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七爷觉得好受些。擦了眼泪,道:“我也知道大男人流血不流泪。但是我心里一直堵得慌,各位长辈让我哭一次,以后再不哭了。”说着,团团抱拳一揖。

周老爷子笑了笑,捻须道:“这样算来,对于我们四大国公府来说,这些噩运应该是从盛七出生的时候就开始了。”

盛七其实算是第一个。从有人给他推命,说他十八岁有生死劫开始。

他十八岁的时候,正是盛家遭逢大难。全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

可惜,他躲过了生死劫,代价却是全家的性命。

盛七爷一时钻了牛角尖,怔怔地问:“若是我没有出家,会不会我家只有我一个去死。别人就不会了?”他突然觉得十分内疚,一股自己将噩运转嫁给别人的感觉。

郑老爷子头一个摇头,“当然不是。如果你没有出家,只会跟大家一起死。你们盛家,也就真的绝后了。”

如果盛七当时也死了,盛国公的爵位就会正式成为历史,大夏皇朝世袭罔替的国公府。就此断绝了。

就算后来再找盛家的旁系别支来承爵,按照当初的血誓,这些旁系别支,就不能再世袭罔替了,只能降等而袭。

也就是说,如果盛七爷死了。不管怎样,盛家国公爵,五世之后就将完全消失。

“先是盛家,然后是周家,再是郑家。最后……”郑老爷子看向吴老爷子,“就是吴家。”

四个国公悚然而惊,顿起不寒而栗之感。

这些事情看上去不着边际,而且散乱在时间的洪流中,前前后后一共有三十七年时间,却渐渐将一张大网编好了,往四大国公府头上撒去。

那网上的绳子正一步步勒紧,如同温水煮青蛙一样,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窒息,最后消亡。

“谁会花这么多时间,布下这样一个局?目的是什么?谁会得到最大好处?”周怀轩淡然问道,对于四个国公脸上露出的惨痛表情不以为然。

他虽然是神将府的嫡长孙,也是周国公的继承人,但是他对于家族的存续完全不放在心上。

过了这么些年,盛七爷虽然成功复爵,但是对于另外三家国公来说,这些谜题依然存在。

有一股看不见的危险,依然在众人头上盘旋。

盛七爷脸色阴沉下来,将茶杯重重往身边的小茶几上一顿。茶杯盖儿噌地一声跳了跳,差一点掉落下来。

“我家的事,还没完。”盛七爷想起盛家的血债,根本就不想苟且偷生。

吴老爷子咕地一笑,眯了眼道:“没完又怎样?人家都要把女儿嫁到你家了。”

“啊?你什么意思?”吴老爷子的话题转换得太快,盛七爷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愣愣地看着吴老爷子,手里的茶杯不小心倾斜,茶水眼看就要流出来,只见周怀轩身形一动,就已经来到盛七爷身边,伸手将他手里的茶杯接了过来,放到一旁的小茶几上。

周怀轩的身影实在是太快了,屋里没一个人看出来他是什么时候从屋子的另一边来到盛七爷身前的。

吴老爷子眨了眨小眼睛,又咂咂嘴,对周老爷子叹息道:“老周啊,你这是怎么养得出这样一个好孙子的?我拿我那重瞳孙女跟你换,行不行啊?”

听见吴老爷子说起他的重瞳孙女吴婵娟,郑老爷子面含微笑,道:“重瞳现,圣人出。——老吴,你真的愿意用圣人换老周的孙子?”

周老爷子哈哈大笑,拊掌道:“没错没错!你要换,那就换吧!”

“啊呸!”吴老爷子恨恨地啐了他们一口,又对郑老爷子道:“那也是你的外孙女!”说完这句话,吴老爷子的脸色突然有些奇怪,他伸出右手,掐指算了几下,愣愣地问郑老爷子,“你那大姑娘郑素馨,就是我家大儿媳妇,是哪一年出生的?”

