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宛宛总算迈了下来,两腿还有点打颤。脚底下的冰面近乎透明,还能隐约看到被冻在浅处的枯枝烂叶,死鱼也有几条。

她哆哆嗦嗦地挪着小碎步,抬脚都不敢踩实了,得先把脚尖伸过去探探,跟老龟似的一步一步往前挪。

晏回瞧得好笑,知道她胆子小,也不催她,等着她慢腾腾地挪步子。

湖水结冰是先从两头开始结的,捕鱼人也不太敢往湖中心走,就在离岸边十几步的地方凿的冰洞,大网早就撒了下去。

有了暗卫开路,两人轻轻松松挤进了人群里。

晏回说:“圃田泽虽是活水,但入水口并不大,且河道狭窄,到了冬天容易结冰。鱼儿喘不上气会跟我们一样憋得厉害,渔民往冰面上凿开一个洞,水下的鱼就会争先恐后往洞口挤,这一网下去起码数百斤。”

唐宛宛惊奇道:“这么多?”

正当此时,却听前头一群大汉中有人粗着嗓门喊:“都往后退退!要收网喽!”

他连着吆喝了好几声,也没几人往后退的,人群反倒更往前挤了两步。

大汉无奈,只好招呼兄弟们收网。一群人喊着调子往一处使劲,水里的网一点点被拉了上来,网里边满是活蹦乱跳的鱼,一条条蹦得老高。

忽然有人一声大笑,指着网里最大的一条鱼:“嘿哟!网着鱼祖宗啦!”

围观的人都伸长脖子往前看去,护在晏回身前的暗卫自发地弯下了腰,方便两位主子看热闹。

只见绳网中最大的那条鱼是青黑色的,鱼鳞锃锃发亮。此时这鱼半个身子仍在水里,只露出一个硕大的脑袋,留在水里的鱼尾巴啪啪啪胡乱抽打,网鱼的汉子都被溅了一身冰水。

正所谓如鱼在水,鱼在水里的劲头极大,七八个汉子卯足了劲儿才把这一网鱼慢腾腾扯上岸。

终于得窥全貌,这条鱼约摸三尺长,比唐宛宛还要粗。宛宛一脸惊奇,喃喃道:“我还是头回见这么大的鱼呢。”

围观的人都三三两两聚在一块絮叨:“当真是鱼祖宗啊,这得上百斤了吧?”

“好家伙!前年我见到的那鱼八十来斤,这条看着比那条个头还要大。”

“这螺蛳青本就最能长,往年网着的大鱼常常都是这种鱼。”

大约是离开了水,鱼祖宗更惊慌了,一条粗壮的尾巴竟能把同网中的小鱼抽飞,周围愣是没一个人能上前的。只好又拎着网往外走了几步,防止它跳回水里去,这才把网里的小鱼一条条捡出来。

两个壮汉抬着鱼祖宗放上大铢秤,十几个大秤锤丢上去,总算两头平了。称鱼的汉子一声大笑:“九十六斤,祥瑞之兆,大吉之兆啊!白银百两起!”

唐宛宛啧啧称奇:“真是贵啊,平时一条斤半的鱼卖十几文,这不足百斤的鱼就要百两起了。”

“你一个官家小姐,从哪儿知道普通鱼卖多少钱的,难不成天天去市集?”晏回不由好奇。

唐宛宛摇摇头:“厨房的花用都是由小厮去采买的。但我常去街上玩呀,秀水街有好几个鱼贩子,他们吆喝的时候顺便听那么一耳朵,这就记住了。”

晏回笑笑,心说难怪她学问作得不如何,原来心思都放在别处去了。

方才起网的时候围观者叫得欢,这会儿周围却没人喊价。毕竟都是来瞧个热闹看个稀罕的,百两银都能在城东买个一进的小院了,谁来买这么条鱼?

鱼老板也不愁,笑眯眯支开一个马扎坐在冰面上,这边称鱼那边收钱,开始卖普通小鱼了。那大鱼在冰面上活蹦乱跳的,冬天鱼儿脱水还能活好几个时辰,左右消息已经传了出去,过一会儿大户人家就会主动上门了。

晏回跟旁边的暗卫耳语两句,四名暗卫走进人群,掏了一百二十两抬着鱼祖宗回来了。

直到坐上了马车,唐宛宛仍是痛心疾首:“老爷您真是太浪费了,这么大的鱼蒸不能蒸煮不能煮,买回来能做什么用啊?难不成真当祖宗供起来?”

