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旁边的丫鬟打开帘子,让尹二奶奶进去。

尹二奶奶想了想,将刚才那婆子叫了过来,道:“我们一起进去。”

那婆子明白尹二奶奶是为了避嫌。

这婆子是吴老爷子的人,有她跟尹二奶奶一起进去,就算里面发生什么事,也能把尹二奶奶摘出来。

而尹二奶奶是吴国公府内院当家人,这些事,她不得不出面,是逃避不了的。

那婆子连忙跟在尹二奶奶身后,进了吴婵娟的卧房。

这里还只有吴婵娟的大丫鬟进来过一次。

尹二奶奶在门口站了站,深深吸了一口气,顿时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那婆子也捂住口鼻,一副想吐的样子。

两人缓缓绕过屋子中央放着的屏风,走到吴婵娟的床前。

吴婵娟的床帘先前已经被掀开了,露出床上的情景。

尹二奶奶和那婆子见了,都吓得后退一步,一时不敢继续举步向前。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惊惧。

“……二奶奶,咱们走近前瞧一瞧?”那婆子战战兢兢地道。

尹二奶奶点点头,鼓足勇气,又往前走去。

两人终于来到吴婵娟床前,居高临下地看过去。

只见吴婵娟双眸紧闭,躺在床上,脸上血色全无,苍白如雪。

她穿着单薄的寝衣,并没有盖被子,一手握着一把匕首的刀柄,扎在自己胸口处,另一只胳膊整整齐齐放在身子旁边。

“……二姑娘?二姑娘?”那婆子哆哆嗦嗦地叫着吴婵娟,怀着万中无一的希望,看看是不是能叫醒她。

尹二奶奶目光定定地从吴婵娟全身上下扫过。

“咦?”尹二奶奶一惊,“那是什么?”她指着吴婵娟胸口扎着匕首的地方问道。

一般人看见凶器扎着的地方,都会别过头,不肯细看,也不敢看第二眼。

尹二奶奶心性比一般女子坚韧,而且重任所在,责无旁贷,她必须要先弄清楚这件事。

那婆子觑着眼睛探头看了一眼,狐疑道:“……好像是张字条?”

尹二奶奶咬了咬牙,再探头看去,顿时打了个哆嗦,拉着那婆子后退一步,道:“咱们快出去!”

那婆子知道不妙,忙跟着尹二奶奶退了出来。

这婆子不识字,根本没有看见那字条上写了什么。

尹二奶奶却看得清清楚楚,脸色越发苍白。

如果是真的,他们吴家……说不定要大祸临头了。

……

明瑟院那边,吴老爷子正要带着人离去,就看见三媳妇曾三奶奶带着下人气喘吁吁地跑来,着急地道:“老爷,二姑娘那边的丫鬟刚刚过来回报,说二姑娘昨晚自尽了!”

“什么?!”吴老爷子眼睛顿时瞪得如同铜铃一般,“怎会如此?救下来没有?”一边说,一边带着人往含翠轩那边赶去。

来到含翠轩,吴老爷子见二媳妇将含翠轩内外封锁得严严实实,心里更是一沉。

他匆匆忙忙进了院子,上了台阶,来到含翠轩的上房,正好看见尹二奶奶和他派给吴婵娟的婆子从里面的卧房出来。

“出了什么事?娟儿救下来没有?”吴老爷子沉声问道,拒绝相信吴婵娟已经身亡。

尹二奶奶看了那婆子一眼。

那婆子忙上前回道:“老爷,二姑娘……已经去了……”一边说,一边已经红了眼圈,哭了起来。

吴老爷子愣了一下,看向尹二奶奶。

尹二奶奶手里揉着帕子,低声道:“老爷,您进来看看……”说着,转身又进去了。

吴老爷子忙举步跟了上去。

进到吴婵娟的卧房,尹二奶奶指着吴婵娟胸口那柄刀下扎着的字条,低声道:“老爷,这件事……有蹊跷。您看……”

吴老爷子看见吴婵娟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屋里一股血腥气挥之不去,心里已经如同被一柄大锤击中一般,喉咙已经哽咽起来。

这是他吴家十多年的希望,就这样去了。

他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情何以堪……

走近了一步,吴老爷子看向尹二奶奶手指的方向。

一看之下,他也呆住了。

“……娟儿中了毒?还是太皇太后下毒?不能生育?不能嫁人?不能破身?”吴老爷子轻声嘀咕道,眼睛越发瞪得大了,“这是为何?!”