郑老爷子一怔,也低头想了想,道:“昌历四十年,还是先帝在位的时候出生的。”

盛七爷忙道:“咦,我也是昌历四十年出生的。”

原来郑素馨跟盛七爷一样,都有三十七岁了。

“那一年,真是有不少有大气运的人出生呢。”吴老爷子意味深长地说道。

郑老爷子默然半晌,摇头道:“素馨虽然自小丧母,但是从来就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从来没有像小孩子一样撒过娇,闹过脾气,一直是个识大体,懂进退的好孩子。这样的孩子,我和她继母都偏疼她几分。”甚至乖到让人心疼的地步,完全不像郑想容小时候,又调皮,又闹腾。

郑老爷子的言下之意,就是郑素馨不算是什么好运气的人。

光是丧妇长女一项,就差一点让她一辈子不得翻身。

吴老爷子想了想,这话好像又绕到自己身上了。当初自己可是拿“丧妇长女不为宗妇”这一条大道理,反对自己的嫡长子吴长阁娶郑素馨的。

要不是郑想容突然崭露头角,成为大夏皇朝冉冉升起的一颗文坛巨星,吴老爷子也不会松口,同意吴长阁娶郑素馨。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郑想容文名在外之后,居然被二皇子看上了,两个人偷偷相恋……

“咱们四大国公府的人不能跟大夏皇室结亲家,这是铁律,咱们就不多说了。这许多年来,也没有皇后娘家,或者太后娘家的女儿嫁到过我们四大国公府。为什么?就是因为坐在那个位置上的皇帝不会允许后族坐大。结果呢,现在皇帝不管事了,两个后族都在蠢蠢欲动。”周老爷子早就把神将一职给了他的嫡长子周承宗,自己就在家里修心养性,以炼丹修道为名不问世事。

盛七爷还在想着刚才吴老爷子说的话,闻言更觉得疑惑,追问道:“谁要把女儿嫁到我家了?”

“你还不知道?”吴老爷子愕然。

“我一直在家照顾思颜的病情,没有出去过。”盛七爷老实地道。

“我听说,太后娘家,也就是昌远侯府,正在琢磨要把自家一个嫡女,嫁与你的庶长子为妻,说是要跟你们修复关系,不想跟你们家结仇。”

第141章 显摆 (猪头的520灵宠缘+9)

太后娘家——昌远侯府的嫡女,嫁给盛国公府的庶长子,怎么看,都是昌远侯府的姑娘下嫁,盛国公府捡了大便宜了。

可是这股便宜,却让人憋屈得慌,但是又捏着鼻子,不得不受。

没有比这更让人受不了的“便宜”了!

周怀轩的眉梢淡淡一挑,便又无动于衷地垂眸不语。

“啊?可是我家宁松,根本就……就……上不了台面,怎么配得上人家昌远侯府的嫡女……”盛七爷很是老实地说道,搓着手着急不已,“这不是害了人家姑娘?!”

屋里的人一齐愕然地看着盛七爷,完全没有想到他是这个反应。

一般人听到这个消息,要么是惊喜,要么是不愿意,因为不想庶长子的岳家太强大,会影响家宅的安宁。

但是盛七爷,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居然站在人家姑娘那一边说话,贬斥自家儿子。

“话是这么说,但是人家女家都暗示愿意下嫁了,你真的阻挡得了吗?况且他们这样做,肯定是太后点了头的。”吴老爷子嗐了一声说道。

周老爷子也叹息,“何止是你们盛国公府,就连我们周家,他们也想结亲呢。”说着,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周怀轩,“昌远侯府也有意嫁一个姑娘到我们神将府。”

吴老爷子听罢,苦着脸一摊手,故意气愤愤地道:“你们看,我说就我家的小子们不成器吧?啧啧,昌远侯府连盛家庶子的主意都打,却没说要嫁一个姑娘到我们吴家,真是看不起我们!”

