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献礼被押送往服刑监狱的那天,还是大少载着她们母女去的。押送车旁边全都是荷枪实弹的特警,事先大少做了沟通,他们有三分钟的时间,但只能是远远地看着。

关靓还是坚强得没有让眼泪流下来,只是他们家那个没出息的小姑娘哭得肝肠寸断。

“给你爸爸跪下。”

季棠跪着,在她妈妈的要求下磕了三个响头。她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她这样,可她做得很认真。红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头,红红的脑门。

季献礼远远站着,始终背对着没有看他们。兴许他只是想,让自己留在女儿印象中最后的形象不至于那么落魄灰白。

那天晚上关靓找季棠谈了整整一夜的话。

经历了这件事,她们母女间再没有什么话题是难以启齿的。她跟季棠分析了目前所有的情况,她要她出国。

季棠哪里肯。父母都在国内,她哪里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他们。大少也在国内,她哪里放得下。

“哪个父母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子着想,你爸爸是,慎中的爸爸妈妈难道不是?”

“我知道你们分不开,我也希望能有这么个优秀又有担当的人能照顾你一辈子。可你爱他不是吗?他妈妈来找过我……

“我想了很久……

“我希望你幸福,可现在的我们配不上他们家。你若真的嫁给他,不会幸福的。”

“你不能让他在忠孝和爱之间做选择。”

“对我和你爸爸来说,你出国了我们才放心。”

“棠棠,去一个新的环境,重新开始。”

“把国内的一切都忘掉。把大少忘了,把爸爸妈妈也忘了。”

这痴人说梦。哪里忘得掉!就算能忘了大少,哪里能把爸爸妈妈忘掉!

季棠流了一夜的眼泪。

妈妈说:我会陪着你爸爸,他会好好表现,争取减刑的。为了你,你爸爸再难的事都做得到。到时,我们一起去找你。

妈妈说:十几二十年,总会忘却的。

妈妈说: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回来。

妈妈说:棠棠,永远不要怨你爸爸,他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太爱你了。他年纪大了,他放心不下你……

季棠流着泪点头了。肝肠寸断。

后来她告诉QQ:姥姥是个大骗子。

关靓根本就是知道,这一走,他们父女再没有了见面的机会。

 

季棠离开的第一年

这对大少来说是几近灾难的一年。

季棠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给他那条他送给她的“小飞象”项链。他动用了所有的关系都查不出她去了哪里。

他疯了一样地找!

他的季小棠!一肚子坏水,可软弱爱哭的季小棠,如果没有他在身边,得难过伤心成什么样子了!

所有人都劝他不要再找了。

季棠妈妈说:慎中,是我们棠棠没这个福气,你放下吧。

天方夜谭。

他妈妈说:别找了儿子。我不怕你怨我,可妈妈都是为了你好。我找过你关阿姨,她答应我了,棠棠不会再回来了。

岂有此理!这是他们两人的爱情。

他爸爸说:如此,也好。

笑话!他为了仕途可以放弃挚爱,可不代表他儿子不能英雄气短!

他爷爷说:急疯了有用?你给我冷静下来,先把自己管好。她不回来就找,找不到你就等,等到她回来为止。你妈能把人劝走,可她能逼你娶老婆入洞房?

醍醐灌顶。所以他决定等,一直等。

季棠,如果你知道你的一念之间害你最爱的男人受了十年的苦,当年你还是会离开而不是选择留下来与他承担并解决一切吗?

第二年

这是对整个莫家来说灾难性的一年。

这一年莫家发生了一件让他们所有人整整痛了十年的事。

老爷子的七十大寿,叶静娴和小儿子叶小愚乘坐的汽车在回家的途中刹车失灵先撞上山体后冲入了河中。开车的司机当场死亡,叶静娴在离出事地点一公里的地方被找到,只有小儿子叶小愚,下落不明。

莫家动用了所有力量,投入大量警力地毯式搜索查找,却始终一无所获。

他们找了整整半个月。

到最后所有人都放弃了,叶静娴拖着孱弱的身体求他们继续找。可都过去十五天了,活着的话,早就找到了!

