复令她心焦。

太夫人这次,怕是熬不过这道坎儿了。

萧珑心痛难忍,倒不是因为太夫人,而是因为萧陌。

谁也不能指望祖孙两个在短短时日内生出深重情意。萧珑看不了的,只是萧陌如今的样子。

说起来,萧陌在萧家,算是个特别独特的人。

萧珑的一身好功夫完全是得了萧陌的真传,便是她天赋异禀青出于蓝,也能想见到萧陌武艺轻功如何。

在萧珑的记忆中,萧陌在那次成婚、和离之前,也是能言善辩之人。到和离后,就变得沉默寡言。

自然,所谓能言善辩,并不代表这人没有锋芒。萧陌是锋芒太盛的女子,让任何人都要退让三分。

这样一个性情让人无所适从的女子,将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了萧珑身上。

姑侄两个在萧珑几岁时便极为亲近,在萧陌和离后尤甚。

当然,她们所谓的亲近,不过是萧陌尽量克制火气,萧珑尽量不淘气不惹萧陌发火。

在当初苍霂赐婚时,萧陌不能接受大夫人一厢情愿为萧珑安排的婚事,亦对嫁给江夏王心有忐忑。是以才与兄长争执不下,才在后来与萧珑等人一同离开相府。

萧珑是在那件事中最无辜却受害最深的人——很多人都这么认为,只有萧珑知道,不是的。

萧珑亦明白,很多人都忽略了萧陌与太夫人之间的母女情分。

太夫人是丞相之母,似乎是生来就要背负家族一切的悲喜。这的确是,可是老人家对于最小的女儿的那份无奈、挂念,无疑是最深的。

而萧陌也曾少年轻狂意气用事,自觉不曾亏欠任何人——除了太夫人。

为人子女,如果不能让父母心安,便已是错。萧陌如是说。

是因了听着这样的教导,萧珑才一度对自己父母退让得近乎失去原则,直到最后忍无可忍时才能诉诸心声。

即便如此,萧珑依然不觉得萧陌说的是错,毕竟,每个人的际遇不同、各自亲人也不同,应对方式也就不同。

而眼下,萧珑对于萧陌眼底的伤悲看着便心酸,却不知该如何安抚。

母女二十几年,聚少离多。再相聚还没来得及细细享受这种温馨,便要面对离散么?

这日,萧珑轻手轻脚走进太夫人房内。

恰逢大夫人走出来,看看萧珑,又转头看看里面,无声叹息,举步离开。

萧珑到了门边,听到萧陌正语带笑意询问太夫人:“娘,您想吃什么?稍后我去街上转转,给您买回来。”

太夫人的语声已显得苍老无力,“没有。”

萧陌语声一滞,依然笑道:“您想想啊,难得我肯出门一趟。”

“我——”太夫人语声微顿,“我就想让你陪着我,说说话。什么都不要,这样就好。”

萧珑被这句话引得一下子就落了泪。

老人家其实早已厌倦了与爱女聚少离多的时光了,却到此时才说出。

老人的心思,不到这种时候,谁也看不分明。日日守着的,未必是她最担心的;常年相隔两地的,她说起来便埋怨的,未必不是她最爱的。

萧珑艰难地忍下了泪水,拭去脸上狼狈,无意识抬手撩起门帘,却看到太夫人闭着眼睛,唇角含笑,坐在大炕上,而萧陌则已满脸是泪,无声地哭泣着。

那样一个性子冷傲甚至残忍的女子,在面对亲人之间的生死别离时,无助得像个孩子。

萧珑仓促转身,疾步出门,走到院中,才敢让泪水肆无忌惮地落下。

萧知夏与萧知秋的语声随着脚步趋近:“唉——你说说,祖母在你我被强嫁出门的时候连一句阻止的话都没提过,如今她病了,你我却要日日前来,真是…”

萧知秋应道:“有什么法子呢?该走的场面事总要走的,总不能被夫家人看笑话。嫁的本就是庶出之人,再被嫡子嫡女说了闲话去,日子可就更艰难的。”

“祖母如今是这儿也疼那儿也疼,哪里也碰不得,你我来了不也是一样干看着?她倒是喜欢萧珑和她小女儿,可她们不也是什么法子也没有么?”

“说的可不就是…”萧知秋走入院门,看到脸色冷若冰霜的萧珑,脸色一变。

萧珑闭了闭眼,深吸进一口气,缓步走过这对姐妹,对两人的见礼不屑一顾,只是缓声道:“之前我偶尔还会问自己,这样对待你们是不是过分了。此时才知,完全不需如此。祖母哄着抱着你们长大,如今你们真是有心了。日后,好自为之。”

姐妹两个惊疑不定地看向她。

“在祖母、姑姑面前说话小心些,不要这般口无遮拦。我这些日子气不顺,拔了谁的舌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萧珑缓缓说完,冷冷瞥过姐妹两个,扬长而去。

晚间,萧珑应邀去酒楼,与萧彧、东方澈饮酒。

萧廷豫与大夫人、萧陌晚间不离太夫人床畔,他们这些小辈或是外戚什么忙也帮不上,来此纯属借酒浇愁。

萧珑自成亲以来,还是首次在极为低落的心绪下豪饮。

对于太夫人的病,东方澈已经尽了全力,宫中太医也很是精心,却仍是不能缓解太夫人的疼痛。

若已注定要离开,能不能不要走得这么苦。

太夫人每一日忍受的病痛,都是萧陌心里最深最重的疼。

萧珑无力的叹息,一次又一次,却是什么也说不出。

她只是看不了父亲、姑姑眼中的疼、偶尔不能克制滑落的泪。

萧彧、东方澈见她已经喝了太多,却是一字不语,心里担心她喝得太多伤了身子,一再劝她早些回去。

回去做什么呢?龙九连回家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自然更没时间听她倾诉烦恼。

她想,她是真醉了,头脑昏昏沉沉,面前两个人的容颜晃来晃去的,怎么也看不分明。

可在看到萧彧与东方澈忽然垂头伏在案上的时候,她知道这一幕绝非醉酒后的错觉,而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费力地眯了眸子,环顾室内。

片刻后,叶明风走进来。

萧珑挑了挑眉,对他出现已经不意外了,抓起酒杯继续灌酒。

叶明风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脸,取下了她手里的酒杯,“阿浔,你醉了。”

“你才醉了。”萧珑语声平静,分外无辜地看着他,“不醉为何抢我的酒?”

叶明风失笑,“现在是不是觉得世人皆醉我独醒?”

萧珑缓缓摇头,“没有。我倒是觉得你醉了。”

不承认自己醉了,往往已经醉得极深。

所以后来萧珑根本不记得叶明风到过酒楼,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王府的。

买醉或者预知自己可能喝醉的时候,她总能保有一份清醒一份理智,而这次却是发生在意料之外的喝醉。

相同的一夜,萧珑过得云里雾里,龙九过得却是满心暴躁。

忙碌之余,他听说了太夫人的病,前去探望过一次,坐了片刻便离开。

时间虽短,萧陌的样子还是让他动容。自然是能意识到,萧珑会因为萧陌如今情绪郁郁寡欢。

操练御林军的时候,偶尔遇到燕时。他就让她去问过太医,了解了太夫人的病情。

太夫人大势已去,如今给老人家减轻最后一段时日的疼痛才是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