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 作者:波波

楔子

那日,繁花似锦。

许多年以后,长安城的百姓还记得那场惊动全城的婚宴。在皇家寺庙庄严的钟声里,新娘的嫁奁从宫里绵绵不绝地运出来,前不见首、后不见尾。十里红妆,仪仗开道、喜炮相迎,引全城百姓竞相奔走围睹。阳春一曲情千万,满城飘飞的柳絮恁地迷眼,也阻不住那般风光、浓浓圣眷,欣羡之余,瞥见那銮驾卤簿的隆重规格,联想起近日京中传言,恍然方知是何人有庆,彼时京中那对最负盛名、身份尊贵的才子佳人的天作之合,倾刻引来万人同贺。

那操办喜事的高门大院,更是灯火通达、欢声笑语,满眼的披红挂彩,御赐的“百年好合”金匾高悬堂上,艳彤彤的灯笼也不自觉地微醺,将这盛世太平夜装点得格外璀璨喜庆。府邸前的红地毯直延出两里,车马喧哗,不知迎进多少前来贺喜的豪门权贵。那即将举行典礼的大堂之上,正候着一群等着观礼的亲朋贵友,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个个缨络高冠、锦衣华袍,其间犹以两人最为引人注目,一男一女,皆是三旬左右年纪,亦是华服美冠,一身的贵气却更显俊美风流。两人对坐于大堂侧位,显然身份与今日成亲的新人极是亲近,奇怪的是,两人面上皆无多少喜色,那华服女子扫了大堂一眼,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搁了拿在手里的茶盏。一旁服侍的丫鬟见了,知道主子已经有几分不耐,召了正在厅里殷勤招呼贵客的管家过来,低声相询:“吉时都快到了,怎么还不见新人出来?”

不等那管家出声,对面那男子已懒洋洋地出声:“妹妹的性子越发急躁了,这一时半刻也等不得。”

那华服女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三哥的话说得倒好笑了,我不过是怕新人误了吉时,好意提点一下,怎么扯到我的性情上去了?”

那管家怕两人继续争吵,赶紧赔笑道:“三皇子、四皇女,我家小姐说有事跟姑爷交待,让我们不要打扰,小姐做事一向有分寸,不会误了吉时的。”

“你家小姐这个时候让新郎倌儿进喜房?”三皇子诧异地看了管家一眼,玩笑道,“你家小姐有什么大事?这么会儿功夫也等不急了?”

三皇子身旁便有人笑出声,却是一位金玉满头的美艳少妇掩唇笑道:“相公,咱们这位姑娘什么时候按过常理出牌?便是要提前洞房花烛,也不新鲜…”

那管家赔笑的脸便尴尬起来,眼中闪过一丝不快。四皇女沉下脸来,轻声哼道:“三嫂,这些轻薄言辞在你那刘侯府中说说便罢了,在这里胡言乱语,只会让人耻笑你不懂规矩!”

三皇子脸色一僵,那美艳少妇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至极,似乎是被四皇女的话刺中什么痛处,眼中露出怨毒之色,正待反唇相讥,却听到堂外有人高呼:“宣仪郡主及郡马驾到——”

眼见这两位娇客就要争执起来,却被这新来的贵客解了围,老管家吁了一口气,赶紧奔去相迎。四皇女和三皇子闻言,都从座位上站起来,美艳少妇也只得忍下心中那口恶气,恨恨地起身,抬眼见门外踏进一行人,为首一位雍容华贵的盛装少妇,正是宣仪郡主,与郡马一齐来贺新人。三皇子和四皇女与宣仪郡主见了礼:“二姐。”堂内众人才齐声向郡主行礼,郡主微笑着让众人起身,温和地道:“今儿咱们这对新人才是主角,大家不用拘礼了。”转目没见到新郎,宣仪郡主“咦”了一声,笑道:“新郎倌儿哪去了?”

方才那被四皇女刺了一句的美艳少妇赶紧道:“二姐,咱们新郎倌儿被新娘子叫进喜房了,这不,丢下这么一大群客人…”

“哦?”宣仪郡主蹙起眉,“有这等事?”

老管家赶紧道:“禀郡主,小姐说有事与姑爷…”

“有事也不差这一会儿。”宣仪郡主淡淡地打断老管家的话,“吉时都快到了,去请新人出来行礼。”

老管家唯唯诺诺地应承着,正待转身,忽听到堂外传来女子惊慌失措的尖叫:“来人啊…救命啊…”

礼堂众人皆是一惊,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交头接耳之声,那宣仪郡主脸色一沉,厉声道:“什么人在这里大呼小叫?”

那呼声却已近了,一个小丫鬟面带惊恐之色,跌跌撞撞地扑到礼堂门口,尖叫道:“杀人了…死人了…”

老管家见屋里的贵主子们脸色都变了,冲上前去给了小丫鬟一耳刮子:“没规矩的东西,乱嚷嚷什么?你胡说什么?”

小丫鬟被这记耳光一掴,回过神来,吓得跪到地上,失声哭道:“管家…喜房,喜房…”

那宣仪郡主厉声道:“喜房发生何事?”