不过话一问出口,吴老爷子马上就明白了。

这一定是太皇太后将对郑素馨的迁怒,发泄到吴婵娟身上了……

看来郑素馨犯的罪,当真是不小……

吴老爷子顿时汗流浃背,一阵后怕。

他可是知道郑素馨跟什么事情有关。

但是从太皇太后惩罚她的手段看起来,好像远远不止这些。

太皇太后明显还没有消气,所以才让郑素馨唯一的女儿吴婵娟也吃这份苦头。

吴老爷子大步上前,一把将那张字条从匕首下拽了出来。

嗤啦!

那张字条应声而碎,只留下一个边上已经变成暗黑色的刀印,在字条上分外醒目。

“……这张字条,你就当没看见。”吴老爷子转身对尹二奶奶说道。

尹二奶奶忙点头,“媳妇省得。”

凡是跟太皇太后有关的事,都不是什么好事。

太皇太后执掌朝政二十年,手腕铁血,从来不耽杀人。

当年的盛国公府几乎被她杀光……

吴老爷子也知道尹二奶奶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而且她夫君是吴国公府的世子,这件事也应当让她和吴长风知晓,便道:“这件事,等下将老二叫来,我跟你们说清楚。”

尹二奶奶点点头,又问:“老爷,那二姑娘是自尽?是不是应该叫仵作或者郎中过来?”

就算是自尽,也需要有仵作或者郎中证明。如果是他杀,就更应该报官。

吴老爷子沉吟半晌,像是自言自语般问道:“娟儿不像是会自尽的人啊?”

再说昨夜他才刚刚说服周怀礼娶吴婵娟,在这样的大喜事面前,吴婵娟就算知道了自己身中奇毒的事,也不会一声不吭,就自杀了吧?

“……表少爷呢?”吴老爷子转身问道,“去叫表少爷过来。”

那婆子在门外应了,匆匆去外院叫人。

这边吴老爷子又吩咐尹二奶奶:“拿我的帖子,去大理寺报官。这件事,一定要大理寺丞王之全过来亲自查一查。”

想起昨夜吴国公府内院突然而起的大火,还有含翠轩这边的命案,吴老爷子感觉到一丝不寻常。

虽然吴婵娟也有充分的理由自尽,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是有人杀了吴婵娟,然后伪装成自尽的样子呢?

这样说来,那字条也可能有假。

不过那字条提到了太皇太后,就算有假,吴老爷子也不敢拿出来给王之全看……

……

“四公子?四公子?快起来……昨夜吴国公府内院走水,将明瑟院烧光了。二姑娘也自尽了,老爷子让四公子赶紧去内院呢……”周怀礼的小厮将还在宿醉中的周怀礼死活推醒了。

周怀礼宿醉方醒,捂着脑袋,头痛欲裂地呻吟道:“你说什么?什么走水了?”

“走水是小事!关键是二姑娘自尽了!”那小厮在周怀礼耳边大叫道。

周怀礼全身一怔,慢慢转头,望着他的小厮,森然问道:“你说什么?”

那小厮被周怀礼的目光看得打了个寒战,忙又道:“二姑娘自尽了,老爷子让四公子赶紧去含翠轩问话!”

周怀礼只觉得胸口一恸,张口哇地一声吐了口血,踉踉跄跄从床上滚落下来,随便抓起一件袍子披在身上,就往含翠轩跑去。

第33章 遗失 (粉红630+)

周怀礼铁青着脸,从吴国公府的二门上飞快地冲进去,一路狂奔,路过明瑟院的时候,看见一片被烧成瓦砾场的院子,微微有些愣神,但是他没有停留,而是径直往含翠轩的方向奔去。

“四公子。”含翠轩门口的丫鬟婆子看见他跑进来,忙屈膝向他行礼。

周怀礼目不斜视地往里疾奔进去。

“外祖!”人还没有到,他的声音已经传到里屋。

吴老爷子微微点头,“来得还挺快。”

尹二奶奶往后悄悄退了一步,站到屏风后头。

周怀礼进来的时候,只看见吴老爷子一个人站在吴婵娟卧房门口。

“外祖!”周怀礼又急切地叫了一声,“怎么回事?您怎么派人说,表妹……表妹……”一个“死”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的喉头哽咽起来。

吴老爷子背着手,脸色沉重地看着他,淡淡地问道:“昨天我让娟儿去找你,她跟你说了什么?”