只有一个人还在默默地找。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是叶小愚法律上的监护人,叶瑾瑜。

叶静娴在车祸中为了保护小愚身体遭受了重创,而后又在水里泡了好几个小时,加之痛失爱子的打击,她的身体一下子垮了。

莫家一片愁云惨雾。

可灾难并没有到此结束。

莫小米失恋了,而后没几天,她妈妈死在了她面前。

叶小愚的事情对叶静娴的精神造成了极大的创伤。此刻如果有丈夫亲人在身边开导,也许能避免忧郁*症。可事实并没有。莫柏军在伤心了一段时间之后便又振作了起来,因为他还有个“儿子”,于是他又开始长时间不回家。

忧郁*症使得叶静娴陷入无法抑制的伤心和抑*郁里,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和行为。所以,在事情过后五个月的某一天,她用最极端的方式逃避了困扰她的一切。而她的选择,也将她的女儿推入了深渊。

小七从母亲的日记里知道了一切。往年的肮脏事实,以及叶静娴最后几个月的痛苦凌乱无助。这一切,让小米原本的世界瞬间崩坏。

她跑到小公馆去闹,父女俩针锋相对大吵了一架,莫柏军盛怒之下煽了小七一嘴巴,将她的左耳打到失聪。

小米是一直生活在童话里的女孩儿,亲情、友情、爱情,同一时间的背叛和遗弃,这孩子,竟选择了用跟她妈妈同样的方式离开。

所幸!

所幸被六少发现了!

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的小米,再世为人。这世上没有了妈妈弟弟,没有了爸爸,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心爱的人,几乎在醒来的那一瞬间学会了坚强。可再坚强,她还如刚出蛋壳的稚鸟,她哪里能一下子承受所有……

所以,她逃了。

第三年

这一年,大少的生活出现了一丝转机。他认识了一个女孩子,那是他们莫家的隐形公主。二十九岁的大少,身上却已然有了“开到荼蘼花事了”的悲壮。

那天早上他刚接了小米的电话,那头小丫头在哭,她说她想爷爷,她说她想哥哥。可她绝口不提她的父亲和她曾经爱过的人。他突然很心酸,什么是成长?多数人几乎都是以伤害为代价成长起来的。如果可以,他也希望他们家的小公主永远不要长大。她的成长,体会了苦痛,学会了憎恨。

可暮歌告诉他:轮回里每个人都那么不容易,因为生存,因为梦想,更多的是因为执念。她说有人求不得,有人放不下。

和她呆在一起很自在,听她絮絮叨叨地讲佛法,甚至可以暂时让他不去想一些事情。如此,甚好。

有时他会想,如果早点认识暮歌,早点让她和季小棠、和小米变成朋友,会不会她们也会变得比较豁达。

第四年

三十岁的大少,仍旧是孑然一身地活着。

大少的妈妈,她明里暗里给儿子介绍对象,可都被他无声地拒绝了。

谁都知道,他在等。

等一个人。

只等她。

这一年,大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暮歌也走了,她告诉他,她有了宝宝,将来宝宝要叫他一声舅舅。她先去了美国,后来去了维也纳。

你看,她也坚守住了自己的爱情。

晨歌也走了。

他在想,这双弟妹,小小年纪,也能如此执着,他为什么不可以?