周老爷子噗的一声,将一口茶水喷了一地,他忙放下茶杯,拿帕子擦了擦被茶水弄湿了的胡子,“这有什么好争的?又不是香饽饽……真是。你这老家伙!我要说,我们四个人当中,就你最滑头,闷声发大财。四家之中你们吴家是树敌最少的。”

吴老爷子这时却难得说了句明白话,他收起了平时那副守财奴的模样儿,正色说道:“你们都出事了,我们吴家还能独善其身?——唇亡齿寒,我们四大家族本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幕后的人不就是打着这个主意?先收拾你们三家,等你们三家都没了,我们吴家就不攻自破了,也省的他们多耗人手对付我们家。”

“你明白就好了。”郑老爷子和周老爷子一起说道。

盛七爷还在旁边怔怔地。冥思苦想如何能婉拒昌远侯府的提议。

他不想让文家一个好好的嫡女,嫁给他那个糊涂儿子。可是自己又想不出什么像样的主意,只好拉着周怀轩,问他有什么法子。

周怀轩只在旁边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要把嫡女嫁给庶长子。这不是明着打盛夫人的脸?”

吴老爷子有些意外地看了周怀轩一眼。

这小子总是一副“天塌下来不关我事”的样儿,没想到还挺有心眼儿……

盛七爷被周怀轩提醒了,一拍脑袋道:“对啊!这不是要跟我夫人过不去嘛!”

如果王氏不同意给自己的庶长子娶昌远侯府的嫡女,那就是妥妥的嫡母打压庶子,见不得庶子好的典型。

如果王氏同意呢,那就是捏着鼻子娶进来,以后都要被昌远侯府盯着。

她这个婆母。到时候会左右不是人。

除非她撕破脸,不要名声了,才能压得住这个昌远侯府出身的庶长子媳妇。

盛七爷马上站起来,道:“各位稍坐,我要去内院跟我夫人知会一声。”

周老爷子和郑老爷子、吴老爷子交换了一个眼神,道:“我们也去看看令爱吧。今儿来。就是要探病地,怎么能一眼都不见呢?”

盛七爷想了想,道:“那好,咱们一起进去吧。”

周怀轩面上依然淡淡的,甚至皱起了眉头。一幅不感兴趣的样子,但他却是走得最快的……

内院的燕誉堂里,王氏跟郑老夫人康氏,还有吴家的郑大奶奶长篇大套地说着家务人情。

郑玉儿、郑月儿和吴婵娟已经被她打发到盛思颜的卧梅轩去了。

郑大奶奶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才道:“盛夫人,我们是来看令爱的,不知她现在怎样了?”

康氏跟着道:“是啊,我听玉儿和月儿说,那时候吓人得很。在宫里的飞来山顶上,有鸡冠蛇,被咬了不说,还掉入深潭。啧啧,真是太吓人了。”

王氏听了满眼含泪,用帕子捂着嘴,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是啊,把我和老爷吓得快要疯了,可算是她福大命大,捡回一条命。不然的话,我真是活不下去了……”

这话说得郑老夫人康氏一下子对王氏好感倍增,因当日她最心爱的女儿郑想容去世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感受,恨不得跟着女儿一起去了。

“唉,咱们这些做娘的,都是一样的心思。”康氏走过来,拍了拍王氏的手,跟她一起去卧梅轩看盛思颜。

郑素馨默默地跟在两位国公夫人身后走着,并不东张西望,一派端凝守礼的模样儿。

……

盛思颜的卧梅轩里坐满了人,都是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

除了吴婵娟比较沉默,周雁丽、郑玉儿和郑月儿都跟盛思颜有说有笑。

“思颜,你还疼吗?被鸡冠蛇咬,是什么感觉?”郑月儿十分活泼,问的问题也很大胆。

郑玉儿横了她一眼,对盛思颜道:“思颜,你别理她。她信口胡诌惯了。在家被祖母宠坏了。”

郑月儿皱了皱精致的小鼻子,冲盛思颜眨了眨左眼,道:“我姐姐是嫉妒我。因为我祖母说,我小姑姑就是这样的性子,不许我爹娘拘束我呢!”

有个宠溺的祖母真好!