“浑说什么!”晏回在她后背上拍了一巴掌,笑骂:“老祖宗在天有灵都听着呢,你把一条鱼拿来跟他们相比,小心夜里着了梦魇。”

唐宛宛这才迷瞪过来晏家的老祖宗都是什么人,生怕祖宗们半夜托梦,忙仰起头朝天上拱手赔了个不是。

一百二十两买回来的鱼祖宗,唐宛宛还当陛下有什么大用,结果当晚就把这鱼给上笼蒸了,也不知哪来的这么大的蒸笼。

宫里头吃鱼要么是熬烂了做汤,要么是整条上桌,讲究全须全尾,图的就是个吉利。

“尝尝可好吃?”晏回问她。

算是半个老饕的唐宛宛仔细品了品,坦言:“肉有点老。”

晏回笑了笑,这鱼起码活了二十来年,肉质自然不嫩,也就是讨个吉利。两人吃了没多少,剩下的都给宫人分了。

第47章 小孩

晏回发现唐宛宛最近学习得更认真了, 连关婕妤派丫鬟来请她打叶子牌都不去了,每日回了宫便坐在桌前做课业, 到了饭点匆匆吃完晚膳就又去念书了, 直到戌时正才停,好像明日就要考似的。

晏回每天批奏章批得头昏脑涨, 往常听着唐宛宛喋喋不休一整晚也丝毫不觉得烦, 还能消疲解乏,成了他每日最期待的事。这会儿她猛地安静了下来, 晏回一时半会儿还不能习惯。

她写课业,晏回翻她的小话本, 总得找些共同爱好, 以防将来话说不到一块去。翻完了手中这册, 他出声说:“你这《人鬼情未了》的下卷在哪儿,怎么找不着?”

“第三排左边。”唐宛宛眼睛黏在书本上,闻言头也没抬地答。

晏回走到书架旁边寻摸半天, 也没找到目标,又问:“怎么找不着?”

唐宛宛只得起身去给他找了出来, 还颦着眉一本正经说:“我认真学习呢,陛下不要吵。”

晏回一向话不多,连批奏章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出蹦的, 只在她面前多说两句。这还是生平头回有人嫌他吵,只好无奈地坐回了桌边。

没人跟他聊小话本的情节,任凭书里的用词再风趣幽默,也觉索然无味了。先前盼着她用功读书, 这会儿人家真的勤学苦练了,晏回又觉得闷。

晚上睡觉的时候上了床,晏回躺下好一会儿了,听到身旁的人呼吸平稳,还以为她已经睡熟了,却忽然被她戳了下腰眼。

腰眼乃人身一处大穴,自然敏感得很。晏回一个激灵,忙捉住她作乱的手,问她怎么了。

“陛下。”唐宛宛仰着头望着深色的帐顶,寝殿里熄了烛,帐上的百子娃娃都看不清模样了,只剩白馒头似的一团团。她说话的声音还挺迷茫:“如果有人跟你穿一样的衣裳,你会不会不高兴呀?”

晏回静默一瞬,很是诧异地问:“谁敢跟朕穿一样的衣裳?这是意图谋反啊。”要真有敢跟他穿一样衣裳的人,那他何止是不高兴,必然是抄家问斩的结果。

“也是。”唐宛宛抿嘴笑了笑,不说话了,捏着他手指上凸起分明的指节玩。

她既然这么开口了,自然不是无的放矢。晏回想了想,针工局做的衣裳足够她穿五年,可那些衣裳多是有规制的宫装,就算常服也都样式端庄,上头绣着孔雀或是五尾凤凰,不好穿去学馆。所以宛宛每天出门穿的是她嫁妆里做的那批衣裳,都是京城最大的成衣铺子量身订作的,但是图样子是死的,撞衣裳的可能不是没有。

“你们学馆有人跟你撞了衣裳?”晏回在她脑门轻拍一下,还以为她这一晚上就是因这事介怀,不由低声笑了:“明日你换一件就是了,心眼恁得小。”

“才没有。”唐宛宛轻哼一声,剩下的话没出口,只在心里默默地想:撞颜色很常见,撞衣裳也不算稀奇,可连着三天都相同这就微妙了。更何况无心和有心的撞衣裳是不一样的,她能感觉得出来。

唐宛宛有点认死理,用惯的东西舍不得换,日常穿用都得有固定的模式。她常用的荷包有六只,常穿的衣裳有六件,喜欢的发式便也准备了六样,正好一周一轮换,每天都没有重样的。

而那人来了不过十来天,就把她这个规律给摸清楚了,连着三天,两人的衣裳、发饰都是一样的,便是小小一只荷包也撞了两回。

唐宛宛每天去得早,坐在靠窗的位置,晌午又不跟大家一起用膳,班上亲近的同窗也不多。旁的女学生可能还没发现这撞衣裳的事,唐宛宛却不会注意不到。

可程盈盈干嘛要跟自己学呢?唐宛宛死活想不明白——难不成是觉得自己穿衣打扮很好看?