周怀礼一愣,“找我?”他面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昨天您走后,我就一个人喝酒,然后喝醉了,醒来就已经是今天早上了。”周怀礼定了定神,眉头蹙了起来,“表妹……表妹……昨天去我住的客院了?”以为是他被送回客院之后,吴婵娟又去找他了。

吴老爷子瞪了他一眼,“怎么可能?!我怎么会让娟儿去你住的客院!——我是说,昨天我走了之后,你在偏厅吃酒的时候,娟儿就是那时候去找你的!”

“啊?”周怀礼面色一沉,“我不记得在那里见过她啊。我一直一个人喝酒,刚刚才被小厮推醒。”说着。还回头叫了一声,“您要不信,可以问昨天在偏厅伺候的人。还有我的小厮。”

吴老爷子一怔,面色阴沉地捋捋胡须。

昨天偏厅的下人确实是来给他回报过。说二姑娘去之前,四公子就已经喝得醉倒在桌上了。后来二姑娘陪着喝醉的周怀礼坐了一会儿,见天色已晚,就叫了下人进来,把周怀礼背走了……

一切,都跟周怀礼说得对上了。

吴老爷子面色稍霁,叹口气道:“你昨天喝那么多做什么?那贡酒后劲儿大,我看你脸色很不好。”

周怀礼苦笑一下。摇头道:“外祖,您别说这些了。”顿了顿,又问道:“……表妹,表妹,真的……?”

吴老爷子沉痛地点点头,一挥手,“你自己去看。”

周怀礼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他怔怔地往床那边看了一眼,便一步一挪地往吴婵娟床边走过去。

精巧细致的拔步床上床帘往两边拉开,露出一副最精致的床帐。

而堆红锦绣中。躺着一个面色雪白的女子,一只手握住匕首的刀柄,扎在自己胸口……

周怀礼闭了闭眼。两行清泪从他眼底哗地流了出来。

他用手捂住脸,往后踉跄着退了两步,像是受到沉重打击一样,难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吴老爷子本想说他两句,但是看他这样伤心,反而说不出来了,窒了窒,摆手道:“出来吧。大理寺的人快来了。”

周怀礼深吸一口气,忙用袖子将脸上的泪痕擦去。低头跟在吴老爷子身后,走出吴婵娟的卧房。

尹二奶奶从屏风后头转出来。也忙跟着出去了。

他们出去刚刚在堂屋里坐下,就听婆子进来回报:“大理寺丞带着衙差到了!”

吴国公的帖子送到大理寺。还说的是重瞳圣人吴婵娟身亡的消息,立刻惊动了大理寺丞王之全。

他马上点齐大理寺的精锐人马,迅速来到吴国公府。

“吴老!”王之全抱拳恭敬说道。

“王大人。”吴老爷子抱拳回了礼,面色肃然说道。

“下官听闻贵府上二姑娘出了事,所以马上赶来了。请问她人现在在哪里?”王之全急切地问道。

吴老爷子两眼含泪,朝吴婵娟的卧房指了指,哽咽着道:“昨夜我们内院起了火,乱糟糟的,所以到今天早上才发现……”

王之全看了吴老爷子一眼,“贵府上昨天起火了?”

吴老爷子点点头。

王之全立刻对自己一个属下吩咐道:“你去看看起火的地方。”然后对吴老爷子点点头,带着衙差往吴婵娟的卧房去了。

吴老爷子想了想,也跟在他们身后走了进去。

王之全手下的人果然极是老道。

他们一进去,就分成四拨人,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如同篦子一样将整间屋子梳理起来。

王之全带着两个沉稳的仵作直接往吴婵娟的床边走去。

“大人,慢一点!”一个仵作突然抬手,制止王之全。

王之全在吴婵娟拔步床前面的脚踏板前堪堪停下脚步。

那仵作从背袋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糯米纸,往脚踏板上某个地方印过去。

“怎么啦?”吴老爷子跟在王之全背后,探头好奇问道。

那仵作直起腰,将糯米纸抖开给后面的人看。

迎着从窗边透过来的光线,大家清晰地看见那糯米纸上有一个半湿的脚印……

脚印比较大,看上去不像是女子的脚印。

吴老爷子一愣,脸色有些不好看,捋着胡子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王之全背着手,淡淡地道:“这说明,昨夜有个男人在这里站过,或者,也许是个脚大的婆子。”他指着脚踏板上刚才印过脚印的地方说道。

“为何一定说是夜里?不会是白日里?”吴老爷子气鼓鼓地道。这不是败坏他孙女,还有他吴家内院的名声吗?!

王之全微微一笑,指着那糯米纸道:“这脚印半湿,若不是有经验的人,根本看不见。这几天天气都不错,只有昨夜晚上下了大雨。有人来到床边站立,才留下脚印。不过……”他顿了顿,“这人还挺机灵。知道自己的脚上有雨水,因此走的时候。将脚踏板特意擦过。”

吴老爷子瞠目结舌:“连擦没擦过你都知道?!”

