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想办法。”

唐宛宛苦哈哈地看着他,默了好一会儿,红着脸说:“留着路上喂鸽子行吗?”这一路上要与京城联络,与前方驿站联络,与已经到镇安县的钦差联络,侍卫带了一群训练有素的信鸽,每回上路时都要准备些干粮。

晏回笑着点了头。

第58章 查案

当天夜里, 已在镇安查案半月有余的钦差大人秘密到了晏回下榻之处。

这位钦差是晏回调教了五年的潜渊阁新臣,叫熊安邦, 出生的那会儿正赶上边关有战事, 他爹就给儿子起了这么个名儿。

熊安邦人长得壮实,却是个地地道道的文官, 这人最大的特点是心细如发, 他能在各种细微之处发现寻常人压根察觉不到的疏漏。熊安邦于六年前的殿试时背着一个竹篓上了太和殿,竹篓里面全是他多年读书时随笔记下的手稿。

能有信心拿到太和殿上给陛下看的手稿自然不寻常, 上头写的什么呢?

全是他这些年读书时整理出来的错字错句,先达着作中的笔误、错句、逻辑不通、自相矛盾的地方都仔仔细细拣了出来。二十年读书破万卷, 竟没一本能逃过他的法眼, 是鸡蛋里挑骨头的典型。

晏回对他寄予厚望, 见他行了礼便问:“可查出了什么?”

熊安邦叹了口气:“公账账面是被人抹平了的,微臣核验了三遍无误,可见做账的是个行家。微臣也叫侍卫乔装之后混入修皇陵的民工中问过了, 他们从没被上头克扣过工钱。”

“唯一的问题在于——修建地宫时用的石材本该是火窑烧成的大砖,可微臣下到地宫深处看过了, 地基沉陷两三米,墙缝也开了裂,所用的石材竟是山上或河边的原石, 甚至是拿沙土烧成的灰渣砖,随便一磕就能碎成两半。这些劣质的砖是民间百姓常用的,建个房子不成问题,可拿来建数十米深的皇陵就吃不住了, 里头的石头是散的,山体轻轻一震就得塌。”

晏回眸色转深,只听熊安邦又说:“陛下怕是不知,开一炉火窑起码耗费百两,能成大砖三五十块;而取山石只需人力就够了,陛下给的银子十之六七都能从这里头省下来。再往外面抹一层墙灰,寻常人什么都看不出来,要不是这回塌了,怕是…”

熊安邦没往下说,晏回却知道他的意思——要不是这回正巧给塌了,他怕是到死也不知道。将来入土之后皇陵塌了,落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怕是真要变成千古笑柄了。

熊安邦接着说:“半个月前自尽身亡的刘县令在他的绝笔书中一共写了一十七人的名字,其中小到镇安县富商豪强,大到汉中府、陕南行都司、石工道道台、祖堂总督通通在列。”

晏回沉声问:“可查出了赃银?”

“微臣职权有限,除正二品的祖堂总督之外,余下所有官员及富商家中都派人搜查过了,连库房、地窖、密室等隐秘地方也一寸一寸翻了个遍。陛下你猜如何?”

熊安邦摇头长叹:“各个清廉得很,家里头穷得叮当响,确实是穷乡僻壤的官儿该有的模样,一分赃银都没有找到。”

晏回心下一沉,找不到赃银就定不了罪,顶多抓两个人出来杀鸡儆猴。这么高高抬起低低落下,连个解释都拿不出来,这“皇陵塌损乃是上天降罪”的说法怕是要在天下百姓心中落实了。

*

当晚唐宛宛睡到半夜时醒了一小会儿,看见身旁的人还在枕着手出神。

“陛下怎么还不睡,想什么呢?”她往晏回怀里挪了挪。

晏回捏了捏眉心,长长出了一口气:“要是给你六十万两白银,你会藏在何处?”

唐宛宛揉揉眼睛醒了醒神,“这六十万两是陛下给皇陵拨的钱?”