小丫鬟瑟缩了一下,浑身发抖地哭道:“喜房…杀,杀人了…”

众人大惊,脸色纷纷一变,那宣仪郡主顾不得教训小丫鬟的失仪,抬腿就往外行去,三皇子、四皇女与其他客人俱是惊疑不定,赶紧跟上去,穿过重重庭院,直奔到新人喜房,只见院门大开,一干丫鬟小厮皆面无人色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宣仪郡主心中一寒,赶紧奔向喜房,喜房的门也洞开着,门口的地上有一只打碎的瓷盘和散了一地的精致糕点。宣仪郡主往喜房内看去,硬生生地抽了口气,双瞳蓦地睁大。

夜已黑透,喜房内燃着臂粗的大红蜡烛,将整间屋子映出暖洋洋的红光。喜房正中,一个着了大红喜服的女子正抱着一个同样身着大红喜服的男子跪在地上,女子脑后梳着光洁的圆髻,低眉敛目,望着怀中双目紧闭、脸色青白的男子,这一男一女赫然正是今日欲结秦晋之好的新人。此际本该戴在新娘头上的珠冠丢在地上,冠上的明珠宝石散落一地,新娘的脸色如同地上散发着荧光的珠子一样苍白。地板上,却有一道暗红的血渍,从这对新人的身下无声地蜿蜒而出,汇成一道触目惊心的血泊。

“啊——”门外接踵而至的众人被眼前的景象骇了一跳,惊得止步不前,倚在三皇子身边的美艳少妇才看了一眼,便尖叫着晕了过去。新娘对门外的喧哗无动于衷,只静静地望着怀中的新郎,面无表情,烛光在她的脸上微微动荡着,细细一看,却见她平静的眼中没有一丝神采,只是空洞地落在新郎的脸上。烛花轻微地一爆,喜烛默默流下一大滴血泪,喜房内安静无声,众人只觉得那抱着新郎的新娘,仿佛也成了个死人,身上散发着暮沉沉的死气,仿若已不在这世上存在一般。

一场风光无限的盛大婚礼以这样骇人的结局收场,高门大宅之内自是一片混乱。大宅之外,好凑热闹的百姓浑然不知那办喜事的府邸中已经发生了惨事,只对宅门的骤然关闭疑惑不解,猜度一阵,却也各自散去。喧闹的长街寂静下来,夜风阴瘆瘆地刮着门檐下的大红灯笼,刮得灯笼纸“哗哗”地响。突然,寂静的长街一下一下有规律地响起“哒、哒…”的声音,那凭空出现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中传来,敲得人心底发毛,待那声音越来越近,一个干瘦的老头儿从黑暗的巷子里颤颤悠悠地走出来,他双目紧闭,青筋毕露的手里握着一根竹棍,那“哒、哒”的响声,正是竹棍敲击地面发出来的。

原来是个瞎子。那瞎眼老头儿不紧不慢地从挂着大红灯笼的宅门前走过,嘴里轻声念叨着什么,念得模糊不清,仔细辩听,却似乎是在唱一首歌:“…忽忽乎余未知生之为乐也,愿脱去而无因…安得…生我身…乘风…绝浮尘,死生哀乐两相弃,是非得失付闲人…”

那歌词先是辩不分明,时断时续,到后来倒是清晰起来,歌声无限凄凉,远远回荡在这漆黑静寂的长安夜,盘旋不去。冷风乍起,不知道从哪里刮来的一片落叶,被风卷了起来,扑打在紧闭的朱门上。宅门檐下的大红灯笼,被风刮得不断摇晃,其中一盏灯笼里的烛光抽搐地闪跃了两下,蓦地熄灭。烛光熄灭的瞬间,扑打在宅门上的那片落叶,轻飘飘地落下来,毫无生气地躺在门口铺着红地毯的石阶之上。

那夜,繁花落尽。

——2007、12、1、23:46

嗯。。。挖了个新坑。。。还在疲软期,不敢保证速度,大家慎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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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竹蜻蜓风波(上)

大唐皇家学院。

一群稚龄的孩童正聚在庭院里的老榕树下打闹,这群孩子有男有女,年纪最大的有七八岁,最小的仅四五岁左右,全是皇族及贵族世家子弟。大唐皇家学院始建于女皇武则天时期,是圣神大帝亲自督办的学府,占地3.54平方公里,比占地3.5平方公里的大明宫还要宽阔,至今已有109年的历史,是专供皇族、贵族世家子弟与五品以上官员子女的授业学堂。学院下设军事学院和鸿鹄书院,军事学院教授武技、军事理论、行兵布阵之法,鸿鹄书院教授国学、儒家经要、修身治国之道。皇族子弟年满五周岁便要入学,世家子弟和官员子女可以放宽到七岁。学生在这里经过小学、中学、大学三个阶段,所有学生经历了统一的小学阶段,可以自行选择或者由老师根据学生的特点指定他们进入军事学院或鸿鹄书院继续学习,寒族子弟有成绩特别优异者,通过学院的测试,可获得高额奖学金,入内进修。大唐皇家学院,是大唐学子梦寐以求的求学的至高殿堂,这里有最优良的师资、最优美的环境,百余年来,为大唐输送了无数优秀的文臣武将。

“青珞,青珞,把你的竹蜻蜓给我玩一下嘛。”榕树下,一群孩子围着一个粉衫女童吵闹不休,那粉衫女童手里拿着一个手工精致的竹蜻蜓,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不给不给,你们又不是没有。”

“我们的都没有你的飞得高啊…”一个锦衣男童羡慕地望着她手里的竹蜻蜓,一边愤愤地把自己手里的竹蜻蜓扔到地上,“为什么你的能飞得那么高?”

“那当然了。”那粉衫女童越发得意了,“我这个竹蜻蜓是明夙表哥送给我的,是他亲手做的哦!”

