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有几个孩子在嬉笑打闹。

他指着其中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感慨地说道:“在我的印象里你就只有那么大,怎么一晃就成大人了呢。”

“切,我那么大的时候你也不过就十四五岁好不好”乔夜雪不满地说“那时我最讨厌你说我是小孩儿,总希望能快点长大,可现在倒又怀念起小的时候了,那时多好。”

看她的神色有些黯然,知道她又想起了家里的事情,陈越东便立刻转移话题道:“你还记得咱们上一次这么坐在树下的草地上是什么时候吗?”

“是你上大二的时候,那一年我十三岁。我去你们学校,不对,也是我现在的学校找你,你正坐在一棵银杏树下画画,我叫你的名字,你抬起头冲我笑了一下,那笑容可像三浦友和了。”

“三浦友和多丑,谁和他像。”陈越东一向自恋。

“切,我又没说你长得像他,只是笑起来的感觉像,那个词叫什么来着,灿若星辰。”

“这是什么破形容词,你不是学中文的吗,就这水平?”

“我又不喜欢文学,是分不够去不了其它专业才只能学这个的好不好!我一直上的都是你上过的学校,以为总有一天能和你成同学,可惜你整整比我大了七岁,等我考上了,你早就毕业了,只有当校友的份儿。”

“谁让你不早生几年的”他想到了什么,笑道“你是不怎么喜欢文学,书都没看过几本,那天我怕你一个人无聊,去图书馆借了本书给你打发时间,可还没看几页,你就靠在我身上睡着了,怎么都叫不醒。最后还是我把你背回家的。你十三岁的时候倒比现在还重,脸又白又圆,跟个面团似的,后来怎么就变成瓜子脸了?”

“又得上学又得打工还得给郑妈妈送饭,总来不及吃饭饿得呗。我还记得那本书呢,好像是三毛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又一次地靠在陈越东的肩上睡着了。

夏日的阳光微微有些刺眼,他张开了手替她遮住太阳。

乔夜雪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陈越东的肩已经被她压的失去了知觉,却一动都不敢动。

手机突然响了,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他皱了下眉头,直接调成了震动,丢到了一边的草地上。

可电话却不依不饶地持续响着,陈越东正准备关机,却发现这次打来的是妈妈……

挂上了电话,他看了眼乔夜雪,她仍旧是没醒,那样子像极了一只乖巧的猫咪。叹了口气,他轻轻背起了她往回走。

那几个孩子仍在嬉闹,陈越东想起了十三岁的她,那时她总是那样的吵,呆在自己的身边片刻都不肯安静。尽管他厌烦极了,却仍不敢对她凶,因为她一哭起来就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哄好。

现在的乔夜雪倒是沉静了许多,明明知道不可能了,自己却又希望她还能够像小时候那样爱笑爱闹爱撒娇。

他也记得那日她在银杏树下看的是一本三毛的书,书名记不得了,却还记得在帮睡着了的她拂去书里落的银杏叶时,无意中瞟到的一段儿歌: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儿在叫

不知怎么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乔夜雪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睡在旅馆的床上。

她轻唤了一句:“越东,你在哪儿?”

“终于醒了?你可真能睡,太阳都快落山了。”他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似乎刚刚洗完澡。

她用鼻子嗅了一下:“怎么有番茄汤的味道?”

“还有土豆丝呢,我做的,你不是吃不惯这儿的食物吗,中午就什么都没吃。”

乔夜雪惊喜地走到外面小小的露台,白色的圆桌上摆着土豆丝、番茄汤和米饭。虽然简单,她却也知道这种小镇不比大都市,东西不好买。

“你还会炒菜啊?我还以为你能煮碗粥出来都是天大的奇迹了呢。”

“哪个留过学的不会做菜?不过我只会最基本的,麻烦的宁愿不吃也不会做的。”

陈越东做的土豆丝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味道就不说了,因为切得粗细不匀,还有没炒熟的。乔夜雪却吃得差点热泪盈眶,一连六天的西菜让她都快失去味觉了。

陈越东也许是中午吃得太多,此时并没有胃口,只在一旁看着她,沉吟了片刻,他开口说道:“雪雪,我刚接到了个电话,这边还有点公事要办,明天一早就派人送你回国吧。”

她愣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勺子:“我想和你在一起,你工作的时候我可以自己呆在住的地方,不会影响到你的。”

“听话,我过几天就回去了。”

“哦”她脸上有些失落,却没在坚持“那你早点回来,你家那么大,到处都是白色的,我晚上一个人睡有点害怕。”

乔夜雪乖巧的样子让他心中一痛,便柔声安慰道:“最多四天我就回国,你可以先回自己家住,我回去了就立刻过去接你。”

“恩。”她应了一声就接着喝汤了。

“以后咱们别去外面吃了,我在家做饭给你吃吧,我做菜虽然不好吃,可却比你强多了,你现在爱吃的菜还和以前一样吗?你喜欢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可以跟菜谱学的。”