那仵作将糯米纸小心地卷起来,放到牛皮卷宗袋子里,笑道:“王大人是办案办老的,当然看得出来。其实不用王大人这样厉害的人,就算是属下也能看出来这脚印是擦过的。不过擦得匆匆忙忙,所以擦得半干,一般人看不见,但是在有经验又有心的人看来。一目了然。”

“……那就是说,我孙女,不会是自尽了?”吴老爷子缓缓说道,面色更加阴沉。

王之全没有说话,和那仵作一起上前,走上脚踏板。

吴婵娟直挺挺躺在床上的的样子呈现在他们面前。

吴老爷子不忍再看,忙退了出去。

王之全和那仵作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的情形。

“大人,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仵作将床里面的情形仔细验了一遍。

王之全点点头,盯着吴婵娟的面容出神。

仵作先搭上吴婵娟的手腕,“没有脉搏。”又上前在吴婵娟的鼻子边探了探。“没有气息。”再往上,拨开吴婵娟的眼帘,“没有……眼睛。”

仵作的声音明显很是惊讶。

王之全更是一愣。

他抬眼看去。只见整个大夏闻名的重瞳圣人吴婵娟的眼眶里,空空如也。

那双有圣人之相的重瞳,不翼而飞。

仵作本来是要查看吴婵娟的瞳孔,根据瞳孔散光的形态,判断她死亡的时间。

如今连眼睛都没有了,就只有靠着她身体僵硬的程度,来判断她的死亡时间了。

“没有眼睛……那就更不可能是自尽了。”王之全摇摇头,“为何要摆出这幅姿态?”

仵作拿出纸笔,开始记录整个案件的情况。

王之全已经确定不是自尽。那就是他杀了。

他杀,那么。谁是凶手?谁能在吴国公府内院神不知、鬼不觉将吴家姑娘杀死?

趁着仵作记录案件的时候,王之全皱着眉头。在屋里走了一圈。

分散在四个方位仔细梳理整间屋子的大理寺衙差也有发现。

“大人,您看这边。窗子上有湿泥……”

王之全点点头,“看来,那人是从窗子这边进来的。”

如吴婵娟这样身份的人,外间值夜的丫鬟婆子不知有多少,如果有外人进来杀她,肯定要从窗户里进来。

但是她的窗户却是从里面插上的。

那就不排除有人故布疑阵,一边用外人的脚印和湿泥混淆视听,一边悄悄从门口进来作案。

“……大人,如果是熟人作案的话,这屋里的婆子也该好好审一审。”一个衙差低声在王之全耳边说道。

“这是自然。这里所有的丫鬟婆子,都要带去大理寺问话。”王之全淡淡点头。

王之全走到卧房的月洞门前站定,仔细打量着吴婵娟这间卧房。

没有丝毫混乱,一切都井井有条。

如果不是刚刚发现吴婵娟的重瞳没有了,连王之全都忍不住想是不是她真的是自尽了……

“大人!”在床边仔细查探吴婵娟尸身的仵作突然叫了起来。

王之全忙走过去,“怎么啦?”

“大人,您看这里!”那仵作指着吴婵娟胸口的地方,“这里有纸屑!”说着,他从吴婵娟胸口匕首处,用小竹签扎了一小块纸片出来。

“这里还有一块……”那仵作的眼睛很尖,多年的仵作生涯,让他对一切蛛丝马迹都格外小心谨慎。

陆陆续续,那仵作从吴婵娟身上,还有床上,都找到一些碎纸屑。

“将她抬起来。”王之全盯着吴婵娟躺的地方说道。

又一个仵作走过去,和先前的仵作一起,一个抱头,一个抬脚,将吴婵娟平平地抬了起来。

在她身下,果然还有一张字条,上面用鲜红的字迹写着四句话,一共十二个字。

第34章 预言 (第三更,粉红660+)

十二个血红的大字写在一张硬硬的牛皮纸上,似乎生怕别人看不到一样……

“重瞳失,圣人隐。风云变,神将兴!”

咯噔!

王之全面色遽变,他想得太过入神,不小心将自己的胡子捋了一根下来,不由疼得呲牙咧嘴。

两个仵作好奇地看了看那张硬硬的牛皮纸,彼此对视一眼,又扭头看向王之全,正好看见王之全手里拿着一根胡子,捂着下巴疼得呲牙咧嘴的样子,忙转过头去,暗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