“明夙师兄?”围观的孩子们立即爆发出一片又羡又妒的惊叹,“怪不得青珞的竹蜻蜓能飞得这么高,原来是明夙师兄做的。”

看来这位明夙师兄在这群孩子心里有极高的威望,那锦衣男童嫉妒地看着粉衫女童手里的竹蜻蜓,哀求道:“好青珞,给我玩一下嘛…”

“不给不给,你给我弄坏了怎么办?”那叫青珞的女童把脸一扬,转身就准备走,哪晓得那央求未果的锦衣男童猝不及防地伸手,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竹蜻蜓,掉头就跑。

“风述,你这个坏蛋,把竹蜻蜓还给我…”青珞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愣了一下,见锦衣男童已经跑出几米远,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对着她做鬼脸,气得立即提起裙子就追过去,一边追一边骂,“坏蛋,快还给我…”

那叫青珞的女童比那叫风述的男童长得高,腿也更长,追了一阵,眼见锦衣男童就要被她追上,那风述情急之下,高举竹蜻蜓双手一搓,竹蜻蜓就从他手里飞出去,一下子窜到半空中,一群孩子见了,“哄”地一声,追着那竹蜻蜓跑起来。

“你…坏蛋!”青珞又急又气,也顾不得追风述了,转头也朝竹蜻蜓追过去,眼见一群孩子争先恐后地追赶着天上的竹蜻蜓,气急败坏地道,“不要追,那是我的,是我的…”

竹蜻蜓在半空中悠闲地飞着,一群孩子跟在它下面追逐奔跑,那竹蜻蜓飞到老榕树那里,渐渐散了力,摇摇晃晃地在空中扭闪了两下,就掉到树丫上。

“快抢!”一群孩子们你追我赶地往榕树下跑去,那青珞都快急哭了:“不准抢,再抢我要告诉我娘亲了…”

话音未落,那群已经挤到树下的孩子,突然全都停下脚步,抬头望着榕树,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齐刷刷地站着不动了。青珞心中一喜,以为大家怕了她的警告,气喘吁吁地跑过去,一边小意地道:“我叫你们别抢,怕了吧…”她有一丝得意地抬眼往树上看去,身子一顿,后面半句话还来不及吐出便咽进了肚子里。

却见老榕树高处的树丫上,露出一截绿裙,分明有个人躲在上面。这棵老榕树的树龄比大唐皇家学院还古老,五六个成年人手拉手连在一起,才能勉强把那树干环抱住。露出绿裙的那个树丫,分了三根粗壮的树枝出去,四周是茂盛的枝叶和数不清的气根,成人坐在那里,就像坐在一个大躺椅里似的,孩童甚至可以蜷在那里睡觉,倒是个极为隐蔽的地方,不仔细观察的话根本不容易发现有人在那里。

“谁在树上?”青珞见自己的竹蜻蜓正落在那绿裙裙脚边上,忍不住喊了一声。那风述赶紧扯了扯她的衣袖,指了指那绿裙,青珞这才看清那裙子上淡淡的暗纹,猛地反应过来那树上的人是谁,一时像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也愣住了。

却见树丫上的绿裙动了一下,一个小人儿缓缓坐起身,却是一个年约五六岁的清秀女童。那绿衫女童手里捏着一本书,似乎是躲在树丫上睡觉,被树下的人吵醒了。她懒洋洋地看了树下一眼,见底下一群孩子都傻乎乎地盯着自己看,目光微微一转,落到自己脚下的竹蜻蜓上,慢慢伸出手将那竹蜻蜓捡了起来,举到眼前打量。

“那是我的,还给我。”青珞只愣了片刻,立即又嚷起来。树上的女童怔了一下,淡淡地笑了笑,将手中的竹蜻蜓往树下丢去。竹蜻蜓还未落地,已经遭到一群孩子的哄抢,那风述抢在最前头,对着那竹蜻蜓重重地扑过去,只听到“啪”的一声,竹蜻蜓虽然被风述抢到手里,却因为使太大力被折断了。那竹蜻蜓是青珞的心爱之物,此刻见被损坏了,眼圈儿立即红了:“你…”

“不是我弄坏的!”风述见青珞要哭出来了,赶紧慌张地推卸责任,“我拿到手里的时候已经断了,不是我弄坏的…”见青珞的眼泪还是没有止住的迹象,风述咬了咬唇,涨红了脸,一扬手指着老榕树道:“是武青玦啦,是她弄坏的,她丢下来的时候已经坏掉了…”

树上的女童微微扬了扬眉,唇角浮起一丝嘲弄的弧度,却不分辩,将手中的书往脸上一扣,身子向后一倒,似乎是准备继续睡大觉的样子,完全没有将风述的诬陷放在眼里。青珞被她满不在乎的态度激怒了,狠狠地瞪着树上那一小截晃悠悠的绿裙,喝道:“武青玦!”

那截绿裙向上缩了缩,完全隐入树丫之上,对青珞的怒喝毫不理会,青珞咬了咬唇,大声道:“武青玦,你给我下来!”

树上毫无声息,青珞气得小脸通红,推了风述一把:“你上去把她抓下来!”

风述刚往武青玦身上栽了脏,正心虚呢,哪里还敢上去,结结巴巴地道:“青珞,快上课了。”

“你真没用!”青珞气极,见那老榕树又高又陡,也不知道那绿衣女童是怎么爬上去的,不敢自己去试,只得在树下没骨气地叫:“武青玦!你弄坏我的竹蜻蜓,我要告诉…”她似乎又想说点儿恐吓威胁的话,但立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语气顿了一下,改口道:“我要你赔!”

