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着大步,步履稳健,身上不知是汗是水,随着他的步伐,顺着他的胸口缓缓滑落。

头顶月光盈盈,他跨到了对面的甲板上,将怀里的人送入卧室,放上床。

月光溢进来,那破窗户上的泥块都被床上这人擦干净了,没开灯的房间,那人苍白的小脸和湿漉漉的身体被照得清清楚楚。

李政站了一会儿,折身去厕所端出了一个脸盆,脸盆里热气腾腾。他拧了毛巾,替床上的人擦脸擦脖子擦胳膊,然后扶起她,将她身上透明的T恤脱了下来,扔到地上,再脱了湿透的牛仔短裤。

躺着的人半梦半醒,意识不清,只看见一具赤|裸的胸膛,上面附着水珠。

站着的人将温热的毛巾贴上她的胸口、腹脐,再往下,将脏污的河水一一擦拭。

一寸月光,一寸莹白。寂夜中,似乎有什么在静静流泻开来。

擦完了,李政用毛巾毯将她裹住,打横抱进里间卧室,放上床。回到厕所,冲了一个凉水澡,出来之后,他才把灯打开。

下午干干净净的屋子,不过几个小时,就成了一片狼藉。

白费力,徒劳功,一切都没有改变。

李政无视地面,一头躺到了床上。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他坐起来,下了地,走进里间,没开灯,就着微弱的光线,探手摸了摸那人的额头。

感冒加落水,湿衣服脱得及时,可还是发烫了。

李政去到边上的船,敲了敲门。

老刘叔已经睡下了,只是一直睡不着,门一开,他立刻问:"那孩子怎么样了?"

李政说:"她发烧了,我现在就开船,早点赶到码头,你呢?"

"我天亮了再走,实在没力气了。

李政点点头,向对方拿了点冰块,回到自己船上,给那人敷上,就立刻进了驾驶舱,过了三个小时,回去休息了一会儿,摸了下那几件小衣服,已经差不多干了,他又进了里间卧室,摸黑给床上的人穿回去。

难免碰到不该碰的地方,他心无杂念,很快就好了。

船开开停停,直到天光大亮,周焱才清醒过来,闭眼适应了一会儿刺眼的阳光,她才再次睁开眼。

脑子从一片空白,到注入一点一点的画面,足足用了她半个钟头。

周焱撑起身体,头痛欲裂,连脸上肌肉都在酸疼,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强自休息了片刻,她才能下地,去厨房泡了两杯盐开水喝下,又休息了一会儿,觉得力气回到了身体里,她才出了门,慢慢走向驾驶舱。

李政把着方向盘,叼着一根烟。

他对烟不上心,没有瘾头,可有可无,不过烟倒是能让人提神。

他正要换档,余光突然瞥见门外的一道影子,手上稍稍停了一下,才握紧档位,掰了下去。

门开了,他说:"醒了?"

"嗯……昨天晚上……"周焱想了想,问,"老刘叔和欣欣呢,有没有事,怎么没见到他们的船?"

李政说:"你不如先顾好自己。"

周焱说;"我发烧了。"

"还算你没烧糊涂。"

过了会儿,周焱问:"报警了吗?"

李政吸了口烟:"报什么警?"

"昨晚那些黑社会,不用报警?"

"黑社会?"李政笑了,"那些是河霸。"

"河霸?"

"唔,都是附近的老百姓,一些游手好闲的混混,报警没用,不是第一次了。"

"噢……"周焱点点头。

周焱体力不济,很快就回去了。

昏昏沉沉的到了下午一两点,她隐约听见有人叫她,一会儿"喂",一会儿"周焱",她睁开眼,听见立在床前的那人跟她说:"去医院?"

周焱摸了下自己的额头,不是太烫,她心里有了数,说:"睡会儿就好了,不用去医院。"

李政"嗯"了声,也不再管她,随便煮了两碗挂面,一碗给了她。

周焱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进去,吃完了,听见李政说:"我出去一会儿,你睡着。"

周焱点点头。

一睡就睡到天黑,她还是被个孩子的声音叫醒的。

"白姐姐!白姐姐!"