次日一大早,絮晚给她梳发已经梳了一半,唐宛宛忽然说:“不要如意髻了,换一个。”

主子难得自己挑个想要的,絮晚自然不敢说什么,心中却有些疑惑。班上都是未出嫁的姑娘,自家娘娘梳过两回妇人髻,叫人看着总觉得怪,感觉跟她的年纪不符,索性按姑娘的发式梳。

如意髻是自家娘娘先前最喜欢的,每六日的第四日就梳这个。

唐宛宛又把荷包也换了一个,到了学馆率先将程盈盈打量了一遍,发式没撞、荷包不同,可衣裳她没换,这就又撞了。

唐宛宛顿时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跟这程姑娘并不是心有灵犀,而是人家确确实实在学她穿衣打扮,连她穿衣打扮的顺序都记住了,弄了一模一样的来。

仔细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唐宛宛总是觉得有点膈应。昨晚陛下还笑她心眼小,唐宛宛只好努力放宽心。

晌午她从不跟学馆里的姑娘一起用膳,毕竟每天的午膳都是御膳房送出宫来的,这已经是精简过的。即便如此,四热菜四凉菜一汤一砂煲还是能摆半桌,站着布膳的丫鬟也有四个。被人看见了难免有显摆之嫌,唐宛宛脸皮薄,每每都是坐在园子里用午膳。

这日中午她往园子里行去的时候,有几位姑娘在身后喊:“盈盈!盈盈你等等我啊!”

唐宛宛心不在焉地走着,却忽然被身后的人给扯住了。红素和絮晚也反应迟了,压根没想到有人敢扯自家娘娘,见状忙厉喝一声:“放肆!”

扯着唐宛宛的姑娘一怔,身后另几个姑娘也慌了,纷纷欠身福了一礼:“民女无意冒犯,娘娘恕罪。”

“无妨。”唐宛宛抿了抿唇,继续往前走,那几位姑娘在她身后嘀咕的声音顺着风飘入她耳里:“明明衣裳和背影都很像啊,连走路的姿势都和盈盈一模一样的。”

另几位纷纷应道:“确实如此。”

这日并不冷,正午和煦的太阳照得脸上暖融融的,唐宛宛却脊骨发凉。联想到之前何卿之说程家有意送程盈盈入宫的前情,她总算明白这违和之感是从哪儿来的了。

何卿之和何许之都气得不行,“这狐媚子果然跟她那奶奶是一路货色,摆明了就是在学你,学你穿衣打扮学你走路说话,将来还指不定学什么!你赶紧去告诉陛下,让她滚回家去!”

唐宛宛趴在桌子上,一根根揪笔上的毛,一支狼毫都快被她给揪秃了。

“我出宫穿的是寻常衣裳,不是宫装,她又没有逾制,我怎么去说?难不成要明摆着告诉她不能穿跟我一样的衣裳,穿了就是有罪,然后打她几板子?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啊!”何卿之直听得想抓头发,“陛下常常出宫行走,指不定哪天就碰上她了,万一…万一陛下…”

“万一什么?”唐宛宛指指自己的脸:“她有我好看?”

何家姑娘一怔,摇摇头。

唐宛宛小圆脸、杏眼、柳叶眉、滑皮肤,寻常人五官总有一处半处生得不好的,她却样样圆满,未入宫之前也是京城有名的美人面,后来才没人敢这么说的。

而程国丈长得丑,直接导致他家的姑娘都不是很好看,即便是太后平心而论也是不够美的,这还是因为有太后她娘的美貌调节了一下。程盈盈是弱柳扶风的西子貌,容易惹人心怜,可真要比美貌,比唐宛宛差了一个档。

何家姑娘暗戳戳地想:这一定是相由心生的原因。

唐宛宛又指指自己:“她有我讨人喜欢?”

何家姑娘又摇摇头。

“她没有德妃端庄,没有钟昭仪读的书多。”唐宛宛还挺有自知之明,这两点都不拿自己来比,眼睛里带着笑又说:“她还没有关婕妤洒脱,没有冯美人爱娇,也没有侯美人娇弱。”

她望了望第一排坐着的程盈盈,施施然道:“陛下凭什么喜欢她呢?”