树上还是没有声息,那青珞也是位娇贵主子,哪里忍得下这口气,愤怒之下口不择言地道:“武青玦!你别以为有程太傅给你撑腰你就了不起,还不是一样没有人喜欢你,没人跟你玩…”

“青珞!”正在发飚的青珞身后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唤。正在破口大骂的青珞硬生生地将骂人的话刹车在喉咙里,脸上挂上怯生生的表情,迟疑地转过身:“明夙表哥…”

——2007、12、3、22:27

嗯,我故事里的大唐,跟大家想的那个大唐不太一样。呵呵,至于有什么不同,大家看下去就知道了。重写了第一章,昨天写的情节太老套,自己都写得很不喜欢,所以全推翻了重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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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竹蜻蜓风波(下)

却见出声行来的是个清秀俊朗的少年,十一二岁的年纪,却比同龄的孩子长得更修长一些,眉目也出落得俊逸出尘,举止带着温文儒雅的书卷气,他信步走来,青珞身边那群小童已经七嘴八舌地唤起来:“明夙师兄!”

少年亲切的笑容像阳光一样温暖,对着一群师弟师妹微微点了点头。青珞迎上几步,委屈地拉住他的衣袖:“明夙表哥,你给我做的竹蜻蜓被武青玦弄坏了,我要她赔给我…”

“又不是什么稀罕玩艺儿,坏了便坏了。”明夙温和地笑了笑,“表哥再给你做一个便是了。”

“明夙师兄,你给青珞做的竹蜻蜓飞得好高哦…”那风述倒是个机灵鬼儿,见状赶紧道,“可不可以也给我做一个?”

“我也要我也要!”

“明夙师兄,我也要!”

一群孩子争先恐后地叫起来,青珞一听,立即转身大声道:“不准不准,表哥只给我一个人做…”

“青珞!”明夙微微叹了口气,似乎也拿她的霸道毫无办法,“我刚刚遇到程太傅正往这边过来,你们不是该上课了?若是让他看到你们还在这里…”

青珞脸色一变,风述一听,转头便跑:“青珞,快跑啦,让程太傅逮到就完蛋了!”

一群孩子再也顾不得什么竹蜻蜓了,上次吏部侍郎白仁清的儿子白梵,在武修课的时候趁老师没注意偷偷溜去掏鸟蛋,被程太傅逮回来罚他点香顶水盆蹲马步,蹲了整整一个时辰,听说白梵的腿肿了好多天,屁股还被香烫了无数亮泡,走也走不动,坐也没法坐,好长一段时间走路的姿势还又丑又难看,在这群孩子的眼里,程太傅是大唐皇家学院里最恐怖的存在。

孩童们一哄而散,青珞有些不甘心地往老榕树上看了一眼,恨恨地跟着同伴们走了。少年见一群孩子走远,笑着摇了摇头,抬头往树上看了一眼,身形一动,像只灵巧的燕子,双足借着榕树上纠结的树皮突起轻点,闪纵之间,已经落到武青玦藏身的树丫旁,那树丫处的空间比想象中更大,便是再坐下这个少年,也卓卓有余。少年靠着分叉的树干坐下来,看着脸上盖着书册的小女孩:“青玦!”

女孩伸手拿掉盖在脸上的书,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少年,波澜不惊。她的眼睛像有魔力一样,将他的全部意识吸进去,少年有一丝恍神。那样平静的表情,如深潭一般的眼神,像是一个经历了沧海桑田的老人,可她明明只是一个刚满六岁的小孩子,每每此时,少年就会觉得自己的感觉太过荒唐,可当他下一秒凝进她眼中的时候,又禁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怀疑,那样清冷而没有情绪的眼神,如同一面可以倒映一切的冰湖,这世间又有哪个孩子会有那种眼神?

她不出声,只好由他来打破僵局:“青珞年纪小不懂事儿,你别同她计较。”

话音刚落,见武青玦的唇角不易觉察地微微一勾,顿时发现自己说了句蠢话。果然,武青玦淡然地道:“师兄多虑了。她是我堂姐,我当然不会和她计较。”

她的语声清脆、语气平和,不带一丝火气,少年感受不到她语意中是否带有嘲弄之意,一时哑然。武青玦比武青珞还要小半岁,自然也是个孩子,可是谁让这孩子这么老沉稳重又懂事呢?任谁和她相处下来,都不会把她当成一个小孩子看待,她的性情与她的年纪实在格格不入,所以她才这么孤僻,无法融入同龄孩童的圈子里。

在大唐皇家学院,武青玦绝对是一个另类的存在。她身份尊贵,母亲是本朝圣文皇帝的皇长女武明玥。大唐皇裔以长为尊,而皇长女武明玥自幼天资聪慧、才气过人、七步成诗、过目能诵,深得圣文皇帝眷宠。据传她十一岁时,已是文名满天下,一篇《安邑赋》得天下文士竞相称颂,恰逢吐蕃使者来朝,使者团中有位学识渊博的大喇嘛,闻皇长女稚龄盛名,颇不服气,在晋见皇帝时趁机出了一首暗含密宗佛理典故,且精妙绝伦的回文诗刁难,朝堂一时无人能答。喇嘛得意地扬言这题是他苦思数年所得,大唐根本不可能有人能答出,若是谁能将这诗答出,他便将那人的鞋子吃下去。这喇嘛分明是笃定大唐才子精诗文的多,即使通佛理的也不少,但未必有多少人精于密宗佛学,所以夸下海口。哪知他打错了如意算盘,皇长女不但读出了他的回文诗,还当场赋了一首回赠,构思巧妙、对仗工整不说,意境更超前诗。喇嘛无颜以对,便有好事者借他之前说的大话挑拨,令吐蕃使团下不来台,一时气氛僵持,皇长女却没有得理不饶人,命人蒸了一只馒头鞋子送给喇嘛,算是化解了这场纷争,吐蕃使团感其仁厚,言今后诚心归服大唐。这件事做得漂亮之极,圣文皇帝赞皇长女“宽仁,有人君之德”,“又居长,宜奉社稷”,虽然没有明文下诏立她为皇太女,但圣文皇帝另外两女一子难与其争锋却是事实,朝堂天下,心知肚明,若无意外,皇长女武明玥绝对会毫无争议地成为下一位女帝。