周焱迷迷糊糊睁开眼:"欣欣?"

"白姐姐,你生病啦!"

"我好多了。"周焱看向完好无缺的小羊角辫,问,"你昨晚有没有事,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有,我才不会有事!"欣欣挺胸抬头地说,"我又不是不会游泳,就是一开始呛了水,没有反应过来。"

周焱笑道:"没事就好,你爸爸还下去捞你了,你爸爸呢,有没有事?"

欣欣摇头:"没有!"又点头,"有……"

周焱奇怪:"嗯?"

欣欣气呼呼地说:"昨天半夜,我们家被偷了!"

原来昨天半天,人睡得正熟的时候,老刘叔突然被凳子倒地的声音惊醒,起来一看,就看见一个男人冲了出去,他追出去的时候,对方已经上了一艘小船,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两个人正是几个小时前来勒索他们的河霸。

门被捣破了事小,放在船上的现金丢了,那才是大事。

船舱客厅里,老刘叔老泪纵横:"欣欣她妈当时治病借了很多钱,结果人没救活,家里欠下一屁股债,这点钱是我好不容易存下来的,欣欣明年就念小学了,这点钱不能丢啊!"

李政坐他对面,问:"多少钱?"

"四万,足足四万块啊!"

李政问:"报警了么?"

老刘叔点头:"报了,可是谁知道那些人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连长什么样我都说不清。"

李政也不安慰,也不说上一句"钱没了还能赚,身体气坏了就什么都没了",他只是陪着沉默一会儿,说:"顺其自然吧……我明天走,也不好帮你。"

老刘叔点点头:"你忙你的,船期不能耽误,我也明天走,明天等到下午看看有没有消息,要不然也不能干等下去。"

李政回到自己船里,那姑娘还没睡,正捧着他的搪瓷杯喝开水。

周焱呛了口水,说:"你回来了?"

"嗯……正好,你过来一下。"

周焱跟进去。

李政坐到了床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大约两千来张,他抽出两张钱,递给周焱:"唔!"

周焱看着钱,没拿。

李政说:"够你回去的,要就要,过了明天就一分也别想拿了。"

周焱终于伸出手,说:"我会还给舅公的。"

"随你。"李政道,"我明天走,今晚你可以再睡一晚。"

两人头一次在同一个时间休息。

周焱睡着了又醒来,断断续续咳嗽着,她尽量压低声音,把自己闷在被子里,折腾了许久,才睡实过去。

外面的人向来日夜颠倒,晚上头脑反而愈发清醒,一直都睡不着,后来索性就出去,架了梯子,爬上船舱屋顶乘凉了。

无所事事躺到天蒙蒙亮,他看见船舱里走出来一个人,瘦瘦小小,背着个书包,四处张望了一下,似乎在找什么,没找到,她又进了屋里,没多久就出来了,登上了码头。

李政又躺了回去,看了会儿天,等到有点困了,才顺着梯子下来,回到船舱。刚摸到搪瓷杯,他的手就顿了下,抽出压在底下的字条,扫了两眼,随手扔了。

中午,船只徐徐离港,没入群船之中。

☆、第 8 章(第二更)

周焱去药店买了退烧药吃下,揣着剩下的几张钱,又开始走走停停。

她的头还是有点痛,强撑着身体,在大太阳底下晒了一会儿,等肚子咕咕叫了,她又去包子店买了两个经济实惠的肉包子,边吃边走,观察路边的招聘启事。

坐下休息的时候,她发了几条信息,又打了一通电话,通话结束,她低头打量起了手机。

手机还是两年前,高考前夕父亲给她买的,五千多块,现在应该也值一点钱。

她又想到母亲的话,发了会儿呆,她还是将手机放回了口袋。

正打算继续去找招聘启事,她突然看见两道人影从对面的饭店走了出来。

她不认识那两人,却又觉得那两个人有点熟悉,她皱眉想了一会儿,突然一个机灵。

那个又瘦又高长相猥琐的男人,不正是前天晚上的那个河霸瘦高个!因为他一直站在领头的边上,除了领头的,就他话最多,难怪让人觉得熟悉。

可是他怎么跑那么远来了?