盛思颜有些羡慕,转而想到盛家的祖父、祖母都死于非命,又有些伤感。

周雁丽在旁边也很羡慕。她是庶出,祖父周老爷子基本上没有跟她说过话。祖母是她姨娘的远房亲戚,但是自从姨娘连生两个孩子都是女儿之后,祖母待姨娘也就淡了。

像郑玉儿、郑月儿这样被祖父、祖母捧在手心上的感觉。她从来没有尝到过。

盛思颜捏了捏周雁丽的手,对她笑了笑。

周雁丽想到盛思颜也没有祖父母,顿生同病相怜之感,也对她感激地眨了眨眼。

吴婵娟却一直在旁边歪坐着。撑着下颌,看着墙角的美人觚出神。

郑月儿看了吴婵娟这幅样儿,鬼头鬼脑地笑了“表姐想表姐夫了……”

郑玉儿忙道:“月儿!”高声制止她。

吴婵娟回过神,笑着打了郑月儿一下,又懒懒地对盛思颜道:“你可好了,这一下虽然吃了亏,但是也占了便宜。——没人跟你抢状元郎了。”

盛思颜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道:“吴大姑娘说笑了。状元郎又不是物件儿,怎么可能抢来抢去呢?”

“怎么不可能?”吴婵娟挑了挑眉,“你不会这么天真吧?我跟你们说……”

顿了顿。往四下看了看,见没有外人,丫鬟们也都站得远远地,便压低声音道:“我跟你们说,太后娘娘不许昌远侯府打状元郎的主意。昌远侯府就打起了神将府和你们盛国公府的主意!”

“啊?什么主意?”盛思颜吃了一惊,不知怎地,突然紧张起来,一颗心怦怦乱跳,像是有不知名的祸事要发生一样。

“我听我爹私下里告诉我娘,说昌远侯府,想嫁一个嫡女去神将府。还要嫁一个嫡女,到你们盛国公府!”吴婵娟悄悄说道,眉头皱得更紧,愁得很。

“嫁到神将府和盛国公府,表姐你愁什么啊?难道,你是担心昌远侯府抢你神将府的表哥?”郑月儿眼珠一转。笑嘻嘻说道。

神将府周家三房的嫡子周怀礼,周四公子,是吴婵娟的姑表亲。

周怀礼的娘亲吴云姬,是吴婵娟的嫡亲姑姑。

“啊呸!”吴婵娟啐了郑月儿一口,“等我跟礼表哥说说。让他来你们郑国公府提亲,也好过让昌远侯府的姑娘捡了便宜。”

郑月儿忙躲到郑玉儿身后,装作害怕的样子笑着道:“表姐饶命!表姐饶命!小妹再不敢乱说话了……”

盛思颜见这表姐妹又扯到别的上面去了,忙道:“吴大姑娘,我们盛家的嫡长子才两岁呢,不可能这么早结亲啊!”

吴婵娟歪着头笑道:“谁说是嫡长子?人家是要把嫡女嫁给你们府上的庶长子呢!”

“啊?!”盛思颜、郑月儿和郑玉儿一起惊叹。

昌远侯府要跟神将府和盛国公府结亲,从表面上看,确实是门当户对。

但是昌远侯府的嫡女嫁给盛国公府的庶长子……

这不是下嫁,这是往王氏这个主母脸上抽一耳光呢……

还让你有苦说不出,连拒绝都没法拒绝。

盛思颜愣了半晌才回神,不满地道:“昌远侯府到底是什么意思?先前二话不说,就把自家女儿弄死了,说是赔罪。现在又要把嫡女嫁给我们家的庶长子,还说是要赔罪。这是显摆自家女儿多吧?——如果这是赔罪的话,那我真不晓得什么是结仇了。”

“结仇嘛,当然是放蛇咬你,让你被瀑布冲到寒潭底下受冻!”郑月儿拊掌大笑。

盛思颜哭笑不得,见大家的茶没了,站起身亲自要给她们续茶,却一抬头,从漏窗里看见一个男人背着手站在离她窗子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站着,侧脸的轮廓如画一般俊美无俦,正是周怀轩。

然后就听见她爹盛七爷的声音,“木槿,大姑娘呢?”