母亲如此出类拔萃,身为她的女儿,武青玦却显得有些黯淡无光。据传她出生时曾经折腾了她母亲三天三夜,因为胎位不正,导致难产,皇长女一度假死过去,幸得太医医术高明,才把人救了回来,因为这个缘故,圣文皇帝一直不太喜欢她,认为她八字太硬,与皇长女相冲,才使皇长女涉险。武青玦的父亲纪询与皇长女鹣鲽情深,对这个差点儿要了妻子性命的女儿,也一直不甚亲近。再加上武青玦天生性情清冷,喜欢独处,不像别的小孩一样爱在大人面前撒娇承欢,即使每次晋见皇祖母、双亲及长辈都礼数周全,根本挑不到一丝错处,仍是不讨人喜欢。入学之后,也没有发现她继承了父母傲人的才气,她中规中距地完成老师教导的功课,从不出错,但也绝不出色,与天纵之才的皇长女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令对她还抱有一线希望的圣文皇帝失望不已,彻底死了心,久而久之,这位武小姐便成了众人眼里没什么存在感的人物,圣文皇帝不止一次暗示皇长女再生一个孩子,好在不管别人怎么看她,皇长女自己还是很疼这个女儿,也没有把她当成刑克自己的灾星,周遭的人看在皇长女的面子上,表面上还不至于向这小女孩刻薄为难。

但武青玦似乎并不以为意,李明夙感兴趣地看着这个小女孩,别人对她的看法似乎根本不足以影响她,他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这个小女孩并不是懵懂地感受不到世俗的人情冷暖,只是根本没有将心思放在上面,似乎母亲的疼爱、父亲的冷淡、皇祖母的失望,和其他人的排挤,都不在她思考的范围,那她整天坐在这棵树上,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2007、12、10、2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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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古怪的女童(上)

第二章古怪的女童(上)

李明夙会这样猜测武青玦,不是没有原因的。

身为武青珞的表兄,李明夙偶尔曾从她嘴里听过一些对武青玦轻视不屑的言辞,他最初也不在意,只当这位素未谋面的皇长女千金性格孤僻,也许还有点儿懦弱,但跟任性的武青珞一样,再怎么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他是知道武青珞的性子的,也知道她对这位不得皇祖母喜爱的堂妹一向有些瞧不起。武青珞的母亲是圣文皇帝的次女,与皇长女同一年成亲,却已经孕育了四个孩子。青珞排行第三,上有兄长,下有幼弟,因为她是二皇女唯一的女儿,自幼娇惯,十分得宠,养成了她刁蛮霸道的性子,她与武青玦不同,皇长女多年来只育有一女,没有兄弟姐妹相陪的孩子总是安静些。

然而这种想法在他见到武青玦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转变了。他还记得一年前初次见到武青玦的情景,那日他例行去陪程太傅下棋,在路上撞见自己的书僮少安急冲冲地跑来,说今儿新入学的学生里,有位姓武的小姐好像犯了什么错,被老师罚默《三字经》,让李明夙快去看看是不是青珞小姐犯了事儿。李明夙这才忆起青珞是今天入学,以为是她在课堂上使小性儿,一笑置之,心里想这丫头到了学院还不收敛一下自己那性子,也该给她吃点苦头。谁知还未等他陪太傅下完一盘棋,便见青珞的老师刘夫子拿了一张纸来找程太傅,才知道那被罚的孩子根本不是青珞,而是皇长女的女儿武青玦。

程太傅是大唐皇家学院的院长,也是皇长女武明玥的授业恩师,武青玦既是爱徒呐允且蝗胙П愣运袅诵模肟纯凑夂⒆踊岵换嵋哺盖滓谎熳蚀匣邸K俏淝喃i第一天上课,就在课堂上开小差发呆,刘夫子生气之下,让她默出课堂上教授的内容,武青玦倒也不为难,几下就把刘夫子教的《三字经》一字不错地默下来了。刘夫子见她默出授课内容,不好再说什么,训诫两句也就作罢,但因之前得了院长的交待,自是要向他禀报此事。

程太傅看了武青玦默的那几句《三字经》,捻着胡子沉默了一下,道:“那孩子在哪里?”

“还在教室。”刘夫子道。

“把她带来我瞧瞧。”程太傅道,见刘夫子出去,把手中的纸递给李明夙,“你看看这字如何?”

李明夙接过程太傅递给他的纸,见那纸上整整齐齐写着《三字经》的前十六句,从“人之初,性本善”到“亲师友,习礼仪”。能默出先生的授课内容倒不稀奇,贵族子弟未入学之前家中请有教席先生习文教字本属平常,何况这孩子的双亲才名远扬。只是那字写得极其工整,字意娴熟,一看就不是初学写字的孩童的字迹,却毫不讲究运笔的技巧和变化。仿佛根本未曾练过书法。李明夙怔了怔,倒是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把字写成这样,能把字写得这么熟练,没理由会不讲究一点儿运笔技巧。他蹙起眉,轻声道:“这字,莫不是故意写成这个样子?”