周焱想到什么,脚步一提,跟在了他们身后几十米处。

老刘叔在码头卸货,精神不济,神色抑郁,边上的工友递给他一根烟,安慰道:"嗨,别着急,你要这么想,人没事就好,你说你那晚上睡着了,连人进了屋子都不知道,要是那人给你来一刀子,你想想看,啊,是不是破财挡灾的道理?"

老刘叔恹恹地说:"那种人要是敢动刀子,就不是河霸了。"

正说着,他看见不远处朝他跑来的小人,勉强撑起笑容。

"爸爸,爸爸,李叔叔呢?白姐姐呢?"

"他们已经走了。"

欣欣嘟嘴:"白姐姐还没跟我说故事呢,我们快点追上他们!"

老刘叔说:"不着急,过两天就能追上他们了。"

边上的工友还要再说几句安慰的话,突然,电话铃响了,不是他的。

老刘叔接起电话,听见对方说:"是刘民吗?我这里是派出所!"

老刘叔急急忙忙赶到派出所,满头大汗,连气都来不及喘一口,逮着民警就问:"警察同志,是不是抓到那两个河霸了?"

"别急别急,你先坐下。"民警说,"已经抓到了,赃款因为是前天半夜刚到手的,现在还没有销赃,四万块钱,花掉了两千块,那两个人已经据实交代了,四万块数目不小,他们俩这下可完蛋了。"

老刘叔感谢道:"哎哟,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真是谢谢你们!太谢谢你们了!"

民警笑道:"也是巧了,多亏了一位热心群众帮忙,要不是她提供的线索,我们还真法这么快把那两个犯罪嫌疑人抓回来!"

"热心群众?"老刘叔不解。

民警说:"噢,她刚刚去了洗手间,应该快出来了,哎——就是她!"

老刘叔顺着民警指的方向看去,惊讶道:"哎,你怎么在这里?"

周焱吃上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鼻通气顺,舒服不少。

欣欣一直缠着她:"白姐姐,讲故事,讲故事!"

老刘叔把她拉开:"你先回去睡觉,听话,爸爸和白姐姐有事要说。"

欣欣乖乖回房了,老刘叔开口:"小白啊……"

周焱被面汤呛到,咳嗽起来。

老刘叔说:"慢点吃慢点吃,不着急啊!"

周焱止了咳,也吃饱了。

老刘叔继续问:"那李政走了,把你放在这里,你这里有亲戚吗?"

周焱摇摇头:"没有亲戚。"

"那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一个人留在这里,你有什么打算?"

周焱轻松道:"走一步算一步,实在不行,我就回去。"

老刘叔不认同:"乱来!"

河道上,船只渐多。

李政一个人开船,因为还需要休息,行驶速度略慢。中午出发,晚上停船,吃了点挂面,睡到十一二点,又起来开船。

去厕所洗了把脸,抽毛巾的时候,带着边上另一块毛巾掉了下来,李政捡起来,把那块毛巾扔到了灶台上,当新抹布用,又把多余的牙刷扔到外面晒月亮,打算当擦鞋板用。

牙刷还没来得及晒干,天空就飘起了小雨,等到了次日上午,雨势渐大,淅淅沥沥砸在河道上,水面看起来不再平静。

算算时间,六月底七月初,正是黄梅天,雨水多,潮水也多。李政探了下天气,继续顺着河道行驶。

空船浮在水面,雨水敲击在甲板上,一路噼里啪啦。

傍晚雨停,李政给船加了油和水。那天他取了两千五,给了那人二百,剩下的两千三,现在一股脑的都换成了油。

船只扎堆靠岸,他的船就在岸边,船上的人穿来走去,总是踩的他的甲板咚咚作响,李政听得烦,干脆上了岸,跟人打牌喝酒去了。

牌桌上乌烟瘴气,啤酒香烟乱堆,冷气打得足,还有人打喷嚏。

一个小伙子打趣:"冷了是不是?来,到哥哥这里来,哥哥给你暖暖!"

打喷嚏的女人娇斥一声:"滚一边去!"

对方笑道:"那到你小政哥那里去,你小政哥难得来一趟,把握机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