陈越东心中有些酸涩,摸了摸她的头说:“好,你做什么我都爱吃的,我出去抽根烟,你吃完去洗澡吧,这儿卫生条件不知道过不过关,别用浴盆,用淋浴吧。”

洗完澡,乔夜雪换了件白色的吊带裙,见陈越东还没有回来,便出门去找他了。

小镇上的建筑不多,陈越东的个子又高,她一眼就看到他正背对着自己,站在不远处的咖啡店门外。

她悄悄地走了过去,正想捉弄他一下,却听到了他正在讲的电话。

“你明天上午十点就能到机场?我现在不在苏黎世,在外面办事儿。你找个地方等我一会儿,我大概十一点钟到。”

“我也想你的。当然了,你看上什么都可以给你买,明天见。”

陈越东的口气十分温和,不用想也知道,对方和他的关系一定不一般。见他要转身了,乔夜雪赶紧躲到了树后。直到他走远了才走了出来。

她恍恍惚惚地回到了旅馆,陈越东正站在楼下,远远地看到她就立刻迎了过来。

他略带责备地说:“你去哪儿?我回来后没看到你担心死了。”

“我想喝可乐,就去超市了。”

“那你怎么什么都没买?”

“忘带钱包了。”

“傻不傻啊,总忘这忘那的”他宠溺地说道“以后要出去前都得先跟我说一声,留个纸条也行的。”

乔夜雪看到他将手机随手扔在了床上,便说:“陈越东,我还是想喝可乐,你去给我买吧。”

“行,咱们一起去吧,正好散步。”

“我不想去,我累。”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你懒死得了。”

陈越东一出门,她就拿起了他的手机翻看通话记录。

只看了一眼,乔夜雪的心就沉到了谷底,刚刚和他通话的是张念清……

18、自己走

“雪雪,怎么又发呆呢,你的可乐。”

她甜甜地一笑:“谢谢。”

陈越东在乔夜雪身边坐了下来:“咱们今天早点睡吧,明天乘最早班的火车回苏黎世,八点半差不多就能到,回酒店收拾一下东西,正好能赶上九点半的那班飞机,你到家了就给我发短信。”

“恩,好。”她格外地顺从地答道。

凌晨一点半,乔夜雪趁着陈越东睡得正熟,便简单地收拾了点东西就出门了,她并不想让陈越东着急,便给他留了张纸条,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告诉他自己先回去了,请他放心。

她已经打听过了,每天凌晨两点都会有货车拉新鲜的奶酪去苏黎世,只要付点钱就能跟车走。她身上并没有带钱,便拿走了陈越东钱包里的现金。

与其被人丢回去,还不如识趣地先走掉,省得他为难。

因为张念清十点到,他才让自己乘最早班的火车以便赶上九点半的飞机;因为张念清会在,他怕她听到,才让自己到家给他发短信,而不是打电话。

乔夜雪的第一反应本是要质问陈越东为什么要欺骗自己,只想了一刻,她就明白了自己并没有那个资格。

正牌的未婚妻来了,她当然应该躲开。

她怪不得陈越东的,他只是怕她难堪。她本想忍到明天早上,装作若无其事地被他送走,可是真的受不了。

如果他不是陈越东,如果她不爱他,如果那个人不是张念清,她都可以忍。

可是她爱他,她终于明白了,其实自己一直都没能真正的放下他。

心里痛得要死,却流不出眼泪。只不过是一段原本就无望的爱情,根本就不需要眼泪,对现在的她来说感情不过是个奢饰品。

虽然是夏天,夜间还是有些冷,货车有些颠簸,她不住地发着抖,计算着自己账户里的钱。

陈越东给她的三十五万,她买衣服鞋子只用了两万多,剩下的加上医院里还剩的押金,应该能撑两三个月,两三个月,她总能把房子买掉的,总会有人不嫌那是凶宅的。

如果有足够的钱,她就把这些都还给他。

即使是去找张忠伟,她也不想再继续留在陈越东的身边了。实在是太痛苦了,他对自己越好,他们相处得越融洽,她就越觉得这是一种煎熬,她倒宁愿像以前那样和他互相讽刺。

她没有办法像原来想的那样只把他当成自己的老板,更忍受不了所爱的人还有个未婚妻,是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因为苏黎世机场没有更早的航班,乔夜雪又转而去了巴塞尔,好在陈越东钱包里的现金足够多。

辗转了数次火车飞机,回到熟悉的城市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她这才想起,自己家的钥匙还在陈越东家里,陈越东家的钥匙她也没有带。好在身上还有些钱,虽然不多了,找个地方住一夜还是够的,天一亮她就可以去找个锁匠把家门撬开。

叶博良刚和家里逼着他交往的女孩从电影院走出来,就看到了离他只有不到五十米远的乔夜雪。

才一周没见,她看起来竟然是这样的落寞,这么晚了,还一个人拎着行李在街上走。

“你看什么呢?”那女孩问他。

“我有事儿先走了,回见啊。”他说完就大步朝乔夜雪的方向走了过去。

才走出了五米,他又想到了什么,转身回到了那个女孩的身边,对一脸诧异的她说:“那个你看,我们都相处了五天了,都五天了还没有处出感觉,估计吧,咱们俩不太合适。你回去就跟你爸妈说和我没有共同语言,记着一定得跟他们说是你没看上我,记住了啊!”