第142章 心动 (4K,含猪头的520灵宠缘+10)

听见盛七爷的声音,那回廊上的男子不经意地回头,眼波从窗子里的盛思颜面上掠过,微微侧头一颔首,高大如神砥的身躯在她面前弯了弯,似在跟她打招呼。

有种“山不来就我,我就来就山”的亲密无间,却又像是隔着山高水远,只能让人远远地眺望。

盛思颜面上一红,好像偷窥的时候被人抓个正着,有种慌慌张张的不知所措。她别过头,从窗边离开,往月洞门走去。

内室的郑玉儿、郑月儿、吴婵娟和周雁丽听见外面盛七爷的声音,知道是来客了,个个屏息凝气,不敢出声,坐着一动不动。

周怀轩再抬眸的时候,发现那窗子里那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已经走远,心下顿时觉得空荡荡的,他淡然回头,看着院子里的梅树出神。

他不晓得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一看见她,总是做出跟自己本性不合的事。以他的年龄,这样很不持重。可是他很难控制自己。

算了。他低头喟叹,他是一辈子不会成亲的,还是不要耽搁人家了……

吴老爷子、郑老爷子和周老爷子这时才慢慢从回廊的另一头踱了过来,笑着道:“我们到底是老了,走不动了,被你们俩落在后头。”

周怀轩往旁边让了一步,“三位老当益壮,胜过万马千军。”展臂如同主人一样请他们进去。

周老爷子笑着看了他一眼,第一个踏进盛思颜卧梅轩中堂的门槛。

后面跟着微笑着的郑老爷子和挤眉弄眼的吴老爷子。

来到堂上,盛思颜已经候在盛七爷身边。

见三位祖父级的大人物过来看她,盛思颜有些紧张地福了一福,“见过周国公、郑国公、吴国公。”

“免礼免礼。”周老爷子先抬了抬手,“我们和你祖父平辈,你若不弃嫌,叫我们一声老爷子就好。”

“那怎么敢?”盛思颜定了定神,笑容满面。“既是跟思颜的祖父平辈,更是长辈了,怎敢轻忽?”一边说,一边亲自请他们上座。又命丫鬟捧茶,她一一奉到众人手里。

门外回廊上的周怀轩依然背手而立,青衫磊落,气宇轩昂,没有进来的意思。

有他在的地方,总是如同一幅水墨山水画,他却是那水墨山水里的一笔浓墨重彩,将周遭衬得越发黑白苍劲。 盛思颜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堂上坐着的周老爷子,欲言又止。

像是觉察到盛思颜凝视着他的背影。周怀轩若无其事地往回廊另一边走去,离开卧梅轩中堂的门口,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盛思颜一窒。

周老爷子见了她的神色,笑嘻嘻地道:“你别管他。他的脾气怪着呢。”但是又不高兴别人误解他孙子,接着道:“他就是脾气怪点。人不坏,心肠好着呢……”

盛思颜想到那一对雌雄人形老山参的重礼,觉得就这样若无其事将人家晾在门口太不过情理,笑着点点头,“我晓得。”说完亲自去耳房的茶窠里亲手砌了一盏茶,特意挑了支千峰翠色的秘瓷茶盏,放在茶盘里。托着从耳房的小门里出来,正好看见周怀轩站在离耳房不远的地方,依然背手而立。

“威烈将军……”盛思颜踌躇半晌,还是唤了他的官名。

周怀轩似是全身一震,周遭的气息霎时如冰封大地。

盛思颜顿时打了个寒战,手一抖。那翠玉托盘和秘瓷茶盏叮当碰触,发出金石之声。

周怀轩缓缓转身,看见盛思颜托着一盏茶站在他面前,正仰头看他。

她的小脸雪白,像是重伤初愈的样子。但是雪白中又有一丝粉腻。

在周怀轩凝眸的注视中,盛思颜那两颊上的粉腻越来越浓,连眉梢眼角都染上了胭脂粉。

周怀轩微微一笑,伸手要从盛思颜手里接过托盘,闲闲地说:“幸亏我回来的早,不然真的要去你坟前上香了。”

他说的是他们三年前在城门口分别的时候说的话,暗示的是盛思颜数天前在宫里遇到的险情。

盛思颜没有多想,窘色稍缓,笑道:“托福托福,我的运气还是不错的。”又皱眉道:“你喝茶就行,拿我的托盘做什么?”