程太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明玥这个女儿,倒是有点儿意思。”

“太傅此话何解?”李明夙不明所以地看着恩师,程太傅捋着胡须,笑道:“明玥跟我说她夫妇二人平日事忙,这孩子又一直不喜与人接触,所以入学以前从未教过她识文断字。”

“可这字…”李明夙迟疑了一下,“皇长女此言若是真的,那这位小师妹岂非聪慧异常?”

“所以老夫才要见见她。”程太傅心里也有点兴奋,甚至心里已经有六七分认定。

这当儿,那武青玦已经被刘夫子领进室内,李明夙见她面容清秀、一脸平静,脸上没有被罚的不甘和委屈,也没有一般孩子见院长的心虚与畏惧,不由有几分讶异。她规规矩矩地给程太傅行了礼,便垂着眼睑站在一旁,等侍院长的询话。

程太傅打量了她两眼,拿过她默的《三字经》,递到她面前道:“武青玦,这字是你默的?”

她看了一眼,点点头:“是。”

程太傅笑了笑,道:“怎么不默完?”

武青玦抬起眼看他,李明夙看到她的眼睛,心中不由一动,这女孩的眼神,怎的这般清冷?却听她轻声应道:“先生并未教完。”

站在一旁的刘夫子点点头道:“今日在课堂上,只教了这十六句。”

程太傅捋着胡子,笑道:“知道这几句的意思吗?”

哪知武青玦摇了摇头:“先生还未讲解。”

程太傅怔了怔,静静地看了武青玦片刻,道:“能把先生教的一字不错地默出来,莫非以前学过?”

武青玦的眉心微微一蹙,清冷的眼神却没有一点儿变化,微微顿了一下,平静地道:“未曾。”

程太傅问一句,武青玦便答一句,惜字如金、绝不多言,气氛又沉又闷,光听这样的问答,便觉得累。程太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是今日学了,便默下来了?”

武青玦沉默不语,程太傅笑了笑:“行了,没事了,你先去吧。”

武青玦行了礼出去,程太傅对刘夫子道:“你把今儿罚她的事给老夫详细说说。”

刘夫子道:“今日教习这段《三字经》,别的学生都在念诵的时候,这孩子却瞪着课本在发呆,我唤了她几声她都没听见,跟中了邪似的,我见她上课不专心,便罚她默书,没想到她倒默得极好。”

“你确定她在发呆?”程太傅捋了捋胡子,问道。

刘夫子仔细想了想,道:“也不太像是发呆,她那表情有点像受了惊,像是不敢置信似的。”

程太傅想了想,点点头,让刘夫子出去,然后沉默不语。李明夙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静了片刻,轻声唤道:“太傅,您看出什么了?”

程太傅微微蹙了蹙眉:“这个孩子,心好重。”

“心重?”李明夙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程太傅微微叹了口气,睿智的目光变得深远,却不再对他说什么了。

直到今天,李明夙还在想当日太傅所说的那一句“心重”,到底是指什么呢?当日他对太傅说的话并不太理解,这一年多来,在见多了武青玦的孤僻言行之后,他也有了与太傅当日一样的感受。与她交谈,总是不得其门而入,除了冥想,她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明明是个心思敏锐的孩子,却把自己的锋芒完全隐蔽起来,没有情绪、没有脾气、沉默安静,身上总带着生人莫近的气息,拒绝旁人的亲近,这个孩子,实在是太怪僻了。

——2007、12、16、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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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武青玦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却也不尽然。李明夙看向她手里拿着的那本书,封面上印着“唐律”两个字,心中不由一叹——果然。因为对这古怪的女童产生了好奇心,加上程太傅对她纵容的态度,李明夙自伊时起便对武青玦格外留意起来,慢慢地发现她除了没事喜欢到学院那棵巨大的老榕树上躲着发呆之外,还有一个地方是她最常光顾的,便是学院图书馆。这个发现令李明夙觉得找到了一个与武青玦接近的突破口,这个年纪的孩子玩心正重,能老老实实把课本上的内容看懂学会就不错了,哪里还肯牺牲玩乐的时间去主动找书来看?然而武青玦的行为是不能用常理来判断的,李明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小女孩这么感兴趣,这女孩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令他想弄清楚她的小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种莫名其妙的探寻欲驱使他到图书馆里偷偷查询武青玦的借书登记,一个才上了一年学的孩子会喜欢看什么书呢?然而令他觉得意外的是,他并未查到多少关于她借书的记录,看来这孩子并不太喜欢把书借回去看,更多时间是在图书馆里就把想要了解的东西消化了。这种无法接近她的挫败感令李明夙觉得气闷不已,就仿佛一个在沙漠里干渴的旅人,好不容易凭着记忆找到曾经到过的绿洲,却发现那里唯一的泉眼也早已经干涸了。然而人就是这样奇怪,越是无法接近的事物,越想探知它们的秘密,人类的文明就是靠这样无穷无尽的探知欲发展进步的。许多年以后,当他与她已经非常熟识且亲密之后,武青玦知道了他初时对她的种种推测判断和幼稚行径,曾笮Σ恢梗牌眯Φ氐溃骸澳阄裁床恢苯永次饰夷兀俊?br />

他仿佛才恍然而悟。是呵,为什么不直接问她呢?为什么不直接走过去,告诉她:“武青玦,我想认识你,我想成为你的朋友。”那时候他已知晓,如果当年他这样走过去,对她伸出友好的手,她根本不会拒绝,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和她后来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他不知道,人生是不能重来的,何况彼时的他,那个情窦初开却不识情为何物的小小少年,又怎么会懂呢?