晏回说:“不止这些。祖堂总督两年一换任,每两年从国库拨银一百万两。以前几年不清楚情况,先从这任总督开始算,是前年秋天拨的银。熊安邦按石材算了算,说贪官贪去了十之六七,约莫就是六十万两了。”

“修皇陵两年才拨一百万两?修十年,那就是五百万两。”唐宛宛瞠大了眼睛,吞吞吐吐说:“好像有点少啊…当初我看一本野史,上头写着前朝每一位皇帝的丧葬费都是好几千万两。还听说前朝末代的炀帝生前在长安建的那个太和园,每回光是修缮就要花百万两白银呢。”

自己攒出来的棺材本被嫌弃了个彻底,晏回气得在她胸前揉了一把。唐宛宛忙打开他的手,嗔道:“陛下坏死了!”

晏回一本正经说:“前朝皇帝二十一位,如今坟被刨了五座,知道为什么吗?”

唐宛宛摇头。

“这是因为修建皇陵耗费的人力物力越多,暗中觊觎的人也就越多;数万民工又不能全杀了,只好遣散原籍分散到中原别处,到头来人家带着子孙回来刨坟,岂不是自讨苦吃?所以皇陵修得规模越大,民工越多,越容易走漏风声,也就越容易被盗墓贼光顾。”

说至此处,晏回还不忘给自己挽尊:“咱们大盛朝讲究薄葬,帝王的墓葬是有限制的,老祖宗的陵寝就不大,咱们这后辈更得谦虚。再说身后之事办那么光彩又有何用?还不如给子孙留着。”

他一往家国大义上靠,唐宛宛就被唬住了。晏回瞧得满意,又问:“你还没说呢,如果你有六十万两白银要藏到何处?”

唐宛宛抱着被子浑浑噩噩想了好一会儿,十分苦恼:“想不到啊,我身上装银子最多的时候就是给学馆交束修的时候,也不过是十几两匆匆过一遍手。几十万两白银,我都想象不到是什么样儿。”

她嫁妆里带的大多是珍稀物件和铺子地契一类。平时宫里发下的月银都是由大丫鬟去内务府领的,打点宫中人事的也都是丫鬟和嬷嬷,从没人跟她说过“娘娘您往身上装点银子”。唐宛宛从学馆回宫的路上想买什么都支使红素去,这直接导致她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是身无分文的。

堂堂贤妃娘娘穷得叮当响,晏回听得有点过意不去,寻思着宛宛入宫大半年了,自己统共才赏过三回,回去得把她的私库给填满才行。他又说:“朕与那钦差都受身份所限,想事儿的时候只会往合理之处想,我们能想到的,贪官也能想到,自然找不出赃银所在之地。在这点上你比朕脑子活泛,再好好想想。”

唐宛宛打了个呵欠:“如果他们真贪了陛下的棺材本,要么往家里藏,要么往外边藏。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那就一定是藏在外边了。要是我的话,大概会找个深山老林把银子挖个坑埋起来,等皇陵修完了再去挖。”

明明是胡诌的,晏回却目露沉思之色:“说得有理。”

唐宛宛不好意思了,呐呐道:“我瞎说的…陛下别被我带跑偏了。”

晏回笑笑:“行了,睡吧。明儿带你出去玩。”

听他说要去玩,唐宛宛高高兴兴闭上了眼。次日起了个大早,到小厨房看人家厨娘蒸包子去了。

这日晏回出门时连关婕妤都没带,只带了侍卫与潜渊阁的近臣。出了城沿着大道一路往郊外行,走了一个多时辰,大路越来越窄了,连路两边的村庄都望不到了。

唐宛宛坐了一上午马车,全身骨头都被颠酥了。晌午时行到了一座山脚下,晏回才带着她下了车。

这会儿的日头毒得很,唐宛宛把手搭在前额上仰着头望了望,真是好大的一座山,山顶云雾缭绕,漫山又有青翠的松柏挡着,看不出原貌,只能隐约望到山中蜿蜒的小径,望不到人烟。

唐宛宛苦着脸问:“陛下不是说带我来玩的么,这不会是要爬山吧?”

“你也该动动了。”晏回笑了笑,微微俯身低头凑到她耳边:“这大半年养尊处优的,你比去年入宫的时候胖了两斤,肚子上都有软肉了。”

“陛下胡说什么呢!”唐宛宛瞪他一眼,捂着红通通的脸行到前边去了。她刚走出两步,晏回又把人拉了回来,无奈说:“谁说要你双脚爬山了?”