何许之一脸惊叹:“宛宛你太厉害了,居然能想得这么明白,我和姐姐还怕你私底下哭鼻子呢。这话说得真有底气,肯定是陛下教得好啊!”

唐宛宛将烦心事都丢到了一边去,再不想什么程盈盈赵盈盈了,只管好好学课本,争取半年内坐到第一排。

次日清早,唐宛宛一进女学班的门就让所有人眼前一亮。她发上的金蝶步摇每一片蝶翅都颤巍巍的,翅上的纹理是无数根比头发还细的金丝旋成的,仿佛风一吹就能飞起来;银鼠毛披风上以暹罗红宝石作扣,便是鞋尖上缀着的都是一颗便值数十金的南海金珠…

虽种类繁多却相得益彰,又都是小巧玲珑的模样,丝毫不会压正主的风头,反倒每一寸都透着矜贵雅致。

这其中每一样都不是贵不贵的问题,因为这不是普通的舶来品,要么是外邦进贡,要么是宫中银作局手艺最好的匠人才能做出来的,普通匠人做不了这么精细的活儿,走遍京城也绝不可能寻得到。

程盈盈终于变了脸色。

*

身为一品皇妃,唐宛宛按例有八十仪卫,每天接她上下学的共有一十六名,都骑着威风凛凛的大黑马。这可是大盛朝头一位入了宫还要念书的宫妃,每天她上下学都成了京城一大奇景。

城北大街上卖烧饼的、抬煤球的、学馆的读书人都要驻足瞧个稀罕,仿佛多看两眼就能多讨两分喜庆;还有不少城南城东的百姓大老远地拖家带口跑过来,站在路两旁伸长脖子看,就为了看看贤妃娘娘的卤簿仪仗是怎样的风光。

城北这一条街上学馆林立,小到三五岁孩子的蒙学馆,大到四五十岁仍没歇了科举梦的“鸿鹄馆”,不管是路还没走稳当的小豆丁还是知天命的老朽都穿着儒风长衫,治学之风浓厚。

也就是因为这蒙学馆,故而常常有一群不懂事的小孩子跟在唐宛宛的马车后头,一路走一路唱歌。

本是不合规矩,仪卫却也不好驱赶,怕给贤妃娘娘传出“跋扈”的名声去。仪卫提举想到了一法,每天在身上装些糖果,要么去街边买十几根糖葫芦,以此哄着小孩们离开。

结果一群娃娃们学精明了,拿了糖还不走,还要等第二波第三波糖,每天都要跟到宫门口才消停,好像一群护送唐宛宛回宫的小卫兵。左右城北离宫门口不过两里地,小孩们慢腾腾走过来也不觉得累,来接孩子的家人都跟在后头看热闹。

众仪卫有苦难言,只能任他们跟在后边。虽是一群孩子,可仪卫职责所在,不敢掉以轻心。

每当行到了宫门口,他家娘娘还会从马车里探出脑袋来,冲着车后边笑眯眯挥挥手:“回去吧,不能再跟啦!”

红素入宫多年,对“平易近人”这个词自以为理解很深,比如太后会把吃剩的菜肴赏给宫女,比如荷赜姑姑每月发例银的那日会问问宫人们能不能吃饱穿暖。

却是头回见自家主子这样的平易近人,红素看得直扶额。

今日却不寻常,一群孩子笑闹着跑走了,却独独留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他左看右看没找着自家仆从,小脸一瘪,咧开嘴嚎啕大哭了。

“怎么了这是?”唐宛宛忙下了车哄孩子,她在家里哄过小侄子和侄女,也算是驾轻就熟。

红素细细瞧了瞧,面色为难,低声说:“娘娘,这位小公子身上所穿的是燕纹锦,是今年年初太后赏给二品命妇的,这孩子定出身富贵。”

孩子是不哭了,可问他姓什么叫什么都不说,问家住在哪儿也说不吭声。问了好半晌,在唐宛宛都在想这孩子怕是个天生哑的当口,小孩总算憋出了一句话:“我娘说,不能跟外人说我家家世。”

想来是家世显赫,他家人怕有心人将孩子拐走了,这才叮嘱他不能说自己姓什么住在哪。

唐宛宛无奈,拿手帕给孩子擦了脸,牵着人上了马车,又原路折回了城北润良街。

这条街上就一家蒙学馆,也好找。因为是教小孩子的,下午申时正就散了学,学馆里的夫子都走了个干净,门房的老伯实在认不出这孩子是谁家的,还说:“今日没人来我这说丢了孩子的。”

天色晚了,冬日风冷得厉害,唐宛宛带着孩子坐回马车,等着他家人来寻。

这孩子找不着爹娘了,却也不慌张,除了最开始哭了那么一阵,再没掉过眼泪,在马车里爬上爬下地翻腾。

等了大半个时辰,学馆也没人来寻。唐宛宛没办法了,蹲下身问他:“姐姐带你进宫玩好不好?”