第五年

其实五年不算长,可也不短,却足够一个人等到疲惫。

大少突然有了从未有过的疲惫。

等一个不知归期的女人。

他不知道她在哪里,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遥遥无期。

他的仕途平坦,异常顺利。他是莫家的骄傲。

可他却突然逃了。

他自请调离。一位年仅三十一岁的年轻中将,去了特警队当一个带兵的只需少校军阶的营长。家里拗不过他,无奈放行,就当,积累一些基层的经验和工作经历。

他跑到了大山里特警的训练基地,带着那些年轻力壮的战士们一起训练,一起出任务。

生活似乎充实了。

满满当当的日程,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空虚和慌张来得更加凶猛。特警大队的战士们时常看到,他们这位军阶高得离谱的营长时常深夜一个人在操场上跑步,一圈一圈,不知疲惫,一直跑到天际泛白。

第六年

小米回来了。

远离故土五年的小妹妹,破茧重生,回来了。

大少几乎要认不出她来。

一身伤,一身胆。莫小米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只会哭只会逃避的莫小米了。她很勇敢,出乎他意料的勇敢,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哥哥们保护的七公主了。

于是他又想,那他的季小棠呢?

她是不是也变勇敢了?

季小棠,勇敢了就回来吧!

第七年

小米结婚了。

勇敢的小姑娘,勇敢地听从了自己的心,勇敢地追求了自己的幸福。

季小棠呢?

七年了,你还不回来?

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

他在一次任务中身中两枪,差点命丧黄泉。

特警是部队精英中的精英,可却也是最危险的职业。身为特警,谁都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下一秒就为国家和人民牺牲。

他花了三个月才把伤养好。而后,他在母亲的眼泪中,背着行囊无奈地离开了他奋斗了两年的军营。

他回到了军区,家世、背景、学历、中将,以及两年的基层磨练,他成了这一代最耀眼的一个。

可他却一点开心的感觉都没有。

第八年

这一年,季棠的妈妈去世了。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末期胃癌,从发现到去世,只有短短半年。

一度他以为季棠会回来。

某一瞬间他很生气。他很想问问她:你不要我了,难道连父母也不要了?

关靓去世时只有他陪在病房里。

他跪在她病床前哭得像个孩子,他乞求她,求她告诉他季棠在哪里。

八年,他已经等了她整整八年!

可关靓却一直摇头。

她说:对不起。

她说:是我不让她回来的。

她说:忘了季棠吧。

她说:你的人生不可能只有爱情。你的家人很爱你,所以,放下季棠吧。

她像个妈妈一样缓缓跟他说着话。她在对他交代遗言。

关靓的葬礼是关家人办的。季棠没有回来,他和关启勋两个捧着骨灰和遗照,送了季棠的母亲最后一程。

而后的一场酒醉,他和刘茜被人“抓奸在床”。

他知道自己什么都没做,他醉到根本没有做什么的能力。可面对两家人无止尽的指责和发难,他沉默了。

他突然觉得好累,累到没有勇气再活下去。

他屈服了,或者说他什么都无所谓了。他点头的那一刻,看到了母亲灿烂的笑容。那一刻他恍了神,记忆中他从未看过母亲如此开心的笑容。他丧气地想,他这辈子就这样了,如果能让母亲开心,那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对于他的决定,父亲沉默了,弟弟妹妹们不谅解,可他们谁都没立场开口说话。只有爷爷,他不同意。

爷爷说:等了八年,为什么不继续等下去?

他说:爷爷,我好累。

爷爷半天没说话,最后只丢给他一句话:你会后悔的。

是的,他后悔了。婚礼没结束他就后悔了。他当时已经走到宴会厅门口了,可却被母亲挡住。领完结婚证,他直接回了部队。

婚后,他们的新家安在离刘茜娘家不远的地方,可他几乎没有回过那个家。他吃住都在部队里,有时就算没回部队,也宁愿去莫家大宅过夜或躲到他和季棠的那个家去。

刘茜说她想要一个孩子,即使他不爱她,可他们已经是夫妻。可天知道他连她一个手指都不想碰。

后来老三来找她,说老六很上火,谁都知道大少是被算计了,所以他转头也把刘茜给阴了,拍到了些东西。

他漠然。

对他来说,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三十四岁,可他却觉得他的人生已经没有其他意义了。