侍卫将套车的马解了,原来是要骑马上山的,晏回带着唐宛宛同乘一骑,将人放在身前抱了个满怀。

这里是镇安县北面五十里左右的一座深山,远离城镇故而人迹罕至。平时会进山的只有猎户和药农,却也是在林子外缘,没人敢往深山老林里走。

两旁松柏的枝梢都长得很低,若是骑马行得快了兴许会被刮花脸,行得越发小心。林中时不时能看到四处搜寻的将士,都分散在整座山头之上,似乎是在找赃银。

“陛下,赃银埋在这座山上?”唐宛宛好奇地问。

晏回说:“朕也不知道,这不正找着呢。”

“那咱们上山做什么呀?”

晏回徐徐道来:“这山共有五峰,半山腰有一片谷地,皇陵就建在那处。修皇陵的民工来自镇安县及周边的十二个村落,共万余人,他们及家眷都住在这座山上,吃喝穿用一应俱全,商铺农田也是应有尽有。待皇陵竣工之后,终生不得离山,百年以后把子孙遣散原籍,这就算是解了禁。”

“这样就能防人盗墓?”唐宛宛呼吸一滞,心口一阵噗通乱跳:“这么要紧的事,陛下怎么能告诉我呢?我这人心里藏不住事的,万一我哪天说个梦话把您的秘密泄露了怎么办?说梦话的时候被丫鬟听到了怎么办啊?有外人套我话怎么办?万一我被坏人抓住严刑拷打又怎么办啊陛下?”

“这都什么跟什么?你话本子看多了吧。”晏回哭笑不得,低笑着说:“将来咱俩是要一块埋在这儿的,若是朕的坟被刨了,你的也跑不了,可得把嘴捂严实了。”

唐宛宛默默捂上了嘴巴,寻思着自己这个爱说梦话的习惯必须得改了。

他俩说话的声音小,却耐不住两边的近臣与侍卫都懂功夫,耳力相当得好,听了这话都扭过头忍笑。

第59章 赃银

行到半山腰, 当真看到了一大片敞地。这里百年古木丛生,从山下往上望的时候只能看到茂盛的绿林, 一丝半点都窥不到皇陵所在。

北面是更高的山, 中间是这么一片平坦开阔的敞地,南面是一路上山时行来的路。此种地势若放在别处, 山泉往往会从高处顺着谷线直奔而下, 可顶头上有水流横贯在风水学上却是凶相;而此处却不一样,清溪从东面流过, 又在这片敞地的外缘环了小半圈,这才往山下流去。

背山面水, 正应了个“前有神龙后有靠山”, 又有山水交融北辰拱护之势, 是极难得的风水相。

自塌陷之后,地宫已由祖堂总督调了数百守陵军来日夜值守,所有的民工都被遣回了山上的村庄里。这会儿重兵把守, 涉案的官员为了避嫌都不入内,闲杂人等更是进不去的。

地宫还未建成, 留了两个出入口,看上去已经初具雏形。得知陛下要亲自入内,江致忙说:“陛下不可!地宫既已地陷, 整个山体都有所震动,这万一…”

下去查探过好几回的熊安邦琢磨了一会儿:“微臣倒觉得不妨事,地基是铺平了的,四侧成坡状向下, 像是一个上宽下窄的四方碗。地宫底部横纵各三百步,却只塌了那么一小块地方,别的地方都是十分牢靠的。微臣在这呆了大半月了,也再未发生过地陷之事。”

“带路吧。”晏回制住江致的话头,又说:“宛宛你留在外边。”

“我不!”唐宛宛抓着他袖子一角跟着往前走,也不知怎么的,明知道地下可能有塌陷的危险,她却连丁点犹豫都没有,几乎没经脑子这一声就脱口而出了。

瞧见潜渊阁的几位近臣都笑着看向她,唐宛宛又有点脸红,小声补了一句:“万一陛下进去以后被…咳咳…我却完完好好的,一定会被天下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啧,瞧方才那句说得多甜啊,这句话就老扎心了。晏回又气又想笑,也没再说什么,带上她跟着侍卫进去了。