“进宫?”小孩眨眨乌溜溜的大眼睛,乖乖点了头。

回了宫,唐宛宛带着人直奔慈宁宫。太后心疼得要命: “哎哟这是谁家的娃娃哟,天可怜见的,谁家的爹娘这般狠心,连孩子都不管不顾的。”

唐宛宛只好说:“兴许是孩子顽劣自己跑丢了。红素说这孩子身上穿得燕纹锦是今年年初赏下的,母后您快差人找找赏赐单子,看看赏给了几户人家。”

“找什么找,这么粗心的爹娘合该他们着急!”太后亲手给小孩哭得皲红的脸上抹了雪花膏,这才慢悠悠说:“赶明上朝的时候,让皇儿问问是谁家孩子丢了就行了。”

“这会儿天色已晚,那燕纹锦又是给了好几户人家的,也分不清是谁家丢了娃,总不能大晚上抱着孩子挨家敲门去问。”

唐宛宛想想也是这个理,“那您看今晚是放在您这儿,还是我带回我宫里?”

太后笑眯眯:“自然是带回你宫里去,记得叫这大胖小子在你们床上滚两圈,讨个吉利。”

唐宛宛只好把这娃娃带回长乐宫去,连陛下都没等,早早地用了晚膳。

当晚晏回从御书房回来,纵是他向来遇事不惊,这回也骇了一跳,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仔细瞅了瞅,竟真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在床上跟个球似的来回打滚。唐宛宛笑得不行,看热闹的丫鬟围了一圈。

“这是谁家孩子啊?”晏回浑浑噩噩问。待听明白了前情,点点头:“明日朕去太和殿上问问谁家丢了孩子。”

第48章 邰家

晏回比批奏章还要细致地打量这个孩子:站到那儿还没他腿长, 本来就胖穿得又厚,看上去圆滚滚一只, 衣裳都得往大做, 倒是白白嫩嫩挺讨喜的。

在龙床上滚了好一会儿,唐宛宛和丫鬟越是笑, 他滚得越带劲。好在是洗了脚才上的床, 不然晏回怕是不能忍。他坐上龙床,面色稍稍和煦了两分, 问他:“你叫什么名?”

小孩还挺警惕,把他上下一打量, 摇摇脑袋答:“不能说。”

唐宛宛乐不可支:“陛下你别问了, 问了一晚上也不说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明儿直接抱上太和殿去问问就行了。”

“太和殿怎么能带个孩子去?取纸笔来。”

红素和絮晚忙去备纸墨笔砚了, 晏回把他带到桌边,一刻钟的功夫就照着人的样子画了副小像,明日拿这画像去问问是谁家孩子。晏回的丹青技艺师承大家, 画得惟妙惟肖,再加上这孩子圆圆脸大眼睛, 跟个团子似的,好画得很。

“陛下把他今天穿的衣裳帽子也画上,到时候好认。”

这也简单, 短胳膊短腿儿,脑袋上再扣一顶虎皮帽,齐活了。

晏回这头刚画完,却见小孩已经钻到他的桌案底下去了, 蹲在他腿前低着脑袋打量。唐宛宛怎么喊都喊不出来,怕他磕着脑袋,指挥着丫鬟把这张桌子举高了抬开,也蹲下身笑眯眯问他:“小宝儿看什么呢?”

小孩蹲在地上,低头指指晏回的脚,咧嘴笑了:“要鞋鞋!”

晏回:“…”

他脚上穿着的是一双厚底朝履,明黄绸面金龙纹,殿内的灯火又明,两只朝履金灿灿的好不晃眼。

“这个可不行。”唐宛宛忙叫丫鬟取了一个金元宝来给他,循循善诱:“这个也是金灿灿的。”

小孩摇摇头,“就要鞋鞋。”

唐宛宛只好又叫丫鬟去她的衣箱里取了一只缀了金珠的绣鞋,笑眯眯递给他:“这个吧,这个更漂亮。”

小孩瞅了瞅绣鞋,又瞅了瞅晏回脚上的金履,鬼精鬼精的,一眼就辨出了哪个更有价值,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晏回的小腿不撒手。

晏回蹙了眉尖,郑重其事道:“你既为我大盛子民,便应循君民之道,没有规矩成何体统?”

小孩眨着乌溜溜的眼睛仰头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