“托盘太重,你拿不动。”周怀轩淡淡地道,从她手里终究还是接过翠玉托盘和秘瓷茶盏,放到回廊外围的坐栏边上。

接过托盘的时候,两人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在一起。

周怀轩的手指冷得如同寒冰。

盛思颜一刹那间,居然想到那一天在寒潭水底的那股冰冷刺骨的寒意……

跟这种感觉好像。

察觉到盛思颜的怔忡之色,周怀轩的眸色黯了黯,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站到回廊柱子的阴影里。

一道阳光正好斜斜地透过林间树梢照过来,将回廊上的盛思颜笼在光里。

盛思颜顿时觉得又暖和了,春回大地,阳光普照,刚才的那股冰寒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周怀轩双手垂在身子两侧,眯着眼睛看她。

是很美,但是还没有到美绝尘寰的地步,但是却如一股沁入人心的温泉,让他无法割舍,总是贪恋那一抹温暖和煦。

盛思颜想了想,低声道:“多谢你送我的老山参。”想到刚才周怀轩冰寒刺骨的手指,又道:“我看你的身子好像受了寒,你那里老山参多,是不是寻来给自己补身的?”

周怀轩没有说话,还是静静地凝视着她。

“我的身子其实没有大碍,用不着这样好的老山参。不过你送我的那一对,我娘想拿来做药。等做好了,我送你一瓶。”盛思颜说着,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这里是我娘以前给我做的人参养荣丸,最是驱寒补气。就是用的人参没有你送来的好,等用那雌雄老山参做的药丸好了,我再送你一瓶。”

周怀轩本不想接,但是看见盛思颜的小手伸过来。白玉般的手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白得几乎分不清哪里是手,哪里是瓶。

“多谢。”周怀轩还是伸手接过,用力握了握。放到自己的袖袋。

盛思颜微笑,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没有白占别人的人情。

“……你的病,都好了吗?”盛思颜想起那一年在山上,周怀轩发病时候的情景,关切地问道。

周怀轩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继而想起盛七爷是她爹,大概跟她说过自己的情形,沉默地一点头,“好了。”

盛思颜咯咯笑了一声,想说当年你发病的时候还咬了我一口呢。但是又觉得太过轻佻。若是她依然是五岁幼童,这样做无可厚非,也不会让周怀轩有反感。

现在她已经十四岁了,还要这样做,简直就是在挑逗。

正经男子都看不起轻佻的女子。

那句话在她嘴里打了个转。就变成:“周国公他们都来了,你不进去坐坐吗?”

周怀轩再次摇头,“我在这里站一站就好。”

盛思颜正要说话,却见豆蔻从院门口匆匆忙忙走来,看见盛思颜和一个男子站在回廊下面,忙过来回道:“大姑娘,夫人带着郑老夫人、郑大奶奶过这边来了。”顿了顿。飞快地睃了站在廊柱后头的青衫男子一眼,又对盛思颜道:“……嗯,还有王公子,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盛思颜眼前一亮,“是王二哥来了?”拎着裙子高高兴兴从周怀轩面前跑开,和豆蔻一起去院门口迎接。

她再一回头。看见回廊上已经没有了周怀轩的身影,不知到哪里去了。——也许是进屋里跟他祖父坐一起去了?

盛思颜寻思着,在院门口眺首张望。

王氏笑容满面地带着郑大奶奶和郑老夫人一起往卧梅轩走。

王毅兴穿着一身暗红色贡缎长衫,轻袍缓带,面如冠玉。手里拎着一个大红鸳鸯漆盒,正是盛思颜熟悉的食盒。

每次里面都装着她垂涎欲滴的好东西。

盛思颜笑着快走过去,对王氏、郑大奶奶、郑老夫人行了礼,又叫了声“王公子”。

在人前,盛思颜一向对王毅兴很客气,从来不叫他“王二哥”。

王毅兴点点头,笑道:“不知道你们今日有客,我唐突了。”又将漆盒递给盛思颜,“这是今天的饭菜,都是你爱吃的。”

里面的东西似乎有很多,盛思颜的胳膊不由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