如今正是二月末,山上本就冷,谁知进了地宫也不暖和。唐宛宛总算明白为什么今早陛下要她带上披风了。

一路上山一行人都在聊这地宫之事,这会儿却没一个吱声的,都目不斜视地跟着侍卫往前走,不往两侧飘一个眼神,一个比一个规矩。

唐宛宛跟他们身份不同,晏回又说了她将来也要住进来,也就不在意什么规矩了,好奇地四下打量。

如果把这地宫比作一个四方碗,那他们这会儿就是在沿着碗沿往下行,走过的暗道都是向下的浅坡,约莫行了两刻钟才转了个方向。

此时日头偏西,最开始时这暗道之中还能有阳光射入,这会儿彻底暗了下来。

两旁跟着的侍卫手里都端着一盏烛灯,先前本来打算要提着灯笼下来的,却又有人说灯笼不能下地,容易招至魑魅魍魉,侍卫便去换成了烛灯。烛光在洞壁上扑簌跳跃,只能照亮前后两步,更添了两分诡秘之感。

暗道两侧的墙砖不知是什么材质,细细看去,能看到一层莹亮亮的光。离地一丈高的地方还有青面獠牙的青铜像,看着更渗人了。

暗道之中只能听到众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因为空旷寂静,连如此细微的声音都放大了好几倍。唐宛宛抱着陛下胳膊的手紧了紧,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手里攥住的不止是晏回的衣裳,还老是无知无觉地拧他的小臂。

晏回心觉好笑,心说一会儿两侧还会立着兵士俑和百戏俑,和真人别无二致,真怕宛宛走半道上惊叫出声。

有心分分她的神,晏回出声说:“这地宫的图纸是百年前一位园林大师绘的,宪宗明慧,叫前人画下十几张地宫图纸,待那人过世后百年再让我们这些后辈拿出来用,地宫图纸便再无外人知晓。”

唐宛宛紧张得不行,压根听不进去,声音颤巍巍地说:“陛陛陛下,你先前是不是说过很多人都想盗墓啊,得千防万防才行?”

“正是如此,怎么了?”

“我方才走着走着,忽然想着了一点。陛下你说贪官连烧地砖这么一点儿钱都要抠出来,将来这墓里放上价值连城的随葬品,他们能不眼馋吗?”

晏回顿了顿:“你继续说。”

地底幽暗,唐宛宛说话的声音经两侧墙壁反复回荡,越发分明:“没有门路的盗墓贼绞尽脑汁都想不出皇陵所在之处,而负责皇陵督造的贪官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如果他们也想盗墓,藏银子最安全的地方——不就是在这皇陵里吗?”

行在前头的近臣都猛地停下了脚步,齐唰唰地扭回了头,在明晃晃的烛光映照下,每一张脸都显得晦暗不明,还都跟中了邪似的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唐宛宛猝不及防,猛地被吓了一跳,立马把脑袋埋到晏回怀里抖成了筛糠。

晏回哭笑不得,吩咐走在前头的人转回身去,拍着宛宛的背笑话她:“怕什么,胆子比老鼠还小。接着说。”

唐宛宛稳了稳心神,接着往下说:“如果贪官把赃银藏到皇陵里,还有谁能发现?最是安全不过了。陛下找不出来就没法定他们的罪,等您将来…咳咳,他们再叫子孙后辈来掘墓,有价值连城的随葬在前,到时候这几十万两的赃银反倒是小头了。”

行在前头的江致听得直嘶冷气,却又有两分犹豫:“娘娘这话说得有理。可问题是民工万余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贪官哪有瞒天过海的能耐?先前也去民工里问过了,他们从没发现过异常,总不能这上万人里头没有一个说实话的。”

“陛下!”熊安邦猛地一拊掌,隐隐想通了关节,语速飞快:“这地宫中除了石材什么都没有,地基塌陷了,四面侧壁却是稳固异常。若是赃银真藏在地宫之中,只能是往最底下的地基里藏啊!”