乔夜雪正要进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旅舍,突然有个人从后面抢过了她的包。

她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居然是叶博良:“怎么会是你?”

“怎么不是我”他一脸无赖地笑道“你那天就那么走了,也太不够意思了,还没吃饭吧,我也没吃呢。走,请我吃饭去!”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吃饭,我很累,改天吧行吗?”她说着就想拿回自己的包。

叶博良哪里会肯给她:“你这小脸儿绿的,一看就是饿了好几天了。”他说着就连拖带拽地强行将她塞进了自己的车里。

乔夜雪颇为生气地说:“叶博良,大晚上的你想干什么,我现在真的很累。”

他没有看她,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我大概是疯了,一看见你就管不住自己。”

见她没说话,他又语气欢快地笑道:“你把我折磨地茶饭不思的,没看见我都瘦了一整圈了,请我吃个饭当赔罪不是应该的吗?小气劲儿。”

他带着她来到了中山路上的一家淮扬菜馆,这个地方乔夜雪以前来过,知道虽然门头不起眼,价格却贵的离谱,不但贵而且一天只做十桌菜。

“你预约了吗?”

“没有啊,我怎么会知道今天能遇到你。”

“可这儿不是得提前预约吗?”

“放心吧,这家的老板我认识,他女儿钱梦媛最喜欢李慕江了,不会因为没预约不给我们饭吃的。”叶博良大大咧咧地说。

她红着脸说道:“可是我身上只有五百多了,恐怕不够。”

“那我借你,你以后再还我。”

他一落座便吩咐人家什么贵上什么,才两个人吃,却满满地摆了一桌子。

“你怎么不吃啊,这家店里的菜多地道。”

“我当然吃不下了”乔夜雪指着其中的一碟素菜说“这绿豆芽是用银针挖空了心,灌入了鹿茸泥的那种吧?这得多贵啊!”

既然决定要离开陈越东,在卖掉房子前她就得能省就省,可叶大公子点的这桌菜少说得五六千。

他似是漫不经心地说:“贵点儿怎么了,你的那个陈越东不有的是钱吗。”

“你!”乔夜雪直接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就起身走了出去。

叶博良见她是这种反应,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便赶忙付了帐,追上去拉住了她,赔着笑说:“对不起对不起,开个玩笑,我送你回家吧。”

乔夜雪不想再理他,便任由他把自己送回了家。

“我到了,谢谢你。”她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磨蹭了半天,见叶博良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只得说:“你怎么还不走?你快回去吧,都这么晚了。”

“我看着你进去了再走。”

“……”

“你怎么还不进去,难道是要去陈越东家吗?”他叹了口气,微微有些烦躁地说“他家在哪儿?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打车不方便,我送你。”

犹豫了片刻她才说:“我不去他家,我没带钥匙,你随便把我送到哪个旅馆吧。”

叶博良松了一口气,笑道:“嗨!我说你刚刚怎么拿着个行李在街上瞎逛呢,你一个女孩自己住外面太不安全了,我有处空房子,虽然就70平米但什么都有,你住我那儿去吧。”

“不用了,有什么不安全的,我怎么能去你家。”

“当然不安全了!我又不是坏人,你要不去我今天就陪你在这儿耗着,反正我不能让你一个人住在外面。”

他说着就从车上走了下来,直接坐到了乔家门前的石阶上。

“……”

见叶博良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乔夜雪迟疑了半晌才说:“那好吧,我明天一早能找到开锁的就走,不会麻烦你太久的。”

19、释然

叶博良的房子是典型的单身公寓,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装修得十分简约。

“这房子从装好我就只来看过一次,是上大学的时候买的,总觉得成年了就得有个自己的窝,实际上从来都没有住过。”他将钥匙随意地丢在桌上,打开了窗子。

“你坐啊,别总站着。我先去帮你放洗澡水,等一会儿去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给你买点吃的,你刚刚什么都没吃,我光顾着追你忘打包了。”

“不用麻烦的,我不饿,洗澡水自己放吧。”乔夜雪本就觉得来这儿有些不妥,叶博良再忙里忙外的她就更不安了。

卫生间不大,却有个十分考究的浴缸,在热水里足足泡了半个多钟头,她因为一路颠簸而早已麻木了的神经才彻底舒缓了过来。

乔夜雪倒宁愿一直麻木,这样就不会感到痛苦。此时的陈越东也许正和张念清相拥入梦,不,现在的瑞士是傍晚,他们应该在苏黎世河畔享受着丰盛的烛光晚餐。

她狠狠地嘲笑了一下自己的无聊,自己才是人家两人之间的第三者,还有什么好惆怅的?比起陈越东,她更应该忧愁的是怎么样才能快一点把房子以合理一些的价格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