所以他只能偷偷地留意她,悄悄地打量她,希望寻找到那把开启她心门的钥匙。这其实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他与她因为年龄的相差并不同级,时间上常常错不开,然而在这样刻意的留意中,总会寻到一些机会。有些时候,他知道了她的行踪,总会想办法寻去,仿佛不见到她,这一天就有什么东西是没有完成似的。

于是,他见过她在课堂上认真倾听的表情,除了第一天上课时发呆走神被夫子责罚后,武青玦再没犯过同样的错误,她认真学习夫子的授课内容,规矩地完成夫子布置的作业,她的行为举止就像一个样板一样标准,除了字写得比同龄的孩子好一点儿之外,再未表现过令程太傅揣测不已的聪慧,她的字已经懂得了运笔,当然,这是在夫子教过运笔之后。这是程太傅好奇她的原因之一吗?不争先,不出锋头?

于是,他见过她被同龄的孩子排斥、孤立、嘲讽,却毫不在意的淡然态度,那种冷静自持、云淡风轻的表情,发生在这样一个稚龄女童身上,本身就显得异常格格不入,她是真的毫不在意,还是能忍人所不能忍之事?不管是哪一种,都说明了这小女孩儿的特立独行,这是程太傅好奇她的另一个原因吗?

于是,他见过她取了书,躲到图书馆不被人注意的一隅,在自己的本子上抄录着书册内容的场景。这是她表情最丰富的时候,平常的冷静淡定被变化莫测的表情取代,时而惊讶、时而疑惑、时而瞪眼、时而摇头、时而恍然大悟、时而发出忍俊不禁的轻笑,那样丰富多变的表情,令他疑惑那些书里到写了些什么,令她如此专注?他常常有一种冲动,想走到她身边去,抢过她手中的笔记本,看看她到底在写什么。每次他都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这股类似于嫉妒的冲动,装作认真看书或寻书的样子,等到武青玦离开之后,才故作镇定地走过去,取下那本她放回书架的仿佛还带着她身体余温的书。

这样的刻意留意,令他虽然查不到武青玦的借书登记,仍是知道了她阅读的部分书籍内容。可看了那些书籍的名目,李明夙发现自己越往前接近她一分,她身上的谜团就越增加一分。武青玦看的书很杂,但大部分都属于史料及民俗地理类,像《唐书》、《天朝风物》、《括地志》、《岭表录异》、《长安文史》等;其中还有数位女帝的传记和名言,如《圣神帝志》、《二圣语录》、《圣明帝志》、《圣武帝志》等,包含一些歌颂列位女帝功绩的典籍。仔细分析一下,不难发现她看的其它杂书里,也大多与女帝的功绩直接相关或多多少少都能扯上一点儿关系,像《大唐皇家学院院史》、《牛痘术溯源》、《玻璃的起源与发展》、《寻香记》、《汉字的革命》等就是记录圣神皇帝的政迹功德的;还有一些《并州文水录异》、《则天大圣皇帝诗赋鉴赏》、《圣神帝诗词全录》等,就是圣神皇帝的家乡考志及其生前的传世诗作,当然还少不了圣神皇帝不拘一格,由诗转词,将词这种文体发展至全盛,形成与诗并称双绝的《诗律词韵》等书籍。

李明夙对武青玦看书的喜好十分讶异,看来这位武家小姐对圣神皇帝相关的一切都十分感兴趣。这些书籍,有些相当的冷僻,连很多高年级的同窗包括他在内都不感兴趣,内容也晦涩难懂,对一个只上了一年学的孩子,其中的内容可以说是很难理解的,她为什么总是找这类书来看?想到她看书时那些丰富多彩的表情,李明夙毫不怀疑她能看懂,她入学那天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他先入为主地认定她不是个平庸的小孩,在他看来,她那些中规中矩的表现只是一种掩饰,虽然他还不清楚她想掩饰的到底是什么?这个小女孩不是一般的有意思,她看这些书的动机是什么呢?是纯粹对先祖的景仰,还是…胸怀鸿鹄之志?

——2007、12、17—12、28、14:09

第三章 昔日王孙(上)

李明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发现自己一心想研究的对象此际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这孩子真是长得漂亮。武青玦坦然地欣赏着眼前这个赏心悦目的少年,在心里微微一叹,假以时日,不知道会令多少女子黯然神伤、芳心暗碎。纵然武青玦认为自己也算有些阅历,见过不少漂亮出众的优秀人物,可是,这种与生俱来的古典气质,这种由骨子里浸出来的书卷气,这种尊贵优雅得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的行为举止,毫无疑问,李明夙是她目前见过的唯一仅有的一个。想想也是,他本来才应该是真正的皇室贵胄——李明夙,唐高宗李治的第四世孙,临淄郡王李隆基的孙子,如果不是百余年前圣神皇帝临朝称帝,改变了李氏一族的命运,谁知道人家今天会是个什么光景?不过圣神皇帝也未曾苛待李氏一族,不但锦衣玉食地养着李家,甚至保留了“唐”为国号,依然与李氏同用一个宗庙,依旧将李家以皇家君主的待遇对待,还赐以其家族“丹书铁券”,并立下祖训:“凡李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即使有谋逆大罪,亦不可株连全族,只可于牢中赐死,不可杀戮于市。”在对待前朝皇族的问题上,圣神皇帝可算是极为宽容的了。