“那只需去到底下撬起几块地砖来瞧瞧,结果就分明了。”贺知舟也说。

一行人脚下行得更快了些。地宫四侧斜坡向下,最低处一片平坦,已经有了几号坑样。让唐宛宛大为震惊的是建在地底的两座宫殿。这两座宫殿并不算大,却是金碧辉煌,竟将整个地宫照得亮堂堂的,连烛灯都不需要了。

北面的宫殿匾额上书写着“乾极殿”,南面的上书“坤极殿”,正合伏羲先天八卦图。两座宫殿隔着十丈左右相对而立,顶上的琉璃瓦才铺了一半,却已经叫人移不开眼了。

塌陷之处就在坤极殿西边的百鸟铜俑陪葬坑中,裂开了一个三丈宽的大洞,最深的地方也不算深,人跳下去刚刚能没过头顶。

原先驻守在此的数十个兵士都围上了前,只听陛下指了指裂口处的几块石头吩咐:“将这石头凿开。”

侍卫们拿着锄头使劲凿了两下,石头便纷纷碎了开。江致蹲下身一看,说:“里头是实心的,这是最普通不过的水成岩,且质稀疏,耐不住重压。”

这是贪官们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证据,然而最最关键的是砖石中没藏着赃银。

晏回说:“再凿几块看看。”

噼里啪啦,地上又碎了几块石头。待灰土散尽,众人又上前挨个看了看,照旧都是再普通不过的石头。

贺知舟说:“会不会是在地下?”话落他自己跳下了塌陷的坑洞之中,拿着凿子凿了几下,双手托出一块很大的碎石上来。

上头的人借着光瞧了瞧,还是石头。有几位新臣都叹了口气,看样子是极失望的。

唐宛宛听到这几声叹气只觉两颊火辣辣得烧,这番动作都是因为自己乱说话,明明只是自己的胡乱臆测却还要说出来…

晏回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忽的出声问:“地基总共多深?”

祖堂总督正是心中惶惶,他是压根不知道什么赃银之事的,谁晓得那县令的绝笔书中为何会有自己的名字?生怕一个不慎就是脑袋落地,听到陛下问了,他忙上前答话:“半丈有余。”

晏回顿了顿,吩咐侍卫:“跳下去继续挖。”

这就比较费事了,上头的地面陷了,碎石头能随便捡,可再往下一层却没怎么损毁,石头砌得严丝合缝的,得一块块小心翼翼地凿,不能把周围的石头给伤着。

又一刻钟过去,坑底忙活的侍卫忽然高喝一声:“陛下!这块砖里头有银子!白花花的银子!”

众人大喜过望: “快抬上来!”

抬上半块砖来一看,剖面银亮亮的,石砖中心嵌着的果然是白银,约摸一块巴掌大,可这银子却是和石砖一样严丝合缝砌成一块的。

一群天子近臣这几年都经过了不少风雨,平时也算是波澜不惊的人物了,这会儿却也各个满目惊骇:“竟真在砖头里藏着?这是怎么做成的?”

“想来是跟官作坊铸那银锭是一样的道理,这空心砖就是模具,将白银熔成水再灌入其中,就成了结结实实一块砖。”

坑里的侍卫连着凿了半个时辰,在这地陷周围的一大片砖头中竟全都寻到了银子。半丈深的地基,除了面上一层是真正的石头,底下两层砖里头藏着的都是银子,上面再以普通石砖加盖,如何能寻得着?

熊安邦坐在地上算了一笔账:“地基横纵各三百步,一块砖一步见方,两层这就是十八万块砖。若是每块砖头里都藏着银子,那绝不止百万数;地基最底下一层都有藏银,怕是从地宫五年前始建的时候就开始筹划了。”

这好几年从没有外人瞧出端倪,这说明从石材到烧砖再到皇陵督造,每一环都得做到极致才行。熊安邦都不敢想牵涉其中的官员会有多少,气得面色涨红:“他们这是打定主意将来连着皇陵一起挖啊!”

闻言,祖堂总督脸色由白转红,忙跪下说:“陛下明鉴!未曾觉出此事确是臣失职,可臣实在不知此地官吏竟包藏祸心啊!”

修建地宫已经是第六个年头,砖中藏银的法子怕是已经实行好几年了。现任的祖堂总督却是前年秋天才从京城调来的,他前头已经有过两任总督了,这事确实与他干系不大。

晏回没免他的罪 ,只说回头再审,等到主犯从犯审完了,才能晓得因果。

晏回又下令调五百兵士来守住皇陵,另派人将涉案的富商官员全都拿了留后审问,可这地基却不能轻举妄动,底下的砖头能不能动、该怎么动、从何处凿才能不伤侧壁不毁两座宫殿,还得请行家来看。

出了地宫已是黄昏时分,再下山就要晚了,索性往山上的民工村行。那里离得不远,也就小半个时辰的路。

山上的路常有人走,道路宽敞,是能乘马车上山的,早已备好了车马。唐宛宛连忙钻进了马车,她在外人面前忍了一个时辰,这会儿总算能毫无顾忌地大笑出声了:“陛下快夸我!多亏了我聪明,要不是我,你几百万两的棺材本就找不着啦!”

晏回心中也是畅快之极,在她脑门上重重亲了一口,大笑着问:“宛宛想要什么,朕都依你。”

“真的我说什么都行?”唐宛宛脑子一转,脱口而出:“又到三日之期了,陛下咱今晚能别做那事吗?让我好好睡个觉。”

晏回:“…”

他看着唐宛宛满是期待的小脸,无声叹了口气:本朝的贤妃娘娘也就这点子出息了!

第60章 夜谈

山上住着上万民工和他们的家眷, 辟了半个山头出来。因总督和别的官员时常来这儿看看皇陵进度,便在山上建了一所小小的行宫, 这会儿入住也方便。

这会儿已经是二月底了, 天儿渐渐暖和了起来。可夜晚的山风一吹,照旧冷得人哆嗦, 村民们习惯了山上的温度, 好些年轻气盛的小伙都已经穿上单衣了。

唐宛宛却受不住这冷,缩成一团裹着两床棉被, 也不知怎么回事,越缩反倒越冷, 越冷越睡不着。于是出声召唤她专用的暖炉了:“夜里看书伤眼, 陛下明天再看, 快来睡觉吧。”

祖堂总督在任一年半,其间他督造皇陵过程中的大小见闻都要写成起居注,这会儿就派上了用场。晏回正在看的就是这个。

听到唐宛宛喊他睡觉, 晏回瞧了瞧漏刻,时辰果然不早了, 便合起书熄灯上了床。

“陛下快来,没你我都睡不着了。”唐宛宛还十分殷勤地给他掀开被子。

瞧这话说得多暖心啊,晏回心里跟吃了蜜似的, 笑得合不拢嘴。谁成想他刚躺下盖好被子,小腿上立马贴上来一双凉冰冰的脚,把晏回凉得一哆嗦:“你这是从冰块里爬出来的?”

唐宛宛全身每个毛孔都熨帖了,舒服得直眯眼, 闻言苦哈哈答:“在长乐宫寝殿是有地热的,山上没有啊。”

晏回一边给她暖着脚,一边仔细回忆着刚刚过去的一整个冬天她有没有这么怕冷,答案自然是没有,有时他夜里抱着宛宛睡,睡一半都会被她给热醒。晏回蹙着眉问:“为何你最近总是怕冷?以前热得跟个小太阳似的。”

唐宛宛傻乎乎摇摇头,不甚在意地答:“大概是在宫里被养娇了吧。”

“回头叫太医给瞧瞧,春天容易着凉,可不能马虎。”晏回又说。

偎在这么个热乎乎的怀抱里,唐宛宛整颗心都踏实得不得了。过了一会儿她小声问:“陛下,将来咱们就要葬在半山腰的皇陵里?”

她这话问得奇怪,神色却与往常无异,晏回猜不出她心中所想,便问:“可有哪里不满意的?”

唐宛宛小声嘟囔:“我说了能算吗?”

“怎么不能算?”晏回思绪稍稍飘远了些,声音低醇:“五年前皇陵始建的时候,朕还没见过你呢。天下人都说人的身后事要风光,连普通百姓家亦是如此。朕却没什么考量,只撒手交给工匠去做,皇陵做得结实些隐蔽些就是了,至于选址、构造、陪葬品,随他们弄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