武青玦不是不知道李明夙对自己感兴趣,她的心智比同龄的孩童成熟许多,知道自己的行为很难为人所理解,她已经在尽量避免让自己与别的孩子看起来太过不同,老实说,这对她来说也是件极不容易的事,不过在她看来,李明夙这个人其实比自己有趣得多了。他的身世也颇曲折,临淄郡王妃王氏一生未育一子半女,而大唐自圣神皇帝起就明律实行一夫一妻制,大唐女子的地位虽然自几朝女帝当政以来提高了许多,但几千年来男权社会根深蒂固的影响力还在,不能生孩子的女人仍然容易为人诟病,何况临淄郡王李隆基又是一个罕有的通才,他在歌舞文艺方面的造诣罕有匹敌,艺术细胞发达的男人通常都比较细腻多情,换而言之就是风流。律法虽然规定不能纳妾,但这位王爷在外面的情人多不胜数,王氏自觉有亏于夫君,不敢对丈夫的风流行径进行管束,于是有一天这位王爷就抱了一个婴孩进门,只说是自己的儿子,却不肯说这孩子的母亲到底是谁,虽然坊间猜测传言应是长乐坊一位与这位风流郡王打得火热的赵姓歌伎,但当事人似乎没有让糟糠之妻下堂的打算,外间沸沸扬扬传了一阵也就作罢。王氏不育,对丈夫这个私生子倒也视如己出,这个婴孩便是李明夙的父亲李瑛。

这李瑛大概是继承了父母的文艺细胞,自幼便对梨园歌舞情有独钟,牙牙学语时听到鼓乐之声便乐不可支,稍大便被他那风流老子抱着一起出入歌舞坊,在这样的培养薰陶之下,不出个纨绔的二世祖倒也奇了,好在这二世祖不嫖不赌,对除了歌舞之外的其他任何事物都兴致缺缺,临淄郡王夫妇对他也没寄什么厚望,能平顺一世、传宗接代也就罢了,反正对李家而言,纵是有安帮定国之才,也难为朝廷所用,朝廷虽然好吃好喝地养着李家,对李家极为宽待,但也极为防备,李氏子孙不得入朝为官,也是大唐铁律。哪知这位李公子,玩歌舞曲艺,倒玩出了大动静,先是出钱收购了长安城中一个濒临倒闭的小歌舞坊“百乐门”,两年之后,已经将这个小小的歌舞坊变成了全长安最大、最豪华、最有名气的娱乐场所,且一发不可收拾,先后在全国州郡以上的主要大城开设了“百乐门”分店,二十余载下来,李瑛已经由当年那个成日只知唱歌跳舞的二世祖,变成了大唐娱乐业的龙头老大,每年全国各地“百乐门”的收入,使李瑛挤身大唐富豪榜前十之列,成为前唐皇族中唯一一位即使不靠朝廷供养,也能过得穷奢极侈的人物。

李瑛二十六岁才成亲,娶了长安没落世族长孙家的长女长孙幼薇为妻,这个长孙幼薇的家族追溯起来倒也显赫无比,祖上曾出过一名赫赫有名的皇后,即唐太宗李世民的文德皇后长孙无垢。文德皇后贤名无双、母仪天下,曾被誉为“坤载万物”的一代贤后,深得唐太宗敬重。更有其兄长孙无忌,两朝元老、三十年相国,数十载经营出权势滔天、盘根错节的长孙集团,可惜权臣的下场通常都不太好,自长孙无忌于唐高宗显庆四年以谋反罪被处死之后,长孙集团一朝倾覆、土崩瓦解,其家族也日渐式微,被世人遗忘,直至本朝,长孙家的长女长孙幼薇嫁给了前唐皇族临淄郡王的儿子,次子长孙幼茗做了本朝圣文皇帝的二女婿,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显赫家族,才渐渐为人记起。

李明夙,便是李瑛与长孙幼薇的长子。虽然才年仅十一岁,但李明夙的名气丝毫不低于他风流的祖父和有钱的父亲,李明夙五岁稚龄进入大唐皇家学院求学,从入学伊始,就表现出非凡的聪慧,一首“仲子只闻蝉,先生在眼前。风朝鸿向暖,万户马思边”的《咏春》诗,令院长程太傅赞不绝口,言其子“敏隽慧捷,惊才风逸”,不久将其收为自皇长女武明玥之后的第二位入室弟子,其才名直逼父辈的武明玥、纪询、钟子非、易连城等闻名于世的学院前辈。然而李明夙并不技止于此,他勤勉好学,惊人的天分在琴棋书画上也展露无遗,甚至不输给被称为通才的祖父李隆基。临淄郡王对这个才艺卓绝的孙子宝贝得不行,大户人家的孩子总怕贼人觊觎,故此他自幼进出都有护卫保护,李明夙似乎极不喜欢这种前呼后拥的拉风派头,又不能阻止长辈的安排,于是只好自己在武技上勤下功夫,反正学院是文武双修。不知道聪明的人是不是“一事通,事事通”,李明夙在武学上的悟性似乎也不错,武技课的成绩也极优良,临淄郡王府甚至还请了一些江湖高手做李明夙的老师,想来他现在的身手应该也有两下子。

这样一个风流出众的少年,却没有一般人想象的那般恃才傲物,反倒长袖善舞,待人接物圆润通达、人缘极好,在小学期间已经隐约可见其领袖气质,身边常常簇拥着一群粉丝,刚升入皇学院的中学部,便被推选为学生会中学部的部长,可谓风头正劲、前程远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